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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刻拍案驚奇卷二十九到卷三十一(2 / 2)

隻見王士真剛一起床就問:“昨晚那個李某關在哪裡?”左右回答:“在郡裡的大牢。”王士真立刻大怒:“這賊還活著?快去把他的頭砍來!”左右不敢耽擱,趕忙來稟報太守,早有打探消息的人飛奔著把消息傳了過來。

太守臉色瞬間變得煞白,哀歎道:“雖然這是他的冤孽,但也是我昨天不該舉薦他,害了他的性命啊!”他滿心不忍,卻又毫無辦法,隻能眼睜睜看著左右去獄中砍下了李參軍的頭顱。可憐李參軍一世聲名,就這樣不明不白地丟了性命。

左右把李參軍的頭顱獻給王士真查驗。王士真反複端詳,看了又看,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喝了一聲:“拿走!”

王士真梳洗完畢,太守強作鎮定地進來拜見。雖然心裡還想著李參軍的事,但臉上卻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又請王士真到郡齋赴宴,奉承得比之前更加小心。王士真心情大好,對太守比昨天還要親切。

太守幾次想開口問李參軍的事,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直到看王士真心情特彆好,太守才上前請罪:“有句話,我鬥膽想問副大使。希望您大人大量,彆怪罪我唐突,我才敢說。”王士真說:“你對我這麼周到,我們相處得也很愉快,有話直說,不用忌諱。”

太守說:“我沒什麼本事,僥幸做了這個太守。副大使您來到這裡,視察政務,還寬宏大量不怪罪我們,這份恩情如同天地一般。昨天您讓我找個人陪酒,我們這小地方實在沒什麼拿得出手的賓客。我想著李某酒量不錯,就把他叫來了。沒想到他不知輕重,不懂禮數,冒犯了您,這都是我的過錯。如今您已經處置了他,他罪有應得。但我實在不明白,他到底哪裡做錯了?希望您能說清楚,好讓我以後也能吸取教訓,告訴其他人該怎麼侍奉上級,避免再犯錯。”

王士真笑著說:“李某也沒什麼罪過,隻是我一看見他,心裡就莫名地火大,非殺了他不可。現在殺了他,我心裡才舒坦,其實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你就彆多想了,隻管喝酒吧,彆再提他了。”

宴席結束,王士真開開心心地離開了,又到其他郡縣去了。他這一趟,彆的沒乾,單單要了李參軍的命。

太守見他走了,心裡的大石頭才算落了地,整個人都輕鬆了不少。可一想到平白無故害了李參軍,他就覺得愧疚,有苦說不出。太守想起李參軍在獄中的話,暗中打聽王士真的年紀,巧得很,正好二十六歲,這不就是當年太行山那個少年被殺的年頭嗎?真是冤家路窄,時隔二十六年,一命抵了一命。而且這其中的緣由,隻有李參軍自己清楚,就連來討命的王士真,都不知道為什麼一見到他就想殺了他,更彆說旁人了。

太守越想越覺得離奇,好幾天都坐立不安。念及往日和李參軍的情分,又覺得是自己舉薦才害了他,太守便拿出自己的錢,厚葬了李參軍。此後,他常拿這件事勸誡彆人,告訴大家千萬不要做不義之事。有詩為證:“冤債原從隔世深,相逢便起殺人心。改頭換麵猶相報,何況容顏儼在今?”

卷三十一何道士因術成奸周經曆因奸破賊

有詩寫道:“天命從來自有真,豈容奸術恣紛紜?黃巾張角徒生亂,大寶何曾到彼人?”可見,天命向來自有其定數,絕不容許奸邪之術肆意橫行。曆史上,像黃巾起義的張角等人,妄圖憑借邪術擾亂天下,最終也未能真正奪得天下。

故事發生在唐朝乾符年間,上黨銅鞮縣山村中有個樵夫,名叫侯元。他家境貧寒,平日裡靠著砍柴賣錢維持生計。己亥年的一天,侯元在縣西北的山中砍柴歸來,走到一處穀口時,感到十分疲憊,便停下來休息。穀口旁邊有一塊巨大的石頭,高聳巍峨,足有幾間屋子那麼大。

侯元望著大石,忍不住自言自語道:“我這命怎麼就這麼苦!”歎息聲剛落,隻見那大石突然“砉然”一聲,像門一樣豁然洞開,裡麵走出一位老叟。老叟身著羽衣,頭戴烏帽,胡須頭發白如霜雪,拄著拐杖緩緩走來。侯元又驚又怕,急忙起身,上前恭敬地行拜禮。

老叟開口說道:“我乃神君。你為何如此辛苦勞作?若肯學習我的法術,自能獲得財富,可隨我來!”說完,老叟轉身又走進洞中,侯元連忙跟了上去。走了幾十步後,眼前豁然開朗,一片清朗之境。一路上,奇花異草爭奇鬥豔,修長的竹子、高大的鬆樹挺拔而立;遠處還有碧色欄杆環繞的朱門,層層疊疊的高樓亭榭。

老叟帶著侯元來到彆院的小亭子,讓他坐下。兩個童子端來食物請他食用,吃完後,又引他到側室,備好熱水讓他沐浴,並拿來一套嶄新的衣服。侯元穿戴整齊後,再次被引到亭上。老叟命童子在地上設下席位,讓侯元跪下,隨後傳授給他數萬言的秘訣,這些秘訣大多是變化身形、隱藏蹤跡的隱秘法術。

侯元生性憨厚愚鈍,但此時聽了老叟傳授的法術,竟然過耳不忘。老叟告誡他說:“你有些許福分,本該在我的法術中有所成就,但你麵上還帶有敗落之氣,日後行事務必謹慎。若妄圖謀劃不軌之事,必將招來殺身之禍。如今你先回去練習法術,若想見我,隻要誠心叩擊這塊大石,自會有人開門與你相見。”侯元拜謝後離去,老叟讓一個童子將他送出洞門。

等侯元出來後,卻發現剛剛的洞穴不見了,眼前依舊隻是一塊大石,就連他砍柴的工具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回到家中,父母兄弟見了他又驚又喜,說道:“你這一去就是一年多,我們還以為你被虎狼吃了,幸好你還活著!”其實,侯元在洞中僅僅待了一天。家人見他穿著華麗整潔,整個人神采飛揚,便不停地追問他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侯元知道瞞不住,便將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隨後,他進入靜堂,將老叟所傳授的法術認真練習。不到一個月,他就將法術修煉成功,不僅能夠變化各種事物,還能召喚鬼魁。隻要對著草木土石念念有詞,這些東西便能化作步兵、騎兵、鎧甲、兵器。

侯元神通廣大的消息傳開後,許多人慕名前來追隨他。他招收了不少鄉裡勇猛剽悍的少年作為將卒,每次出行時,旌旗招展,鼓樂齊鳴,看上去宛如一個小國的諸侯。他自稱“賢聖”,還設立了各種官爵,有“三老”“左右弼”“左右將軍”等名號。每逢初一、十五,他都會盛裝打扮,前往拜見神君。神君每次見到他,都會告誡道:“切勿輕易起兵,若真想有所行動,必須等待天時。”侯元總是恭敬地應承下來。

到了庚子年,侯元聚集的兵力已經有數千人。縣裡擔心他憑借妖術生出事端,便向上黨節度使高公稟報了他的所作所為。高公下令潞州郡將帶兵前去討伐。侯元得知消息後,立即前往神君處詢問應對之策。神君說:“我之前就告誡過你,此時應當偃旗息鼓,按兵不動。他們見我們不與他們交戰,必定不會貿然進攻。切記,千萬不可與他們交戰!”

侯元嘴上雖然答應著,但心裡卻並不服氣。他暗自思忖:“憑借我的奇術,製服他們綽綽有餘。況且這是第一次麵對敵人,如果連這點小敵都無法抵擋,日後若有大敵來犯,又該如何是好?而且眾人見我如此怯懦,必定不會再信服我,我又該如何樹立威信?”

