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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刻拍案驚奇卷二十六到卷二十八(1 / 2)

卷二十六奪風情村婦捐軀假天語幕僚斷獄

有詩寫道:“美色從來有殺機,況同釋子講於飛。色中餓鬼真羅刹,血汙遊魂怎得歸?”話說在臨安,有一位姓鄭的舉人,在當地的慶福寺讀書。寺裡有個西北方向的屋子,叫淨雲房。寺裡的僧人廣明,為人瀟灑爽朗,喜歡和官員、讀書人往來。而且他寺裡財物充足,生活富足,所以文人士子們都樂意和他交朋友。鄭舉人在慶福寺住的時間最久,和廣明特彆聊得來,兩人情誼深厚。凡是寺裡精致的禪房、幽靜曲折的角落,廣明都會帶他遊覽。但有一處極為隱秘的小房間,一直由廣明親自鎖著,平時很少打開,總是關得嚴嚴實實,也從沒有第二個人進去過。即便鄭舉人跟廣明關係如此親密,能去到寺裡各個地方,廣明也從不帶他進這間屋子。鄭舉人猜想這大概是僧人存放財物的地方,大家心照不宣,也就不去窺探。

一天,寺裡鐘聲大作,不知是哪位大官前來。廣明當時正在那間小屋裡,趕忙跑出去迎接。鄭舉人獨自閒逛,不知不覺走到那間房前,竟發現門是開著的。他心裡疑惑:“這屋子一直鎖著,從沒見過裡麵什麼樣,今天怎麼沒鎖?”於是他一步步走進房內,隻見房間鋪著木地板,四處打量一番,屋內陳設精致,但也沒什麼特彆珍貴、見不得人的東西。鄭舉人暗想:“這些出家人真是古怪,這屋子有什麼秘密,非得一直鎖著?”正想著,他瞥見小床帳鉤上掛著一個紫檀木的小魚,連著木魚槌,做工十分精巧光滑。鄭舉人一時好奇,伸手取下木魚,隨意拿著小槌敲了兩下。

突然,床後地板傳來“鐺”的一聲銅鈴響,一塊小地板被推開,鑽出一個年輕貌美的婦人。那婦人看見鄭舉人,嚇了一跳,趕緊縮了回去。鄭舉人也驚得目瞪口呆,仔細一看,竟然是自己的遠房表妹某氏。原來這塊地板設計巧妙,推開就是門,關上又和普通地板無異,從裡麵可以頂開,外麵卻打不開,以木魚聲為信號,裡麵聽到鈴聲就會出來。這下麵是個地窖,另外開了窗戶,還有暗道通到廚房送飲食,隱蔽得連神仙都發現不了。

鄭舉人心中大驚:“難怪這禿驢把門關得死死的,原來是藏著這種勾當。我意外撞破,恐怕要遭禍事。”他慌忙把木魚掛回原處,快步往外走,迎麵正好撞見廣明回來。廣明看到房門沒鎖,心裡頓時一驚;又瞧見鄭舉人神色慌張,臉色發紅,再往帳鉤上一看,木魚還在輕輕晃動,立刻明白事情敗露了。廣明質問鄭舉人:“你剛才看到什麼了?”鄭舉人強裝鎮定:“沒看到什麼。”廣明假笑道:“既然來了,在房裡坐坐又何妨!”說著便拉著鄭生的手進房,反手閂上房門,從床頭抽出一把刀,惡狠狠地說:“我雖與你交情不錯,但今天這事,咱們勢不兩立。我不能讓事情敗露,死在彆人手裡。隻是你運氣不好,誤進這房,趕緊自行了斷,彆怪我無情!”

鄭舉人嚇得大哭:“我倒黴落入這境地,知道你們不會放過我,也逃不過一死。隻求你讓我喝個爛醉,再取我性命,這樣我醉後無知,也少些痛苦。咱們相識一場,你就可憐可憐我吧。”廣明念及往日交情,見他說得淒慘,便答應了,將鄭生反鎖在房內,自己拿著刀去廚房提來一大壺酒,用大碗灌鄭生。鄭生又說:“光喝酒沒滋味,給我拿點鹹菜下酒。”廣明便又去廚房取菜。

鄭舉人被困在房中,深知無路可逃,一心想找東西反抗。可房裡都是輕巧物件,沒有磚石棍棒。他瞧見酒壺又大又沉,頓時心生一計,扯下一塊衫布,緊緊塞住壺口,這酒壺連酒帶壺足有五六斤重。他提著酒壺,躲在門後。不一會兒,廣明推門進來,鄭舉人瞅準他的光頭,使出全身力氣,狠狠砸了下去。廣明被打得頭暈眼花,伸手摸頭時,鄭舉人又接連砸了兩三下,廣明腦袋受擊,“撲”地一聲暈倒在地。鄭舉人紅了眼,像用搗衣杵捶衣服一樣,拿著酒壺在廣明頭上猛砸數十下,直打得他腦漿迸裂,當場沒了氣息。

鄭舉人將廣明的屍體反鎖在房內,匆匆跑出去,此時外麵還沒人察覺。他立刻趕到縣衙報案,縣官派了差役,又增派了兵勇,迅速包圍了淨雲房。眾人衝進房內,隻見一個僧人腦袋破裂,血流滿地,卻沒找到婦女的蹤跡。鄭舉人卻胸有成竹地笑道:“我有辦法,保證能找到人。”他伸手取下帳鉤上的木魚,敲了兩下,果然鈴聲響起,地板被頂開,一個婦人鑽了出來。差役們見狀齊聲大喊,衝過去按住地板,那婦人想縮回去也來不及了。眾人順著地道下去查看,原來下麵是一間用磨磚砌成的地窖,四周還設有柵欄,有一扇窗戶對著石壁天井,是個極其隱秘、人跡罕至的地方。裡麵關著五六個婦人,都被一一帶了出來。經過詢問才知道,這些婦人都是從鄉下被拐騙來的。鄭舉人的表妹,是在來寺裡燒香求子時,被廣明灌醉了轎夫,趁機擄走的。表妹家早已報官,那兩個轎夫還在獄中關著。廣明平日裡善於交際,行事又隱秘,之前一直沒被懷疑,沒想到人就在他這裡!縣官大怒,將淨雲房的僧眾全部法辦。

