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保上前問道:“客官要喝什麼酒,點什麼菜?”成龍答道:“我不喝酒,想跟你打聽個人。”跑堂的又問:“您打聽哪位?”成龍說:“這裡有位苗掌櫃的嗎?”夥計回答:“有啊,您貴姓?”成龍便說明了自己的來曆。
跑堂的接著說:“我們掌櫃的是山東登州府文登縣苗家集人,沒有家室兒女,隻有一個親外甥在馬家莊住,莫非您就是馬家莊的?”成龍點頭:“正是。”夥計又道:“我們苗掌櫃的病得厲害,正盼著親人來呢,您來得正好。”說著倒了碗茶,“您先喝茶,我到後邊通報一聲。”說罷笑嘻嘻地往後院去了。
成龍坐在店裡喝茶,心裡琢磨:“舅舅當初拿我們家一千兩銀子來做生意,三四年沒消息,雖說親戚,但我也算東家,見了麵想必不會慢待。”正想著,小跑堂的出來說:“馬爺,跟我到後邊吧,苗掌櫃這會兒清醒些,你們爺倆見見麵說說話。”
成龍跟著他往後走,進了後院往西拐,穿過八角月亮門,繞過影壁進入西院。隻見北房三間帶高台階,東西各有三間廂房。進了上房東裡間,靠北牆有張大床,舅舅頭西腳東躺著,鋪著厚褥子蓋著被窩,麵色如黃紙,兩腮凹陷,隻剩微弱氣息。見成龍進來,老人睜眼細看,想起他往日模樣,認出是外甥成龍。
成龍連忙跪倒磕頭:“舅舅,您還好嗎?這是得了什麼病?”舅舅剛想說話,忽然一陣氣悶,隻是搖頭,先讓成龍去外麵吃飯,說過後再談。成龍來到外間,跑堂的燙了酒端上菜肴,擺在桌上請他喝酒。
成龍問:“夥計,您貴姓?”跑堂的說:“我姓劉,排行第六,人送外號‘笑話劉六’就是我。”成龍舉杯相邀:“劉六,喝一盅吧。”劉六推辭:“我不喝。”成龍再三勸說,劉六無奈端起酒盅喝了幾口,才說道:“馬爺,不是我不喝,我有個毛病,喝了酒肚子裡的話藏不住。您知道您舅舅這病是怎麼得的嗎?”
成龍搖頭:“不知道,你說說。”劉六接著說:“我們寧夏府西門外有個馬家寨,為首的兩個莊主,一個叫‘活閻羅’馬剛,一個叫‘鐵麵判官’馬強。手下有三百多人,明裡是團練,暗地裡乾著賊盜的勾當,常來城裡蘇州街的黃酒館吃酒,賒賬從來不還。那天‘活閻羅’又來吃酒,手裡拿著鋼刀,找苗掌櫃借五百兩銀子,說要立刻拿到。苗掌櫃剛說‘沒有’,就被他一把按在地上,鋼刀架在脖子上威脅:‘今天必須拿出銀子!當初你就是拿我的銀子開的買賣。’我們眾人沒辦法上前勸解,答應十天內還錢。其實他們就是訛詐,還放話‘就認準了在你鋪子裡要銀’!苗掌櫃又氣又怕得了傷寒,想打官司吧,他們有權有勢;想打架吧,自己又沒幫手,就這麼一病不起,吃藥也不管用,這就是得病的緣由。”
成龍聽了這番話,怒火中燒,氣得三屍神暴跳、五靈豪氣翻騰,大聲說道:“氣死我了!夥計,酒不喝了,把通條給我拿來,你帶我去馬家寨!”說罷站起身就要走。
第四回山東馬大鬨蘇州街活閻羅氣走馬家寨
詞中唱道:金烏玉兔不斷西沉,江河綠水向東長流。人生哪能有幾千個春秋?萬裡山川依舊如舊。壽命長短、困頓顯達皆是命數,富貴榮華需要自身修求。眼看少年頭生華發,生死誰又能知先後?
成龍正要動身,跑堂的劉六一把拉住他:“馬爺,不可如此魯莽。您先坐下,聽我慢慢說。您一個人能有多大力氣,怎麼敵得過眾人?再說老掌櫃病得厲害,等後天活閻羅必定來討銀子,到時候您再見他也不遲。”
成龍心想:“這隻是一麵之詞,眼見的事都可能有假,耳聽的話未必是真。”他轉身走進上房,想著見到舅舅便知詳情,若真有此事,絕不與賊人善罷甘休!到上房見舅舅躺在那裡,微微睜著眼,成龍說:“您老是什麼病?我給您評評脈就知道了。”
舅舅問:“你還會看病?”說著伸出手來。成龍說:“我摸摸脖頸就知道。”他用手一摸,說道:“您老的病因我知道了,先說說病源您聽。這寧夏西門外有個馬家寨,裡頭有活閻羅馬剛、鐵麵判官馬強,常來這裡吃飯,吃完從不還錢。那天活閻羅又帶人來,手持鋼刀找您借五百兩銀子,硬行訛詐。您說沒有,他就把您按在地上,鋼刀架在脖子上威脅:‘有銀子便罷,沒銀子就結果你性命!’眾夥計上前勸解,答應十天後給錢。您是又氣又怕得了傷寒,病體才這麼沉重。我說得對不對?”
