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刻拍案驚奇卷十四 酒謀對於郊肆惡 鬼對案楊化借屍_古典白話合集_线上阅读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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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刻拍案驚奇卷十四 酒謀對於郊肆惡 鬼對案楊化借屍(1 / 1)

有詩寫道:“從來人死魂不散,況複生前有宿冤!試看鬼能為活證,始知明晦一般天。”這句話意在說明,人死後魂魄不會消散,尤其是那些生前含冤而死的人,其冤魂更難平息。接下來講述的故事,便能印證這一點。

在山東,有一位不知名的農夫,因耕地時不小心侵犯了鄰人的墓道,與鄰人發生爭執。爭吵中,農夫言辭激烈,惹怒了鄰人,結果遭到鄰人毒打,當場身亡。農夫的家人悲憤不已,將鄰人告到官府。經過驗屍,發現農夫身上有致命重傷,官府因此判鄰人死刑。一年後的一天,農夫右鄰家中剛出生的孩子,剛學會說話,就開始講述前世之事。孩子說:“我是那個被打死的耕者。死後到了陰司,陰司憐憫我無罪卻被誤殺,便讓我重生。但我的屍首已經毀壞,於是讓我就近托生為右鄰之子,還命兩個鬼差送我到右鄰屋外。我看到一個婦人躺在床上即將生產,鬼差說:‘這就是你的母親,從囟門進去!’說完他們就離開了。鬼差在外麵沒聽到孩子哭聲,又返回查看,說我‘走了,走了’。當時我躲在衣架下,被鬼差找到,再次送入囟門,隨後就出生了。”孩子清晰地講述著前世的種種經曆,無一遺漏,還能準確辨認出自己生前耕地的地界。圍觀的人和孩子的父母,都清楚這是耕者轉世重生,紛紛感歎此事奇異。消息傳到獄中,那位因打死耕者而抵罪的鄰人,立即向官府申訴:“我殺了耕者,所以被判死罪。如今耕者已經重生,我也應該獲得生路。不然,死者能重生,生者卻要死,我這一死是為了抵誰的命呢?”官府看到這份奇特的訴狀,將之前案件的所有相關人員,包括原告、被告、證人、鄰居等都傳喚來詢問,眾人異口同聲地證實孩子確實是耕者重生,又詢問孩子,孩子的回答也準確無誤。雖然官府最終判決:“一命抵一命,豈能因死者重生而赦免凶手?”沒有批準鄰人的申訴,但內心也深感震驚。由此可見,人的身體由“四大”地、水、火、風)假合而成,肉身終有消亡之時,而靈魂卻長存不滅,更何況那些含冤而死的魂魄,又怎會輕易消散呢?

在明朝嘉靖年間,還有一樁離奇之事。山東有個叫丁戍的人,前往北京遊曆,途中結識了一位壯士,名叫盧疆。兩人意氣相投,性格契合,遂結拜為兄弟。不久後,盧疆因盜竊被捕入獄。丁戍前往獄中探望,盧疆對他說:“我不幸犯罪,無人搭救。承蒙兄弟平日關照,有幾句心裡話想對你說。”丁戍回應:“承蒙不棄,若有需要幫忙的,我一定儘心儘力。”盧疆說:“有兄弟這句話,我死也瞑目了。我藏有一千多兩白銀在某處,兄弟可去取出,想辦法救我出獄。若實在無法出獄,隻求兄弟照顧我在獄中的衣食,彆讓我缺吃少穿。我死後,其餘財物任憑兄弟處置,我就托付這些,再無他言。”說罷,淚如雨下。丁戍安慰道:“兄弟放心,我一定儘力相救。”隨後兩人珍重道彆。

俗話說:“白酒紅人麵,黃金黑世心。”人心本善,但麵對錢財誘惑時,往往會改變。丁戍起初答應盧疆時,確實是真心實意,可當他按照盧疆所說的地方,取到千金後,想法就變了:“沒想到他真的是盜賊,積攢了這麼多財物。這筆財富落在我手裡,足夠我下半世享用,也算是一場小富貴。反正都是不義之財,他能拿,我也能拿,不算罪過。既然到手了,何必再救他?”又轉念一想:“如果不救他,他要是讓人來問我,我無法推脫。惹急了,他萬一供出我,我這錢也拿不安穩。不如一不做二不休,除掉他,省得麻煩。”一念之差,讓丁戍走上了歪路。他與獄吏串通,給了獄吏三十兩銀子,設計害死了盧疆。從此,丁戍白白得到千金,又無人知曉錢財來曆,便在北京逍遙自在地生活了三年,花掉了七八百兩。後來,他乘船沿潞河返鄉。

