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恒言第三十七卷 杜子春三入長安_古典白話合集_线上阅读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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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恒言第三十七卷 杜子春三入長安(1 / 2)

人們常說,欲望太多而感情寡淡的人適合追求大道,感情豐富卻欲望難填的人容易陷入迷途。七情六欲本就難以斷除,在這充滿愛恨情仇的塵世中掙紮,更令人感到悲哀。

隋文帝開皇年間,長安城裡有個叫杜子春的年輕人,娶了韋氏為妻。他家住在城南,家族世代在揚州經營鹽商生意,積累了萬貫家財和大片田地。杜子春靠著祖輩積攢的家業,根本不懂得耕種勞作的艱辛。他生性豪爽俠義,一心想要效仿西晉石崇的奢華生活,以及戰國孟嘗君廣納門客的豪邁氣概。

在宅院後方,杜子春耗費重金建造了一座美輪美奐的園林。園中種滿了珍稀名貴的花卉,堆砌著造型奇特的假山怪石,景致精巧絕倫。曲折幽深的房屋院落裡,他購置了眾多歌女舞姬、美貌侍妾,讓她們居住其中。每天,杜子春都會在園林中大擺宴席,廣泛邀請賓客前來作樂。

揚州本就是繁華熱鬨、紙醉金迷的地方,那些遊手好閒、輕浮浪蕩的年輕人多得數不清。有杜子春這樣出手闊綽的大財主,誰不想來結交?雖然他的門客比不上孟嘗君的三千食客,但幫閒湊趣的也有幾百人。結交了這群不務正業的人,杜子春哪還能安心在家?很快就被引誘到外麵四處遊蕩。杜子春本就心性不定,自然一拍即合。隻見他駕著裝飾華麗的馬車,騎著高頭大馬,春日在鄉間小路肆意遊玩;帶著獵犬、架著獵鷹,秋日在田野間儘情狩獵。在青樓妓館裡一擲千金,博取美人歡心;在賭桌上豪賭,常常一次就輸掉上萬錢財。乘坐畫舫,聽著簫管演奏,逍遙自在;尋訪名勝古跡,儘情享受閒散生活。他成了風月場所的總管,煙花之地的領袖人物。

杜子春把銀子當作沒有根的東西,像土塊一樣隨意揮霍。他的妻子韋氏也是個隻知享受的女子,一門心思追求吃穿用度,對家中事務不聞不問。漸漸地,家裡的金銀財寶花光了,囤積的食鹽賣完了,手頭變得拮據起來。無奈之下,杜子春隻能四處找人借錢。揚州城裡誰不知道杜子春是大財主?剛一提借錢,大家紛紛主動送錢上門,他又得以享受了一段時日。可等到再也借不到錢時,他隻能開始變賣田園房產。那些債主們,見他的產業開始動搖,紛紛上門討債。就這樣,江中用來曬鹽的蘆洲沒了,海邊的鹽場也轉手他人。隻有那座花園住宅,杜子春實在舍不得,便先變賣了家中的衣物首飾、器皿家具。但他平日裡大手大腳慣了,這些變賣得來的錢,對他來說就像喝一碗茶一樣,轉眼間就花光了。

杜子春從小在金銀堆裡長大,花錢如流水,一旦沒了銀子,就覺得日子過不下去。用完了這些錢,他自然不甘心就此罷手,隻好把花園住宅也賣了。東西多的時候,總覺得用不完;等到所剩無幾,才發現消耗得飛快。房子剛賣出去,還沒來得及搬走,錢又花得精光。那些所謂的朋友,見他沒錢了,紛紛轉而去巴結其他富貴之人,誰還會再來討好他?就連家中的奴仆,見主人落魄到這般田地,有的贖身離開,有的直接逃走,一個都沒留下。家中的姬妾婢女,容貌標致的被債主帶走抵債,粗笨些的則被賣掉換錢,也都各自散去。最後,隻剩下杜子春夫妻二人,住在幾間破舊狹小的屋子裡,衣服越來越破舊,糧食也常常短缺。不僅那些曾經受過他恩惠的人不再來看望,就連杜子春自己也覺得沒臉見人,隻能躲在家裡。正所謂“床頭黃金儘,壯士無顏色”,曾經風光無限的杜子春,如今狼狽不堪。