舅舅聽了,驚訝地問:“你真是從脈裡知道的?”成龍答道:“不是,是劉六告訴我的。”舅舅說:“你可彆惹事,初到這裡,地理風俗都不熟。我也活不了多久了,這買賣當初是用你家的錢開的,我死後就歸你經營。你又沒學過做生意,凡事一定要留心,小心謹慎為好。”
成龍卻道:“不行,我非得找到那家夥,跟他拚命!”舅舅一聽,胸中一急,一口濁痰堵住咽喉,當場身亡。
成龍放聲痛哭,置辦了棺槨、衣食等物,讓夥計劉六取下幌子,先辦理喪事,擇日再開市。眾夥計依言照辦,找人抬來棺木入殮,借興隆寺停靈,給了方丈幾兩白銀作停靈賃屋的費用。諸事完畢,才回到鋪裡。
成龍吩咐夥計:“明天開市,等著活閻羅來,好跟他理論。”眾夥計應下,一夜無話。次日清晨開門,成龍讓夥計:“把麵鍋添滿水,開了好煮東西;把通條燒上,我到後邊等著,賊人來要銀子就叫我出來。”吩咐完,他進後院上房悶坐等候。
將近正午,活閻羅馬剛帶著二十多個同夥來了,有人扛著一口袋銀子,約有四五百兩,放在桌上。馬剛大搖大擺帶眾人到後堂坐下,喊道:“快把老苗給我叫出來,拿出銀子萬事皆休;不然就把這買賣拆了,不準在這開!”笑話劉六賠著笑說:“馬大爺彆這樣,我們換東家了,這位新東家可厲害,我看您彆在太歲頭上動土!”馬剛一聽,氣往上衝,瞪眼道:“叫他出來,我倒要見見是何等人物!”劉六到後麵,見成龍趴在桌上,趕緊說:“小東家,活閻羅馬剛來了。”成龍應聲:“我去會他。”
成龍出上房到前邊,見東邊八仙桌後的椅子上坐著一人:身高近九尺,麵色如鐵,兩道掃帚眉,一雙三角眼,高顴骨,二十多歲沒長胡子;身穿青洋縐長衫,腳蹬三鑲抓地虎靴子,手拿把海東青扇子,坐在那洋洋得意。成龍喝道:“你就是活閻羅馬剛?你把我舅舅氣死了,我正要找你,你還敢來要銀子?”馬剛見成龍儀表不凡,吃了一驚,剛想說話,就見成龍從爐子裡抽出根通紅的通條,直撲過來。他剛要動手,成龍已到跟前,通條打在腿上,頓時翻身倒地。成龍一腳踩在他身上,喝道:“你們這些人過來試試!”馬剛喊:“來人!”眾同夥剛要動手,鋪裡夥計各拿器械,見東家打倒賊人,又聽成龍喊:“把銀子留下,彆放他們走!”劉六扛起銀子口袋就往櫃房跑,放下後又出來。成龍抬腳把馬剛踢得骨碌出去,喝道:“滾吧,彆在這裝模作樣!”群賊嚇得往外跑,成龍執通條追到門外,喊道:“以後不準再來!”說罷回鋪,哈哈大笑。眾夥計擔心:“您這禍惹大了,明天他們肯定帶人來打架。”成龍卻道:“不要緊,天塌了有地接著,腦袋掉了不過碗大疤瘌。”眾人提心吊膽過了一夜。
次日,大家準備好防備,等到正午也沒人來,一天無事。又過一天,早飯後,有人探頭往裡看,說:“昨天跟會總爺打架的就是這個姓馬的?”成龍以為是來打架的,拉著通條躥出門,卻見百十來人,都穿長大衣服,鼓樂喧天,後麵有人抬著塊匾,上寫“除暴安良”,上款是“成龍馬老先生”,下款是“蘇州街眾鋪戶公立”。成龍正疑惑,一位五十多歲、品貌端方的老者走過來,說:“馬兄台,我叫趙煥章,開緞店的,跟您對門街坊,路北德昌就是我家。前日您打走活閻羅馬剛,我們料他第二天必來,就合街公議練勇,防範賊人。去哨探見馬家寨沒人,估計活閻羅全家逃走了。我們連夜趕製這塊匾,送給您表彰德行,讓您英名傳揚。”成龍連忙道謝,眾人吹打奏樂掛上匾,道喜後儘歡而散。
成龍在此做了兩個多月買賣,常到舅舅靈前哭吊:“外甥發財了,日後一定把您老靈柩帶回故裡。”但他轉念一想:“光陰似箭,人生短暫,大丈夫要轟轟烈烈乾番事業,才不辜負此生,上能光宗耀祖,下能封妻蔭子,才算英雄。”於是打算賣掉糟坊,送舅舅靈柩回原籍與舅母合葬,再去北京找門路揚名。他讓管帳的景先生找新財東,隻要一千二百兩銀子。這鋪本值兩千多兩,因他急走才減價,很快就有買主立契交銀。隨後成龍將舅舅靈柩運回原籍合葬,除去費用還剩六百多兩,便帶著銀子上路。
一路上他濟困扶危,來到保定府進店時,卻不想一場橫禍即將來臨。正是:好花偏偏遇上三更雨,明月忽然被萬裡雲遮。
第五回郭廣瑞店內施仁馬成龍途中受困
詞中唱道:錢財本是世間牛馬,愚人何苦為它作難。東騙西詐隻顧眼前,哪管他人血汗連連。口頭欠賬怎能空想,金錢債務終須償還。無功受祿怎得安寢,不如安分守己自便!