在船上,丁戍與同船的人正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突然跌倒在地。片刻後,他爬起來,雙目圓睜,大聲喝道:“我乃北京大盜盧疆!丁戍你這喪儘天良的東西!拿了我的千金,還害我性命,今天你必須償還!”同船的人見他說話的語氣與之前截然不同,還說出這番話,立刻明白丁戍做了負心之事,是盧疆的冤魂前來索命。眾人驚恐萬分,紛紛跪拜,求情道:“丁戍做了錯事,害了好漢,可與我們無關。如果好漢在這船上索命,殺了丁戍,我們同船的人也脫不了乾係,要吃官司的。還望好漢息怒!等我們上岸後,任憑好漢處置他。”隻見丁戍口中發出盧疆的聲音,說道:“罷了,罷了。我先去他家等他!”說完,再次倒地。過了一會兒,丁戍蘇醒過來,眾人詢問剛才發生的事,他卻一無所知。眾人也不戳破,各自在沿途上岸離開了。

丁戍到家三天後,突然大叫起來,又說起在船上的那些話。家人正感到驚訝,他突然拿起鐵錘,拚命敲打自己的牙齒。家人急忙上前抱住他,奪下鐵錘。他又跑去拿菜刀,對著自己胸口亂砍,家人再次奪下凶器。手中沒了工具,他就用手指摳挖自己的雙眼,眼珠都被摳了出來,滿臉是血。家人驚慌失措,大聲呼喊,街上的人聽到動靜,紛紛跑進來看熱鬨,消息很快傳開,前來圍觀的人把街道擠得水泄不通。之前和丁戍同船回來的人,也有好事者跑來打聽消息,正好看到這一幕。隻見丁戍一邊自殘,一邊用盧疆的口吻大聲叫罵。有膽大的人上前問道:“這事過去幾年了?”借丁戍之口的盧疆魂魄答道:“三年了。”那人又問:“你既然有冤要報,又如此有靈,為何等了三年才動手?”盧疆的魂魄回答:“我之前被關在獄中,無法報仇;近來遇到大赦,才得以出來。”說完繼續毆打丁戍,直到丁戍氣絕身亡,盧疆的魂魄才消失不見。當時正值隆慶改元大赦天下,由此可知,獄中的鬼魂也和陽間一樣,遇赦才能出來,從而報仇雪恨,可見陰陽之間的道理是相通的。

以上講述的這兩段故事,都在說明一個道理:世上有些人做了虧心事,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又覺得死無對證,事情就能了結。殊不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善惡終有報應。不管是轉世說出前生事,還是附身索命,都表明人死後魂魄未散,那些生前的冤屈,終會得到昭雪。這些事雖然看似離奇,但在古往今來的記載中並不少見。而接下來要講的這個故事,更加奇特,被人害命的冤魂附在屍體上訴說冤情,成為活生生的證據,曆經多個衙門,經過漫長的審理,才最終結案,實在是世間罕見。

故事發生在山東即墨縣乾家莊,有個叫於大郊的人,出身軍籍。乾家本戶有一個興州右屯衛的祖軍名額,當時在那裡當兵的叫於守宗。這個軍籍是祖上洪武年間傳下來的,雖然由嫡親一脈承擔入伍,但全族的人都要幫他籌集銀兩,作為“軍裝盤纏”,並約定幾年收取一次,這是由來已久的規矩。萬曆二十一年,於守宗在衛所,需要派人回祖籍討要這筆錢糧。他有個家丁叫楊化,是薊鎮人,為人性格耿直,還曾去過即墨縣幾次,於是於守宗就派他前往。楊化告彆妻子,騎著自己養的一頭跛腳驢,一路奔波,來到即墨,直接住在於大郊家中。他開始到各家去收取錢糧,按照家族支係分派,有的給幾分,有的給幾錢,零零散散地收了起來,先湊了二兩八錢,放在身邊。正月二十六日這天,於大郊找到楊化,說:“今天鼇山衛有集市,特彆熱鬨,我想去逛逛,你也一起去吧。”楊化覺得在家裡也閒著,便答應下來,把裝錢的纏袋係在腰間,騎著驢和於大郊一同前往鼇山衛。誰能想到,這一去,竟讓一位邊關壯士含冤而死,也讓一個普通村姑卷入離奇事件。正所謂:“豬羊入屠戶之家,一步步來尋死路。”