在揚州做了許久豪傑的杜子春,一朝落魄,再也沒有臉麵繼續待下去,隻好悄悄回到長安的祖居之地,打算投奔親戚。杜陵、韋曲兩姓,本就是長安的名門望族,家族分支眾多,既有在朝為官的,也有經商做生意的,彼此間都是至親。杜子春想著,就算不指望他們資助,能借些錢度日也好。可親戚們都覺得杜子春把偌大的家業都敗光了,是個十足的敗家子,把錢借給他肯定有去無回。因此,大家都借口沒有錢,沒有一個人願意幫忙。就算是關係極為親近、實在推脫不掉的親戚,勉強接濟一點,對花錢大手大腳的杜子春來說,也隻是杯水車薪,根本解決不了問題。杜子春一連幾天都沒吃飽飯,四處奔波求助,卻毫無頭緒。

一天,杜子春偶然路過西門。當時正值十二月,大雪初晴,天氣格外寒冷。一陣西風從城門洞裡呼嘯而來,他身上沒有棉衣禦寒,肚子又餓,被風一吹,渾身起滿了雞皮疙瘩,止不住地顫抖。他長歎一聲:“我杜子春真是白活了!平日裡結交那麼多親朋好友,如今我落魄了,他們就對我愛答不理,怎麼那些受過我恩惠的人也這樣?結交親戚有什麼用?行仁義又有什麼用?我杜子春也是一條好漢,難道就沒有東山再起的日子?”

杜子春正自言自語時,一位老者恰好從旁邊經過。老者見他歎氣,便停下腳步問道:“年輕人,你為什麼這麼唉聲歎氣?”杜子春打量著老者,隻見他鶴發童顏,碧眼白眉,聲音洪亮如銅鐘,胡須像銀絲般細長。頭戴一頂青色絹製唐巾,身披一件茶褐色道袍,腰間係著絲絛,腳上穿著麻鞋。看起來若非得道的仙翁,也必定是修行高深的長者。

杜子春滿心的委屈和憤懣正無處發泄,見老者詢問,便把自己的遭遇從頭到尾說了一遍。老者聽後說道:“俗話說‘世情看冷暖,人麵逐高低’。你有錢的時候是財主,人們自然追捧你;如今沒錢成了窮鬼,彆人不理你也是常事,何必為此生氣?不過,上天不會讓沒有福祿的人出生,大地也不會生長沒有根的草。像你這樣的漢子,難道世上就沒有慷慨仗義的人願意接濟你?你現在需要多少錢才能維持生活?”杜子春回答:“三百兩銀子就夠了。”老者笑著說:“以你的花錢手段,三百兩能乾什麼?再說多點。”杜子春說:“那三千兩。”老者搖搖頭:“還得再加些。”杜子春說:“要是有三萬兩,我就能回揚州重新做財主了,隻是很難遇到這麼好的施主。”老者說:“我雖然不算特彆富有,但一生專門行善事,就資助你三萬兩吧。”說著,從袖中拿出三百文錢遞給杜子春,說:“這些錢你先拿去買頓飯吃。明天中午,你到西市的波斯館找我,可彆遲到!”說完,老者徑直離開了。

杜子春心中暗自高興:“我整天向人求助,沒一個人願意幫忙,還以為自己肯定要餓死了。沒想到遇到這位好心的老者,一出手就是三萬兩,這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福氣!現在我先用這些錢買些酒飯填飽肚子,早點睡覺,明天中午去波斯館拿銀子。”他走進一家酒店,把三百文錢全交給店主,敞開肚皮大吃大喝了一頓,然後回家睡覺。

可躺在床上,杜子春又開始犯嘀咕:“我杜子春也算是聰明一世,怎麼這時候犯起糊塗來?我那麼多親朋好友都不理我,這個老者跟我素不相識,怎麼會輕易送我銀子?況且三萬兩可不是小數目,就算是石頭也沉甸甸的。這老者能有多少家產,敢說送就送?他要麼是看我歎氣,故意來安慰我的,要麼就是在耍我,這怎麼能信?明天還是彆去了。”但轉念一想:“我看這老者,倒像是個誠懇的人。我又沒主動向他乞討,他要是不想給我銀子,不答應就是了,何必說謊?難道他會拿真錢說假話,先給我三百文,就為了編這麼個謊話?明天還是應該去一趟。可到底是去還是不去呢?”思來想去,他笑著安慰自己:“算了,估計也不是三萬兩銀子,說不定是三萬文錢。三萬文錢也相當於三十多兩銀子,夠我用好些日子了,怎麼能不去?”