回到營地後,侯元沒有聽從神君的勸告,而是命令手下整頓兵馬,嚴陣以待。當晚,潞州的軍隊在距離侯元營地三十裡的地方,占據險要地勢紮下營寨。侯元施展法術,潞州的士兵遠遠望去,隻見漫山遍野都是步兵、騎兵、兵器和鎧甲,心中不禁有些膽怯。

第二天,潞州的軍隊列成方陣前來進攻。侯元率領一千多人,直接衝入敵陣,攻勢銳不可當,潞州的軍隊稍稍後退。侯元自恃法術高強,覺得無人能敵,便讓人拿酒來,想借此壯大軍威。然而,他的手下大多是未經正規訓練、臨時拚湊起來的烏合之眾,毫無紀律可言。侯元一個人喝酒,其他人也跟著亂作一團。

潞州的軍隊見狀,趁著混亂發動大隊人馬進攻。侯元的手下四下逃散,最後隻剩下侯元一個人。此時他酒意上頭,急切之間竟然念不出咒語,當場被擒獲。他被押解到上黨,關進潞州府的監獄,戴上沉重的枷鎖,周圍有重兵嚴密看守。

第二天早上,看守的人查看枷鎖時,發現裡麵隻剩下一個燈台,侯元早已不見蹤影。原來,他連夜施展法術逃脫,逃回銅鞮,徑直來到大石旁,向神君謝罪。神君見狀,勃然大怒,罵道:“你這不知好歹的蠢材!不聽我的話,今日雖然僥幸逃脫,但終究難逃刑罰,你不再是我的徒弟!”說完,神君拂袖轉身進入洞中,洞門隨即關閉,又變回了一塊大石。

侯元後悔莫及,他虛心地再次叩擊大石,洞門卻再也沒有打開。從這以後,侯元心中所記的符咒漸漸開始遺忘,即便記得的,施展起來也不再像從前那樣靈驗。然而,之前追隨他的那些黨羽並不知曉其中緣由,依舊聚集在一起,還推舉他為首領。

侯元自恃人多勢眾,這年秋天,他率領眾人在並州大穀一帶進行劫掠。或許是他的劫數已到,恰好並州的將校偶然率領兵馬路過此地,得知情況後,迅速將他們重重包圍。侯元陷入絕境,拚命施展符咒,卻毫無效果,最終在陣前被斬殺,他的黨羽也隨之作鳥獸散。由此可見,違背神君的告誡,果然沒有好下場。

自古以來,叛逆謀反之事為天道所不容。倘若習得道術之人能夠輔佐朝廷,如漢代的張良、唐代的陸贄那樣,必定能夠建功立業,名垂青史。但若是心生私念,企圖起兵謀反,從古至今,還沒有憑借妖術成功的先例。像張角、徵側、徵貳、孫恩、盧循等人,雖然也得到了天賜的兵法和法術,最終還是落得個失敗身亡的下場。所以《平妖傳》中也警示人們,在白猿洞天書的後麵,著重告誡不可謀反。就如同侯元,如果當初聽從神君的囑咐,日後必定會有好的結局,可惜他一意孤行,最終害了自己。

這些道理原本十分明白,可偏偏有些愚昧之人,身處太平盛世,卻要追隨白蓮教,到處聚眾叛亂,即便身死也毫無怨言,這究竟是為什麼呢?接下來,我再給大家講一個因得到妖書而聚眾叛亂,最終被殺的故事。有詩為證:“早通武藝殺親夫,反獲天書起異圖。擾亂青州旋被戮,福兮禍伏理難誣。”

故事發生在明朝永樂年間,山東青州府萊陽縣有個婦人,名叫唐賽兒。她的母親年輕時,曾夢見神人捧著一個金盒,盒中有一顆靈藥,神人讓她吞下。不久後,她便懷孕生下了唐賽兒。唐賽兒自幼聰慧伶俐,識得一些字,容貌秀麗。小時候,她常常剪紙做成人馬,玩打仗的遊戲。

長大後,唐賽兒嫁給了本鎮石城街的王元椿。王元椿精通騎馬射箭,武藝高強,家境也頗為富裕。自從娶了唐賽兒後,他整日貪戀女色,飲酒作樂,還時常與唐賽兒談論弓箭刀法,唐賽兒也樂於學習並練習這些武藝。

時光飛逝,不知不覺間,幾年過去,家中的錢財被消耗殆儘,家境逐漸衰落,連衣食都難以維持。一天,唐賽兒對丈夫說:“我們在這裡忍饑挨餓,不如把後麵的梨園賣了,買匹好馬,做些正當的營生賺錢,這樣不好嗎?”王元椿聽了,說道:“賢妻怎麼不早說?今天天色晚了,明天再說。”

第二天一早,王元椿寫好賣梨園的契約,請來李媒婆做中間人,將梨園賣給了本地財主賈包,換得二十多兩銀子。隨後,他前往青州鎮上,買了一匹跑得又快又好的馬回來,家中原有的弓箭腰刀也還在。

選了個好日子,王元椿打扮成馬快手的模樣,與唐賽兒告彆,說:“我去去就回。”唐賽兒叮囑道:“路上保重。”王元椿說了聲“但願一切順利”,飛身上馬,揚鞭一揮,那馬便像離弦之箭般疾馳而去。他來到酸棗林,這裡位於琅琊後山,隻有中間一條路,一旦被人堵住,插翅也難飛。王元椿隻知道這條路上容易打劫過往行人,卻沒料到,走這條路的人也都不是安分守己之輩,又怎會輕易讓他搶走財物。

王元椿此番出門,仿佛是命中注定要遭厄運。他遠遠望見前方一群行人,看他們攜帶的褡褳鼓鼓囊囊,料想其中必定有不少財物,心中暗自竊喜:“這回可算交上好運了!”他猛地一夾馬腹,駿馬如離弦之箭般飛馳而出,在這群人前後左右來回奔竄,確認四下無人後,迅速拉開弓箭,“嗖”的一箭朝著人群射去。

這群客人中有個叫孟德的,眼尖得很,早在王元椿縱馬靠近時就做好了防備。他眼疾手快,舉起弓梢一撥,箭矢便“當啷”一聲落在地上。王元椿見第一箭沒射中,趕忙勒住馬,緊接著又射出第二箭。孟德依舊輕鬆地將箭撥開,大聲喊道:“朋友,我也回敬你一箭!”說罷,他將弓虛拉一下,卻並未真的放箭。

王元椿隻聽見弓弦聲響,卻不見箭矢飛來,心中暗想:“這家夥看來不怎麼會騎馬射箭,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他頓時放鬆了警惕,隻留了五分防備,慢悠悠地驅馬靠近。孟德見狀,又虛拉弓弦,大聲喊道:“看箭!”依舊沒有射出箭。王元椿見始終沒有箭來,篤定對方根本不會射箭,便放心大膽地追了上去。

殊不知,孟德每次虛拉弓弦時,早已暗中搭上箭矢。就在王元椿靠近的瞬間,孟德瞅準時機,一箭射出,箭矢直直地朝著王元椿麵門飛去。說時遲那時快,王元椿剛抬頭,箭矢便“噗”地一聲射中他的麵門,從腦後穿了出來。他頓時翻身跌下馬來。孟德快步上前,拔出腰間佩刀,朝著王元椿的喉嚨狠狠刺了幾刀,轉眼間,王元椿便沒了氣息。有詩歎道:“劍光動處悲流水,羽簇飛時送落花。欲寄蘭閨長夜夢,清魂何自得還家?”

孟德對同行的五六個夥伴說:“這家夥看來也是剛出來乾這行,還沒撈到好處呢。咱們彆耽擱,趕緊趕路吧。”眾人商議一番後,便離開了現場。

另一邊,唐賽兒從白天等到天色漸晚,始終不見王元椿歸來,心中滿是擔憂,暗自思忖:“夫君也太不會辦事了,都這麼晚了還不回來,莫不是生意不順,真叫人放心不下。”等到夜裡一二更,依舊不見丈夫蹤影,她無奈之下,隻好關上門,和衣躺在床上,可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好不容易熬到天亮,王元椿還是沒有回來。

唐賽兒正心急如焚、六神無主時,忽聽街坊鄰居議論紛紛:“酸棗林那邊殺了個兵快手!”她心裡“咯噔”一下,又驚又慌,趕忙跑到隔壁賣豆腐的沈印時老兩口那裡,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沈印時聽罷,連忙叮囑道:“你可千萬不能把實情告訴彆人!大郎生前本是正經人家出身,又不常乾這種勾當,如今也沒有確鑿的贓物證據。你就說因為沒了生計,前些天賣了梨園換錢,買了馬想去青州鎮上做點買賣,身上就帶了五六錢盤纏,再無其他財物。咱們先去酸棗林看個真切,然後再去見知縣大人。”

唐賽兒覺得有理,便和沈印時一同趕到酸棗林。看到王元椿的屍首,唐賽兒頓時悲痛欲絕,放聲大哭起來。這哭聲驚動了當地的裡甲等人,眾人了解情況後,便陪著唐賽兒一行人來到萊陽縣衙,麵見史知縣。唐賽兒按照沈印時教的話,向知縣陳述了一遍。史知縣聽罷說道:“想必是遇到強盜,劫了銀子和馬跑了。你先回去安葬丈夫,我自會派人去追捕強盜,要是抓到了,馬和銀子都會還給你。”

唐賽兒和裡甲等人拜謝過史知縣,回到家中,愁眉苦臉地對沈印時老兩口說:“多虧乾爺乾娘出主意,好歹把事情瞞過去了。可現在沒錢置辦棺槨衣衾,這可怎麼辦才好?”沈印時想了想說:“大娘子,後麵的園子既然賣給賈家了,不如把前麵的房子抵押給他,換些銀子來安葬大郎,他應該不會推辭。”

唐賽兒聽後,便請沈公沈婆陪著,來到賈家。她一邊哭,一邊把眼下的難處說給賈包聽。賈包見她可憐,也同情王元椿命薄,便說道:“房子你先住著,我給你兩擔飯米、五兩銀子,等你賣了房子再還我。”唐賽兒拿到銀米後,急忙買了口棺木,又置辦了些衣物,趕到酸棗林將王元椿入殮,隨後送到祖墳安葬。她準備好羹飯,等匠人將墳墓修繕好後,才匆匆往家趕,此時天色又已昏暗。

唐賽兒與沈公沈婆三人沿著原路返回,走到一片樹林中的古墓旁時,突然有一道白光從地下射出。正值黃昏,這道白光將四周照得如同白晝。三人見狀,嚇得魂飛魄散,沈婆更是直接癱倒在地,不停地哆嗦,唐賽兒和沈公強忍著恐懼,壯著膽子走到古墓前查看。