馬成龍來到保定府西關路北的瑞升客店,進店後住了上房。一路下來,除去盤纏,身上還有二百多兩白銀。店小二打來洗臉水、沏上茶。成龍心想:“從這裡到北京城有三百多裡,盤費足夠,不用發愁,到了京城再做打算。”想罷,便點了酒菜,吃飽喝足後,因旅途勞累,打開行李歇息。屋內有些陰冷,時逢新秋,夜晚更是涼意襲人。
第二天起床,成龍就覺得頭疼,四肢發軟,胸口憋悶,無法上路,便讓小二請個醫生來看病。小二出去,把本街一位醫術不精、隻靠死記硬背藥性賦、不懂脈象醫理的“甘草先生”請了來。這真是:三根手指能送命,一張藥方招無常。
這位先生到了上房,成龍本是停食感冒,他卻當作三陽在內的傷寒來治,用的發汗藥還是麻黃。這一治,病情反倒加重了,第二天更是起不了床。
從這天起,成龍請了無數醫生,過了二十多天,銀子花光了,衣服也典當了。時間已過中秋,天氣轉涼,他身上隻穿著一身舊繭綢單衣褲,欠下房飯錢十多吊。此時店小二不再像當初他有錢時那樣殷勤伺候,叫也叫不動,喊也喊不應。好在本店東家郭廣瑞掌櫃,為人忠厚平和,深明大義。他見成龍在店裡住了四十多天,病體才見好轉,便來到上房,見成龍如此窮困,很是可憐,問道:“客人,你的病好了嗎?”成龍回答:“好了。”掌櫃說:“天氣要涼了,明天我給你兩千製錢,你動身走吧。你欠我的帳,我不要了。”成龍說:“謝謝您老人家。我明天歇息一天,後天就去北京城找朋友。”說罷,郭掌櫃回到櫃房,吩咐夥計給成龍送飯。
第二天就陰了天,下起雨來。一連三天沒晴,成龍也無法動身,隻能在店裡吃著這沒滋味的閒飯。郭掌櫃雖好,但店小二終日閒言碎語,很難聽。成龍遇著秋雨連綿,無法上路,衣裳又單薄,夜晚十分寒冷,不禁長歎一聲,作詩道:“一夜涼風吹夜雨,英雄受困無知己。平生運蹇有誰知?惟有一聲長歎矣。”
幸好第二天天晴了,掌櫃送來兩吊盤費錢,成龍叩謝後起身,出了保定府北門。秋風陣陣,敗葉凋零,麵對這淒慘景象,成龍思前想後,想起當初有錢時何等豪爽,到如今沒錢,在店裡受店小二的氣,多虧了店東接濟。正是:看破世事須睜眼,參透機關暗點頭。
正想著,已到漕河。他病體初愈,四肢發軟,走不動路,便雇了一頭毛驢,第一天走了八十裡,到顧城鎮住店休息,一夜無話。第二天早起,雇了輛蕩子車到北河吃早飯,然後順大路往北,走到高碑店,找店住下。這天,除去店飯錢,成龍分文不剩。第二天起身,沒吃早飯,傍晚時分到了涿州,因為沒錢,不敢進店,在街上歇息了一會兒,又往前連夜趕路。直到第二天早晨,來到盧溝橋,一天一夜沒吃東西,餓得肚子咕嚕直響。看見那邊有個切糕攤,熱氣騰騰的。旁邊有個人拿著刀,把切糕切成一塊一塊的,高聲吆喝:“六個錢一塊。”成龍餓急了,走到攤位旁,假裝不認識,問:“這是什麼東西?”那人說:“是切糕,用黃米麵和棗兒、豆兒蒸的。”成龍說:“你給我一塊嘗嘗,我可沒錢。”那人說:“不行。”成龍又說:“你不給我嘗,就舍給我一塊吧。”那人說:“我舍不起,你去找有錢的要吧。”成龍餓急了,眼睜睜看著切糕吃不到嘴裡。真是:饑餓時吃糟糠甜如蜜,吃飽後嘗美味也不香。
他萬般無奈,心想:“我搶他的算了。”於是說道:“嘿,那邊有人來搶你的切糕了!”那人一回頭,成龍扛起切糕攤往東就跑。那人喊道:“不好了,有人搶東西了!幫我攔住他!”成龍跑著跑著,心想:“我這成什麼人了?君子即便窮困也應堅守氣節!人家是小本買賣,我把他本錢搶了,他豈不要餓死?我自己受罪是命不好,絕不能連累彆人。”想罷,把切糕攤放下,笑著說:“跟你鬨著玩呢!”那人說:“你嚇死我了。”