各位看官,這些僧人享用著十方施主供奉的財物,不愁吃穿,住著乾淨的屋子,蓋著精致的被褥,躺在床上無所事事,滿腦子想的卻是不正當的勾當。雖說有些小和尚能解一時之欲,但就像俗話說的“吃再多饅頭也抵不了一頓飯”。而且偏偏有許多婦女喜歡到寺裡燒香拜佛,在僧人麵前晃來晃去。僧人見了美貌女子,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又怎能不胡思亂想?所以才會想儘辦法做出奸淫之事。僅僅是奸淫,就已經罪大惡極,更何況還有些僧人,心腸惡毒,為了滿足私欲,不惜性命相搏,殺人放火。就像剛才說的這個臨安僧人,既然和鄭舉人交情不錯,即便被發現了秘密,隻要好好求情,花錢收買,讓他保守秘密就行了,何至於起了殺心,反而丟了自己的性命?這種行為實在是天理難容,可見有些和尚心狠手辣到了不講道理的地步。接下來,我再給大家講一個更加離奇狠辣的故事。有詩為證:“奸殺本相尋,其中妒更深。若非男色敗,何以警邪淫?”

話說在四川成都府漢川縣,有一戶莊戶人家,男主人姓井名慶,妻子杜氏生得頗有姿色,生性風流,嫌棄丈夫粗笨,兩人誌趣不投,平日裡總是爭吵不斷。有一天,兩人又因為一點小事拌嘴,杜氏一氣之下回了娘家,一住就是十來天。在家人的勸解下,她氣消了,這才準備回夫家。兩家相隔不過三裡路,杜氏獨自一人來回走動慣了。也許是命中注定有此一劫,她正走著,突然大雨傾盆而下。她沒帶雨具,又身處荒野,一時找不到地方躲避。正焦急時,遠遠聽到一陣鈴聲,順著小路望去,發現不遠處有座寺院。杜氏無奈,隻好冒著雨繞道走去避雨,打算等雨停了再趕路。

那座寺院名為太平禪寺,地處荒僻。寺內共有十來個僧人,山門附近的一處院落裡,住著師徒三人。年長的老和尚名叫大覺,掌管著寺院事務;他年輕的徒弟叫智圓,生得眉清目秀,舉止風流,深受老和尚寵愛;還有一個小沙彌慧觀,年僅十一二歲。這大覺雖年近六旬,心性卻極為好色,絲毫不輸年輕人,每晚都要和智圓同榻而眠。二人談論起女子,興致盎然,行為舉止十分不當。

這天,師徒二人正在寺門口閒站,忽見一位美貌婦人走進寺內避雨。這情形,就像老鼠跑到了貓嘴邊,怎能不勾起他們的邪念?大覺給智圓使了個眼色,低聲道:“觀音菩薩上門了,好好招待。”智圓滿臉堆笑,迎上前問道:“小娘子,是來避雨的吧?”杜氏回答:“正是,路上突然下雨,借貴寺躲躲雨。”智圓殷勤道:“這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外麵沒個好坐的地方,站著也不雅觀。請到小屋裡坐坐,喝杯清茶,等雨停了再走,您看可好?”

換作正派女子,聽到這番話,定會堅守在外,等雨停後便離開,畢竟僧房可不是能隨意踏入的地方。可杜氏本就生性風流,見小和尚容貌清秀、言語機靈,心裡頓時生出幾分好感,暗自思忖:“反正雨大走不了,進去坐坐也無妨。”於是,她便跟著智圓進了寺院。

老和尚見杜氏挪動腳步,趕忙先行一步,打開臥房等候。智圓陪著杜氏,兩人你看我、我看你,一同進了門。進屋坐下後,小沙彌端來茶盤。智圓特意挑了個精致的瓷碗,用袖子仔細擦拭一番,親手遞給杜氏。杜氏接過茶碗,打量著智圓俊朗的模樣,愈發心動,一時看得入神,竟將茶水潑在了衣袖上。智圓見狀,說道:“小娘子,茶潑濕了衣袖,到房裡的薰籠上烘一烘吧。”

杜氏一聽要去房裡,心中已猜出七八分,但她本就有意,並未推辭,反而詢問是哪間房。智圓將她領到師父的房前,因知道師父在裡麵等著,便不敢貿然進去。等杜氏進了門,他指著薰籠說:“在這兒烘就行,裡麵生著火呢。”說完,便退了出來。

杜氏見智圓沒跟進來,心中疑惑,暗想:“難道他還不敢輕舉妄動?”正準備將袖子伸向薰籠,突然,床背後跳出一個老和尚,一把將她抱住。杜氏嚇得大聲尖叫起來。老和尚威脅道:“這裡沒人,叫也沒用!誰讓你走進我房裡的?”杜氏拚命掙紮,可這時,門外的小和尚很“配合”地把門關上了。

老和尚死死抱住杜氏,做出不當舉動。杜氏雖奮力反抗,但漸漸也有了異樣的感覺,忍不住問道:“剛才的小師父去哪兒了?怎麼換成你了?”老和尚淫笑道:“你看上我徒弟了?他是我最疼愛的人。你好好配合我,完事後讓他來陪你。”杜氏心想:“我本看上的是小和尚,卻被這老東西纏住。事已至此,怕是難以脫身,不如先順從他,之後再找小和尚。”無奈之下,隻得勉強依從。

老和尚年紀大了,儘管欲望強烈,但體力不支。在起初摟抱推搡時,就已有異常情況,等到行事,沒過多久便結束了。杜氏本就不情願,見他如此,滿心失望。她起身係好裙帶,抱怨道:“這麼沒用的老東西,還出來丟人現眼,纏著人做什麼?”老和尚自知掃了興致,尷尬不已,趕忙叫徒弟開門。

