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刻拍案驚奇卷八 烏將軍一飯必酬 陳大郎三人重會_古典白話合集_线上阅读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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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刻拍案驚奇卷八 烏將軍一飯必酬 陳大郎三人重會(1 / 1)

有詩寫道:“每訝衣冠多資賊,誰知資賊有英豪?試觀當日及時雨,千古流傳義氣高。”人們往往談“強盜”色變,將其作為罵人的惡語,可這其實隻是片麵之見。細細想來,天下何處沒有“強盜”?有的官員禍國殃民、魚肉百姓,即便身居高位、俸祿優厚,難道不是大盜?有些公子哥倚仗父兄權勢,欺壓鄉裡、巧取豪奪,百姓敢怒不敢言,官府也不敢過問,難道不算強盜?還有些舉人秀才,拉幫結派、操縱官府、興風作浪,把良善人家弄得家破人亡,又何嘗不是強盜?單說這些有頭有臉的人都如此,更何況經商的、當差的,三百六十行裡,心狠手辣堪比強盜的大有人在。所以李涉博士曾作詩感歎:“暮雨瀟瀟江上村,綠林豪客夜知聞。相逢何用藏名姓?世上於今半是君。”這都是在感慨世事。世上有些人,哪怕是至親好友,都可能翻臉無情,更彆提那些萍水相逢的情誼。反倒不如《水滸傳》裡的人物,雖身處綠林,卻重情重義,專做常人不敢做的事。綠林之中,有人因貧困無奈棲身,有人為躲避仇殺藏身,也有人因不被朝廷重用而落草。雖說壞人居多,但仗義疏財之人也不少,像趙禮讓肥得贈栗米、張齊賢遇盜反獲金帛,都是曆史上真實發生過的事。

且說最近蘇州有個王生,出身普通百姓家庭。父親王三郎經商謀生,母親是李氏,還有個寡居無子的嬸母楊氏,幾人一同生活。王生從小聰明機靈,很受嬸母疼愛。可惜七八歲時,父母相繼離世,多虧楊氏妥善料理後事,還將王生收養為子。日子過得很快,王生轉眼就十八歲了,對於經商之事十分在行。

一天,楊氏對他說:“你現在長大了,不能坐吃山空。我手頭的積蓄,加上你父親留下的,足夠做生意了。我湊出千把兩銀子,你去外麵闖蕩一番,也算乾正事。”王生欣然同意:“這本來就是我們該做的。”於是,楊氏準備好千兩銀子交給他。王生和幾個經商的夥伴商量後,覺得南京生意好做,便先用幾百兩銀子在蘇州置辦了貨物。選好黃道吉日,雇了一艘長途航船,收拾好行李包裹,告彆楊氏出發了。上船後,眾人祭拜神靈祈求順利,隨後便開船,一路上倒也平安無事。

沒過多久,船到京口,借著東風順利過江。進入黃天蕩後,突然狂風大作,江麵上白浪滔天,不知把船吹到了哪裡。天色漸暗,船上的人抬頭一看,四周全是蘆葦,前後看不到其他船隻。王生和同船的人正驚慌失措時,蘆葦叢中突然響起一聲鑼響,駛出三四隻小船,每船上有七八個人,紛紛跳上王生的船。王生等人嚇得抱作一團,不停磕頭求饒。那幫人既不搭話,也沒傷人,隻是把船上的金銀貨物搜刮一空,說了聲“打擾”,便劃著船快速離去。滿船人驚魂未定,王生忍不住大哭起來:“我怎麼這麼命苦!”他和同行的人商量:“現在錢和行李都沒了,去南京也沒用,不如各自回家再想辦法。”大家低聲商議了一陣,天漸漸亮了,此時風平浪靜,船掉頭向鎮江駛去。到了鎮江,王生上岸,向親戚借了幾錢銀子當路費,回到家中。