楊化和於大郊來到鼇山集上,逛了一會兒後,楊化覺得肚子餓了,便對大郊說:“咱們去酒店喝碗燒刀子吧。”於大郊一聽,就拉著他來到衛城內一家名叫尹三家的酒家。山東的酒店沒什麼精致菜肴下酒,不過是兩碟大蒜、幾個饃饃。楊化是北邊窮苦出身的軍漢,就好燒刀子這一口。尹三家的黃燒酒在當地出了名的烈,正對他的胃口,他便大碗大碗地篩酒喝。於大郊在一旁不停相勸,楊化很快就被灌得酩酊大醉。

天色漸晚,楊化渾身發軟,連路都走不了。於大郊費了好大勁才把他扶上驢背,又伸手攙著他趕路。楊化騎在驢上,東倒西歪,好幾次差點摔下來。走到衛北石橋子溝時,楊化一陣迷糊,喊了聲“嗬呀!”就從驢背上翻了下來。於大郊見狀說道:“這驢騎不得了,先在這兒睡會兒再走吧。”楊化一頭栽倒在草坡上,不省人事,鼾聲如雷,沉沉睡去。

原來,於大郊看到楊化零零散散收了不少銀子,雖然不知道具體有多少,但心裡已經起了貪念,盤算著如何把這筆錢據為己有。他仗著楊化是個孤身一人的窮軍漢,人生地不熟,料定沒人知道他的行蹤。而且族裡的人都怕被楊化糾纏,巴不得他早點離開,就算楊化不見了,大家也都省事,肯定沒人會追問。這樣一來,這筆銀子不就白白落入自己口袋了?所以才故意用烈酒把楊化灌醉。

楊化睡了一個更次,於大郊就一直在旁邊等著。要是換作心軟的人,就算想謀奪銀子,趁楊化酒醉,從他腰裡摸了錢悄悄溜走,等楊化醒來,也隻會以為是自己喝醉弄丟了。就算懷疑於大郊,沒憑沒據的,於大郊也能抵賴,事情也好解決。可北方人性格強硬,做事講究一不做二不休,向來是先動手再做打算。哪怕是搶奪銀錢不多、隻圖路人衣帽的小毛賊,也必定要先取人性命,再動手搜刮財物。當地的風俗如此,人們的心性也是這般,在他們眼裡,害人性命就像掐死一隻虱子,根本不當回事。

當晚,於大郊見楊化昏睡不醒,四周又沒有旁人,便解下楊化驢子上的韁繩,打了個繩結,套在楊化的脖子上。他摘下楊化的帽子,塞進楊化嘴裡,一隻腳踩住楊化的臉,雙手用力一扯韁繩。可憐楊化一個窮苦軍漢,能有多少銀子,就這樣不明不白丟了性命!

於大郊伸手探了探楊化的鼻息,確認他沒了氣,便從他腰間搜出之前收的銀子,連同裝錢的纏袋一起纏在自己腰上。他又尋思:“屍首放在這兒,天亮被人發現就麻煩了。”於是抱起楊化的屍體,馱在驢背上,趕到海邊。在離於家莊三裡遠的地方,“撲通”一聲,把屍體扔進了海裡。

牽驢往回走的路上,於大郊又想:“這是楊化的驢,要是被人認出來,我把驢留在家裡,肯定有人問起,不好遮掩,還是扔了吧。”他便把驢趕到黃鋪舍的漫坡上,鬆開韁繩,任由它自己跑了。那驢沒了束縛,自在地在坡上打滾,第二天也不知被誰牽走了。當夜,於大郊悄悄回了家,神不知鬼不覺。

到了二月初八,楊化已經死了十二天。於大郊做夢都以為楊化的屍體早被海浪衝到不知道哪裡去了。可誰能想到,詭異的事情發生了!那具屍體隨著潮水漲落,漂了好些日子,竟在一夜之間順著潮水逆流而上,正好停在了於家莊本社的海邊,不再移動。本社的保正於良等人發現後,立刻將此事上報給即墨縣。