正說著,從那邊來了個二十多歲的少年,手裡提著個百靈鳥籠,問:“朋友,你是哪裡的?”成龍說:“我是山東登州府文登縣馬家莊人。”少年問:“沒進過城吧?”成龍說:“沒有。”少年說:“我看你像是沒吃飯的樣子,是不是?”成龍說:“可不是,一天一夜沒吃了。”少年說:“我們北京城裡有個規矩,飯鋪開張,舍飯三天。今天彰儀門裡,路北新開了個大貨鋪‘井泉館’,頭一天舍飯,年紀大的去了給一大份,吃完還給錢四百。大份是兩張大餅、兩大碗麵、兩碟包子、兩碟黃窩窩。小孩給一半。你快點去吧,正好趕上。”成龍說:“多謝指點,我這就去。”他一路經過大井小井,到彰儀門進城,看見路北有個飯鋪,插滿金花,字號“井泉館”,裡麵吃飯的人很多,外麵還有站著吃的,成龍就在旁邊等著。見一個賣菜的在那裡吃飯,他先在櫃上存了五百六十文錢,吃了一百六十錢的飯,說:“剩下的給我吧。”跑堂的從櫃上拿了四百錢給他,說:“帳清了。”成龍看著,以為這人吃的就是大份,心想:“北京城裡真有這等好事,這一開張得賠多少錢?”賣菜的站起來,成龍隨即坐下,說:“給我來個大份。”跑堂的問:“什麼是大份?”成龍說:“你看我像不懂的嗎?我告訴你:大份就是每人兩張大餅、兩大碗麵、兩碟包子、兩碟黃窩窩,沒彆的,這就是大份。”跑堂的笑了笑,說:“不管大份小份,給你拿來你就吃吧。”把飯端到桌上,放在成龍麵前,說:“吃吧,吃完再說。”
成龍正餓極了,一見飯來,風卷殘雲般吃了個乾淨。吃完說:“把大份的錢拿來。”跑堂的說:“你吃了一百六十八個錢,給錢吧,彆多說了!”成龍說:“你們不是新開張嗎?”夥計說:“是。”成龍說:“既是新開張,城裡規矩不是舍飯三天嗎?”夥計說:“走開吧!我們可沒那麼多錢舍。”成龍說:“那我沒錢給你。”夥計說:“沒錢就剝你的衣服。”成龍說:“什麼?你敢剝我?過來,我給你錢!”夥計往前一湊,成龍站起來,一手拎住他,抬腿一踢,把夥計踢倒在地;接著俯身抓起夥計,說:“你姓什麼?”夥計說:“我姓宋,名剛。”成龍說:“好!”抓住他就往裡麵的水缸扔,“撲通”一聲,夥計掉進了水缸。成龍說:“你叫宋剛,我沒把你扔壇子裡,就對得起你了!”其他夥計喊道:“吃完不給錢,還打架!”先把宋剛從水缸裡撈出來,又說:“夥計們,拿家夥,打他!”成龍說:“想打架?”他眉峰倒豎,雙眼圓睜,踢倒板凳,掰下凳腿。隻見大貨鋪裡湧出無數人,把成龍圍起來就要打。正是:龍遊淺水遭蝦戲,虎離深山被犬欺。
眾人正要動手,從裡麵出來一個人喊道:“彆打!”成龍一見,頓時麵紅耳赤,把板凳腿扔在地上,趕緊上前行禮。正是:十年久旱逢甘雨,萬裡他鄉遇故知。
第六回行惡反招惡報欺人終被人欺
詞中唱道:你耍乖巧,彆人也不癡呆。你貪錢財,前世因果帶來。我的命運不由你擺布,自有天公安排。時運亨通時,彆人自會還你債。時運衰敗時,你便被他人所賣。常言說好善能消災,就怕無福消受,任憑桑田變滄海。
從飯鋪裡出來的這人姓孫,名起廣,是山東文登縣馬家莊人,與成龍自幼便是同窗好友,彼此知根知底,堪稱莫逆之交,少年時便結為金蘭兄弟。當年成龍家境富裕時,孫起廣打算進京做生意,曾向成龍借了五百兩白銀。如今他已在京城待了十多年,未曾回家,用成龍借給他的銀子在崇文門外花兒市開了家大貨鋪,生意十分興隆,這些年又在京城東西南北城開了十多家二葷鋪,今年還在此處新開了這家井泉館。
開張這天,孫起廣正在店裡照料生意,聽到外麵有打鬥聲,便出去查看,一眼就認出是成龍,急忙喊道:“彆打!這是我的朋友。”他趕緊上前拉住成龍,到裡麵櫃房坐下,問道:“賢弟,你怎麼到這兒來了?”成龍便把分彆後的經曆詳細說了一遍。孫起廣也把自己這些年的事講了,問成龍:“吃飯了嗎?”隨即叫夥計帶成龍去澡堂洗澡,還把自己的夾衣裳拿給成龍換。傍晚成龍回來,兩人在櫃房喝酒談心。孫起廣說:“賢弟,現在鋪裡帳房正缺人,你就來管理帳目吧。”成龍點頭答應,從此就在這裡做起了買賣。孫起廣白天去各鋪照看生意,晚上回來就和成龍聊天。