楊氏見他這麼快就回來,衣著不整、滿臉愁容,心裡大概猜到了緣由。王生走到跟前,作了個揖,就哭倒在地。楊氏詢問詳情,他便把路上遇盜的事說了一遍。楊氏安慰道:“孩子,這都是命。又不是你揮霍掉的,彆太傷心。在家休息幾天,再湊些本錢,一定能把損失賺回來。”王生說:“以後就在近處做點小生意,不去遠處冒險了。”楊氏卻道:“男子漢就該外出闖蕩,怎能說這種話!”在家待了一個多月,王生又和人商量:“揚州的布好賣,去鬆江買布,再到揚州賣,順便帶些銀子買米豆回來,能賺不少錢。”楊氏又湊了幾百兩銀子給他。王生到鬆江買了百來筒布,單獨雇了一艘船,還帶了幾百兩買米豆的銀子,找了個夥計,選好日子出發了。

船到常州,迎麵而來的船隻上的人都唉聲歎氣:“擠壞了!擠壞了!”王生忙問原因,對方說:“大量糧船把丹陽路堵得嚴嚴實實,從青年鋪到靈口,水泄不通,商船根本過不去。”王生發愁:“這可怎麼辦?”船家提議:“難道去前麵跟著擠?不如走孟河。”王生擔心:“孟河路不好走,容易出岔子。”船家說:“白天走沒事,不然等到路通,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王生隻好聽從船家的建議。好在白天天氣晴朗,船順利出了孟河,王生鬆了口氣:“太好了!要是在運河裡,不知何時才能出來。”正高興時,船後傳來水聲,一艘三櫓八槳的船快速追了上來。等靠近後,一撓鉤勾住船,十幾個強盜手持快刀、鐵尺、金剛圈跳上船。原來孟河往東就是大海,白天也有強盜出沒,隻有空船能安全通過。他們見王生的船是商船,又碰巧遇上,怎會放過?把船上的東西洗劫一空。一個強盜見船家還握著船櫓,一鐵尺打過去。王生慌亂中定睛一看,認出這些強盜就是之前在黃天蕩打劫的那夥人,他大喊:“大王!之前已經被你們搶過一次了,怎麼又在這裡碰上?我前世是欠了你們多少!”強盜中一個身材高大的人說:“既然這樣,給他點路費。”便扔過來一個小包裹,然後劃船離去。王生滿心悲苦,撿起包裹打開,裡麵有十來兩零碎銀子,他含淚冷笑道:“還好這次不用借路費,算是僥幸!”隨後對船家說:“都怪你走這條路,害成這樣,回去吧。”船家也無奈:“世道變了,大白天都有人搶劫,誰能想到!”於是船原路返回,王生到家後,楊氏見他這麼快又回來,心中一驚。王生哭著把遭遇說了一遍,幸好楊氏深明大義,又很有眼光,堅信侄兒日後必有出息,不僅沒有半句埋怨,還耐心安慰他,讓他耐心等待,再做打算。

過了一段時間,楊氏又湊了些銀子,催促王生再出去做生意,說:“兩次遇盜,都是命中注定。就算待在家裡,也可能遇到搶劫。不能因為這兩次挫折,就放棄祖傳的生意。”王生還是害怕,楊氏說:“要是不放心,找個算命先生算算,看看吉凶。”於是真找了個先生到家裡,占卜了幾處做生意的地方,結果都是下卦,隻有去南京是上上卦。先生還說:“不用非得去南京,隻要往南京方向走,財運就會很旺。”楊氏勸道:“孩子,‘大膽天下去得,小心寸步難行。’蘇州到南京不過六七站路,往來的客商那麼多,你父親和叔叔以前都常走,你隻是運氣不好碰上兩次強盜,難道他們就盯著你一個人搶?占卜結果這麼好,放心去吧。”王生聽從了嬸母的話,再次準備出發。或許是命運的安排,他注定要經曆這些,正所謂:“篋底東西命裡財,皆由鬼使共神差。強徒不是無因至,巧弄他們送福來。”

王生乘船前行兩日,來到揚子江。這天順風,船行極快,兩岸山巒飛速後退,轉眼便到龍江關口。此時天色已晚,來不及上岸,便打算停船過夜。經曆過多次搶劫,他們如同驚弓之鳥,特意將船拴在一隻巡哨號船旁,心想這樣萬無一失,便安心睡下。

