世人常以衣冠判斷性彆,可穿著男子服飾的未必都是真正的男人;又總以頭巾發飾區分男女,戴巾幗的又怎會一定是女子?古往今來,世間怪事層出不窮,就像高山能變為深穀,大海也能化作陸地,令人歎為觀止。
明朝成化年間,山東有個男子叫桑茂,出身普通人家。小時候,他生得皮膚白皙、麵容清秀。一天,父母讓他去村裡親戚家辦事,途中突遇大雨,便躲進一座冷清的廟裡避雨。廟裡已有一位老婦人在躲雨,兩人便挨著坐在一起。雨越下越大,一時無法離開。老婦人見桑茂模樣標致,便用言語挑逗他。桑茂那時已略懂男女之事,誤以為老婦人有不軌企圖。然而當兩人有親密接觸時,桑茂驚訝地發現,老婦人腰間竟有男性特征,對他做出了不適當的舉動。
事情結束後,雨還未停。桑茂畢竟還是孩子,好奇地問:“你明明是女人,怎麼會有男人的東西?”老婦人低聲說:“孩子,我跟你說實話,但你千萬不能告訴彆人。我其實不是女人,而是男人。從小我就把腳纏成小腳,學著女人的樣子梳妝打扮,說話也壓低聲音,練得一手好針線活。然後我前往他鄉,裝作寡婦,托人介紹進入大戶人家教授女紅。女眷們喜歡我的手藝,就把我留在家裡。我能自由出入內宅,常和婦女們同睡,借此滿足私欲。有些婦女和我相處得好,會留我住上整月,舍不得我離開。也有貞潔的姑娘,不肯輕易就範,我就有特製的藥粉,等她們睡熟後,用水噴在臉上,她們就會昏迷,任我行事。等她們醒來,因怕丟臉,也不敢聲張,還會送我很多錢財,求我不要說出去。我今年四十七歲了,走遍兩京九省,到處和嬌美的婦人同眠,吃喝不愁,從來沒被人識破過!”
桑茂聽得入神,問道:“這麼快活的好事,我能學嗎?”老婦人笑道:“像你這麼標致,扮成女人肯定很像。你要是肯拜我為師,跟我一起走,我就教你纏腳、做針線,帶你去大戶人家,就說你是我外甥女,有機會就能遇到‘好事’。我再把藥粉的配方教給你,保你一生受用不儘!”桑茂被說得心動不已,當即在冷廟裡給老婦人磕了四個頭,拜她為師。他既沒去親戚家,也沒回家告知父母,等雨一停,就跟著老婦人離開了。一路上,老婦人與桑茂同吃同住。出了山東後,老婦人就給桑茂梳起女子的發型,從包裹裡拿出女裝讓他換上,把他的腳緊緊纏上,又給他穿上一雙窄窄的尖頭女鞋。這麼一打扮,桑茂看起來就像個女子,還改名叫鄭二姐。
後來,桑茂長到二十二歲,想辭彆師父獨自行動。師父叮囑他:“你做事穩重,以後肯定會遇到好機會。但有一點要記住,在一個地方得意後,不能久留。最多半個月,最少五天,就得換個地方,免得被人發現。還有,乾這行要多接觸女人,少和男人交往,千萬不能和男人近距離交談。要是去男人多的地方,一定要提前找地方躲開。要是被人看出破綻,性命難保,切記切記!”桑茂牢記師父的話,與師父分彆。
此後,桑茂以鄭二娘的身份四處遊走行騙,走過一京四省,欺騙過的婦女不計其數。三十二歲那年,他來到江西一個村鎮,被一戶大戶人家的女眷留下傳授針線活。這戶人家女眷眾多,桑茂貪戀這裡的生活,一住就是二十多天。大戶人家的女婿趙監生,是個花錢捐來的監生。一天,趙監生到嶽母房裡請安,偶然撞見了鄭二娘,立刻被她的美貌吸引,便讓妻子把鄭二娘請到自己家。鄭二娘不知是計,欣然前往。結果一到趙家,就被趙監生拉進書房,趙監生一把抱住她,欲行不軌。鄭二娘拚死反抗,大聲呼救。趙監生是個粗魯之人,被激怒後,強行把鄭二娘按在床上,伸手去解她的褲子。鄭二娘掙紮不過,趙監生一摸,才發現她竟是男人假扮的。趙監生當即叫來仆人,將桑茂捆綁起來,送到官府。