這三萬兩銀子在杜子春心裡攪得他一整晚都沒睡著。好不容易盼到天快亮,他卻因為精神疲憊,一不小心睡著了。等他醒來時,太陽已經快到中天。他急忙起身洗漱。如果他稍微有點見識,昨天老者給的錢就該留幾文,早上買點吃的再去。可他花錢大手大腳慣了,三百文錢根本沒放在心上。而且一想到有三萬兩銀子等著拿,他早就滿心歡喜,哪裡還顧得上這些。這兩天他餓習慣了,肚子餓也沒當回事。洗漱完畢,臨出門時他還暗自思忖:“我在家閒著也是閒著,波斯館離得又不遠,就當走幾步路活動活動。見到老者,先彆提銀子的事,就說感謝他昨天給的銅錢,大家心照不宣,這樣多好!”

波斯館是專門供四方外國使者和商人交易珍寶貨物的地方,館內儘是明珠美玉、文犀瑤石這類價值連城的奇珍異寶,隨便一件都要價上千上百兩銀子,堪稱金銀彙聚的寶地。杜子春一心惦記著老者承諾的銀子,又擔心對方隻是隨口一說,一路上腳步虛浮卻又走得急切,好不容易挪到波斯館,兩隻眼睛死死地在人群中搜尋老者的身影。

剛走到館前準備進去,就見老者從裡麵出來,兩人迎麵撞上。老者滿臉不悅地責備道:“你怎麼能爽約呢?我辰時就到了,眼看著日頭漸漸西斜,還不見你的蹤影,等得我好不耐煩!你難道不知道,秦末時張子房在圯橋遇見黃石公,黃石公約他五日後五更來此傳授兵書。就因為張子房遲到,又接連改約了兩次。直到第三次,張子房半夜就去等候,才得到《三略》之法,後來輔佐漢高祖平定天下,被封為留侯。我就算比不上黃石公,可你這態度,又怎麼能做張子房那樣的人物?是不是你懷疑我根本沒有銀子給你?我何苦要惹你起疑心,你還是回去吧,我現在沒銀子了。”

這番話如同一記重錘,驚得杜子春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滿心都是懊悔,整個人像隻折了翅膀的老鶴,雙手無力地垂落下來。他心中暗想:“三萬兩銀子明明就要到手了,怎麼這麼沒福氣,偏偏睡過了頭,弄到現在這個地步!如今他肯定不肯給了。”可又忍不住琢磨:“要是他也像黃石公那樣,願意再約個時間,我情願前一天晚上就鋪個草席睡在這兒等著。”但隨即又想:“這老人家既然有心送我銀子,早晚給不都一樣,何必拿古人的故事來教訓我?”轉念又疑惑:“說不定他根本沒有銀子,隻是用這話來搪塞我?”

就在杜子春胡思亂想之際,老者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說道:“我本來想再約個日子,也讓你多跑幾趟長長記性,可看你這樣子,是認定我沒有銀子,故意拿腔作勢。罷了罷了!我既然有心做好事,何苦還要為難你,跟我進館裡來吧。”杜子春一聽老者還是願意給銀子,頓時像被撥動機關的跳虎,精神一振,急忙跟著老者來到西廊下第一間屋子。

老者打開牆上的暗櫃,取出的全是五十兩一錠的元寶,整整六百個,正好三萬兩,在杜子春麵前堆成了一座銀山,銀光耀眼。老者說道:“你把這些銀子拿去吧,重新做些生意,可彆辜負了我這番心意。”杜子春此時滿心滿眼隻有銀子,也不問老者姓甚名誰、家住何方,隻是匆匆拱手說了句“多謝”,就趕忙雇了三十多個腳夫,將銀子一股腦兒挑回了家。

第二天一大早,杜子春就去買了一匹駿馬和全套鞍具,又置辦了幾件時髦新衣裳,然後得意洋洋地跑到親戚們麵前炫耀:“就憑你們之前對我的態度,我早就餓死了。沒想到天無絕人之路,有位好心人送了我好幾萬銀子。我現在要回揚州繼續做鹽商,特來向你們道彆。我寫了一首《感懷詩》,還請各位指教。”詩中寫道:“九叩高門十不應,耐他淩辱耐他憎。如今騎鶴揚州去,莫問腰纏有幾星。”