不料三更時分,鑼聲驟然響起,火把通明,眾人從睡夢中驚醒。睜眼一看,又是一夥強盜跳上船來,像之前一樣,將船上財物洗劫一空。再看自己的船,已不知何時被移到了大江中央。火光中,王生認出這些強盜就是前兩次打劫他的人。他壯著膽子,拉住之前還給他包裹的那個高大強盜,跪下哭求:“大王!小人隻求一死!”那大王說道:“我們向來不害人性命,你走吧,何必糾纏?”王生哭道:“大王有所不知,小人自幼父母雙亡,全靠嬸娘托付才出來經商。可剛出門三次,就三次撞上大王,被奪了財物。我還有何臉麵去見嬸娘?又哪裡去籌這麼多銀子還她?就算大王不殺我,我也隻有跳江自儘,實在沒臉回去見恩嬸!”說著,王生悲痛難抑,哭聲不止。

那大王是個重義氣的人,聽了王生的話,心生憐憫,說道:“我不殺你,銀子也沒法還你,但我有個辦法。昨晚我劫了一艘客船,裡麵全是成捆的苧麻,數量不少,我留著也沒用。我拿了你的銀子,就把這些苧麻給你當本錢,應該也差不多能抵上了。”王生喜出望外,連忙稱謝。強盜們把苧麻紛紛拋到王生的船上,王生和船家手忙腳亂地整理,來不及細看,估計有二三百捆。強盜拋完苧麻,吹了一聲口哨,便劃船離去。船家駕著船,找到江邊的小港,重新停泊休息。

天亮後,王生尋思:“這些強盜還算有人情味,這些苧麻估計也值千金了。他們搶來不好處理,才給了我。我要是直接拿去賣,萬一有人認出,反而不妙。不如先運回家,重新打包,換個樣子,再去彆處售賣。”於是,船再次啟航,順流而下,速度很快,沒多久就到了京口閘,接著一路回到家中。

王生見到嬸嬸,把這次的經曆詳細說了一遍。楊氏安慰道:“雖然沒了銀子,但換了這麼多苧麻,也不算太虧。”說著,她打開一捆苧麻查看,隻見一層一層解開後,中間有個硬物,捆得很緊。仔細拆開,裡麵是幾層綿紙,包裹著成錠的白銀。再打開第二捆,裡麵同樣如此。整船苧麻裡,竟然藏著五千多兩白銀。原來這是經驗豐富的大客商,為了在江上防盜,故意把銀子藏在苧麻捆裡掩人耳目,沒想到被強盜劫走,如今卻讓王生發了財。

楊氏和王生驚歎:“真是僥幸!”雖然經曆了幾次驚嚇,卻意外獲得這筆橫財,比本錢多出好幾倍,兩人欣喜若狂。從那以後,王生出去做生意,次次順利,沒過幾年,就成了當地有名的富戶。這固然是王生的福氣,但更難得的是那位強盜大王的慈悲之心,可見強盜之中,也不乏好人。

再說另一個故事,也是發生在蘇州。有個人因為一次偶然的機緣,結識了一位好漢,不僅因此發家,還與妻子重逢團聚。有詩讚道:“說時俠氣淩霄漢,聽罷奇文冠古今。若得世人皆仗義,貪泉自可表清心。”

明代景泰年間,蘇州府吳江縣有個商民,複姓歐陽,妻子是崇明縣的曾氏,育有一兒一女。兒子十六歲,尚未成婚;女兒二十歲,雖然出身普通人家,但容貌秀麗,招了本村的陳大郎為婿。陳家開著一家小小的雜貨店,日常買賣由翁婿、夫妻和兒子共同打理。一家人相互敬重,靠著生意過日子,倒也安穩。

一天,正值寒冬,陳大郎前往蘇州采購貨物。街上飄著鵝毛大雪,正如古人所寫:“儘道豐年瑞,豐年瑞若何?長安有貧者,宜瑞不宜多!”陳大郎冒雪前行,想找個酒店暖暖身子。這時,遠遠走來一個人,隻見他身穿青服,腰間隱約掛著一把鋼刀,身形魁梧,臉上滿是濃密的胡須,幾乎遮住了大半張臉,沒長胡須的地方也長著寸許長的毛,隻露出眼睛,整張臉幾乎被毛發遮得嚴嚴實實。