門一打開,智圓湊上前問道:“師父,感覺如何?”老和尚懊惱道:“是個懂得風情的人,可惜我今天力不從心,出了醜。”智圓迫不及待地說:“讓我來補上!”他急忙跑進房,關上門,抱住杜氏說:“我的心肝,讓那老頭兒委屈你了。”杜氏埋怨道:“都怪你哄我進房,卻叫這老東西來欺負我!”智圓賠笑道:“他是我師父,沒辦法。現在讓我來賠罪吧。”說著,便要拉杜氏到床上。

杜氏剛被老和尚糾纏過,興致缺缺,故意推辭道:“哪有這麼不知羞恥的?師徒倆輪番糾纏人!”智圓跪地哀求:“師父隻是先探探路,我和娘子年齡相仿,這是天賜的緣分,可不能錯過!”杜氏心軟,將他扶起:“我隻是怪你讓那老東西先搗亂,才這麼說。其實我心裡是喜歡你的。”智圓順勢抱住她,兩人親密起來,隨後一起到床上,發生了不當關係。

智圓年輕力壯,杜氏又對他心生愛慕,兩人持續了一個多時辰才停歇。杜氏心滿意足,說道:“早聽說和尚有本事,要是都像剛才那老東西,真是丟人。原來你這麼厲害,我今晚就留在這兒陪你吧。”智圓有些顧慮:“多謝娘子垂青,但不知娘子是哪家的?住在此處會不會有麻煩?”杜氏如實相告:“我姓杜,是井家的媳婦,家離這兒不遠。前些天和丈夫吵了架,回了娘家,今天獨自回家,遇上雨才進寺躲雨,沒想到碰上了你。家裡人不知道我回來,娘家也沒打招呼,在這兒住兩天,不會有人發現。”

智圓大喜:“這樣就太好了,今晚就能和娘子儘情享樂。隻是師父習慣和我睡一床。”杜氏連忙拒絕:“我不要那老東西在。”智圓勸慰道:“寺院裡他說了算,躲不過他,隻能將就一下。”杜氏難為情地說:“三個人在一起,多丟人啊!”智圓安撫道:“老和尚沒什麼本事,我們隨意些,不用管他,我保證能讓娘子開心。”

兩人越聊越投機,沉浸在交談中。然而,老和尚一直站在門外,聽著房內動靜。他滿心懊惱,後悔自己先前倉促了事,沒能儘情享受,反而讓智圓和杜氏肆意親密,心中滿是嫉妒。他等得煩躁不堪,見兩人遲遲不出來,終於按捺不住,推門而入。隻見杜氏與智圓緊緊相擁,舉止親昵,老和尚頓時怒火中燒,暗想:“她方才對我,何曾有這般親熱?”一股酸意湧上心頭,忍不住叫嚷道:“嘗了點甜頭,也該商量個長遠之計。大白天的,不知羞恥,關著門在裡麵乾什麼?”

智圓見師父發火,卻不以為意,嬉皮笑臉地說:“師父,這其中的妙處可多著呢!”老和尚沒好氣地問:“怎麼說?”智圓得意地答道:“娘子今晚不走了。”老和尚臉色稍緩,說道:“我們本來也不想放她走。”智圓解釋道:“要是強行挽留,恐怕會惹麻煩。現在是娘子自己願意留下,還說‘住在這裡沒問題’,這樣咱們也能安心。”老和尚追問:“這娘子是哪家的?”智圓便將杜氏先前說的話複述了一遍。老和尚聽罷,喜出望外,趕忙吩咐準備晚飯。

晚飯擺在房內,三人圍桌而坐。杜氏不太想喝酒,老和尚勸她,她總是找借口推辭;但智圓斟的酒,她卻欣然接受。席間,杜氏與智圓眉眼傳情,舉止十分親昵。老和尚也想湊趣,說些曖昧的話,卻顯得格格不入,氣氛尷尬至極。老和尚雖然看出杜氏對自己冷淡,卻仍像狗舔熱煎盤,不願放棄。

天亮後,杜氏起身梳洗,對智圓說:“我今天得走了。”智圓連忙挽留:“娘子昨日還說多住幾天無妨,這兒偏僻,沒人會發現。咱們正相處得好,怎麼舍得讓你走?”杜氏小聲說:“不是我舍得離開你,隻是那老頭子實在難纏。你要是想讓我留下,就得和我單獨睡,離他遠遠的。”智圓麵露難色:“師父恐怕不會答應。”杜氏堅決地說:“他不答應,我就不住了。”智圓無奈,隻好去找師父商量:“杜娘子要走,這可怎麼辦?”老和尚疑惑道:“我看她和你很投緣,怎麼突然要走?”智圓解釋:“她出身良家,拉不下臉三人同睡,所以才想走。依我看,不如我在對麵房裡另鋪一張床,和她一起睡,先穩住她。師父找機會再和她接觸,等她習慣了,咱們再一起也不遲。不然逼急了,她一走,大家都沒機會了。”

老和尚回想起昨夜的尷尬,又擔心杜氏真的離開,權衡之下,隻好同意:“就按你說的辦,隻要能留住她,大家都有機會。你是我的愛徒,讓你開心,我也樂意。”嘴上雖這麼說,老和尚心裡卻滿是醋意,隻能暫時妥協,打算日後再做打算。智圓將另睡一床的事告訴杜氏,杜氏滿心歡喜,安心住下,隻盼著夜晚的到來。

到了晚上,老和尚叮囑智圓:“今晚我養養精神,你倆好好快活,但得用好話哄住她,明天可就得讓給我了。”智圓連忙應道:“那是自然。今晚要是我不陪著她,又像昨晚一樣混亂,她肯定留不住。等我和她處好了,再把她交給師父,保準您滿意。”老和尚滿意地說:“這才是貼心的好徒弟。”隨後,智圓便與杜氏關起房門,享受二人世界,自由自在,好不愜意。

老和尚答應讓智圓和杜氏單獨相處,可自己獨守空房,既沒了杜氏,又沒了徒弟,心裡十分失落。一想到兩人此刻正甜蜜相伴,更是輾轉難眠,在床上翻來覆去折騰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他就對智圓抱怨:“你們倒是快活了,卻把我晾在一邊。”智圓解釋道:“這不是為了把她安心留下來嘛。”老和尚迫不及待地說:“今晚必須讓我好好和她相處!”