那些親戚之前還在嘲笑杜子春是個敗家子,萬萬沒想到他還有東山再起的一天。看到這首詩,個個臉上都掛不住,尷尬不已。可他們又覺得奇怪:“長安城裡哪有這麼豪爽,說送就送三萬兩銀子的大財主?我們怎麼從來沒聽說過?這事兒肯定有蹊蹺。”有人猜測是他挖到了祖上埋下的銀子,還有人懷疑他結交了強盜,這些銀子不是搶來的就是偷來的,大家半信半疑,議論紛紛。

話說杜子春把銀子裝滿好幾車,出了東都門,直奔揚州而去。一路奔波,終於回到揚州家中。妻子韋氏見他容光煥發,行李又沉甸甸的,便問道:“看你這氣色,行李又這麼重,多半是借到錢了吧?是哪個親戚幫的忙?”杜子春笑著說:“銀子確實有幾萬兩,但沒一分是親戚給的。”接著,他把在西門遇到老者,以及在波斯館獲贈銀子的經過詳細說了一遍。韋氏感慨道:“世上難得有這麼好的人,你當時怎麼沒問問他的名字?等我下輩子也好報答他的恩情。”杜子春這才反應過來,愣了半晌,說道:“當時我眼裡隻有銀子,連老者的模樣都沒仔細看,更彆說問名字了。我記住你的話了,要是以後他還送我銀子,一定先問清楚他的來曆。”

杜子春從前的那些賓客,聽說他從長安回來,還帶回幾萬兩銀子,又成了財主,立刻像蒼蠅圍著蜜糖、螞蟻聚集食物一樣,紛紛前來討好奉承,還慫恿他重新享受奢華生活。可杜子春大手大腳慣了,以前花過上百萬兩銀子,這三萬兩又能撐多久?不到兩年,銀子就揮霍一空。慢慢地,他隻能賣掉馬換成驢,賣掉驢改為步行,日子過得一天比一天清苦。但坐吃山空,沒有收入來源,日子久了,實在難以維持。

杜子春懊悔不已:“千錯萬錯,當初離開長安和親戚告彆的時候,寫什麼《感懷詩》,這不就等於和他們斷絕往來了嗎?現在我還有什麼臉麵去求他們幫忙?就算去求,他們也肯定不會理我。如今弄得我走投無路,該怎麼辦才好?”韋氏勸道:“說不定之前送你銀子的老人家還在,要是他再幫你一次呢?”杜子春苦笑著說:“你彆癡心妄想了!誰知道那老人家是死是活,現在是貧是富?還指望他送銀子?我那些親戚好歹是骨肉至親,還是去長安求求他們吧,畢竟‘傍生不如傍熟’。”

杜子春再次回到長安,放低姿態,低聲下氣地去求親戚們幫忙。可親戚們好像商量好了一樣,都說:“你還是去找那些真正的大財主吧,我們哪有能力幫你東山再起?”那冷漠的言辭、譏諷的語氣,讓杜子春心裡像刀割一樣難受,差點被氣得昏死過去。

一天,杜子春又從西門經過,迎麵碰上了那位老者。他又感激又羞愧,臉一下子漲得通紅。老者打量著他,問道:“看你這氣色,像是該發筆橫財的樣子,可怎麼衣服還這麼破舊?難道又把錢花光了?”杜子春連忙道謝:“多虧老翁送我三萬兩銀子,我還以為一輩子都花不完,誰知道稍微揮霍了一下,就沒了。可能是我運氣太差,沒福氣消受這些錢,才落得這般田地。”老者又問:“你在長安親戚這麼多,就沒有一個願意幫你的?”