陳大郎見狀,心中一驚,暗自思忖:“這人好生奇怪,吃飯的時候可怎麼露出嘴來?”隨即又想:“有了!我請他到酒店坐坐,就能看出他的舉動了。”他純粹是覺得這人奇特,想一探究竟,於是趕忙上前拱手行禮,那人也連忙回禮。陳大郎說道:“在下想請老丈到酒樓小酌一杯。”那人本就是遠道而來,又趕上大雪天,又冷又餓,聽了這話,頓時喜笑顏開,說道:“素不相識,怎好勞煩您破費!”陳大郎客氣道:“我看老丈儀表不凡,定是豪傑,想與您交個朋友。”那人推辭道:“不敢當。”嘴上這麼說,卻也沒拒絕。兩人便一同進了酒樓。

陳大郎讓酒保打了幾角酒,要了一腿羊肉,又點了些雞魚肉菜。他一心想看這人如何吃飯,便舉杯相邀。隻見那人接過酒杯放在桌上,從衣袖裡取出一對小巧的銀紮鉤,掛在耳朵上,將胡須分開紮起,拔出刀來切肉,大口吃喝起來。他還嫌酒杯太小,向酒保要了個大碗,一連喝了好幾壺酒,之後又要了飯,一口氣吃了十來碗。陳大郎看得目瞪口呆。

吃完後,那人起身拱手道謝:“多謝兄長款待,還未請教您的姓名籍貫。”陳大郎答道:“在下姓陳,是吳江縣人。”那人一一記下。陳大郎也詢問他的姓名,那人卻不肯明說,隻道:“我姓烏,是浙江人。日後兄長若到敝省,或許還有機會相見。承蒙您的恩情,我定當報答,絕不敢忘。”陳大郎連稱不敢。最後,陳大郎付了酒錢,那人千恩萬謝,出門離去。

陳大郎本以為這隻是一次偶然的交談,並未放在心上。回家後,他把這事說給家人聽,有人相信,有人懷疑他在說謊,大家一笑了之,沒把這事當回事。

兩年多後,陳大郎和妻子成婚數年,一直沒有孩子。夫妻二人決定前往南海普陀洛伽山的觀音大士處燒香求子,正商量著行程。一天,歐陽公外出辦事,忽然有個人走進來喊道:“老歐在家嗎?”陳大郎趕忙出來迎接,來人是崇明縣的褚敬橋。兩人施禮後,褚敬橋問道:“你嶽父在家嗎?”陳大郎回答:“出去了。”褚敬橋說:“你家的遠親陸氏身體不適,特地讓我來送信,想請你嶽母過去陪伴一段時間。”

陳大郎進屋把這事告訴了曾氏。曾氏說:“我是想去,但你嶽父不在,我走不開。”於是叫來女兒和兒子,吩咐道:“外婆生病了,你們姐弟倆去崇明照顧幾天。等你們父親回來,我就去換你們。”當下商議妥當,曾氏留褚敬橋吃了午飯,並請他先回去回複。過了兩天,姐弟二人收拾好行李,雇了一艘船出發。曾氏又再三叮囑:“替我問候外婆,讓她放寬心養病。就說我很快就到。雖然路途不遠,但你們年紀小,路上一定要小心。”姐弟倆點頭答應,朝著崇明縣出發。誰也沒想到,這一去,竟引出了一段驚險的故事。

陳大郎的妻子和小舅子離開十來天後,歐陽公從外麵回來。這時,崇明縣又派人送信過來,信中寫道:“之前褚敬橋回複說讓外甥們馬上來,可到現在怎麼還不見人影?”歐陽公夫妻和陳大郎一聽,都大吃一驚,說道:“他們都走了十天了,怎麼會說沒到?”送信的人也很疑惑:“我確實沒見著人啊。你家老太太倒是沒什麼事,可你家小姐和小公子到底是怎麼回事?”