到了晚上,智圓不敢違背師父,便勸杜氏去老和尚房裡。杜氏堅決不肯,怒道:“我是因為和你說好了才留下的,怎麼又要我去陪那個老東西?”智圓勸道:“他畢竟是師父,是這兒的主事人。”杜氏反駁:“又不是他把我找來的,我憑什麼怕他!要是逼得太緊,我連夜就回家。”智圓見勸不動,隻好對師父說:“她實在害羞,不肯來,師父您去她房裡吧。”

智圓見師父出來,這才走進杜氏房間。杜氏正興致未儘,見智圓來了,兩人立刻親密起來。老和尚回到房間,越想越氣,心中暗想:“我走了,他們又開始快活,我倒要去聽聽!”他走到杜氏房前,隻聽見房內動靜不小。老和尚咬牙切齒地說:“這婆娘太偏心了!也不分點情意給我,隻顧自己和智圓享樂。明天非讓你們好看!”懷著一肚子怨氣,老和尚悶悶不樂地回去睡覺了。

老和尚一覺睡到天亮,起床後感覺下身有些發癢、刺痛,去小便時,發現排尿不暢。原來是昨夜被杜氏推下床,身體出了問題,落下了病症。他心中越發憤恨:“都怪那個惡婆娘,害我受這樣的罪!”等杜氏起床,老和尚還厚著臉皮想和她搭話,杜氏卻對他不理不睬,老和尚討了個沒趣。又見杜氏和智圓親密交談、有說有笑,心中更是充滿怨恨。

到了晚上,智圓對杜氏說:“為了不讓老和尚再來搗亂,我先去穩住他。”杜氏說:“你快去,我等你。”智圓來到老和尚的房間,裝出親昵的樣子說:“這兩晚沒陪師父,我心裡過意不去,今晚和您一起睡吧。”老和尚沒好氣地說:“家裡現成有女人,你卻放著不吃,偏要吃家常飯!快去把她叫來陪我。”智圓說:“我叫她,她不肯來,師父您親自去請吧。”老和尚惱羞成怒:“我今晚倒要看看她敢不來!”他跑到廚房,拿了一把廚刀,氣勢洶洶地走進杜氏的房間,惡狠狠地說:“看她還敢不知好歹,我非收拾了她不可!”

杜氏見智圓去了許久,以為他已經把老和尚安頓好。聽到床前有腳步聲,還以為是智圓回來了,便喊道:“我的哥,快來關門!我怕那個老東西又來糾纏。”老和尚聽了這話,頓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厲聲喝道:“老東西今晚偏要你陪我!”說著就伸手去拉杜氏下床。杜氏見他來勢洶洶,大聲反抗:“你怎麼能這樣強迫人?我就是不去!”她死死抓住床沿,拚命掙紮。老和尚不依不饒,用力拖拽,杜氏大喊:“殺了我,我也不去!”老和尚徹底被激怒,吼道:“真的不去?那我一刀了結你,大家都彆想好過!”他一把按住杜氏的脖子,因情緒激動、用力過猛,竟然將杜氏的咽喉勒斷。杜氏掙紮了幾下,便沒了氣息。

智圓等老和尚出門後,躺在床上等消息。突然聽到對麵房間傳來叫喊聲,接著是一陣響動,心中頓生疑惑,趕緊跑出去查看,正好撞見老和尚拿著刀從房裡出來。智圓大吃一驚:“師父,您真動手了?”老和尚滿不在乎地說:“當然是真的!總不能隻讓你一個人快活!”智圓舉著燈走進房間一看,叫苦不迭:“師父,您怎麼下得去手!”老和尚卻不以為然:“那婆娘嫌棄我,我一時氣不過。你彆怪我,事已至此,彆猶豫了,先把屍體處理了,明天再找個好的給你。”智圓心中痛苦,卻無話可說,隻好跟著老和尚拿著工具,把杜氏的屍體背到後花園埋了。智圓暗自垂淚:“早知道這樣,還不如讓她回去,何苦害了她的性命!”老和尚怕智圓難過,又不停地哄他開心,這件事被他們瞞得嚴嚴實實。隻有小沙彌覺得奇怪,那個婦人怎麼突然不見了,但小孩子也沒深究,所以一直無人知曉。

再說杜氏的家人,見女兒回去好幾天了,不知道她和丈夫和好了沒有,便派人去探望。而井家也正派人到杜家打聽消息,兩邊都撲了個空。井家懷疑杜家因為女兒和女婿不和,把女兒藏起來另嫁他人;杜家則認為是井家把女兒害死了。雙方各執一詞,爭吵不休,最後都寫了狀子告到縣衙。

當時縣裡的大尹空缺,由一個都司斷事林大合暫代縣令之職。林大合是福建人,雖然出身太學,但辦事乾練,斷案精明。他傳訊了兩家人,井慶說:“我妻子之前和我吵架,一氣之下回了娘家。嶽父存心不良,把她藏起來,不肯還給我,希望大人主持公道。”杜老哭著說:“就因為他們夫妻不和,女兒回家待了幾天。三天前我們老兩口把她勸好了,送她回夫家。也不知道他們又發生了什麼,肯定是井家把她害了,反倒來誣陷我們,求大人明察。”