即墨縣的李知縣得知有具海潮衝來的屍體,既不知道死者是什麼人,也不清楚他為何落水,個中緣由難以查明。而且死者頸上還有繩痕,顯然是含冤而死。李知縣除了責令地方妥善收存屍體,同時派人四處訪查凶手。此外,他還齋戒沐浴,前往城隍廟虔誠祈禱,希望神明顯靈,早日查明真相。

二月十三日這天,於大郊本戶居民於得水的妻子李氏,正和丈夫一起碾米,突然毫無征兆地跌倒在地。於得水慌忙扶住她,不停地叫喚。過了將近半個時辰,李氏猛地站起身來,雙眼緊閉,大聲喊道:“於大郊,還我命來!還我命來!”於得水又驚又詫,問道:“你是哪裡的神鬼,為何在此作怪?”李氏開口說道:“我是來討要軍裝錢糧的楊化,在鼇山集上被於大郊用黃燒酒灌醉,他把我扶到石橋子溝,用韁繩勒死了我,還把屍體拋進了海裡。我擔心於大郊逃脫,官府錯怪無辜之人,所以前來申冤。我家裡還有親哥哥楊大,妻子張氏,以及兩兒兩女,他們都遠在薊州,來不及趕來為我伸冤。可憐啊!可憐!因此我隻能借你妻子的身體,和於大郊當麵對質,一定要到官府討回公道。”

於得水說:“這冤仇和我沒關係,為什麼糾纏我家?”李氏接著說:“暫時借你妻子的身體作為依托,好和於大郊對質。等事情解決了,我自然會離開,不會再打擾你們。麻煩你幫我通知地方上的人。你要是不肯,我就不走了。”於得水無奈之下,隻好去通知保正於良。於良起初不信,到於得水家一看究竟,隻見李氏又把楊化的遭遇說了一遍,和之前說的一模一樣,分毫不差。於良趕忙去告知老人邵強和地方牌頭小甲等,大家都趕來看。李氏前後說的話,始終一致。

於良、邵強帶著地方上的人,一起來到於大郊家裡,把大郊叫出來說:“你乾的好事!現在有冤魂附在於得水妻子身上,你趕緊去對質!”於大郊心裡有鬼,聽到這話,頓時心驚肉跳。但他還是強裝鎮定:“什麼冤魂在得水家裡?真是怪事,我去看看,有什麼好怕的!”他拗不過眾人,隻能硬著頭皮跟著去了。

到了於得水家,李氏大聲喝道:“於大郊,你終於來了!我和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麼謀我的錢財,下此毒手?害得我好慘!”於大郊還想狡辯:“呸!誰謀你的東西了?彆見鬼說胡話!”李氏怒斥道:“還敢抵賴?你用驢韁繩勒死我,又用驢把我的屍體馱到海邊,扔進海裡。你藏著我二兩八錢銀子,就想自己逍遙快活。快把我的銀子交出來,不然我打死你,咬你的肉,解我心頭之恨!”於大郊見她連銀子數目都說得絲毫不差,知道肯定是楊化的冤魂附了身,再也不敢隱瞞,隻好向眾人坦白:“之前的事都是真的。沒想到陰魂附人,竟如此清清楚楚,我是在劫難逃,隻能等死了!”

於良等人聽完,立刻押著於大郊回家,從他家灶鍋的煙籠裡搜出了那個裝著軍裝銀二兩八錢的纏袋,正是當初楊化的東西。於良等人說:“這下好了,有了這贓物,就可以報官定罪,了結這樁海上浮屍的案子。要是光憑陰魂附人說的話,萬一後麵李氏清醒過來,陰魂離開了,我們可擔不起這個責任。”於是他們急忙押著於大郊,帶著贓物前往縣衙。

於大郊心想:“這罪名我是逃不掉了。要是關在監牢裡,沒人給我送飯可怎麼辦?不如多拉本戶兩個人下水,大家都彆想好過。等他們來送飯時,說不定還能分我一口。”他就對於良說:“這事還有本戶的於大豹、於大敖、於大節三人跟我一起謀劃的,怎麼能隻抓我一個?”於良等人把這三人也一起拘來。三人都喊著自己與此事無關,但於良等人根本不聽,將他們一同送到縣衙自首。