時光飛逝,轉眼殘冬已過,春回大地,到了正月裡。這天,成龍從櫃上拿了兩吊錢,對孫起廣說:“孫大哥,我上街去散散心。”孫起廣說:“好啊。”成龍來到前門大街,隻見街道寬闊,商鋪繁華,人煙稠密,果然是帝都氣象,與彆處風土人情大不相同。天橋以北,到處是算命看相、三教九流的人,大多是些爭名奪利之輩。成龍在碎葫蘆都一處酒館喝了半天酒。
天黑回到鋪裡,見孫起廣唉聲歎氣,不知為何。成龍連忙問:“大哥,你這是怎麼了?”孫起廣說:“我有個表弟叫王三,去年春天從老家來找我,沒見著,就投奔了南橫街的瓦匠白德。這白德是個禿子,專門訛詐外省來的新人。王三去年沒找到我,就在白瓦匠那裡做小工,去的時候沒活乾,住了二十多天才上工,乾了一年多活,也沒拿到幾吊錢。白德知道他是我表弟,找到我這兒來,兩人算帳時,他竟說我表弟還欠他五十吊錢,硬要訛詐,還把王三送到我這兒來要錢。我還以為真欠他的,問表弟王三,他也說不清楚,我就把錢給了。他走後,我才問明白,原來是他訛詐我。正生氣呢,你就回來了,你說可氣不可氣?”成龍聽了說:“算了,過去的事就彆追究了。”天色已晚,兩人便去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成龍換好衣服,沒跟孫起廣說,就直奔南橫街找瓦匠白德。隻見一條南北小胡同,路東有座清水戟門樓,門上貼著對聯,寫著“太平真富貴,春色大文章”。成龍敲門,從裡麵出來一個人,穿著整齊:身穿青洋縐棉袍,腳蹬青緞鞋,配著漂白襪子;身高七尺,麵色薑黃,頭上頭發稀少,細眉圓眼;腰係藍洋縐褡包,帶著青緞子跟頭褡褳,上麵繡著“白”字,還有“明月鬆間照,清泉石上流”的詩句。這人看起來像是剛起床的樣子。成龍上前說:“借光!請問這裡有位白師傅住在哪兒?”那人問:“找他做什麼?”成龍說:“我是山東人,來北京找朋友沒找著,想找個小工活乾,不知道有沒有?”那人說:“我就姓白,名德。你跟我到茶館去,有事到那兒說。”
成龍跟著白德出了北口,來到大街路南的泰興軒茶館。兩人一進去,不少喝茶的人都站起來,這個喊“白大爺”,那個叫“白大哥”,都起身說:“您才來!”到了後堂,隻見西邊有張八仙桌,旁邊有個幾凳,上麵放著一把磁茶壺和兩個細白磁茶盅。一個二十多歲的跑堂,身穿半大藍布褂,白布襪子,青布雙臉鞋,係著青布油裙,上麵鑲著五福捧壽圖案,手裡拿著銅壺,先給白德倒了半碗漱口水。白德在北邊幾凳上坐下,跑堂的說:“白大爺,您來了?”白禿子應了聲“來了”,掏出茶葉放在桌上,跑堂的趕緊拿過來打開,放進壺裡泡上,蓋上壺蓋。成龍在白德身後站著,像個跟班的。白德說:“你坐下說話。”成龍故意裝傻說:“有白大爺在這兒,我可不敢坐。”白德說:“叫你坐下就坐下。”成龍這才在南邊板凳上坐下,跑堂的又給成龍泡了一碗蓋碗茶。白德說:“你喝完茶,就吃飯吧。”成龍說:“我沒錢。”白德說:“我給你付。”成龍喝了兩碗茶,就對跑堂的說:“你給我點菜。”跑堂的問:“您要什麼?”成龍說:“白大爺,咱們一起吃吧。”白德說:“我還不餓。”成龍說:“那給我來個溜丸子、炸丸子、丸子、四喜丸子、三仙丸子、燜丸子、葵花丸子、南煎丸子,再給我來碟光頭餑餑。”白德一聽,眼睛一瞪,心裡很不高興。成龍又說:“給我來兩壺白乾。”跑堂的端來酒菜,成龍痛痛快快地吃喝起來。吃完喝完,成龍說:“算帳。”跑堂的一算,說:“兩千八百八十文。”成龍說:“給三吊錢吧。”然後對著白德說:“白頭,我吃了三吊整,你給吧。”白德說:“我不管!你吃了三吊錢,你自己給。”成龍說:“什麼?你說你給的,現在又讓我給!”白德說:“你吃點餅麵之類的,我給錢還行;你點這麼多丸子,擺這麼大排場,我可不管!”成龍說:“你不管,那好辦!”說著站起來,走到白德麵前,伸手掄起胳膊,照著白德頭頂就是一掌。白德從椅子上出溜到地上,昏迷過去。眾人喊道:“打死人了!彆讓凶手跑了!”成龍說:“我不跑,他死了我給他抵命!”