唐賽兒發現白光正是從地下射出,她拿起一根竹杖,朝著發光處用力一戳,隻聽“哢嚓”一聲,原本堅硬的土地竟像虛空一般塌陷下去,露出一個小石匣。借著白光,唐賽兒看到石匣裡有一口寶劍、一副盔甲,她讓沈公將這些東西拿出來,隨後扶著沈婆回到家中。

到家後,他們點上燈火,打開石匣仔細查看,發現裡麵除了寶劍、盔甲,還有一本抄寫的天書。沈公沈婆不識字,疑惑地說:“這東西有啥用?”唐賽兒定睛一看,天書卷麵上寫著《九天玄元混世真經》,旁邊還有一首詩:“唐唐女帝州,賽比玄元訣。兒戲九壞丹,收拾朝天闕。”

唐賽兒雖然識字,但一時之間也不明白詩中含義。沈公老兩口奔波勞累了一天,實在撐不住,便與唐賽兒道彆,回家休息了。唐賽兒關好門躺下,剛一合眼,就夢見一位道士對她說:“上帝特派我來教你研習九天玄旨,普救萬民。你我宿緣未了,我將輔佐你成為女主。”醒來後,她還能聞到陣陣馥鬱的香氣,夢中的情景也記得十分清晰。

第二天,唐賽兒找到沈公夫妻,將夜裡的夢境詳細說了一遍,還說道:“前日剛得了天書,緊接著就做了這樣的夢,真是太奇怪了!”沈公也驚歎道:“這事兒也太蹊蹺了!”

說來也巧,唐賽兒和沈公說話時,隔壁玄武廟的道士何正寅正在鄰居家誦經,將他們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何正寅頓時起了壞心思,平日裡他路過時,就曾見過唐賽兒,見她容貌出眾,早就動了心思。如今聽到這番話,他盤算著要借此機會騙唐賽兒。

何正寅知道唐賽兒與沈家公婆往來密切,為了不引起懷疑,故意繞了個大圈子,從另一條路回到玄武廟。他獨自坐在廟中,心中暗想:“若能成為帝王,那可非同小可。隻要能把這婦人哄到手,就算付出性命也值了。”

當晚,何正寅置辦了一桌好酒好菜,將徒弟董天然、姚虛玉,家童孟靖、王小玉叫來一同飲酒。何正寅家境殷實,平日裡總是故作高深,今晚卻如此熱情相待,四人心中不免起疑,齊聲說道:“師傅若有什麼事需要我們幫忙,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何正寅見四人表態,便將唐賽兒的事情悄悄說了出來:“我需要你們幫我辦成這件事,隻要事情成了,我必定不會虧待你們。”四人聽後,紛紛點頭應允,當晚眾人儘興而散。

第二天,何正寅早早起身,梳洗打扮一番,將自己捯飭得和唐賽兒夢中見到的道士一模一樣,衣冠楚楚,風度翩翩。有詩形容他此時的裝扮:“秋水盈盈玉絕塵,簪星閒雅碧綸巾。不求金鼎長生藥,隻戀桃源洞裡春。”

何正寅來到唐賽兒家門口,輕輕咳嗽一聲,喊道:“有人在家嗎?”隻見布簾內走出一位容貌秀麗的年輕婦人,正是唐賽兒。何正寅見到她,恭恭敬敬地深施一禮,說道:“貧道乃玄武殿道士何正寅。昨夜,玄帝托夢給我,說此地有位唐姓女子,命中注定要成為女主,命我前來輔佐,還讓我為你講解天書,共成大事。”

唐賽兒聽了這番話,心中大為震動。一來何正寅所說與自己的夢境相符;二來他的裝扮也和夢中道士彆無二致;三來何正寅儀表堂堂,談吐不凡,唐賽兒心中也頗有好感,當下說道:“師傅真乃神人!前日我送喪回來,確實挖到一個石匣,裡麵有盔甲、寶劍和天書,隻是我看不懂,還望師傅指點。師傅快請進!”說著,唐賽兒將何正寅引到草堂坐下,又親自去請沈婆前來作陪。

隨後,唐賽兒急忙來到廚房,泡了三盞香茗,用托盤端了出來。何正寅見唐賽兒露出一雙白皙纖細的手,不禁心頭一動,說道:“怎能勞煩女主親自端茶!”唐賽兒歎了口氣說:“家中落魄,丫鬟仆人都走光了,實在無人可用。”何正寅趕忙說:“若需要人手,我派兩個小廝來伺候,再幫你找幾個得力的女子。”他瞥見一旁的沈婆,心中暗想:“世上的老婆子沒有不愛錢財的,給她些好處,不愁她不幫我。”

想到這兒,何正寅從懷中掏出一錠十兩銀子,遞給唐賽兒,說道:“麻煩乾爺乾娘儘快幫忙找個女子,要是錢不夠,我明天再送些來。隻要人好,彆在意銀子。”唐賽兒推辭道:“不用這麼麻煩。”沈婆卻在一旁說道:“賽娘,你先收下,我這就去辦。”唐賽兒見推辭不過,便收下銀子,轉身到裡屋點了炷香,取出天書,遞給何正寅查看。隻見那書上皆是金書玉篆,記載著各種兵法謀略。

何正寅自幼研習科舉課業,對文辭義理頗為精通。他看了天書卷首的那首詩,心中突然有了想法,便問唐賽兒:“女主可解得這首詩的含義?”唐賽兒搖搖頭:“不曉得。”何正寅一本正經地解釋道:“‘唐唐女帝州’,這頭一個字便是‘唐’;下邊兩句詩,開頭兩字合起來正是女主的名字;最後一句開頭是‘收’字,意思是一旦有所行動,就能成就大事。”

唐賽兒被何正寅這麼一解讀,頓時心癢難耐,急切地說道:“還望師傅多多扶持,若真能成事,我定當銘記大恩!”何正寅連忙回應:“該是我仰仗女主提攜,怎能這麼說!”他接著又道:“這天書裡的法術非同尋常,能飛沙走石、驅趕虎豹、變化人馬。若是白日裡演練,難免會被人察覺,而且我身為出家人,頻繁往來也多有不便。不如我夜間扮作尋常人前來,等天亮再回廟裡。等咱們把法術練得爐火純青,還怕什麼?”唐賽兒轉頭看向沈婆,說道:“師傅所言極是。”她本就對此事滿懷期待,此刻更是迫不及待,說道:“事不宜遲,今晚就開始吧!”何正寅應道:“小道回廟裡準備一下,晚上準時來。”唐賽兒和沈婆將他送到門口,唐賽兒還再三叮囑:“晚上就等您了,可彆誤事!”

何正寅回到廟裡,對徒弟們說:“事情有六七分把握了,今晚就能有個結果。董天然、王小玉,你倆一會兒扮成家仆的樣子過去,務必小心謹慎,隨機應變。”說著,他掏出十來兩碎銀子分給兩人。二人滿心歡喜,趕忙回去收拾衣物行李,先行前往唐賽兒家。

到了王家門口,二人喊道:“有人在嗎?”唐賽兒一聽就知道是何正寅派來的,便說:“快進來。”兩人進到堂屋,放下擔子,就給唐賽兒跪下,說道:“董天然、王小玉給奶奶磕頭。”唐賽兒見二人做事機靈,模樣也清秀,心裡很是喜歡,連忙說道:“哎喲,不用這樣!你們既是何師傅派來的,以後就是自家人。”她領著二人到廚房旁的小屋,幫忙打掃床鋪。

董天然拿了個籃子,用自己的碎銀子去集市上采購,不多時便帶回雞鵝魚肉、新鮮果子和點心。唐賽兒見他買了這麼多東西,說道:“在我這兒,怎麼能讓你們破費?這多不好意思!”天然連忙說:“小事一樁,是師傅吩咐的。”他又去打了酒回來,一頭紮進廚房忙活起來,要油醬、找柴火,嘴裡“奶奶”長“奶奶”短,沒讓唐賽兒操一點心。

天色漸晚,何正寅換上儒生頭巾和便服,扮成普通人模樣,先到沈婆家裡,邀請老兩口吃晚飯。席間,他掏出二十兩銀子遞給沈公,說道:“往後還請老爹老娘多照應,日後必有重謝。”沈公沈婆心裡明白:“這道士行為古怪,多半是看上賽兒了,想讓我們幫忙牽線搭橋。這婦人平日裡也愛招搖,說不定早就有意。我們要是不答應,他倆夜裡單獨相處,也會生出事來。不如順水推舟,還能賺些銀子。”

於是,夫妻二人回道:“師傅放心!賽娘沒了丈夫,又沒個親人,我們跟她最是親近。有什麼事儘管吩咐,可彆忘了我們老兩口就行。”何正寅當即對天發誓。三人一同來到唐賽兒家,此時已是黃昏。他們關上門,在堂屋坐下。唐賽兒親自作陪,董天然、王小玉忙著擺放酒菜、燙酒。何正寅請沈公坐主客位,沈婆和唐賽兒坐主位,自己則在一旁相陪。沈公推辭,何正寅執意相邀,眾人這才依次落座。

酒桌上,沈公沈婆你一言我一語,儘說何正寅的好話,還時不時夾雜些調侃打趣的話,想借此攛掇唐賽兒。唐賽兒隻是默不作聲。何正寅心裡盤算:“光這樣可不行,得想個法子讓事情有個突破。”