官府嚴刑審訊,桑茂如實招供了自己的真實姓名、身份,以及這麼多年行騙的經過。府縣將此事層層上報,大家都認為這是前所未有的奇事。奏章遞到朝廷,刑部認為桑茂這種行為傷風敗俗,雖律法沒有明確規定,但罪大惡極,判處他淩遲處死,立即執行。可憐桑茂假扮了半輩子女人,占了不少便宜,最後卻命喪趙監生之手,真是應了那句話:上天降福於善良之人,降禍於邪惡之徒,律法雖有輕重,但對違法之事的懲處絕無偏私。
剛剛說的是男人扮女人敗壞風氣的事,現在來講一個女人扮男人,卻能堅守節孝的故事,兩者相比,就像香草和臭草不能放在一起,堯舜的賢明與他人的庸碌形成鮮明對比。細微的差彆能導致巨大的錯誤,人們一定要認準正確的方向。
這個故事發生在明朝宣德年間。河西務鎮上有位老者叫劉德,這座小鎮位於運河旁邊,距離北京兩百多裡,是各省通往京都的必經之路。運河上船隻密密麻麻,車馬往來日夜不息。鎮上有幾百戶人家,依河而建集市,十分繁華富庶。劉德夫妻二人六十多歲,沒有兄弟姐妹和子女,自家有幾間房子、幾十畝田地,家門口還開了個小酒店。劉德平日裡樂善好施,最喜歡幫助有困難的人。來店裡喝酒的客人,要是一時錢不夠,他也不斤斤計較;要是有人多給了錢,他隻收取該得的部分,剩下的一定會退還,絕不貪占分毫。有人不解地問他:“彆人多給的錢,你收下享用就是,為什麼還要退還呢?”劉公說:“我沒有子嗣,大概是前世沒積善,所以今生受罰。怎麼還能做這種昧良心的事?就算僥幸多得了一點錢,說不定會惹出麻煩,或者生病,到時候花出去的錢更多,豈不是更不劃算?不如退還,心裡也安穩。”因為他為人公正,鎮上的人都很敬重他,稱他為劉長者。
有一年隆冬,寒風刺骨,烏雲密布,天空紛紛揚揚下起大雪。這場雪下得鋪天蓋地,雪花穿過窗簾,飄進屋內,起初隻是零星幾點,轉眼間就像柳絮般漫天飛舞,又好似梨花墜落。竹葉沙沙作響,送來雪落的聲音,梅花暗香浮動,與雪色相映。塞外的士兵穿著冰冷的鎧甲,山中的隱士裹著單薄的衣裳。貴族子弟圍坐在席上,暢飲美酒,富家女子守著紅爐,添加炭火。
劉公覺得天氣寒冷,便溫了一壺熱酒,和妻子圍著火爐對飲。喝了一會兒,他起身到門口看雪,隻見遠處有一人背著包裹,帶著個小廝頂風冒雪走來。兩人走近時,那人突然腳下一滑,摔倒在雪地裡,怎麼也爬不起來。小廝趕忙上前攙扶,可他年紀小力氣不足,兩人不僅沒站起來,反而一起摔倒,在雪地裡滾成一團。掙紮了好一會兒,才好不容易起身。劉公眯起眼睛仔細一看,原來是個六十多歲的老人,腳上纏著綁腿,穿著八搭麻鞋,身上的衣服破舊不堪。旁邊的小廝倒是生得眉清目秀,腳上穿著一雙小布靴。