林斷事看井慶一副樸實憨厚的樣子,不像是壞人,便問:“你們夫妻為什麼不和?”井慶說:“也沒彆的原因,就是她嫌我粗魯,看不上我,所以經常吵架。”林斷事又問:“你妻子長得怎麼樣?”井慶回答:“有幾分姿色。”林斷事點點頭,轉而問杜老:“你女兒嫌棄丈夫,你們做父母的難免護著她,是不是想把她藏起來另嫁?這種事也不是沒有。”杜老急忙分辨:“我家和女婿家離得不遠,女兒婚嫁這麼大的事,怎麼瞞得住人?我們怎麼會把女兒藏起來,偷偷嫁到外地,從此不再往來呢?要是真有這回事,肯定會有人知道,我們藏她又有什麼好處?肯定是井家把她害了,所以才沒了蹤影。”

林斷事思索片刻後說:“依我看,都不是你們說的那樣。說不定是杜氏在回家途中,沒和兩邊家人說清楚,又遇到了壞人,這才出了事。現在你們先各自找保人,回家聽候消息,我會派人四處尋訪。”於是,他命人發出一張緝捕告示,讓差役們四處打聽。然而,過了很久,依然沒有任何線索。

縣裡有個年輕的門子姓俞,二十歲左右,容貌清秀,頭腦機靈。福建人大多喜好男風,林斷事也不例外,對這個門子十分寵愛。但這門子仗著這份寵愛,做了些違法的事,有一次在公堂上被發現。林斷事雖然護著他,但也不能無視律法,於是想出一個辦法來保全他,讓他將功贖罪。林斷事把他叫到衙門裡,私下對他說:“按你的罪行,本該革除你的職務。但如果我輕易饒了你,肯定會被其他人議論。我現在隻能先把你的名字從名冊上除去,貼出告示,堵住眾人的嘴。”

門子一聽要革職,嚇得連忙磕頭,寧願接受責罰。林斷事說:“不是這個意思,我有彆的打算。井、杜兩家婦人失蹤的案子,背後肯定有隱情。你就裝作得罪了我,逃出去暗中查訪。重點在兩家之間的路上,不管是鄉村、集市,還是道觀、寺廟,都要仔細查找,肯定能找到線索。你要是能查出真相,我不僅讓你官複原職,還有重賞,到時候彆人就沒話說了。”

門子無奈,隻好領命而去。他四處奔走,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挨家挨戶打聽消息。因為他年紀小,去彆人家打探消息時,和人閒聊、四處打量,也不容易引起懷疑。但找了很久,都沒有什麼收獲。一天,一群閒漢聚在一起聊天,門子湊過去聽。其中一個人抬頭看到門子,隨口說了句:“好俊俏的小夥子!”另一個人接著說:“太平寺裡有個小和尚,比他還標致。可惜那個老和尚,又好色又愛吃醋,實在不怎麼樣。”

門子聽了,裝作若無其事地走開,心裡卻想:“到底是個怎樣的小和尚,能得到這樣的稱讚?我去看看也無妨。”門子本就喜好男風,聽人這麼說,心裡頓時來了興致,打聽著太平寺的方向就去了。進了寺廟,他看到一個小和尚坐在僧房門口,容貌確實十分清秀,心中暗想:“應該就是他了。”小和尚見來了個帥氣的小夥子,也動了心思,起身迎接:“小哥從哪兒來?”門子說:“閒著沒事,進寺來逛逛。”小和尚熱情地請他進房喝茶,門子也被小和尚的容貌吸引,高高興興地跟著進去了。

老和尚在屋裡看到徒弟帶了個小夥子進來,心中暗喜:“來了個稱心的人。”他滿臉堆笑地詢問門子的姓名和住址。門子說:“我本來是衙門裡的門官,因為犯了點事被趕了出來,現在沒地方住,隻能四處遊蕩。”老和尚聽了非常高興,說:“我這兒房間多,你就安心住下,多待幾天也沒關係。”於是,他和徒弟一起熱情地招待門子,準備了茶水酒菜。老和尚借著酒勁,把他拉進房間,發生了不當行為。門子對此早已習慣,老和尚也十分滿意。

有人可能會問,為什麼本事不行的人大多喜好男風?因為在這種不當關係中,被動的一方不會有太多反應,一切都由主動方掌控,隻要事情結束就好,比較容易應付。不像和女性相處,如果不能讓對方滿意,事情就很難收場。所以,對老和尚來說,這種方式更能滿足他的需求。事後,智圓對師父說:“這個小哥是我引進來的,剛才讓您先占了先機,晚上可得讓我和他一起睡。”老和尚笑著說:“當然,當然。”門子也想留下來,到了晚上,果然和智圓住在一起。

智圓和門子都是容貌出眾的年輕人,二人各自有了一番親密接觸後,相擁而眠。第二天,老和尚又來找門子,想和他親近。智圓有了之前的經曆,這次竟生出幾分醋意,說道:“論天理人心,這個小哥該歸我,你不該再來搶。”老和尚不解:“為什麼這麼說?”智圓抱怨道:“平日裡你總是找我滿足私欲,我卻沒個伴能傾訴,日子過得難受。前幾天好不容易有個不錯的人,又被你攪黃了。現在這個小哥是我帶來的,理當讓我和他相處,這不過分吧。”老和尚見他態度強硬,心裡十分惱火,卻又不敢發作,隻能嘟嘟囔囔,師徒倆為此鬨得很不愉快。

門子本就有意打聽事情,當晚兩人相談甚歡時,他問智圓:“你白天說前幾天什麼事攪斷絕了?”智圓正沉浸在愉悅中,沒多想就說:“前幾天有個附近的婦人,我們留她在這兒一起玩。本來相處得挺好,沒想到老糊塗吃醋,瞎攪和,最後不歡而散,現在想起來還覺得可惜。”門子又問:“那現在這婦人去哪兒了?怎麼不再找她來?”智圓歎口氣:“還能上哪兒找去?”門子察覺此事另有隱情,還想追問細節,但智圓卻不再透露後續的事,門子也無可奈何。