這天正是十五六,月色皎潔,明亮得如同白晝。何正寅見狀,說道:“月色正好,出去走走再回來。”沈公等人都跟著到屋外賞月。何正寅趁機走到女牆邊月光下,假裝解手,有意顯露自己的身體特征。唐賽兒在暗處看得真切,看到何正寅的身體特征頗為突出,心中泛起波瀾。自從丈夫死後,她獨居許久,此刻不禁有些意亂情迷。何正寅無奈之下,隻得整理好衣物,回來繼續邀眾人入席。

席間,何正寅和唐賽兒不時交換眼神,時而對視一眼,又慌忙轉頭偷笑。何正寅假裝不舒服,捂著肚子說:“不行,難受得很!”沈公夫妻心領神會,說道:“師傅既然身體不適,今天就散了吧。師傅就在堂屋將就歇一晚,我們明天再來看您。”說罷,便與眾人告彆離去。

唐賽兒送走沈公,急忙關上門,簡單問候了何正寅幾句,就說:“我回房去去就來。”她徑直走進房間,連門都沒關,脫了衣服便躺到床上,顯然是在暗示何正寅。何正寅心領神會,緊緊跟了進去,雙膝跪地說道:“小道冒犯了女主,還請您大人有大量!”唐賽兒笑著說:“彆裝模作樣了,先去把門拴上。”何正寅趕忙拴好房門,脫了衣服便上了床,嘴裡還不停地叫著“女主”。

二人親密相處,說了許多知心話,沉浸其中,全然不顧天色漸亮。董天然和王小玉早早起來,準備好洗臉水和早飯等著。何正寅先起身穿好衣服,又貼心地給唐賽兒掖好被角,說道:“再睡會兒吧。”他打開房門,隻見天然端著托盤,送來兩盞早湯。何正寅將一盞放在桌上,另一盞拿在手裡,走到床邊,輕聲說:“女主,喝點早湯。”唐賽兒撒嬌地抬起頭,喝了兩口便推給何正寅。何正寅也喝了幾口,天然過來接過碗,又輕輕關上房門。唐賽兒誇讚道:“這兩個伴當真機靈。”何正寅說:“灶下那個是我家人,這倆是我心腹徒弟,特意派來伺候你的。”唐賽兒感慨:“真是辛苦他們了。”

兩人又親昵了一會兒,唐賽兒也起身了。天然立刻端來洗臉水,說道:“奶奶,洗臉水來了。”唐賽兒洗漱完畢,何正寅也整理好自己。天然便請唐賽兒吃早飯,何正寅又說:“去請隔壁沈老爹老娘一起來吃。”沈公夫妻二人趕來一同用餐。沈公勸道:“師傅今天就彆回去了,這兒人多眼雜,隻見你出去不見你進來,容易惹人懷疑。不如再住一晚,明早早些走。”唐賽兒也覺得有理,何正寅本就有此意,便欣然應允。沈公隨後告辭,回了自己家。

此後的日子裡,唐賽兒和何正寅每日夜裡都聚在一起研習法術符咒,天不亮何正寅便離開,如此持續了將近兩個月,兩人終於將法術練得嫻熟。唐賽兒先用紙剪出一些紙人紙馬進行試驗,念動咒語後,這些紙人紙馬竟真的變得和真實的人馬一般無二。兩人見狀,欣喜不已,連忙跪拜天地,開始謀劃起事的相關事宜。

然而,他們的私情早已被街坊鄰裡知曉,其中還有一些遊手好閒之徒,妄圖借此敲詐一筆錢財。有詩專門形容這些人:“每日張魚又捕蝦,花街柳陌是生涯。昨宵賒酒秦樓醉,今日幫閒進李家。”為首的叫馬綬,還有福興、牛小春等人,他們整日在街上晃蕩,專靠找些閒事來謀生。

這天,馬綬最先得知此事,遇見福興和牛小春後,說道:“你們最近知道沈豆腐隔壁的好事嗎?”福興回應:“我們早就知道了。”馬綬接著說:“我們去揭穿他們,撈點好處如何?”牛小春連忙說:“正想找大哥,求你帶著我們一起乾。”馬綬卻皺著眉頭說:“想法是好,但何道那家夥也不是好惹的,他有錢,還有四個徒弟。沈公沈婆收了他的好處,肯定會幫他打掩護。咱們要是行事不當,不僅撈不到好處,還可能遭他毒手,被人笑話。”牛小春不以為然:“這有何難,多叫些人一起去,不就不怕了。”

馬綬沉思片刻又道:“人多不是問題,關鍵得找個合適的藏身之處。我覺得陳林住的地方離唐賽兒家不過十來間門麵,在那裡落腳再好不過。小牛你現在就去約石丟兒、安不著、褚偏嘴、朱百簡他們,明天在陳林家集合。陳林我親自去約。”眾人商議妥當,便各自散去。

馬綬來到石麟街找陳林,遠遠看見陳林站在門口,趕忙上前深施一禮。陳林急忙回禮,將他請到屋內客位坐下。陳林問道:“最近忙著趕廟會,大哥突然來訪,有什麼吩咐?”馬綬便把眾人打算捉唐賽兒和何正寅的私情,想借他家裡作為行動據點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陳林聽後,思索一番道:“這事兒我都能配合。不過這畢竟是人家的私事,還有沈公沈婆幫忙,我們隻能在外圍行動,怎麼才能抓住何道呢?我有個主意:王元椿生前和我是結拜兄弟,兩家來往密切。他死的時候,我還去送過殯。明天我讓妻子去看望賽兒,如果何道不在,那就算了,再另想辦法;要是他在,就給我們發個暗號,我們一起衝進去,先把大門關上,彆鬨出太大動靜。抓住他們後,如果能順利拿到好處,那自然最好;要是不行,就送兩個人去縣衙,就算沒證據,也能詐出些東西來。你們覺得怎麼樣?”馬綬一聽,連連稱讚:“好計!好計!”兩人商議完畢,馬綬起身告辭,陳林將他送到門口,隨後急忙回家和妻子錢氏商量此事。

錢氏聽後,說道:“你在外麵說的話,我在屏風後麵都聽見了,不用多說,明天我去便是。”

第二天一早,陳林買了兩個葷素禮盒,錢氏簡單收拾了一下,也沒過多打扮,心中暗自做好準備。到了約定時間,馬綬等人陸續來到陳林家躲著。陳林便打發錢氏出發。

說來也巧,這天沈公下鄉收賬,沈婆也不在家。錢氏帶著挑禮盒的小廝,徑直來到唐賽兒家門口。見四下無人,她輕手輕腳地走到臥房門口,正巧撞見唐賽兒和何正寅坐在房裡說話。唐賽兒先看到錢氏,臉色驟變,急忙跑出來迎接。錢氏裝作不知情,也向何道行了萬福禮,何道趕忙回禮。唐賽兒臉漲得通紅,說話也結結巴巴,指著何道解釋道:“這是我嫡親的堂兄,自幼出家,今日特地來看我,沒想到還勞煩您跑一趟。”

話還沒說完,小廝就挑著禮盒進來了。錢氏對唐賽兒說:“帶了些棗子給娘子泡茶。”接著讓唐賽兒去整理禮盒,想趁機先把小廝打發走。唐賽兒忙著收拾禮盒,一時顧不上錢氏。錢氏瞅準機會,快步走到門口,朝陳林努了努嘴,又迅速返回房內。

陳林看到暗號,立刻招呼眾人衝進唐賽兒家,關上大門,準備捉拿何正寅和唐賽兒。可他們萬萬沒想到,兩人的妖術已經練成,眨眼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眾人頓時慌了神,一陣手忙腳亂,竟誤把錢氏抓住,大喊:“快拿繩子來!先捆了這個淫婦!”錢氏被按倒在地,大聲喊道:“我是陳林的妻子!”陳林趕忙擠開眾人,喊道:“抓錯人了!”等把錢氏扶起來,她的頭發已經被扯得淩亂不堪。

眾人驚得目瞪口呆,說道:“這不是撞鬼了嗎?明明看見賽兒和何道在這裡,怎麼突然就沒了?”原來,唐賽兒和何正寅會化身之術,他們能清楚看到眾人慌亂的樣子,躲在暗處暗自偷笑。牛小春喊道:“大家分開,四處搜查!”眾人找遍各處,在廚房抓住了董天然,又在柴房擒住了王小玉,用繩子將兩人捆起來,吊在房門前的柱子上,喝問道:“你們是什麼人?”董天然回答:“我們是何師傅的家人。”眾人又逼問:“快說,何道和賽兒藏哪兒去了?老實交代,就饒了你們;不然送你們去官府,有你們好受的!”董天然隻是說:“我們一直在廚房做事,前麵的事真不知道。”