杜子春一聽到“親戚周濟”這幾個字,眉頭立刻皺成一團,歎氣道:“親戚倒是不少,可一個個都是鐵公雞,一毛不拔,哪能跟老翁您的慷慨相比!”老者搖搖頭說:“按理說,我應該再幫幫你,可你三萬兩銀子不到兩年就花完了,要是你能活一百歲,我上哪兒弄一百多萬兩銀子給你?彆怪我,沒辦法了!”說完,一拱手準備離開。

老者走後,杜子春唉聲歎氣:“親戚們嘲笑我也就罷了,怎麼連最關心我的老翁也說這樣的話?難道他當初硬撐麵子送我三萬兩,現在自己也沒錢了?除了他,我還能指望誰來救我?”正自怨自艾時,沒想到老者沒走多遠,又折返回來,說道:“敗家子我見得多了,可從沒見過你這麼能敗的!三萬兩銀子在你手裡,就跟三個銅錢似的,眨眼間就沒了。按說你這麼能敗家,我不該再幫你,可除了我,誰還會管你?要是看你餓死,我之前的一番好心不就白費了?俗話說‘殺人須見血,救人須救徹’,我就再破費些銀子,救你這條窮命吧。”說著,又從袖中掏出三百文銅錢遞給杜子春,“你拿去買點吃的,明天中午還是到波斯館西廊下找我。既然三萬兩不夠花,這次就送你十萬兩!但你可得早點來,彆再讓我等你!”

且不說這老者為何如此慈悲,送了三萬兩還要再送十萬兩,單說杜子春,臉皮也是真夠厚的,明知道自己揮霍無度,第二天居然還真打算去接受這份饋贈。

杜子春沒想到老者不僅願意再次接濟自己,還將金額增加到十萬兩,頓時喜出望外。他雙手接過三百銅錢,恭恭敬敬地作了個揖,隨後昂首挺胸,大步流星地朝著一家酒店走去。一進酒店,他就把三百銅錢整整齊齊地放在櫃台上,然後登上酒樓,挑了個靠窗的好位置坐下。

酒保很快就端上了酒菜。杜子春一來從昨天到現在都沒吃東西,肚子餓得咕咕叫;二來想到馬上又要有十萬兩銀子到手,心情大好,便拋開所有煩惱,大快朵頤起來。酒店老板見他出手闊綽,以為他身上還有不少錢,於是各種美味佳肴、下酒小菜源源不斷地端上桌。杜子春也沒多想,以為這些都包含在那三百文錢裡,來者不拒,儘情吃喝,最後還把吃剩下的酒菜一股腦兒賞給了酒保。

酒保們見他如此豪爽,私下裡議論道:“這人雖然穿得破破爛爛,卻是個出手大方的好主顧!”杜子春吃飽喝足,起身就往外走。酒店老板急忙喊道:“客官,算清酒錢再走!”杜子春還以為三百文錢綽綽有餘,隨口說道:“剩下的錢就賞給你了,不用算了。”老板一聽這話,頓時火冒三丈:“你這人怎麼這麼不講理!吃了這麼多東西,還說這種大話!”杜子春也不甘示弱:“這可不能怪我,是你自己要拿東西給我吃的。”說完轉身就想走。老板見狀,一個箭步衝上前,一把揪住他:“想得倒美!難不成吃再多都是白送你的?”兩人就這樣在酒店門口爭執起來。

這時,旁邊圍過來幾個鄰居,紛紛詢問發生了什麼事。老板算了算帳,說:“他還欠二百文錢。”杜子春聽後哈哈大笑:“我還以為吃了幾萬錢,看把你急成這樣!原來才二百文,小意思,不值一提!”老板沒好氣地說:“既然是小事,那就趕緊把錢付了走人。”杜子春無奈地說:“可惜今天帶的錢不夠,我明天一定送來還你。”老板冷笑道:“我又不認識你,憑什麼賒給你?”杜子春拍著胸脯說:“長安城裡,誰不知道我城南杜子春是個大財主?彆說二百文,就算再多些,我也不會少你的。要是你不放心,我寫個欠條給你,明天來取。”

眾人聽他自稱大財主,忍不住上下打量他,臉上滿是嘲諷。其中有個知道他底細的人,在背後笑著說:“原來是那個敗家子,隻怕現在的財主輪不到你當了。”這話被杜子春聽見了,他大聲說道:“老丈彆笑話我。今天我是這副落魄模樣,可明天中午就有個朋友要送我十萬兩銀子,到時候我不又成財主了?”眾人聽了,笑得更厲害了,紛紛說道:“這人怕不是瘋了,天下哪有白送十萬兩銀子的好事?你說的那個朋友在哪呢?”老板不耐煩地說:“我不管你有沒有十萬二十萬,今天必須把這二百文錢還了才能走。”杜子春耍賴道:“想要錢,明天我多賞你一些,今天確實一文都沒有。”老板氣得不行,一把揪住他的胸口,眼看就要動手打人。