第二天,門子見小沙彌獨自一人,便輕聲問道:“你們這兒之前是不是來過一個婦人?”小沙彌回答:“來過。”門子接著問:“她在這兒待了幾天?”小沙彌說:“沒幾天。”門子又問:“那她現在去哪兒了?”小沙彌一臉茫然:“不知道,有一天晚上突然就不見了。”門子繼續追問:“她在這兒的時候,都做些什麼?”小沙彌搖頭:“不清楚,就看見老師父和小師父跟她來往了兩夜,後來人就沒了。之後他倆還經常吵架,我也沒弄明白怎麼回事。”

門子雖然沒問出全部真相,但大致猜到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他裝作若無其事地走到師徒二人麵前,說:“我在這兒待了兩天,今天出去轉轉,一會兒就回來。”老和尚叮囑道:“一定要回來,彆一去不返。”智圓則意味深長地看了門子一眼,笑著說:“他不會走的,舍得下你,也舍不得我。”門子也回以一個眼神:“我很快就回來。”

門子離開寺廟後,直接去見了林斷事,把從智圓和小沙彌那裡聽到的話,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林斷事點頭道:“明白了,看來那婦人是死在惡僧手裡了。不然,三天後既然不在寺裡,為什麼不回家?又能去哪兒呢?這也解釋了為什麼兩家為此爭吵半年,卻一直找不到人。”他叮囑門子先不要聲張此事。

第二天一早,林斷事帶著隨從,坐著轎子來到太平寺。他讓前頭的人先去通報:“林老爺做了個夢,要來寺裡燒香。”寺裡的僧人趕忙全體出動,出來迎接。林斷事下轎後,拜神焚香,住持獻上茶水,眾僧整齊地分立兩旁。

突然,林斷事走下殿階,仰頭望著天空,像是在聽什麼人說話。過了一會兒,他對著空中作揖道:“我知道這件事了。”接著又仰頭,再作揖:“我知道這個人是誰了!”隨後,他快步走進殿內,大聲喝道:“皂隸在哪裡?快給我拿下殺人凶手!”皂隸們齊聲應和。林斷事偷偷觀察,隻見眾僧雖露出驚訝之色,但大多恭敬站立,並未慌亂。唯有一個年過半百的僧人,臉色慘白,牙關打顫。

林斷事立刻指著他,讓皂隸將其捆綁起來,然後對其他僧人說:“你們看見了嗎?上天告訴我,殺害井家婦人杜氏的,就是這個大覺!快如實招來!”眾僧都不明就裡,心中暗想:“老爺沒來過寺廟,怎麼知道他叫大覺?看來真是上天顯靈了。”卻不知這一切都是門子提前打聽清楚並告知林斷事的。

老和尚大覺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懵了,毫無心理準備,又以為真是上天顯靈,頓時慌了神,根本無從辯解,隻能不停磕頭,說不出話來。林斷事下令用夾棍嚴刑審訊,大覺熬不住,終於招認了實情:因與智圓爭搶與杜氏的關係,醋意大發之下痛下殺手。

林斷事又命人審訊智圓,小和尚年紀輕、體質弱,夾棍還沒收緊,就全招了:“是師父殺的人,屍體埋在後花園裡。”林斷事派皂隸押著二人到後花園挖掘,果然挖出一具婦人屍體,脖子上有勒痕,滿身血跡。

林斷事將二人帶回縣衙,記錄口供。大覺因奸情殺人,被判處死刑;智圓參與不當行為且知情不報,被判三年徒刑,期滿後削去僧籍,服勞役。林斷事隨後叫來井、杜兩家辨認屍體、安排下葬,這場持續許久的疑案終於真相大白。

林斷事重重獎賞了門子俞某,恢複了他的職務。全縣百姓都稱讚林斷事斷案如神,痛罵和尚淫惡。後來上級批準了判決,到了秋天,大覺被處決,百姓無不拍手稱快。大家都傳頌林斷事精明能乾,仿佛能與上天相通,破解了這樁無頭公案。此事在蜀中地區傳為美談,還有詩為證:“莊家婦揀漢太分明,色中鬼爭風忒沒情。舍得去後庭俞門子,裝得來鬼臉林縣君。”

卷二十七顧阿秀喜舍檀那物崔俊臣巧會芙蓉屏

有詩寫道:“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限來時各自飛。若是遺珠還合浦,卻教拂拭更生輝。”話說宋朝時期,汴梁有一位王從事,帶著夫人到臨安等待官職調動,暫時租了一間民房居住。住了幾天,覺得房子又小又不方便。於是,王公親自到繁華的大街上尋找,終於找到一所宅子。這宅子寬敞明亮、乾淨整潔,他十分滿意,當場就付了房錢租了下來。

回到家後,王公告訴夫人:“新房子非常舒適,我明天先把東西搬過去,等收拾好了,雇頂轎子來接你。”第二天,他把箱籠等物品整理妥當,押著行李先去布置新居。臨走前,又對夫人叮囑道:“你就在這兒等著,轎子一到就來。”王公分付完,到新居安置好東西,馬上叫了一乘轎子去舊住處接夫人。可轎子走了很久,夫人卻遲遲未到。王公等得心急如焚,又回到舊住處詢問。舊房東說:“您走沒多久,就有一乘轎子來接夫人,夫人已經上轎走了。後來又有一乘轎子來,我跟他們說‘夫人已經坐轎走了’,那兩人就抬著空轎回去了,怎麼還沒到呢?”