眾人不死心,說道:“他們肯定沒走遠,多半就躲在家裡。”牛小春說:“我看見房側邊有個黑咕隆咚的閣樓,說不定他倆藏在上麵!我搬梯子上去看看。”何正寅躲在閣樓暗處,聽到牛小春要上來,握緊短棍等著。牛小春搬來梯子,剛爬上兩格,何正寅猛地一棍打在他頭上。牛小春頓時昏了過去,從梯子上摔了下來。等他醒來,驚恐地喊道:“不好!有鬼!”眾人扶起他,見他滿臉是血,疑惑道:“梯子又不高,才爬兩格,怎麼摔得這麼嚴重?”牛小春心有餘悸地說:“我剛爬上去,也沒見人,不知從哪兒來一棍子打在頭上,這不是撞鬼是什麼?”眾人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這時錢氏說道:“我看見房裡床旁邊有兩扇紙風窗,說不定裡麵還有藏身的地方,我帶你們去搜搜看。”何正寅聽到這話,又拿著棍子在暗處等著。錢氏在前,陳林等人在後,剛走進房間,何正寅擔心打傷錢氏,便伸出手,對著錢氏的臉用力推了一掌。錢氏挨了這一下,慘叫一聲:“哎呀!不好了!”鼻子頓時鮮血直流,眼前直冒金星,多虧陳林在後麵扶住,才沒摔倒。陳林喊道:“太邪門了!我明明看見有人出手,卻不見人影,這賊道肯定會妖法!彆在這兒耗著了,帶上這兩個小廝,直接去縣衙!”眾人紛紛響應:“折騰了一天,肚子也餓了,做些飯吃了再去見官。”陳林點頭道:“也行。”

錢氏忍著疼痛,在房裡舀米準備去廚房做飯。石丟兒見狀說:“小牛受傷了,我來做吧。”他走進廚房,看到風爐邊放著兩壇好酒,又瞧見灶前有幾隻雞,說道:“正好殺了下酒。”這邊眾人正準備淘米做飯,另一邊唐賽兒對何正寅說:“你剛才用武力嚇退他們兩次,我也來試試,不過我用文的。”何正寅好奇地問:“文的怎麼個做法?”唐賽兒神秘一笑:“你等著瞧。”石丟兒忙著燒火,錢氏淘米做飯,兩人殺了雞洗淨放進鍋裡煮。眼看飯快熟了,唐賽兒悄悄抓了些灰和雞糞,迅速放進飯鍋裡攪拌均勻,又把鍋蓋好。鍋裡的雞正煮得翻滾,她又舀了幾瓢水澆滅灶裡的火。石丟兒忙著其他事,完全沒察覺灶下發生的一切。

這時,眾人有的在堂前坐著,有的在房裡翻找東西。石丟兒提起那兩壇好酒,打開泥封,舀了一碗,先敬給陳林。陳林推辭道:“大家都還沒喝,我怎麼能先喝?”石丟兒說:“老兄先嘗嘗,馬上就給大家倒。”陳林喝了一口,石丟兒又舀一碗遞給馬綬。陳林招呼道:“你也來一碗。”石丟兒剛要端起碗,唐賽兒突然衝過來,抬手將碗打翻在地,隨後閃身退到一旁。

陳林、馬綬和石丟兒三人麵麵相覷:“真是怪事,肯定又是那賊道的妖法!”三人商量道:“彆喝了,等大夥兒一起來再吃。”眾人沒瞧見唐賽兒的舉動,而她又悄悄溜進房裡,拿出一個夜壺,往每壇酒裡都倒了半壺尿,然後照舊蓋好壇口,眾人對此渾然不覺。

眾人又說:“雞應該煮好了,撈出來切一切,就著酒吃。”石丟兒揭開鍋蓋一看,雞還是半生不熟,鍋裡的湯也不翻滾。大家紛紛埋怨他:“你也不看著灶火,所以雞都煮不熟。”石丟兒委屈地說:“我燒了好一會兒,還添了不少柴,看著差不多才離開的,怎麼就沒煮熟呢?”他低頭往灶裡一看,裡麵黑洞洞全是水,半點火星都沒有,驚叫道:“誰把灶裡的火澆滅了?”眾人猜測:“總不會是我們自己人乾的,肯定又是那賊道在施展神通。我們先切些現成的菜,將就著吃吧。”

眾人依次坐下,石丟兒拿出酒壺準備倒酒。酒壇一打開,一股刺鼻的尿騷味撲麵而來。陳林疑惑道:“我們三個剛才喝的時候,明明是噴香的好酒,怎麼現在變成這樣?肯定是有人偷吃,發現酒少了,慌亂之中錯把尿當水倒進壇裡了。”

眾人在屋裡亂作一團,唐賽兒和何正寅躲在暗處看得直笑。唐賽兒對何正寅說:“董天然和王小玉被綁在柱子上一整天了,肯定餓壞了。趁大家都在堂前,我拿些點心、飯菜給他們吃,再給點碎銀子。”她走到柱子旁,在董天然耳邊輕聲說:“彆慌!到了官府就如實說,彆硬扛著挨打,我會來救你,吃的和銀子都在這兒。”董天然連忙說:“全靠奶奶救命!”唐賽兒安排妥當後便離開了。

眾人見酒沒法喝了,興致全無,隻好說:“酒喝不成,隨便吃點飯吧。”石丟兒去廚房盛飯,卻發現飯都是烏黑發臭的,聞一下都讓人作嘔,根本沒法吃。他氣憤地說:“又中了這賊道的計!太可恨了,被他們倆耍了一整天。我們把這兩個小子送到縣裡,讓官府多派人來抓人!”

眾人打開門往外走,由於屋裡鬨了許久,外麵的人早就知道是在捉奸。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圍滿了街道,看到人叢中綁著兩個年輕後生,又瞧見陳林的妻子跟在後麵,以為捉奸成功,頓時群情激憤,紛紛撿起磚頭土塊,朝著錢氏和兩個道童砸去。現場一片混亂,根本分不清誰是誰。錢氏被打得頭破血流,好不容易掙脫,慌亂地逃走了。

這一行人離開石麟街,直奔縣衙。此時知縣正在晚堂點名,眾人等點完名,一齊跪倒在地,向知縣稟明:沈公暗中幫忙,唐賽兒與何正寅通奸,還憑借妖法蠱惑眾人、擾亂地方。現在兩個主犯逃脫,隻抓到從犯董天然和王小玉。

知縣問董天然二人:“你們從實招來,我就不拷打你們。”董天然回答:“不用拷打,小人願意如實交代,絕不敢隱瞞。”他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詳細說了一遍。知縣對眾人說:“這奸夫淫婦肯定還躲在家裡。”隨即派捕快頭目呂山、夏盛,帶領一千多人,押著眾人去捉拿主犯,兩個小廝則暫時關進監獄。

呂山領了知縣的命令,走出縣衙時已是一更天。他與眾人商議:“雖然是知縣急著要辦的案子,但這麼黑燈瞎火的,上門抓人容易打草驚蛇,他們要是再用妖法逃走,我們怎麼向知縣交代?不如先在他們家門外埋伏,等天亮了再動手。”眾人都覺得有理。他們又到熟悉的飯鋪賒了些酒飯充饑,隨後悄悄來到唐賽兒家門外埋伏,連沈公也沒驚動,生怕走漏了消息。

另一邊,姚虛玉和孟清在廟裡聽說師傅出事,急忙趕來打探情況。唐賽兒見眾人離去,又得知這兩個小廝是何正寅的人,便放他們進屋,關上大門,開始收拾屋子。一人去廚房做飯,吃完飯後,唐賽兒對何正寅說:“那些人去縣衙告狀了,肯定會派人來抓我們,總不能在這兒等死吧?我們得提前準備好,讓那些倒黴蛋有來無回!”

她迅速把符咒、紙人馬、旗仗等物品準備齊全,兩人這才去休息。第二天一早,他們梳洗完畢,吃過早飯,唐賽兒讓孟清去開門。孟清剛打開門,呂山等人就一擁而入。孟清見狀,轉身往屋裡跑,大聲呼喊。

唐賽兒看到官兵來抓人,不慌不忙地笑了笑,拿出二三十個紙人紙馬往空中一撒,大喊一聲:“變!”轉眼間,紙人全都變成了身材魁梧的大漢,手持槍刀,從屋裡殺了出來。她又讓姚虛玉揮動小皂旗,隻見一股黑氣從屋裡卷出。

呂山等人還沒反應過來,隻顧著催促眾人往裡衝,很快就被黑氣籠罩,什麼都看不見了。唐賽兒跟著王元椿學過武藝,身手不凡,她手起劍落,接連砍倒好幾人。何正寅也揮舞著棍棒,打死了幾個官兵。眾人見勢不妙,轉身就跑,前麵跑得快的逃脫了幾個,後麵的卻被前麵的人拉住,一時無法脫身。唐賽兒狠下心,喊道:“一不做,二不休!”她追上去一頓廝殺,何正寅也在一旁助戰,又有不少官兵丟了性命。兩人一直追殺到石麟橋才罷休。

唐賽兒見眾人跑遠,便在橋邊收兵,對何正寅說:“雖然殺了一些人,但逃走的肯定會回去稟報知縣,他一定會派兵來攻打我們。我們不能坐以待斃,得先下手為強!”