陳大郎急忙去找當初載他們去的船家詢問情況。船家解釋道:“船到海灘邊,進不去了。你家小公子和小娘子說:‘上岸後沒多遠,路我們認識,你先回去吧。’當時天色將晚,他們倆急急忙忙就走了,我隨後就把船搖回去了,我也不知道怎麼會沒到啊。”歐陽公急得六神無主,對妻子曾氏說:“我留在家裡看家,你和女婿去崇明探望一下丈母娘,順便打聽打聽孩子們的消息。”

曾氏和陳大郎心急如焚,一刻也不敢耽誤,匆忙收拾好行李,雇了船隻。第二天一早,他們就到了崇明。見到陸氏後,詢問緣由,才知道陸氏的病已經漸漸好了,但兩個孩子卻毫無蹤跡。曾氏一聽,頓時“心肝肉”地放聲大哭起來。陸氏和前來詢問情況的鄰居婦女們,也都陪著掉了不少眼淚。

陳大郎是個急性子,氣得敲台拍凳,怒喊道:“我就知道!都怪那個褚敬橋,寄的什麼破信!肯定是他趁機搞鬼,用計把人拐走了!”他不管不顧,怒氣衝衝地跑到褚敬橋家。褚敬橋還一頭霧水,剛一照麵,正想問清楚怎麼回事,就被陳大郎劈胸揪住,喊道:“還我人來!還我人來!”說著就要拉他去官府。

這一鬨,街坊鄰居都圍過來看熱鬨。褚敬橋嚇得臉色煞白,叫嚷道:“我到底哪裡得罪你了,你總得說清楚吧!”陳大郎說:“你還想抵賴!我好好地在家,你寄什麼信,把我妻子和小舅子拐到哪裡去了?”褚敬橋拍著胸脯喊道:“真是冤枉死我了!我好心好意幫你寄信,你妻子他們根本就沒來,這禍事簡直是從天而降!”陳大郎說:“我妻子和小舅子已經出發十天了,怎麼會沒到?”褚敬橋說:“這不就對了!我去你家送信到現在,算起來都十二天了。我第二天傍晚就到了這裡,之後根本沒出過門。你妻子和小舅子那時候說不定還沒從家裡出發呢!我什麼時候拐騙他們了?現在四鄰八舍都是證人,如果我這十天內出過門,去了彆的地方,那這事就都算我的!”周圍的人也紛紛說:“哪有這種事!這要不是碰上拐子,就是遇上強盜了,可不能冤枉好人!”

陳大郎這才知道錯怪了人,隻好鬆開手,忍氣吞聲地跑回曾氏家。他在崇明縣遞交了狀紙,又到蘇州府遞交狀紙,官府下令讓本縣的捕快衙門負責偵查尋訪。他還在各處的粉牆上張貼尋人啟事,懸賞二十兩銀子。他又找到原來載妻子和小舅子去崇明的船家,拉著船家到巡捕衙門,讓船家找人作保,督促船家幫忙查找。

陳大郎和曾氏在崇明又住了二十多天,依然沒有任何消息。不知不覺,殘冬將儘,新年又至,兩人隻好失望地回到家中。歐陽公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經過,三人抱頭痛哭,心裡的悲痛不言而喻。彆人家過年都是歡歡喜喜的,隻有他們家愁雲慘淡。

正月匆匆過去,到了二月初,還是沒有一點線索。陳大郎突然想到:“去年就想去普陀山進香,為的是求兒求女。如今兒女沒求到,連孩子他媽都不見了,我怎麼這麼命苦!這個月十九日是觀音菩薩的生日,我何不到那裡進香還願?一來祈求觀音菩薩顯靈,保佑我們夫妻團聚;二來看看浙江的風景,排解一下心中的煩悶,順便做點買賣。”

他盤算好後,和嶽父說了自己的想法,把店鋪托付給嶽父照看,便收拾行李,前往杭州。過了杭州的錢塘江,坐上海船,到普陀山登陸。他三步一拜,一直拜到大士殿前,焚香行禮,然後把與妻子分離的事情誠心誠意地訴說了一遍,又重重地叩頭道:“弟子虔誠拜禱,希望菩薩大慈大悲,救苦救難,顯顯靈,讓我們夫妻能夠再次相見!”