就在杜子春掙脫不開的時候,隻聽有人喊道:“彆動手,有話好好說!”人群自動分開,一個人擠了進來。杜子春定睛一看,正是西門那位老者,連忙喊道:“老翁來得正好!快幫我評評理。”老者問老板:“你們為什麼揪住這位郎君不放?”老板氣呼呼地說:“他吃了二百文錢的酒菜,卻想賴賬,所以我才找他要錢。”杜子春辯解道:“老翁給我的三百文錢,我一進店就交給了他,然後才開始喝酒。是他自己不斷拿東西給我吃,關我什麼事?我現在願意明天多還他一些,他卻不肯,還要動手打人。老翁,你說說,到底誰有理?”

老者對老板說:“既然是先交錢後喝酒,你為什麼還給他上那麼多酒菜?這是你的不對。”又轉頭對子春說:“你現在手頭不寬裕,也不該吃這麼多。這樣吧,我這裡有二百文錢,給你們和解了此事。”說著,從袖中掏出錢遞給老板。老板連忙道謝。杜子春感激地說:“又蒙老翁幫忙解圍,無以為報。要是您不嫌棄,就留下來喝三杯,讓我略儘心意?”老者微笑著說:“不用了,改日再找你。”說完,向眾人打了個招呼,轉身離開了。杜子春也隻好回家。

這一夜,杜子春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心裡想:“我窮困潦倒的時候,沒有一個人可憐我,多虧這位老翁先是送我三萬兩銀子,現在又答應給我十萬兩。要是今天沒有他幫忙,我肯定要被酒店老板糾纏不清。明天不管能不能拿到銀子,都一定要去波斯館赴約。況且他上次沒有食言,這次應該也不會說謊吧?”

好不容易盼到天亮,杜子春迫不及待地趕到波斯館。隻見老者早已在那裡等候,像上次一樣,把他帶進西廊下的房間。這次,老者搬出兩千個元寶,整整十萬兩銀子,鄭重地交給杜子春,還叮囑道:“這些銀子你可以用,但千萬彆一下子就花光了,再來找我。”杜子春信誓旦旦地說:“我杜子春要是再把錢敗光,老翁就不用再管我了!”隨後,他雇好車馬,將銀子裝車,向老者道了聲謝,便押著銀子離開了。

然而,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杜子春剛把銀子運回家,就又買了好鞍馬,置辦新衣服,跑去和親戚們告彆,他說:“多虧各位指點,讓我去求那位大財主。人家果然豪爽,二話不說就送了我十萬兩銀子。我現在有了本錢,就算住在長安,也能挺直腰板了。不過我杜子春天生就是個敗家子,留在這兒隻會給各位親戚丟臉。我打算還是回揚州,和鹽商們合夥做生意,這樣也安穩些。”這番話明裡暗裡帶著諷刺,那些親戚們被他嗆得啞口無言,雖然心裡窩火,卻也不敢發作。

杜子春很快就收拾好車馬,將十萬兩銀子或裝車,或馱運,浩浩蕩蕩地向揚州出發。妻子韋氏看到這麼多車馬,就知道他又弄到錢了,問道:“這些銀子不會又是西門那位老人家給的吧?”杜子春回答:“不是他,還能是誰?”韋氏又問:“那你這次問了他的名字沒有?”杜子春一拍腦袋,懊惱地說:“哎呀!他在波斯館搬出十萬兩銀子的時候,我明明記得你叮囑過我要問名字。可當時他不停地叮囑我要好好做生意,彆亂花錢,我就想著先回應他幾句。而且滿地都是元寶,我既要雇車雇馬,看著裝車,又要留意地上的情況,忙得不可開交,哪有時間去問他姓什麼。說起來,我真是後悔。萬一我又像以前一樣把錢花光了,可怎麼好意思再去求他?難道我真是天生注定要餓死的命?”韋氏安慰道:“你現在有了十萬兩銀子,還怕過窮日子嗎?”