過了好一會兒,白德才醒過來,自己爬起來坐在板凳上發愣。成龍說:“白頭兒,我吃的三吊錢,你到底給不給?”說著又伸出手要打。白德害怕了,趕緊從褡褳裡掏出錢票,一看沒有三吊的,就拿了一張四吊的票子遞給跑堂的,跑堂的到櫃上找回一吊現錢,放在桌上。成龍伸手拿過來揣在懷裡,說:“白頭,你有活沒有?有活我跟你去乾;沒活我就走了,明天早晨在這兒見。我住在彰儀門裡井泉館。你要是想打官司,就去告我;要是想打架,晚上我在家等你。”說完,大搖大擺地走了。
成龍在大街上逛了一整天,直到天黑才回到鋪子裡。孫起廣見他回來,連忙問道:“你今天去哪兒了?也沒在店裡吃飯,到底在哪兒吃的呀?”成龍咧嘴一笑:“我去‘吃’朋友了。”孫起廣一頭霧水:“什麼朋友?誰請你吃飯了?”成龍這才把自己去找南橫街瓦匠白德,還讓白德請客吃飯的前因後果說了一遍。孫起廣聽完臉色驟變:“哎呀壞了!這白德可不是好惹的主兒,你該早點回來才對!今晚他肯定會帶人來打架,咱們得趕緊準備一下!”成龍卻滿不在乎地擺擺手:“沒事沒事,都包在我身上!就算他帶三二十個人來,我一個人也能把他們全打跑。”說著就把通條放在手邊,專等打架的人上門。
到了定更時分,門外突然傳來吵吵嚷嚷的叫罵聲:“姓馬的,有種你出來!彆在我們北京城裡充好漢!趕緊滾出來,我們就是來找你的!”原來是白德約了一群結拜兄弟,各個手持木棍鐵尺,氣勢洶洶地來到井泉館門口叫罵。成龍抄起通條就往外衝,也不搭話,心裡盤算著:“來的不過是些狐朋狗友,看我一頓通條把他們全趕跑!”隻見他揮舞通條左劈右砍,隻聽“乒乓”聲不斷,那群人被打得連連後退。白德被打倒在地,他的兩個朋友也受了重傷,都被夥計們拉進了屋裡。
成龍走到白德跟前,說道:“白德,你平時沒少訛詐彆人吧?外鄉人來京城投親不遇,給你做小工,你不給錢就算了,還反咬一口說人家欠你錢。今天你也得給我寫張借條!”白德破口大罵:“你有本事就打死我,想讓我寫字?沒門!你彆想訛我!”成龍二話不說,抄起通條就往白德耳朵上一烙,白德疼得哇哇大叫:“我寫我寫!彆用這酷刑啊!我不會寫字,你找彆人代筆,我畫押就行。”成龍轉頭對孫起廣說:“孫大哥,麻煩你代筆寫一下。”孫起廣鋪好紙,提筆寫道:“立字人白德,因手乏,借到馬成龍名下紋銀一百兩整。言明每月照三分利息,一年之期歸還,按月交利,空口無憑,立此借券為證。康熙年月日。”寫完後讓白德畫了押,這才解開綁著他的繩子。成龍又說:“你要是想打官司,營城司坊、大宛兩縣、順天府都察院、南北衙門,隨便你去告,我候著你!明天我還來跟你要銀子!”說完衝他們喝道:“你們三個趕緊滾!”三個人抱頭鼠竄地跑出了井泉館。白德一邊跑一邊咬牙切齒地說:“我一定要報仇!你們先回去,我回家自有辦法。”那兩個人也沒敢多言,各自走了。
回到家後,白德向妻子洪氏要刀:“把我買的那把夾把子刀給我。”洪氏疑惑地問:“要刀乾什麼?”白德就把白天發生的事說了一遍。洪氏聽完歎了口氣:“你平時沒少訛詐山東人,傷天害理的,這人說不定就是山東來的‘厲害角色’。”白德沒好氣地說:“胡說什麼!山東哪來的皇上?彆瞎說了!”他把刀拿出來磨了半天,放在旁邊,專等成龍來要銀子。第二天一早,白德正在喝茶洗臉,就聽見外麵有人喊:“白德,出來還帳!馬成龍在此等候多時了!”白德一聽,抄起鋼刀就衝出上房,打開街門照著成龍就剁。成龍往南邊一躲,刀砍了個空,他順勢一腳把白德踢倒在地,罵道:“你個不要臉的東西!”說著撿起地上的鋼刀,把白德按在地上,“跟我走,去昨天那家飯鋪!”