拜完後,他回到船上,把船停泊在岩邊過夜。睡夢中,他見到觀音菩薩口授了四句詩:“合浦珠還自有時,驚危目下且安之。姑蘇一飯酬須重,人海茫茫信可期。”陳大郎猛然驚醒,這四句詩一字不漏地記在了心裡。他雖然不太懂文辭,但這幾句詩的意思還是能明白。他歎著氣說:“菩薩果然靈驗!照這詩裡說的,我們夫妻重逢好像還有希望。可就眼下這情況,什麼時候才能實現啊?”他心裡既高興又發愁,而詩中提到的“一飯”之事,他一時卻沒回想起來。

第二天清早,陳大郎開船回家。船沒走多遠,海麵上突然刮起一陣颶風,頓時天昏地暗,連東西南北都分不清了。船夫緊緊握住船舵,隻能任憑風浪把船吹走。不一會兒,船被吹到一個島嶼邊,這時風停了,天也亮了。

島上有一群小嘍囉,正在那裡舞槍弄棒、比箭打拳。他們一見有海船飄過來,就像老鼠送到了貓嘴邊,哪有不吃的道理?於是,一夥人蜂擁著衝上船,把船上所有人身上的銀兩和行李都搜刮了出來。這些人都是來燒香的客人,身上帶的錢並不多,嘍囉們覺得不夠滿意,就提起刀來嚇唬他們,說要殺人。

陳大郎嚇得要命,急忙大叫:“好漢饒命!”嘍囉們聽他說話是東路口音,便問:“你是哪裡人?”陳大郎戰戰兢兢地回答:“小人是蘇州人。”嘍囉們說:“既然這樣,先綁到大王麵前發落,先彆殺他。”就這樣,船上所有人都被饒了性命,一起被綁到了聚義廳。

陳大郎此時萬念俱灰,覺得自己這條命多半是保不住了,閉著眼睛,嘴裡不停地念叨:“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這時,隻見廳上一個大王慢悠悠地走下廳來,仔細打量了陳大郎一番,突然大驚道:“原來是我的老朋友來了,快把綁繩解開!”

陳大郎聽到這話,才敢偷偷抬頭看那大王,這一看,大吃一驚——原來這大王正是兩年前在酒樓上,自己請他吃飯的那個滿臉胡須的人。嘍囉們連忙解開繩索,大王搬來一把交椅,推著陳大郎坐下,然後跪地便拜,說道:“小的們不懂事,冒犯了仁兄,還請多多恕罪!”陳大郎趕忙回禮,說:“小人誤闖山寨,按道理就該被處死,哪敢說彆的!”大王說:“仁兄這是哪裡的話!我一直感念仁兄雪中送炭,請我吃飯的恩情,從未忘記。好幾次想來拜訪仁兄,隻是山寨裡事情太多,不方便。之前我就吩咐手下,凡是遇到蘇州的客商,都不許輕易殺害。今天能遇到仁兄,真是上天賜予的緣分!”

陳大郎說:“既然壯士不嫌棄小人,懇請把同行眾人的包裹行李歸還,讓大家早點回家,日後我一定重重報答。”大王說:“還沒好好款待仁兄,怎麼能讓你就走呢?而且還有件事要和仁兄慢慢說。”他回頭吩咐小嘍囉,解開眾人的綁繩,歸還行李貨物,先讓大家回家。眾人喜出望外,感覺就像是從鬼門關被拉了回來,不停地磕頭,先是拜謝大王,又拜謝陳大郎,恨不得爹娘多給自己生兩隻腳,趕緊開船離開了。

烏將軍吩咐擺酒,為陳大郎壓驚。沒過多久,酒菜便備齊,擺滿了聚義廳。桌上既有山珍海味,也有一些常人少見的食物。烏將軍安排好座次後,幾人飲了幾杯酒。陳大郎開口問道:“之前倉促間招待不周,還沒來得及請教壯士大名,懇請詳細告知。”

烏將軍答道:“我生長在海邊,姓烏名友。從小力氣就大,眾人推舉我為首領,暫且掌管這座島嶼。因為我胡須毛發濃密,大家都叫我烏將軍。前些日子從海道到崇明縣,有幸遊曆貴府,與仁兄相遇。我並非貪圖吃喝之人,之所以感念仁兄請我吃飯的情誼,是因為我們這類人把義氣看得比錢財更重。仁兄與我素不相識,卻能如此熱情款待,若不是在塵世之中慧眼識我,又怎會這樣?正所謂‘士為知己者死’,仁兄當真是我的知己!”