她立刻穿上盔甲,又變出二三百個紙人紙馬,豎起六星旗號開始招兵,還派人四處宣傳:“願意來投靠的,一起去打開官府庫藏,分錢糧財寶!”附近的百姓親眼見識過唐賽兒的妖法,又看到她變出這麼多人馬,覺得她氣勢不凡,城裡城外那些窮困潦倒的人紛紛前來投靠。

地方豪傑方大、康昭、馬效良、戴德如四人帶頭響應,很快就聚集了兩三千人,他們還搶來兩匹好馬,送給唐賽兒和何正寅。眾人敲鑼打鼓,朝著縣衙殺去。

再說史知縣聽逃走的人報告唐賽兒殺死官兵的消息,急忙找來典史商議對策。可還沒等他們商量出個結果,唐賽兒的人馬已經衝進縣衙。他們抓住知縣和典史,打開庫藏,將金銀財寶分給眾人,又把董天然、王小玉從監獄裡放出來,其他囚犯也全部釋放,其中願意追隨唐賽兒的有七八十人。

到了下午申時,有四個原本是響馬的人,聽說唐賽兒有妖法,也前來歸順。這四人分彆是鄭貫、王憲、張天祿和祝洪,他們各自帶著手下嘍囉,共有兩千多人,還有四五十匹好馬。

唐賽兒見他們來投,十分高興。鄭貫不僅武藝高強,還很有謀略,他向唐賽兒進言:“萊陽縣隻是個小地方,地處偏僻。要是我們一直守在這裡,等朝廷派大軍把青州的路口一堵,斷了錢糧供應,不用打仗,我們就得被困死。青州府人口眾多,錢糧充足,東邊有南徐的險要地勢,北邊控製著渤海的交通便利,進可攻、退可守。兵貴神速,萊陽縣剛被我們攻破,消息傳到青州還需要時間。我們應該趁此機會,連夜去偷襲青州,先在那兒安身立足,養精蓄銳,等實力壯大了,就能四處征戰。”

唐賽兒點頭稱讚:“好主意!”她賞給四人每人兩錠元寶、四套禮品,暫時任命他們為都指揮,並承諾:“等拿下青州,一定給你們加官進爵,委以重任。”四人領命而去。

唐賽兒來到縣衙後堂,命人將史知縣和徐典史請出,說道:“青州知府是你的至親,你給我寫封信。就說萊陽縣太小,我在此難以安身,打算東進攻打汶上縣,途中必經青州府。為防意外,特命徐典史率領三百兵丁,協同青州府防守。你若照辦,我不僅贈送豐厚盤纏,還會護送你和家眷平安返鄉。”

起初,史知縣死活不肯,可在唐賽兒的威逼下,最終還是寫了信。唐賽兒隨即命兵房吏撰寫官方文書,將這封私信夾在其中,封筒上加蓋印信,隨後又把史知縣和徐典史軟禁在縣衙內。

緊接著,唐賽兒開始調兵遣將。她命令方大、康昭、馬效良、戴德如四位猛將,各自率領三千人馬,連夜秘密趕往青州曼草坡,等候炮響,屆時在青州府東門策應。她還找來一個身形酷似徐典史的小兵,給他換上徐典史的官服,做好喬裝準備。同時,她留下一班歸順的好漢,協同何正寅駐守萊陽縣,自己則挑選三百名精壯兵丁,帶上董天然、王小玉,以及鄭貫等四位將領,為他們備好酒飯。唐賽兒全身披掛,騎上戰馬,率領人馬連夜出發。

經過一夜急行軍,隊伍抵達青州府東門時,天剛蒙蒙亮,城門尚未開啟。唐賽兒派人拿著文書,朝城上喊道:“我們是萊陽縣差遣,給捕衙送文書的!”守門士兵放下吊籃,將文書吊了上去。得知是徐典史派來的人,士兵趕忙拿著文書前往府衙。此時,知府溫章正在升堂理事,士兵跪地呈上文書。溫知府拆開一看,見印信、圖章都是真的,絲毫沒有起疑,便對士兵說:“先放徐典史進城,其他兵丁暫且在城外等候。”

守門士兵領命後,前來開門傳話說:“大人隻讓徐典史進城,其他人先彆進。”唐賽兒的人回應道:“我們趕了一夜路,肚子都餓癟了,怎能不進城找點吃的?”話音剛落,三百人一擁而上,五六名守門士兵根本攔不住。眾人衝進城門後,立刻派人控製住城門。緊接著,一聲炮響,埋伏在曼草坡的人馬如潮水般湧入府城,大街小巷瞬間擠滿了人。

唐賽兒帶領這三百人,行動迅猛,如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殺進府衙。溫知府還蒙在鼓裡,坐在堂上等著徐典史。等他察覺情況不妙,剛想起身逃走,方大已經趕到,手起刀落,一刀砍在溫知府肩上,知府重重地摔倒在地,掙紮著想要起身。方大又補一刀,砍下他的頭顱,提在手中高聲喊道:“都彆動!”兩廊的衙役們嚇得屁滾尿流,紛紛跪地求饒。

康昭等人則帶人衝進知府內衙,隻抓獲了兩個美妾,以及家人、媳婦共八人。同知、通判見勢不妙,翻牆逃走了。唐賽兒隨即發布安民告示,嚴禁任何人搶奪人口財物,同時開倉放糧賑濟百姓,還四處招兵買馬,並承諾會根據戰功對官兵進行升賞。至於萊陽知縣和典史,唐賽兒信守承諾,放他們帶著家眷返鄉,眾人狼狽逃竄而去。

這時,指揮王憲押著兩個美貌女子和一個十八九歲的後生前來,將他們獻給唐賽兒。這後生容貌出眾,甚至比兩個女子還要標致。唐賽兒問王憲:“這些人從哪兒來的?”王憲稟告道:“在孝順街的蕭家絨線鋪找到的。這兩個女子,大的叫春芳,小的叫惜惜,這後生叫蕭韶,他們是兄弟姐妹。”唐賽兒把春芳賞給王憲做妻子,又看上了蕭韶,想將他留在身邊。她對蕭韶說:“你們兄妹二人就留在我身邊侍奉,我不會虧待你們。”隨後,唐賽兒又把知府衙裡的兩個美妾紫蘭、香嬌,許配給董天然和王小玉。到了晚上,唐賽兒便讓蕭韶來陪伴自己。

蕭韶正值青春年少,雖然有些害怕,但夜裡還是儘力討好唐賽兒,隻為博她歡心。唐賽兒對蕭韶十分滿意,兩人關係愈發親密,唐賽兒甚至片刻都離不開他,早就把何正寅拋到了腦後。

再說青州府有個首領官周經曆,名叫周雄。府衙被攻破時,他僥幸逃出,但家眷都被唐賽兒軟禁在府中。周經曆東躲西藏了幾日,實在想不出辦法,為了保全家人,隻好假意歸順唐賽兒。他見到唐賽兒後,行了一禮,說道:“小人本是本府經曆。自從奶奶拿下萊陽縣、青州府,愛護軍民,人心歸附,日後必成大事。小人願棄暗投明,家眷承蒙奶奶不殺之恩,周某定當竭儘全力,為奶奶效犬馬之勞。”

唐賽兒聽說他的家眷在府中,心中的懷疑也打消了五六分,便與他商議起守衛青州府和攻打周邊縣城的事。周經曆說:“青州府,上靠滕縣,下通臨海衛,這兩處是青州的門戶。如果不拿下滕縣和臨海衛,青州府就如同沒了屏障,根本守不住。實不相瞞,滕縣的許知縣是我的姑表兄弟,我前去勸說,他必定歸降。隻要滕縣拿下,臨海衛就如同斷了一臂,很難再支撐下去。”唐賽兒聽後大喜:“若真能如此,事成之後,我與你共享富貴。你放心,家眷我會好生照顧,你不必掛念。”周經曆說:“事不宜遲,遲則生變。”唐賽兒立刻安排幾個隨從,備好一匹快馬,送周經曆出發。

周經曆來到滕縣,見到許知縣。許知縣大吃一驚,問道:“老兄你怎麼逃出來的?還跑到這兒來了?”周經曆便將假意投降唐賽兒,以及唐賽兒派他來勸降的事說了一遍。許知縣猶豫道:“我們假意投降,要是被朝廷知道,可不是小事。”周經曆說:“我們可以一麵約臨海衛的戴指揮一同假意投降,一麵上報撫按上司,謀劃鏟除唐賽兒。日後收複失地,就沒事了。”

許知縣連忙派人請來戴指揮與周經曆相見,三人一番商議,定下了偽降計策。許知縣又說:“我們先準備些金花、禮品、羊酒去祝賀,就說地方離不開我們,怕有閃失。”周經曆帶著一行人,拿著禮物去見唐賽兒,並遞上降書。唐賽兒接過降書查看後,收下禮物,還假意將許知縣升任為知府,戴指揮提拔為都指揮,命他們繼續鎮守原地。

戴指揮拿到這偽升文書後,來見許知縣,說道:“唐賽兒肯定對我們起疑了,這是陽奉陰違的計策。”許知縣說:“貴衛有一班女樂,不如送去給唐賽兒當謝禮,讓她們做我們裡應外合的眼線。”戴指揮稱讚道:“好主意!”他回到衙中,叫來女使王嬌蓮和歌女領班陳鸚兒,說:“你二人是我的心腹,我打算派你們去唐賽兒那裡,做反間細作。若能成功,升賞我都不要,全歸你們享用。”二人欣然應允。戴指揮又準備了一些華麗的衣服和樂器,與滕縣一同各派兩人,將這兩班人送到唐賽兒處。