老人拍掉身上的雪,對小廝說:“孩子,風雪太大,身上冷得走不動了。這裡有酒店,買壺酒暖暖身子再走吧。”說著便走進店裡,在一張桌子旁坐下,把包裹放在桌上,小廝坐在他身邊。劉公端來一壺熱酒,切了一盤牛肉,配上兩碟小菜,又拿來兩副杯筷,整齊地擺在桌上。小廝拿起酒壺,斟滿一杯,雙手遞給父親,然後給自己也倒了一杯。劉公見這孩子年紀小卻很懂禮數,便問道:“這是您兒子嗎?”老人回答:“正是犬子。”劉公又問:“孩子今年幾歲了?”老人說:“小名申兒,十二歲了。”劉公接著問:“您貴姓?要去哪裡?這麼大的風雪還趕路。”老人答道:“我叫方勇,是京師龍虎衛軍士,老家在山東濟寧,現在要回去取軍莊的盤纏,沒想到遇上大雪。”老人反問劉公姓名,劉公說:“我姓劉,店招牌上寫著‘近河’二字,就是小店名號。”劉公又說:“濟寧離這兒還很遠,怎麼不雇輛車,何必受這份罪?”老人歎氣道:“我是個窮當兵的,哪裡雇得起車,隻能慢慢走回去了。”
劉公打量著他們,隻見父子倆隻吃小菜下酒,那盤牛肉卻一口沒動,便問:“你們父子都吃素嗎?”老人說:“當兵的哪有吃素的!”劉公疑惑道:“既然不吃素,怎麼不吃肉呢?”老人無奈地說:“不瞞您說,我們盤纏不多,吃小菜配飯,都怕撐不到家。要是吃了這肉,幾天的口糧就沒了,可怎麼回去啊?”劉公聽了,心中不忍,說道:“這麼大的雪,吃點酒肉能擋寒,你們放心吃,這頓算我請了。”老人連忙說:“您彆開玩笑,哪有吃東西不付錢的道理!”劉公認真地說:“不瞞您說,我這兒和彆家不一樣。過往客人要是錢不夠,我都會幫忙。您既然沒多少錢,這頓就當我請了。”老人見劉公說得誠懇,才拿起筷子。劉公又盛來兩碗飯,說:“吃飽了好趕路。”老人感動地說:“您太客氣了!”父子倆本就饑腸轆轆,見到飯菜,便大口吃起來,很快就吃得飽飽的。這真是:在彆人急需時出手相助,在他人困境中給予幫助。口渴的人喝點水就覺得甘甜,饑餓的人有口吃的就很滿足。
吃完飯,劉公又叫老伴端來兩杯熱茶。老軍方勇解開腰間,掏出銀子要結賬。劉公急忙攔住他的手:“剛說好了我請客,怎麼還提錢?您這樣反倒像我拿肉強賣了。留著這些錢,路上還能派上用場。”方勇聽了,便不再堅持,連聲道謝後將銀子收回包裹,起身告辭。可一跨出門,鵝毛大雪下得更急了,對麵連人影都看不清,狂風卷著雪粒撲來,人被吹得直往後退。小廝申兒著急地說:“爹,雪這麼大,怎麼走啊?”方勇歎氣道:“沒辦法,先往前走,找個旅店落腳吧。”申兒聽了,眼眶瞬間紅了。
劉公見這場景,心中不忍,趕忙說道:“長官,這麼大的風雪,何必硬撐著遭罪!我家空房多,床鋪齊全,不如就在這兒歇一晚,等天晴再走也不遲。”方勇猶豫道:“能這樣再好不過,隻是太麻煩您了。”劉公笑著擺擺手:“說的什麼話!誰能頂著房子走路?快進來,彆讓雪打濕了衣裳。”方勇領著申兒重新進門,劉公帶他們到一間屋子,等他們放下包裹,又特意檢查床鋪,見席子草墊都有,還擔心不夠暖和,特意抱來一大捆稻草鋪在上麵。
方勇打開包裹取出被褥鋪好,此時天色還早,安頓妥當後,便和申兒來到堂屋。劉公已經關好店門,正和老伴圍著火爐取暖,遠遠瞧見他們,便招呼道:“方長官,冷的話過來烤烤火,暖和暖和!”方勇有些不好意思:“合適嗎?奶奶也在,彆不方便。”劉公爽朗地笑道:“咱們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有啥不方便的!”方勇這才帶著申兒坐下。