陳大郎聽了,又驚又喜,暗自思忖:“真是太僥幸了!若不是當初請他吃了那頓飯,今天恐怕連性命都保不住。”又喝了幾杯酒後,烏將軍問道:“請問仁兄,家中有幾口人?”陳大郎回答:“隻有嶽父嶽母、妻子和小舅子,沒有其他人。”烏將軍又問:“如今他們都平安嗎?”陳大郎忍不住流下眼淚,說道:“不瞞您說,去年我妻子和小舅子一起去崇明探親,途中失蹤,到現在都不知道他們的下落。”

烏將軍說:“既然這樣,尊嫂恐怕是找不到了。不過我這裡有個女子,也是貴鄉人,年齡相貌與仁兄般配,我想把她許配給仁兄,不知意下如何?”陳大郎擔心惹惱烏將軍,不敢推辭。烏將軍隨即大聲喊道:“請出來!請出來!”

隻見一男一女走到廳上。陳大郎定睛一看,驚喜交加——來人不是彆人,正是自己的妻子和小舅子!他再也忍不住,與二人抱頭痛哭。烏將軍見狀,吩咐增添筵席,安排三人坐在客位,自己坐在主位,說道:“仁兄可知尊嫂為何會在這裡?去年冬天,我的手下在崇明海岸人少的地方做點小生意,看到一男一女傍晚時分同行,便把他們帶了回來。我問明緣由,得知是仁兄的家眷,急忙安排他們住在不同的房間,絲毫不敢怠慢。到現在已經兩個多月了。我一直想找個機會與仁兄相見,好送他們回家。沒想到今日不期而遇,這真是天意啊!”

陳大郎三人聽了,對烏將軍感激不儘。妻子和小舅子私下對陳大郎說:“那天在海灘上,已經能望見外婆家了,我們打發走船。正走著,突然遇到一夥人,把我們捆綁起來,當時以為必死無疑。沒想到見到大王後,他詢問來曆,我們如實相告,他便對我們另眼相看,我們一直不知道原因。今天聽他一說,才想起你前些年說在蘇州遇到的事,原來都是真的。”陳大郎再次感慨:“太僥幸了!若不是當初那頓飯,今天連妻子都保不住。”

酒宴結束,陳大郎起身說道:“嶽父嶽母望眼欲穿。承蒙壯士大恩,讓我們夫妻團聚,希望能早點回家。”烏將軍說:“既然如此,明天為你們送行。”當晚,烏將軍安排陳大郎夫婦住在一處,小舅子住在另一處,各自休息。

第二天,烏將軍又備酒餞行。陳大郎一家三口拜謝後準備啟程,烏將軍讓嘍囉搬出三百兩黃金、一千兩白銀,還有數不清的彩緞貨物。陳大郎多次推辭:“承蒙厚賜,但我隻身一人,難以攜帶這麼多財物回去。”烏將軍說:“我自會派人護送。”陳大郎隻好拜謝接受。烏將軍說:“今後我每年都會來拜訪一次。”陳大郎答應下來。

烏將軍將他們送到島邊,嘍囉們早已駕船等候。陳大郎三人歡歡喜喜,拜彆烏將軍後登船。雖然這海域是強盜出沒的地方,但有烏將軍照應,他們不懼風濤險阻。僅僅兩天,船就從海道抵達崇明。上岸後,海船自行離去。

三人徑直來到外婆家,見到外婆後,說明了事情的經過。老人家又驚又喜,嘴裡不停地念叨著。陳大郎又雇了一隻船,三人一同回到家中。歐公和歐媽見兒女、女婿平安歸來,還以為在做夢!陳大郎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詳細講述了一遍,一家人聽了,又是悲傷又是歡喜。歐公感歎道:“這確實是烏將軍重義氣,但如果不是遇到颶風,又怎麼能到島上與他們團聚呢?普陀大士真是靈驗啊!”陳大郎又說起觀音菩薩在夢中所授的四句詩,全家人都驚歎不已。

從那以後,陳大郎夫妻每年都去普陀山進香,每次都是烏將軍派人從海道迎接護送。每次進香歸來,他們都會收到烏將軍贈送的財物,多則千金,少則數百兩。陳大郎也每年前往其他州縣,尋覓奇珍異物送給烏將軍,烏將軍必定加倍回贈。就這樣,陳大郎成了吳中地區的巨富之家,這一切都源於當初一頓飯的恩情。後人寫詩稱讚道:“胯下曾酬一飯金,誰知劇盜有情深。世間每說奇男女,何必儒林勝綠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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