唐賽兒見這些人容貌出眾,衣著光鮮,十分歡喜,便將他們留在衙中,每日聽曲觀舞,飲酒作樂。

另一邊,唐賽兒與何正寅已分彆半年多。時值年末,何正寅打算給唐賽兒送些年禮,於是購置了許多珍奇美食、蜀錦綢緞、金銀珠寶,裝了一二十車,派孟清帶著車夫等人送往青州府。說來也巧,這一切似乎都是命運的安排。兩個月前,何正寅要強占一名女子,女子寧死不從,最終上吊自儘。孟清曾勸他:“這是唐奶奶帶頭起事的,不能忘本,萬一被她知道,肯定怪罪。”何正寅聽了十分惱怒,將孟清打得半死,這讓孟清懷恨在心。

孟清帶著車隊來到青州府,見到唐賽兒。唐賽兒一見是孟清,就像見到自家人,將他請進衙內休息。孟清看到董天然等人不僅有了好妻子,還擁有錢財,心中暗想:“我們都是一起起事的,他們兩個運氣好,留在這兒享福,我怎麼才能也留在這裡呢?”他轉念一想:“不如把何正寅在縣裡的所作所為告訴唐賽兒,說不定她一高興,就把我留下了。”

到了晚上,唐賽兒退堂回到衙內,趁機把孟清叫到身邊,詢問何正寅的情況。孟清卻閉口不答。唐賽兒心中起疑,追問得更緊,孟清還是一聲不吭。唐賽兒問不出來,急得哭了起來。孟清見狀,假意賭咒道:“說也是死,不說也是死!何正寅在縣裡,每晚都派人挨家挨戶挑選兩個年輕女子,送到衙裡。長得好看的,就多留幾天;不合心意的,第二天就打發走。他還娶了個賣唱的女子李文雲。他時常喝醉酒打人,每天還向商戶索要一百兩銀子作為坐堂費。百姓們怨聲載道,隻是畏懼奶奶,不敢聲張。兩個月前,蔣監生家有個女子,生得十分美貌,何正寅想強占她,女子寧死不從,最終被逼得上吊自儘。我勸他:‘奶奶這麼看重我們,分彆才半年,就做出這種事,這地方還怎麼守?’他卻惱羞成怒,把我吊起來毒打,差點沒把我打死,我在床上躺了半個月才勉強能起身。”

唐賽兒聽完孟清的講述,氣得胸膛劇烈起伏,重重地跺著腳罵道:“這個忘恩負義的禽獸!我一定要殺了他,才能出這口惡氣!”董天然和其他隨從趕忙上前勸阻:“奶奶消消氣,把老爺叫回來問清楚就行了。”唐賽兒怒道:“你們不懂!曆來做事的人,一旦有了嫌隙,不知引發過多少自相殘殺的事!怎麼能輕易把他叫回來?”這一夜,她翻來覆去,始終無法入眠。

第二天,唐賽兒來到大堂,屏退眾人,對周經曆說:“何正寅如此荒淫殘暴、目無仁義,我要親自帶兵去殺了他!”周經曆勸道:“這話不知從何而來,虛實難辨,說不定是敵人的反間計。青州府剛剛拿下,人心還未穩固,怎能輕易內部爭鬥?不如我帶您的心腹去查探實情,到時候再做定奪也不遲。”唐賽兒覺得有理,點頭道:“說得對,就辛苦你走一趟。若情況屬實,直接殺了那個禽獸!”周經曆又說:“我一個人去恐怕不夠,得多帶幾個人。”於是,唐賽兒派王憲、董天然帶領一二十人同去,還交給王憲一把刀,嚴肅道:“如果情況屬實,立刻取他首級!違令者軍法處置!”她又給鄭貫一道文書:“若殺了何正寅,你暫時代理萊陽縣事務。”

一行人告彆唐賽兒,前往萊陽縣。路上,周經曆擔心董天然與何正寅一夥,便試探道:“何公是奶奶的心腹,要是消息有誤,那是萬幸。但如果是真的,我們不動手,奶奶肯定會按軍法處置,這可怎麼辦?”董天然說:“老爺生性多疑,脾氣又不好,要是知道我們去調查他,肯定懷恨在心。遲早會報複我們,不如按奶奶的命令行事,反而沒有後患。”鄭貫早就想取代何正寅,在一旁附和,巴不得趕緊殺了他。周經曆見眾人都站在唐賽兒這邊,便不再懷疑,又叮囑:“我們先在外麵摸清情況,確定要動手時,我撚胡須為信號,大家再行動。”

眾人進了萊陽城,隻聽見滿城百姓都在咒罵何正寅。董天然說:“看來消息是真的。”他們徑直來到縣衙,何正寅大模大樣地坐著,態度傲慢,見到董天然就問:“帶了什麼東西來看我?”董天然說:“走得匆忙,沒來得及準備,稍後派人送來。”何正寅又問周經曆:“你們來我這縣裡乾什麼?”周經曆小心翼翼地說:“縣裡有人向奶奶告狀,說大人不許女子出嫁,錢糧征收又太嚴苛,所以奶奶派我來稟報。”

何正寅一聽,拍案而起,破口大罵:“這個賤婆娘!全靠我幫她打下這麼多地方,讓她享儘榮華,肯定又勾搭上彆人了,竟敢如此無禮!你們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王憲見勢頭不對,連忙站到周經曆身邊,勸道:“大人消消氣,有話好好說,我們好回去複命。”何正寅怒道:“沒什麼好說的,趕緊回去回話!”話音剛落,周經曆撚動胡須,王憲立刻從人群中抽出刀,手起刀落,砍下何正寅的頭顱,舉起來喊道:“奶奶隻讓我們殺何正寅一人,其他人一概不追究!”鄭貫隨即拿出代理文書,告知眾人,又把何正寅強留在縣衙的女子送回家,廢除了輪坊銀子,百姓們無不拍手稱快。眾人從縣衙取了些金銀,又裝了幾車綾羅綢緞,送往青州府。周經曆等人回府複命後,各自散去。

再說山東巡按金禦史,因青州府失守、溫知府被殺,向朝廷上奏。兵部尚書認為此事事關重大,迅速轉奏。朝廷派忠勇武官傅奇任兵馬副元帥,黎曉、來道明兩位遊騎將軍任先鋒,率領一萬京軍,協同山東巡撫楊汝待,限期剿滅唐賽兒,所需錢糧兵馬,除本省外,河南、山西兩省也可調用。

傅奇率領大軍抵達總督府,與楊巡撫商議:“朝廷下令務必捉拿唐賽兒。”楊巡撫說:“唐賽兒妖法厲害,難以取勝。最近周經曆、許知縣、戴指揮假意投降,我們可攻打萊陽縣,讓戴指揮、許知縣從青州府後方出擊,使她首尾不能相顧,定能獲勝。”傅奇點頭:“此計甚妙!”他命黎曉率五千人馬為先鋒,進攻萊陽縣;又調杜忠、吳秀等六位都指揮,各領兩萬新兵,在離萊陽縣二十裡處紮營,準備次日開戰。

鄭貫得知消息,關閉城門,連夜派人向唐賽兒報信。唐賽兒接到消息,召集眾將說:“傅奇率大軍來攻,我必須親自迎戰。”她命王憲、董天然留守青州府,調馬效良、戴德如各領一萬人馬,在滕縣、臨海衛三十裡內布防,阻止敵軍偷襲,同時也不許兩地敵軍支援。周經曆暗自叫苦:“這婦人實在厲害!”唐賽兒又命方大率五千人馬先行,自己隨後親率兩萬人馬趕往萊陽縣,在離縣城十裡處紮下大營,設下前後左右中五個營寨,還安排兩支援兵,營寨四周布滿鹿角、蒺藜,拉起鈴索,緊閉轅門。眾人吃飽休息後,即便敵軍來攻,也按兵不動。

黎曉率領五千人馬叫陣半日,唐賽兒營中卻毫無動靜。黎曉派人向傅總兵稟報情況。傅總兵和楊巡撫帶著眾將來到陣前,登上雲梯查看,隻見唐賽兒營中布置嚴密,兵將勇猛,旗幟鮮明,兵器閃亮。褐色羅傘下,唐賽兒英姿颯爽地端坐著,左右站著兩位年輕將領,蕭韶和陳鸚兒各持一麵小七星皂旗;還有兩位英姿勃勃的女子,蕭惜惜捧著寶劍,王嬌蓮抱著弓箭。營前一麵七尾玄天上帝皂旗迎風飄揚。傅總兵看得暗暗心驚,下了雲梯後,命令黎曉率領高雄、趙貴等將領全力進攻。

唐賽兒打開轅門,命方大率軍迎敵。雙方剛一交手,不到三個回合,唐賽兒不慌不忙念起咒語,揮動小皂旗,頓時一股黑氣從營中湧出,將黎曉的人馬籠罩得漆黑一片,彼此都看不見對方。黎曉頓時慌了神,被方大一戟打下馬,當場身亡。高雄、趙天漢也被活捉。傅總兵見先鋒失利,隻好帶著殘兵敗將退回大營,愁眉不展。方大押著俘虜來見唐賽兒,唐賽兒說:“先關在縣裡,等我回軍再處置。”她對方大說:“今天雖勝一局,但敵軍主力未損。明日他們必定再來,不如趁他們立足未穩,今晚發動突襲,定能大勝!”她留下方大守營,命康昭為先鋒,親自率領一萬人馬,悄悄逼近傅總兵大營,一聲令下,眾人奮勇殺去。傅總兵隻防著唐賽兒夜襲,沒想到她白天就來,頓時亂了陣腳,無法抵抗。傅總兵、楊巡撫騎馬逃命。唐賽兒的兩萬五千大軍,擊潰敵軍兩千餘人,其餘敵軍紛紛投降。此役繳獲千餘匹戰馬,錢糧器械無數,唐賽兒大獲全勝,率軍返回青州府。