幾人漸漸熟絡起來,方勇閒聊道:“老哥,怎麼就你們老兩口?孩子們沒住一起?”劉公歎了口氣:“不瞞你說,我們老兩口都六十四了,這輩子沒生育過,哪來的兒子?”方勇勸道:“那不如過繼一個,也好有人養老啊。”劉公搖搖頭:“我看彆人家過繼的孩子,有的不僅不頂用,還淨惹麻煩。要是真有個像你家申兒這樣乖巧的,那可太好了,可惜上哪找去?”幾人又聊了會兒家常,天色漸晚,方勇向劉公借了盞燈,道過晚安,便和申兒回房休息。睡前,方勇叮囑兒子:“孩子,今天多虧了好心人。要是沒有劉公,咱們非得凍死不可。明天不管天氣咋樣,早點動身,總麻煩人家,心裡不安。”申兒懂事地點點頭。
誰知到了下半夜,方勇突然發起高燒,渾身滾燙,呼吸急促,不停地要水喝。申兒在這陌生的客店裡,又是深夜,根本沒處找水,隻能焦急地盼著天亮。好不容易等到晨光微露,他輕輕打開房門,見劉公夫妻還沒起床,又不敢打擾,隻好重新掩上門,守在父親床邊。
不一會兒,屋外傳來劉公的咳嗽聲,申兒趕忙開門迎出去。劉公見他這麼早就起來,問道:“孩子,怎麼起這麼早?”申兒帶著哭腔說:“公公,我爹昨夜突然發燒,喘得厲害,想喝水,我實在沒辦法……”劉公一聽,忙道:“哎喲!肯定是昨天受寒了,這冷水可喝不得,我給你燒熱水!”申兒連連推辭:“怎麼能再麻煩您!”劉公卻擺擺手,轉身就吩咐老伴燒了一大壺滾燙的熱水,親自送到房裡。申兒扶起父親,喂他喝了兩碗。方勇勉強睜開眼,看見劉公在旁,虛弱地說:“讓您費心了,這輩子怕是報答不了……”劉公湊近床邊安慰道:“快彆這麼說,你安心躺著,捂出一身汗就好了。”
申兒安頓父親躺下,摸著單薄的被子,忍不住說:“難怪會著涼,這麼薄的被子,怎麼發汗?”劉公老伴在門外聽見,立刻抱來一床厚棉被:“孩子,用這個,天冷可彆硬扛!”申兒趕忙接過,和劉公一起給父親蓋好。過了一會兒,劉公梳洗完畢,又進屋查看:“出汗了嗎?”申兒摸了摸父親的額頭,搖頭道:“一點汗都沒有。”劉公神色凝重起來:“不出汗的話,寒氣入得太深了,得請個大夫開些發汗的藥,不然這病難好。”申兒急得眼眶通紅:“可我們身上沒錢,拿什麼請大夫啊?”劉公拍拍他的肩膀:“彆擔心,有我呢!”申兒撲通一聲跪下,含淚道:“您這樣的大恩,我今生若不能報答,來世做牛做馬也要還!”劉公趕緊扶起他:“快彆這樣,你們住到我這兒,就是一家人,我哪能眼睜睜看著不管?你隻管照顧好父親,我去請大夫。”
這天雪終於停了,可街上的積雪被車馬碾成了一尺多厚的爛泥。劉公穿上木屐出門查看,又折返回屋。申兒見他回來,以為不去請大夫了,急得眼淚在眼眶裡打轉。正想開口詢問,卻見劉公從後院牽出一頭驢,騎著匆匆出門,這才稍稍安心。好在大夫住得不遠,沒多久就到了。大夫也是騎著驢,身後跟著背藥箱的仆人。劉公把大夫迎進堂屋,奉過茶水,便引著人到方勇的房間。
此時方勇已經神誌不清,完全沒了意識。大夫診完脈,神色凝重地說:“這是雙感傷寒,風邪已經侵入體內。醫書上說‘兩感傷寒不需治,陰陽毒過七朝期’,這病……怕是沒救了。彆的大夫或許會說有希望,但我不能騙你們。”申兒“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哭著哀求:“大夫,我們父子倆出門在外,您行行好,開點藥救救我爹,大恩大德永世不忘!”大夫無奈地扶起他:“不是我不救,實在是病入膏肓,我也無能為力。”劉公在一旁勸道:“大夫,俗話說‘藥醫不死病,佛度有緣人’,您就大膽試試,說不定他命不該絕,吃了藥就好了呢?就算治不好,我們也絕不怪您!”