他拉著白德來到大興軒茶館,剛進門就聽見裡麵好多人在議論昨天白德打架的事。成龍拉著白德到後堂坐下,喊道:“給我們上茶!”白德坐在那兒一聲不吭,心裡正盤算著:“打群架打不過,拚命也拚不過,我該怎麼辦啊?”正想著,就見成龍又點了一桌子菜,什麼溜丸子、炸丸子、四喜丸子……跟昨天點的一模一樣,自己大快朵頤地吃了起來。吃完後,成龍對白德說:“老規矩,給三吊錢。”白德掏出錢票,果然又是沒有三吊的,隻好給了一張四吊的,跑堂的找回一吊錢放在桌上。白德剛想拿,成龍一把搶過來說:“白德,明天見!”說完就大搖大擺地走了。喝茶的人見狀紛紛議論:“這白德今天算是遇上‘霸王’了,人家吃了喝了還拿了錢,真是沒轍。”
就這樣,成龍天天來找白德要錢,一連來了一個多月。這天,成龍又在白德家門口叫門,白德在屋裡嚇得直哆嗦:“出去見他吧,手裡沒錢;不見吧,又躲不過去。”他無奈地對妻子洪氏說:“這都是我自找的禍啊!打官司打不過他,打架也打不過,他天天來要錢,你說該怎麼辦?想搬家吧,馬上就要開工乾活了,老主顧都知道我在這兒住了多年。現在手裡又沒錢,他還在外麵叫門,這可如何是好?”洪氏想了想說:“你先出去把他請進來,我自有辦法。”白德隻好硬著頭皮出去開門,強裝笑臉說:“馬大爺,您請進,我有話跟您說。”成龍警惕地說:“你屋裡是不是藏了人想打我?我可不怕,進去就進去!”說著就走進院子。到了上房,見院裡一個人都沒有,屋裡也空空蕩蕩,白德的妻子洪氏“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磕頭:“馬大爺,我們家現在實在是一無所有了,求您高抬貴手,饒了我們吧!”成龍一看這光景,感慨道:“沒想到你家窮成這樣!白大哥,之前看你總愛欺負外鄉人,我才故意找你麻煩。今天看你這情形,也算是個窮苦人,以後你可得改過自新。之前跟你要的錢,我都換成票子帶在身上了,現在如數還給你。我現在在朋友鋪子裡住著,想跟你學學瓦匠活,以後我乾活掙的錢都給你,隻要管我吃飯喝酒就行。”白德一聽喜出望外:“明天我在菜市口包了個房子的工程,開工就能領錢,正愁沒錢買材料呢。你這錢來得太及時了!”說完就出去買菜打酒,留成龍吃飯。兩人越聊越投機,當場結拜成異姓兄弟,還請洪氏出來見了禮。從那以後,成龍跟孫起廣說了要學瓦匠活的事,還去鐵鋪定做了一把九斤十二兩重的瓦刀,白天跟著白德乾活,晚上回井泉館睡覺,孫起廣也由著他去了。
時間過得飛快,眼看工程就快完工了,隻剩下一個影壁沒做。這天,白德和成龍在天棚底下趕工,天氣涼爽,又趕上旁邊鏢店開張,看熱鬨的人不少。成龍見那邊有人打架,本來就愛打抱不平的他頓時來了火氣,正想上前幫忙,突然聽見一聲槍響,回頭一看,白德已經被打死了。成龍怒火中燒,縱身跳了出去,直撲開槍的“鬼臉太歲”佟起亮。
第七回五英雄救駕興順店四霸天大鬨廣慶園
《西江月》中寫道:萬事皆由天定,人生自有安排。善惡到頭終有興衰,參透其中便需耐心等待。草木雖枯卻有根基,遇春自然會再次萌發。一朝時來運轉登上瑤台,也能得個清閒自在。
成龍手握著那把九斤十二兩重的瓦刀,衝到佟起亮麵前,兜頭就砍,佟起亮連忙用線槍抵擋。成龍怒喝道:“好你個混賬東西,竟然把我白大哥打死了!我今日非把你打死,給我白大哥償命不可!”此前康熙聖主見佟起亮放槍,那槍衝著自己而來,正怒火中燒,幸好沒打著。此時又見胡忠孝、李慶龍、薛應龍、龍恩、王河龍與胡賽花被一群賊人圍在中間,正危急時,聽到馬成龍報上名姓,奮勇殺敵。隻是鏢店裡賊人太多,忠孝等人寡不敵眾。隻見成龍將佟起亮打跑,又衝進群賊之中,把群賊打得紛紛後退,死傷眾多,地上東倒西歪躺滿了人。聖主見成龍如此威猛,心中十分喜悅,讚歎道:“真是臨敵無懼、勇冠三軍,真是員虎將啊!”