一些僥幸逃生的軍官,跟著傅總兵來到都堂府商議對策。眾人想著再次上奏朝廷,請求增派兵馬。楊巡撫憂心忡忡地說:“我們折損了三四萬人馬,還折了許多軍官,要是朝廷知道了,肯定會降罪於我們。我了解滕縣的許知縣,他清正廉潔、能力出眾又忠心耿耿,之前和周經曆、戴指揮一起委曲求全,假意投降,就是為了保地方平安。如今周經曆被困在賊營裡出不來,許知縣和戴指揮就在本地,不如秘密把他們找來,他們一定有破敵的良策。”傅總兵覺得有理,急忙派人去請許知縣和戴指揮來府中,一起商議如何打敗唐賽兒。

許知縣來到府中,靠近傅總兵和楊巡撫,輕聲地說出了自己的計策,說道:“按照這個辦法,不出十天,就能打敗唐賽兒。”傅總兵大喜:“要是真能成功,我一定向朝廷保奏,為你們請功升賞。”許知縣告辭總製,回到縣裡,和戴指揮各自準備了禮物,派了心腹之人去給唐賽兒道賀,同時也趁機給周經曆傳遞消息,卻不知道周經曆早已有了自己的計劃。

原來,周經曆見蕭韶很受唐賽兒的寵愛,而且聰明機靈,便時常與他結交,把他當作心腹,對他十分奉承。蕭韶有些過意不去,說道:“我原本是您治下的百姓,如今您為何對我如此關照?”周經曆笑著說:“你是奶奶心愛的人,我怎敢怠慢?”蕭韶歎了口氣:“我們一家被害,無奈才苟且偷生,哪有什麼心愛不心愛?”周經曆勸道:“彆這麼說,你的姐妹都在身邊,這也很難得。”蕭韶說:“姐姐嫁給了一個響馬賊,我雖然在她身邊,卻如同伴虎而眠,哪有什麼好心情?妹妹就像個丫頭,我們一家的怨恨,又能向誰訴說?”

周經曆見他這樣說,便進一步勸道:“既然如此,為何不趁機棄暗投明?朝廷一定會有豐厚的酬報。不然,等到將來他們失敗,玉石俱焚,你作為與她同衾共枕的人,更是有口難辯。不僅被害的冤仇無處可報,自己也會陷入絕境。”蕭韶說:“我也知道事情確實如此,隻是沒有好的辦法脫身。”周經曆說:“你在她身邊,隻需如此這般行事,外麵的接應都由我來負責。”隨後,周經曆把許知縣和戴指揮的消息告訴了他。蕭韶聽後十分高興:“我去告訴妹妹,我們一起行動。”兩人把計劃商量得十分周密,隻等中秋之夜動手,後半夜以點天燈為信號。周經曆又把這個消息通知了許知縣和戴指揮,此時是八月十二日。

到了十三日,許知縣和戴指揮各自派遣能乾的兵快和應捕,每人帶領三四十名士兵和軍官,提前潛入青州府,在各處埋伏好,隻等聽到炮聲,就配合周經曆捉拿賊人。許知縣還秘密派自己的兒子許德去和周經曆約定,十五日夜放炮奪門的事情,大家都已知曉。

且說蕭韶和妹妹,把外麵的消息告知了王嬌蓮和陳鸚兒,她倆本就是戴指揮派來的細作,自然十分留意。到了十五晚上,唐賽兒擺下筵席賞月,眾人飲了一會兒酒,王嬌蓮上前稟報道:“今夜八月十五,天氣晴朗,又逢我們破了傅總兵,得了許多錢糧人馬。我們蒙奶奶抬舉,無以為報,每人都想給奶奶上壽。”說著,王嬌蓮手執檀板,唱起歌來:“虎渡三江迅若風,尤爭四海竟長空。光搖劍術和星落,狐兔潛藏一戰功。”唐賽兒聽了,十分歡喜,連飲三大杯。其他女人依次奉酒,她們大多不會唱歌,便由王嬌蓮代唱。眾人都想把唐賽兒灌醉,好趁機行事。陳鸚兒也來上壽,唐賽兒說:“我已經喝得夠多了,你們心意我領了,每人就喝一杯吧。”又喝了二十多杯後,唐賽兒已經醉了。眾人又歌舞起來,輪番敬酒,把唐賽兒灌得酩酊大醉,她便倒在座位上。

蕭韶說:“奶奶醉了,我們扶奶奶進房休息吧。”說著抱住唐賽兒,眾人一起幫忙,把她抬進房裡的床上。蕭韶打發眾人出去,替唐賽兒脫了衣服,蓋上被子,拴上房門。眾人也各自去睡了,隻有參與謀劃的人沒睡,都在等蕭韶的消息。蕭韶擔心唐賽兒是裝醉,便把燈剔得明亮,又上床摟住唐賽兒,故意做出親昵的舉動,唐賽兒醉得厲害,毫無察覺。蕭韶折騰了許久,估計外麵的人都已睡熟,心想:“此時不下手,更待何時?”便起身穿上衣服,從床頭拔出寶刀,輕輕掀開被子,用力朝唐賽兒的脖子砍去,一刀下去,唐賽兒連肩被砍成兩段。唐賽兒醉得太厲害,絲毫動彈不得。

蕭韶急忙走出房間,悄悄對妹妹、王嬌蓮和陳鸚兒說:“賽兒被我殺了。”王嬌蓮說:“彆驚動董天然和王小玉,我們偷偷去解決他們。”陳鸚兒點頭:“說得對。”她拿著刀去敲董天然的房門,喊道:“奶奶身體不舒服,你快起來!”董天然在睡夢中聽到這話,慌忙披著衣服來開門,毫無防備,被陳鸚兒一刀砍倒在門邊,掙紮了幾下,又補一刀,便沒了性命。王小玉也喝醉了,不省人事,眾人也將他殺了。眾人說:“事情辦得倒是順利,可我們怎麼出去呢?”蕭韶說:“彆慌,按約定來。”於是把天燈點起來,掛在燈竿上。

沒過多久,周經曆領著十來個火夫,以及平日收留的好漢,敲開門衝進衙裡。蕭韶對周經曆說:“賽兒、董天然和王小玉都已經被殺了,衙裡的人都是被迫害的,還望老爺做主。”周經曆說:“不必多說,衙裡的金銀財寶,大家儘力拿一些。其餘堆積如山的財物,都封鎖起來充公。”周經曆又割下三個人的頭顱,領著蕭韶等人打開府門,放了一槍。這時,七八十名兵快和應捕趕來見周經曆,說:“我們是縣、衛兩處派來策應捉拿強盜的。”周經曆說:“強盜大多已被拿下,被殺之人的頭顱在此。都跟我來。”眾人來到東門城邊,放了三炮,打開城門,許知縣和戴指揮各領五百人馬殺進城來。周經曆說:“這事與百姓無關,賽兒已死,還有餘黨未剿滅,大家分頭去殺。”

王憲和方大聽到炮聲,都起來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正不知所措時,周經曆率領的人馬已經殺進方大家裡。方大剛要問個究竟,就被旁邊的人一槍刺倒,割下了頭顱。戴指揮抓住了馬效良和戴德如,許知縣在陣上殺死了康昭和王憲等十四人。沈印時兩個月前因瘟疫去世,沒被殺死。為防止軍中發生變故,許知縣急忙傳令:“隻殺有官職的人,小卒和良民一概不追究。”這些人大多由周經曆招撫。

許知縣對眾人說:“這裡離萊陽縣有四五十裡,那邊可能還不知道這裡的情況。兵貴神速,我和戴大人連夜去襲擊萊陽縣,留周大人守著青州府。”於是二人率領五千人馬殺向萊陽縣,假稱是府裡調來的軍隊去攻打旁縣。城上的人信以為真,放他們進了城。鄭貫正坐在堂上,許知縣領兵一擁而入,將鄭貫殺死。張天祿和祝洪等人驚慌失措,紛紛投降。眾人把一乾人犯押解到青州府監禁,等候發落。安頓好百姓後,許知縣回到青州府,同周經曆、蕭韶等人帶著唐賽兒等人的首級去見傅總兵和楊巡撫,把事情的經過詳細說了一遍。傅總兵稱讚道:“各位官員神機妙算,令人欽佩。”隨即上奏捷報,同時準備班師回京。

朝廷論功行賞,升周經曆為知州,戴指揮升為都指揮,蕭韶和陳鸚兒各授巡檢之職,許知縣升為兵備副使,根據各自官職大小,賞賜金花、銀子和表禮。王嬌蓮、蕭惜惜等人都被安排嫁給良人。其餘在唐賽兒失敗後投降的人,不被允許投誠,另行定罪。這正是妖術害人、自食惡果的教訓。有詩為證:“四海縱橫殺氣衝,無端女寇犯山東。吹蕭一夕妖氛儘,月缺花殘送落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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