知縣受理了自首的狀詞,批示道:“案情看似真實,卻又牽扯鬼神之事。必須讓李氏到官府當堂對質!”隨即下令傳李氏到案。李氏和於大郊當麵對質時,說的每一句話都像是楊化本人在訴說,一口咬定是於大郊謀財害命。知縣看著狀詞上還有其他幾個人的名字,便問:“於大豹這幾個人又是怎麼回事?”李氏回答:“隻有於大郊一人作案,其他人都與此事無關。我正是擔心連累無辜,所以才不管陰陽相隔,親自前來申訴。”知縣厲聲質問於大郊:“你還有什麼可說的?”此時的於大郊,被李氏口中楊化活靈活現的陳述嚇得魂不附體,隻得連連叩頭:“大人明鑒,我今天才知道鬼神難欺,確實是我勒死楊化、圖謀錢財,和其他人無關。我罪該萬死!”

知縣深知這是謀殺人命的重大案件,在沒有經過檢驗的情況下,當天便親自押解著於大郊等人,來到海邊楊化屍體所在之處進行查驗。他召集了一眾仵作,經過檢驗發現,楊化屍體的脖子上有繩子纏繞留下的傷痕,顯然是生前被人勒死的。知縣取了驗傷單據,回到縣衙,將所有涉案人員的口供一一記錄在案,最終判定於大郊犯了死罪。眾人在官府畫押認罪,就連被附身的李氏也畫了押。知縣特意叮囑李氏:“這件事要上報給上級官府,你可不能改口!”李氏堅定地回答:“小的絕不變卦,始終都是這番話。”其實知縣擔心楊化的魂靈消散,所以才這樣囑咐李氏,卻沒想到楊化的真魂一直借李氏之口,如實訴說著冤情。

隨後,知縣將案件文書整理完畢,連同犯人一起押解到知府衙門。知府查看案卷後,覺得此事十分離奇,心中有些懷疑,便當堂親自審訊,結果得到的口供與之前無異。知府提筆寫下判詞:“楊化本是邊塞窮苦軍漢,跋涉千裡,所攜銀錢不過三兩。於大郊卻起了歹毒之心,先是灌他烈酒,接著用繩子勒頸,又用驢馱屍,拋入海中。他以為屍體葬身魚腹,就無跡可尋、無證可查,自己便能獨吞錢財,安然無事。卻不知天道昭彰,鬼神明察!楊化的屍體入海不沉,冤魂附身訴說冤情。‘咬肉泄恨’的話語,威嚴如刑罰;‘恐連累無乾’的言語,公正無私。楊化可謂死後顯靈,正直不阿,雖死卻未被埋沒。誰說殺人可以得逞,還能逃脫法網?即墨縣知縣祈禱神靈得到應驗,如此奇異政績值得記錄。判處斬首之刑,並不冤枉。鑒於此案是當麵審訊,且存在殺人劫財、魂靈附身的真實情況,理應移交上級複審定奪。”

知府下達解送公文,將人犯和案卷一同押送到督撫孫軍門處。孫軍門看過案件經過,心中很是懷疑,暗想:“李氏隻是個婦人,借她之口說出的鬼話,怎能作為定案依據?說不定其中有詐。”於是當堂逐一審問眾人。點到李氏時,他停下筆問道:“你是哪裡人?”李氏回答:“是薊州人。”孫軍門又喚來當地的人詢問:“李氏是哪裡人?”地方答道:“李氏是即墨人。”孫軍門疑惑道:“那她為何說是薊州人?”地方解釋:“李氏是即墨人,附身的楊化才是薊州人。”孫軍門再次問李氏:“你叫什麼名字?”李氏答:“小的楊化,是興州右屯衛於守宗名下餘丁。”接著,她將討要軍裝錢糧卻被謀殺的前因後果詳細說了一遍。聲音儼然是個北方男子,既不似女子的嗓音,也不是山東口音。孫軍門問明情況,點頭笑道:“世上竟有這般奇異之事!”隨即在案卷上批示:“楊化魂靈附身訴冤,當麵審訊時說話皆為薊鎮口音,確實極為怪異。現命按察司重新審理,詳細呈報!”