王公大驚失色,急忙回到新住處查看。這時,兩個轎夫前來討錢,說:“我們去接夫人,結果夫人已經先走了。雖然沒抬到人,但您得給我們轎錢和腳力錢。”王公道:“我雇的是你們的轎,怎麼會有彆的轎子先把人接走了?現在都不知道夫人被抬到哪裡去了!”轎夫表示自己也不清楚。王公無奈,隻好拿出幾十文錢打發他們走,心裡卻慌亂無主,急得暴跳如雷,卻毫無辦法。

第二天,王公到臨安府報案。官府把舊房東傳來審問,得到的說法和之前一樣,沒有其他線索。詢問鄰居,大家也都隻看到夫人上了轎子離開。又把後來的兩個轎夫抓來審問,他們說:“我們隻是抬著空轎來回走了一趟,街上很多人都看見了,其他情況一概不知。”臨安府也束手無策,隻能發了一張緝捕文書,尋找先前接走夫人的兩個轎夫。可既不知道他們的姓名,也不清楚住址,簡直是大海撈針。就這樣,王夫人莫名其妙地消失了。王公悲痛欲絕,從此再也沒有娶妻。

五年後,王公被選為衢州教授。衢州首縣是西安縣,縣宰與王教授時常往來。一次,縣宰邀請王教授到縣衙飲酒。酒席上,一道鱉肉菜肴端了上來。王教授吃了兩口,突然放下筷子,眼淚奪眶而出,哽咽不止。縣宰驚訝地詢問原因,王教授說:“這味道很像亡妻做的,所以忍不住傷感。”縣宰問:“尊夫人是什麼時候去世的?”王教授回答:“要是真的去世,也算天命。隻是當年在臨安搬家時,我們約好派轎子去接她,不知是什麼人,先派轎子把她騙走了。當時我報了案,到現在都沒有下落。”

縣宰臉色驟變,說:“我的小妾,是在臨安花三十萬錢娶的外地人。剛才讓她下廚做菜,這道鱉肉就是她烹製的,這裡麵恐怕有蹊蹺。”縣宰立刻起身,走進內室問小妾:“你是外地人,怎麼會在臨安嫁給我?”小妾流淚道:“我原本有丈夫,被壞人騙來賣了。為了不丟丈夫的臉,所以一直沒敢說。”縣宰又問:“你丈夫姓什麼?”小妾回答:“姓王名某,是在臨安等待調職的從事官。”縣宰大驚失色,出來對王教授說:“請先生移步到裡麵,有個人想與您相見。”

王教授跟著縣宰進去,縣宰一聲呼喚,隻見一個婦人走了出來。教授仔細一看,正是失散多年的夫人。兩人抱頭痛哭。王教授問:“你怎麼會在這裡?”夫人說:“那天晚上你說話時,民房隔音不好,估計當晚就有人聽到了派轎接我的事。你走後沒多久,就有轎子來接我。我以為是你派來的,就收拾東西上了轎。沒想到被抬到一個空房子裡,裡麵還有三兩個婦女,我們一起被鎖了一夜。第二天,我就被賣到官船上了。我知道自己被騙,但考慮到你是調職的官員,說出真相怕給你丟臉,隻能忍辱負重,直到今天。沒想到能在這裡重逢。”

縣官覺得十分愧疚,馬上傳令,讓轎夫把夫人送到王教授的住所。王教授想償還三十萬錢的身價,縣宰說:“把同僚的妻子納為小妾,是我沒有查清楚情況。您不怪罪我就已經萬幸了,怎麼還能要這錢呢?”王教授再三稱謝,帶著夫人回去,夫妻二人團聚,對縣宰感激不儘。

原來,臨安的不法之徒,欺負王公是外地人,當晚聽到他們的對話後,就起了歹心,把王夫人拐走賣到官船上。而且官船是去外地赴任的,那些人以為這樣就不會有被發現的可能。誰能想到,王教授恰好被選到衢州任職,使得夫妻二人失散五年後,在他鄉意外重逢。這大概就是上天注定的緣分,所以才會有這樣的巧合。

不過,破鏡重圓雖然是好事,但其中也有遺憾:王夫人遭遇不幸,被迫成為他人小妾,失了清白,而且也沒能查出壞人的下落,報不了仇。相比之下,《崔俊臣芙蓉屏》的故事,既保全了節操,又報了冤仇,還讓夫妻重新團聚,更加圓滿。接下來,就聽我慢慢講述這個故事。先聽一首《芙蓉屏歌》,大概了解一下其中的情節。歌中唱道:“畫芙蓉,妾忍題屏風,屏間血淚如花紅。敗葉枯梢兩蕭索,斷嫌遺墨俱零落。去水奔流隔死生,孤身隻影成漂泊。成漂泊,殘骸向誰托?泉下遊魂竟不歸,圖中豔姿渾似昨。渾似昨,妾心傷,那禁秋雨複秋霜!寧肯江湖逐舟子,甘從寶地禮醫王。醫王本慈憫,慈憫超群品。逝魄願提撕,節嫠賴將引。芙蓉顏色嬌,夫婿手親描。花萎因折蒂,乾死為傷苗。蕊乾心尚苦,根朽恨難消!但道章台泣韓翎,豈期甲帳遇文蕭?芙蓉良有意,芙蓉不可棄。享得寶月再團圓,相親相愛莫相捐!誰能聽我芙蓉篇?人間夫婦休反目,看此芙蓉真可憐!”

這首《芙蓉屏歌》是元朝至正年間,真州才子陸仲暘所作。你知道他為什麼寫這首歌嗎?因為當時真州有一位官人,姓崔名英,字俊臣,家境富裕。他從小聰慧過人,書法和繪畫技藝高超,在當地首屈一指。他娶的妻子王氏,年輕貌美,知書達理,書畫也十分精通。夫妻二人郎才女貌,無比般配,恩愛非常。辛卯年,崔俊臣憑借父親的庇蔭獲得官職,補任浙江溫州永嘉縣尉,他帶著妻子一同赴任。在真州閘邊,他們租了一艘專門往返杭州的蘇州大船,船主姓顧。一家人帶著行李,還有家奴和婢女,從長江出發,約定由船主直接送到杭州。

船行到蘇州時,船家說:“稟告官人,這裡已經是我的家鄉了。請官人賞賜些錢,我去買些祭品和紙錢,祭拜一下掌管江河湖海的神靈。”崔俊臣答應下來,拿出一些錢鈔,讓船家按規矩去置辦。祭祀結束後,船家送了一桌酒菜到船艙。崔俊臣讓人接過酒菜,和王氏一起小酌。崔俊臣出身官宦世家,不了解江湖上的禁忌。喝酒喝到高興處,他把箱子裡帶來的金銀酒杯等貴重物品拿出來,和王氏一同享用。沒想到,這一幕被在船尾的船家看到了,船家頓時起了謀財害命的壞心思。