剛開始,杜子春確實有好好過日子、經營生意的打算。可一到揚州,他那顆貪圖享樂的心又開始作祟,之前窮困潦倒的日子也被拋到了九霄雲外。不僅以前那些隻在他富貴時才來湊熱鬨的朋友又圍了過來,就連出身大戶、向來不把錢當回事的妻子韋氏,也隻圖表麵風光,由著他肆意揮霍。

就這樣,銀子越多,杜子春花得越厲害。不到三年,十萬兩銀子就被他揮霍得一乾二淨,這次比前兩次更窮。韋氏埋怨道:“我早就讓你問那老人家的名字,你偏不聽,現在好了吧?”杜子春無奈地說:“埋怨也沒用。人家已經送了我三萬兩,又送十萬兩,就算知道名字,我也不好意思再去求他了。老人家不能求,親戚也靠不住,難道我杜子春就隻能這樣坐以待斃嗎?我想長安城南的祖宅,怎麼也能值一萬多兩銀子,那些親戚早就覬覦已久。我現在窮成這樣,也沒臉在長安待下去了,留著這宅子還有什麼用?俗話說‘有千年產,沒千年主’,不如把它賣了換錢,先解決眼前的溫飽,總比守著祖產餓死強。”

這就是杜子春三入長安的故事,他就像個天生的糊塗蟲。正如詩中所寫:“莫恃黃金積滿階,等閒費儘幾時來?十年為俠成何濟,萬裡投人誰見哀!”杜子春回到長安後,再也不敢去求親戚,甚至連那位老者也怕見。他住在城南的老宅裡,請來幾個有名的經紀人,打算把祖傳的幾所廳房、倉庫連同地基一起賣掉。這些房產當時估價一萬兩銀子,雙方談好價錢後,杜子春親自寫下文契,委托經紀人幫忙賣掉,滿心以為這一萬兩銀子就像甕中捉鱉,馬上就能到手。

杜子春滿心指望賣掉祖宅換錢,可那些親戚們認定他窮困潦倒、急於脫手,故意壓價刁難,說什麼也不肯買。負責牽線的經紀們跑來回複,交易失敗。杜子春長歎一聲:“我杜子春怎麼就這麼命苦?這麼值錢的產業,竟然隻有賣家,沒有買家。難道是這些經紀辦事不力?看來還得我親自出去找找門路。”

他剛走到大街上,遠遠望見那位老者迎麵走來。杜子春心裡一慌,慌忙混進人群裡,想躲開對方。可還沒等他藏好,老者已經從背後一把拽住他的袖子,高聲喊道:“郎君,你好狠心!”這一嗓子,讓杜子春瞬間麵紅耳赤,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老者語氣帶著失望:“你難道忘了在西門外歎氣求助的日子?我雖說不上多麼慷慨,但也兩次資助你幾萬兩銀子。彆的不說,你連一聲招呼都不肯打?見了我就躲,我還不如把銀子扔水裡,好歹還能聽個響!”杜子春連忙謝罪:“我隻是不懂得持家過日子,但良心還在,怎會不感激您的大恩?隻是兩次拿到銀子,都很快揮霍一空。每次見到您,我都羞愧得無地自容,恨不得立刻死掉,這才躲著您,絕不是忘恩負義!”

老者聽了,語氣緩和下來:“既然你有悔改之心,願意好好過日子,我還可以幫你。”杜子春急忙說:“這次要是再把錢敗光,我就對天發誓……”老者擺擺手笑道:“發誓倒不必,你說說打算怎麼操持家業?”

杜子春認真說道:“我祖上留下不少產業,海邊有鹽場,城裡城外熱鬨地段有店房,長江兩岸有大片蘆洲,還有許多良田,都是能生利的好買賣。以前缺錢,我都低價典賣給彆人了。要是有了銀子,我就全部贖回來,不出兩年,肯定能重新富起來。到時候,我還要建義莊、修義塚,贍養孤寡老人,撫育孤兒,救濟流離失所的人,收埋無人認領的屍骸,也算在做人的道理上圓滿了。”

老者點頭:“你有這個想法,我就再幫你一次。”說著又從袖中掏出三百文錢,遞給杜子春,叮囑道:“明天中午還在波斯館見,早點來。”有了上次在酒館的教訓,杜子春這次沒去喝酒,和老者道彆後,直接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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