按察司將案件轉發給本府兼管刑獄事務的劉同知複審。解差將一乾人犯又帶回府衙,當堂銷了解送公文。這時,李氏的丈夫於得水哭著向知府稟道:“小人的妻子李氏被楊化冤魂附身已久,神誌不清。而且她一直被拘留在官府,反複審訊,動輒就是幾十天,家中幼子無人哺乳,母子二人都備受煎熬。懇請大人做主,救救我們!”知府見他說得可憐,點頭道:“這本來就不合常理,哪能一直附身不離開?但鬼神之事,我也難以處理。”他喚來李氏問道:“你是李氏,還是楊化?”李氏答:“小的是楊化。”知府說:“你的冤屈已經昭雪了。”李氏連忙道謝:“多謝老爺恩典!”知府又說:“你雖是楊化,但這身子是李氏的,你明白嗎?”李氏道:“小的明白。隻是小的冤仇雖報,卻無家可歸,就留在這裡吧。”知府大怒:“胡說!冤屈已申,你就該回到自己該去的地方,為何霸占彆人妻子的身體?速速離開,不然就狠狠打你一頓。”李氏一聽要挨打,似乎有些害怕,連忙磕頭:“小的走就是。”說完,起身就要離開。

知府讓人把她拉回來:“我叫楊化走,李氏你要去哪裡?”李氏依舊用楊化的聲音磕頭:“小人這就走。”又要離開。知府拍桌大喝,命她回來:“如此糊塗可惡!楊化自己走,把李氏的身子留下!為何三番五次不聽我的話?皂隸,給我狠狠打!”皂隸齊聲大喝,將滿堂竹板摔在地上,響聲震天。隻見李氏突然跌倒在地,皂隸呼喊她,沒有回應;再叫她楊化,還是不應,雙眼緊閉,麵色如灰。於得水慌了神,貼著她耳朵不停地呼喚,卻毫無反應。他顧不上這是公堂,放聲痛哭起來。知府也束手無策。於得水抱著李氏,隻見她四肢不停地顫抖,冷汗直冒。過了一個多時辰,李氏忽然睜開眼睛,看到寬敞的公堂和滿屋子陌生、穿著怪異的人,大驚失色:“我是李氏,怎麼會在這裡?”急忙用雙袖遮住臉。知府知道她的神誌已經恢複,問她之前的事,李氏說:“在家碾米,不知怎麼就到了這裡。”甚至連過去了多少天也渾然不知。知府便用朱筆寫下“李氏元身”四個大字壓在她麵前,又在她背上蓋了官印,讓於得水扶她回家調養。

第二天,劉同知提審時,李氏的名字還未從案卷中注銷。於得水見妻子之前經常出入官府,沒把這事放在心上,沒想到這次李氏卻十分羞怯,不願再去衙門。於得水把之前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李氏,李氏哭道:“就像在睡夢裡一樣,竟然做出這等丟臉的事,一直都沒機會後悔。如今既然清醒了,我是個女人,怎麼還能再去公堂?”於得水勸道:“罪案已經定了,太爺昨天也已經放過你了。今天隻是複審一次,完了就沒事了。”李氏說:“複不複審和我有什麼關係?”於得水無奈道:“你要是不去,會連累我的。”李氏沒辦法,隻好跟著丈夫來到衙門。等到劉同知問話時,她隻是哭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劉同知叫來於得水詢問,得水把楊化附身作證、知府昨天讓楊化離去、如今是李氏本人且與之前不同的緣由詳細說了一遍,還拿出知府的朱筆手書和李氏背上的官印驗證。劉同知感歎此事奇異,向上級呈報:“楊化的冤魂已經消散,理應釋放李氏回家,不必再提審。於大郊有確鑿的贓物為證,無需其他證據。秋後執行處決。”

一天晚上,於得水夢見楊化前來道謝:“勞煩你妻子許久,無以為報。我有一頭叫驢,之前走散被人收留,如今我引它到你家門口,你可收下使用,略表謝意。”第二天,於得水開門,果然看到一頭驢在門口,他將驢拴好騎用,這才知道楊化的魂靈依然存在。都說鬼神不可欺,再沒有比這個故事更真實、更令人震驚的了。

人殺人後化為冤鬼,鬼借他人之身證明真相。人鬼之間的恩怨分明,冤冤相報,也警示著世人要行正道,莫結惡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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