大夫思索片刻,說:“既然長者這麼說,那就先開一帖藥試試。要是吃了能發汗,還有生機;要是沒汗……就真的沒救了。”說罷,讓仆人打開藥箱,配了一帖藥遞給劉公:“用生薑做藥引,趕緊煎了給他喝,能不能挺過去,就看這一回了。”劉公接過藥,封了一百文錢作為診金,大夫推辭再三,最終還是離開了。
劉公夫妻親自煎好藥,和申兒一起扶起方勇喂下,又把被子嚴嚴實實地裹好。申兒守在床邊一刻不敢離開。這一整天,劉公為了方勇的病忙得團團轉,店裡的生意都顧不上,連飯也沒來得及做,直到中午才匆匆吃了口早飯。他惦記著申兒,便去喊他吃飯。申兒哪有心思吃,在劉公再三勸說下,才勉強喝了半碗粥。
到了傍晚,申兒忐忑地摸了摸父親的身體,依然沒有一絲汗意。劉公見狀,也慌了神,再去請大夫時,大夫搖頭不肯再來。就這樣,整整過了七天,方勇還是沒能挺過去,離開了人世。真是“三寸氣在千般用,一日無常萬事休”,生命消逝隻在一瞬間,空留生者悲痛。
可憐申兒見父親離世,當即哭倒在地。劉公夫婦見他哭得肝腸寸斷,也忍不住跟著落淚,趕忙上前將他扶起,勸慰道:“孩子,人已經走了,再哭也回不來,彆傷了身子。”申兒卻雙膝跪地,淚流滿麵地哭訴道:“我實在太不幸了,前年母親去世,都沒能好好安葬,所以才和父親商量回原籍,想取些錢來料理喪事。沒想到遇上這麼大的雪,一路上吃儘苦頭。幸好遇到您這樣的恩人,不僅給我們酒飯吃,還留我們住宿,本以為是天大的幸運。誰知道老天爺不肯保佑,父親突然病重。又承蒙您請醫抓藥,日夜照看,這份恩情比親人還重。我原本盼著父親痊愈,好報答您的大恩,可如今……我在這兒舉目無親,身上又沒錢,連置辦棺木壽衣的錢都沒有。隻求您能借一塊地,讓我安葬父親。我願意一輩子給您做奴仆,來償還這份恩情,不知道您能不能答應?”說完,便趴在地上不停磕頭。
劉公連忙將他扶起,說道:“孩子彆擔心!喪葬的事全包在我身上,怎麼能隨便找個地方草草埋葬呢?”申兒又哭著拜謝:“能有塊地安葬父親,我已經感激不儘了,哪敢再讓您破費!您這份大恩大德,我這輩子都不知道該怎麼報答!”劉公擺擺手:“我做這些都是自願的,從來沒圖你的報答。”說完,劉公立刻拿上銀子,去購買壽衣和棺木,又找來兩個土工幫忙,將方勇入殮。之後,還準備了祭品,焚燒紙錢祭奠。申兒悲痛萬分,不停地哭泣。一切安排妥當後,眾人將方勇的靈柩抬到屋後的空地上埋葬,並立了一塊碑,上麵刻著“龍虎衛軍士方勇之墓”。
等所有事情都處理完,申兒向劉公夫婦磕頭致謝。過了兩天,劉公對申兒說:“我想讓你回去找找親戚,把你父親的靈柩運回鄉安葬。可又擔心你年紀小,不認得路。你要不先住在我家,等有熟悉你家鄉的人路過,托他帶你回去,再慢慢想辦法運柩,你覺得怎麼樣?”申兒聽了,又跪下哭著說:“您對我的恩情比天高比海深,我還沒報答,怎麼能離開呢?而且您和媽媽沒有子女,我雖然沒什麼本事,但如果您不嫌棄,收我做奴仆,我願意日夜侍奉,儘一份孝心。等您百年之後,我也能在墳前為您掃墓。到那時,我再去京城取回母親的遺骨,把她和父親葬在您的墓旁,永遠守在這裡,這就是我最大的心願。”
劉公夫婦聽了大喜過望,說道:“要是你肯這樣,那是老天爺賜給我們的兒子!怎麼能讓你做奴仆呢?今後咱們就以父子相稱!”申兒激動地說:“既然您願意收留我,那我今天就拜您二老為爹媽!”他搬來兩把椅子放在屋子中間,請劉公夫婦坐下,然後鄭重地行了四雙八拜的大禮,正式認他們為父母,並改姓劉。劉公為了不埋沒他原本的姓氏,就用“方”字作為他的名字,從此他便叫劉方。從那以後,劉方每天辛勤勞作,幫著家裡操持生意,侍奉劉公夫婦也十分孝順恭敬。老兩口也把他當作親生兒子一樣疼愛。正如詩中所說:劉方雖無血緣卻勝似親人,劉德雖無親生兒子卻得孝子。劉方儘心儘力對待死者與生者,方勇雖已離世卻因兒子的孝心仿若仍在。