當時正值七月,天氣炎熱。船家對著官艙裡說道:“官人、娘子,在這熱鬨的地方停船,恐怕會悶熱難受。我們把船移到涼快些的地方停泊,您看怎麼樣?”崔俊臣對王氏說:“我們在船裡悶得難受,這樣正好。”王氏擔心地問:“晚上不會有什麼危險吧?”崔俊臣安慰道:“這裡是內地,不像在大江上。而且船家是本地人,肯定知道哪裡安全,不用擔心。”於是便聽從船家的建議,由著他移動船隻。

蘇州附近就是太湖,有著眾多的大河大洋。即便在官道上航行都可能遭遇不測,要是往偏僻的港灣裡去,那裡大多是強盜的老巢。崔俊臣是江北人,隻知道揚子江有強盜出沒,以為內地港灣狹窄,環境不同,就不會有危險,哪裡知道其中的厲害。

當晚,船家將船徑直駛入蘆葦蕩中停了下來。黃昏時分,他提著刀,直奔艙內。先是殺了一個家人,崔俊臣夫妻見勢不妙,連忙磕頭求饒:“船上所有東西都給你,隻求饒我們一命!”船家惡狠狠地說:“東西我要,命我也要。”兩人不停地磕頭,船家指著王氏說:“你彆慌,我不殺你,其他人都活不成。”崔俊臣知道自己難逃一死,再三哀求:“我隻是個書生,求你讓我留個全屍。”船家說:“那就饒你一刀,快跳到水裡去!”不等崔俊臣反應,一把將他攔腰提起,“撲通”一聲丟進了水裡。隨後,船家將其餘的家僮、使女全部殺害,隻留下了王氏一人。

船家對王氏說:“你知道為什麼不殺你嗎?我二兒子還沒娶媳婦,現在替人撐船去杭州了,一兩個月後才回來,到時候就娶你。你以後就是我家人,安心住著,不會虧待你,彆害怕。”說著,就把船上的財物全部搜刮收拾起來。

王氏起初擔心船家會對她不利,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聽了這番話,心裡稍微放鬆了些,想著:“先熬到以後再說。”從那以後,船家真的把王氏當作兒媳婦看待,王氏也假意順從。船家吩咐她做任何事,她都百般依順,幫忙收拾雜物、料理事務,就像一個儘心侍奉公公的媳婦,事事都做得妥妥當當。船家感歎:“真是找了個好媳婦。”對她放下防備,真誠相待,漸漸地,也不擔心她會有彆的心思。

就這樣過了一個多月,到了八月十五中秋節。船家召集了船上所有的親屬和水手,讓王氏準備酒菜,在艙中擺開宴席,一同飲酒賞月。眾人都喝得酩酊大醉,東倒西歪,船家也在船上睡下了。王氏獨自待在船尾,隻聽見艙內鼾聲如雷。此時月光皎潔,亮如白晝,她仔細查看,艙裡的人都睡得不省人事。

王氏心想:“此時不逃,更待何時?”幸好船尾緊挨著岸邊,稍微挪動就能上岸。她輕手輕腳地起身,借著月色,一口氣跑了二三裡路。跑到一處地方,發現與來時的路完全不同。四周都是水鄉,放眼望去,隻有成片的蘆葦和菰蒲。仔細辨認,蘆葦叢中有一條狹窄的小路,草叢茂密,泥土濕滑,加上她一雙小腳,穿著窄小的鞋子,一路上跌跌撞撞,吃儘了苦頭。她又擔心後麵有人追來,不敢停歇,拚儘全力向前奔跑。

漸漸的,東方泛起魚肚白,王氏膽子也大了些。遠遠望見樹林中露出屋宇的輪廓,她心中一喜:“有人家了!”趕忙跑過去,到了近前抬頭一看,原來是一座庵院,門還關著。王氏正想敲門,轉念一想:“這裡麵不知道是男僧還是女僧,萬一敲開門是男僧,遇到品行不端的,遭受非禮,豈不是才脫離危險,又陷入困境?不能莽撞。現在天已經亮了,就算船上的人追來,在這裡也能呼救,不用怕他們。先在門口等等,看裡麵是什麼情況。”

沒過多久,隻聽見裡麵傳來“托”的一聲門栓響動,門開了,出來一個小女童,是來挑水的。王氏心中暗喜:“原來是個尼姑庵。”便徑直走了進去。庵院的住持出來見到她,問道:“女娘從哪裡來的?一大早到我們小院有什麼事?”王氏麵對陌生人,不知對方是好是壞,沒敢說出實情,撒謊道:“我是真州人,是永嘉縣崔縣尉的次妻,大娘子非常凶悍,經常對我打罵。最近家主卸任回家,船停在這裡。昨晚中秋賞月,讓我拿金杯斟酒,不小心失手把杯子掉進河裡了。大娘子大發雷霆,發誓一定要置我於死地。我料想自己活不成了,趁她熟睡,逃到了這裡。”

住持說:“這麼說,娘子不敢回船上了。家鄉又遠,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合適的人依靠。孤身一人,能去哪裡安身呢?”王氏隻是不停地哭泣。住持見她舉止端莊,神情淒慘,心生憐憫,有意收留她,便說:“老尼有句話想勸勸你,不知你意下如何?”王氏說:“我正處於患難之中,師父有什麼辦法,我一定聽從。”住持說:“我們這個小院,地處荒郊,人跡罕至,四周隻有茭白和蘆葦相伴,與鷗鷺為友,是個十分幽靜的地方。幸好有幾個同伴,都是五十歲以上的人,還有幾個侍者也都淳樸謹慎。我在這裡修行,覺得清靜自在,很有滋味。娘子雖然年輕貌美,但命運坎坷,何不放下塵世的牽掛,削發為尼,在此出家?每日伴著禪床佛燈,粗茶淡飯,隨緣度日,不比做人家的婢妾,在今生受苦,還結下來世的恩怨強得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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