時光飛逝,轉眼間劉方已經在劉公家裡生活了兩年。這一年深秋,大風大雨接連下了半個多月。運河裡的水位暴漲了十幾丈,河水像燒開的沸水一樣湍急,往來的船隻被衝壞了無數。一天午後,劉方正在店裡收拾東西,突然聽到外麵人聲嘈雜,吵吵嚷嚷。他還以為是哪裡失火了,急忙跑出去查看,隻見岸邊擠滿了人,都朝著河裡張望。他擠到前麵一看,原來是上遊一隻大客船被大風刮壞,順著水流漂了下來。船上的人大多已經落水,剩下的人抱著桅杆、抓著船舵,哭喊著求救。岸上的人雖然都想救人,可風急浪大,誰也不敢冒險下水。大家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落水者,嘴裡不住地感歎“可憐”。
突然一陣大風,把船吹得靠近岸邊。岸上的人齊聲歡呼:“好了!”瞬間,二十多根挽鉤、釣竿一齊伸出去,勾住了船,救起了十幾個人,這些人各自分散到附近的店裡。其中有個少年,看上去不到二十歲,身上被挽鉤劃出好幾道傷口,疼得走不動路,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卻還緊緊抱著一隻竹箱不肯鬆手。劉方在一旁看著這一幕,不禁想起自己當年和父親落難的情景,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他心想:“這人的遭遇和我太像了。當年要是沒有劉公相救,我和父親的屍骨都不知道會在哪裡。可現在,又有誰來救他呢?我得回去告訴爹媽,救救他的性命。”
劉方急忙跑回家,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劉公夫婦,還說想把少年帶回家調養。劉公聽了,立刻說道:“這是積德行善的好事,做人就該這樣!”劉媽媽也問:“那怎麼不直接把人帶回來?”劉方解釋道:“沒跟您二老說一聲,我哪敢擅自做主啊!”劉公擺擺手:“說什麼呢!我和你一起去!”父子倆趕到岸邊時,隻見眾人正圍著那少年議論紛紛。劉公分開人群擠進去,對少年說:“孩子,你撐著點,我扶你回家養傷。”少年微微睜開眼睛,點了點頭。劉公和劉方想攙扶他起來,可一個年老力衰,一個年幼體弱,試了幾次都扶不動。這時,旁邊一個壯實的後生走上前說:“老人家讓開,我來!”他上前輕輕一抱,就把少年扶了起來。後生在右邊,劉公在左邊,兩人架著少年往前走。少年雖然虛弱得說不出話,但心裡還明白,他用嘴示意著竹箱。劉方趕緊說:“這箱子我幫你背著!”便把箱子扛在肩上,在前麵開路。眾人紛紛讓路,還有不少人跟在後麵看熱鬨。
人群中,認識劉公的人感歎道:“還是劉長者有義氣!這外鄉人落難到這兒,一直沒人肯幫忙,隻有他一聽說就去救人。這樣的好人,真是世間少有!隻可惜他沒有親生兒子,老天爺也太不公平了。”也有人說:“他雖然沒有親兒子,可收養的劉方特彆孝順,比親生的還貼心,這也算是老天有眼,報答他了。”那些不認識劉公的人,見他們老兩口親自攙扶,劉方又幫忙背箱子,還以為他們是少年的親戚。後來聽當地人說起,才知道真相,無不稱讚他們的善舉。還有些愛八卦的人,在那兒猜測竹箱裡到底裝著什麼,值不值錢。真是人心各異,暫且按下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