正讚歎間,隻聽外麵一陣喧嘩,無數官兵來到興順鏢店門口,九門提督伊哩布也來了。提督不知道聖上為何會到這裡。原來早晨他遞了折子卻沒接到聖旨,下朝回家到交民巷宅內下轎,吃茶吃飯後正要看書,外麵家人進來稟報說:“禦馬圈的王老爺有緊要機密事求見大人。”伊大人說“請”,王坤從外麵進來道:“大人,您還在這兒看書呢,聖上用早膳後換了便衣,傳咱家牽一字墨蹇駝骨獸到東安門外,出前門去了,您還不快去保駕?”伊大人一聽,慌忙起身吩咐備馬,說:“多虧兄台前來,你我是知己好友,我就不奉陪了,我得趕緊去追趕聖駕!”說罷出門上馬,帶著從人,一出門就有地麵堆兒兵喝道,書手、箭手相隨,出了正陽門外。他傳河陽汛的千總,讓其帶官兵跟隨尋找聖駕。各處派人打探,都不見聖上蹤跡。到順治門大街時,有人瞧見了聖駕的黑驢,趕緊稟明大人,於是帶人到了興順店。
提督下馬進店,見到聖駕便磕頭,說“奴才來遲”。聖駕見提督到來,口傳旨意:“伊哩布,把興順鏢店這夥賊人交你衙門,審明後回奏。胡忠孝、馬成龍等人,都交衙門訊問。把這女子帶回你私宅,聽候旨意發落。”說完吩咐:“牽我的駝骨獸來!”大人過去拉驢,請聖駕上驢。聖主接過絲鞭,說:“閒人不準跟隨。”然後向南順菜市口大街,向東到前門大街。隻見各路牆上貼著大黃報子,上麵寫著“廣慶茶園今日準演,特請豫親王弟子班,準演《奪錦標》”。聖主心中暗怒:“朕哪知道親王竟然自己登台演戲!不知這戲園在哪裡?”
正怒著,聽到前麵有人說:“咱們哥倆去聽廣慶茶園子弟班的戲吧。”聖主便跟著這兩人,來到廣慶茶園門口,見裡麵布置了彩場。正要下驢,見從裡麵出來一個禿子,身穿藍綢褲褂,白襪,青緞子鞋,手拿芝麻雕的扇子。這禿子見聖駕儀表非凡,神態威嚴,便問:“老爺子,您聽戲嗎?”聖主點點頭,下驢說:“把驢交給你吧。”禿子說“行”,趕緊喊道:“來人!把驢拉著遛遛去。”從裡麵出來一個二十多歲的人,說:“四太爺,我去。”接過驢往東遛去了。
禿子說:“老爺子,跟我走,您是樓上聽還是樓下聽?”聖主說“樓上”,此人便帶路到正麵樓。聖上落座後,禿子拿了一個茶壺和茶碗放在桌上,說:“老爺子,您在這兒坐著吧。”聖主問:“禿子,今日豫親王唱什麼戲?”禿子說:“您老說話真逗,王爺不唱戲,是他府裡排的弟子班,我朋友請的,唱得可好呢!昆弋亂彈都有,有個好武生才十五歲,今天演《奪錦標》就是他唱,這弟子班裡就數他紅,王爺最喜歡他。”聖主問:“禿子,豫親王來不來?”禿子說:“老爺子,您怎麼老叫我禿子?人都有名兒,樹都有影兒,我叫鐵頭孫兆英,又叫孫四。”聖主說:“你是土匪,還有綽號?”孫四說:“老爺子您說笑了,我可不是土匪,這前三門外頭有四個著名的土匪,我是替人家打架的。這廣慶茶園的東家是孤兒寡母,被這四個惡霸霸占著,不給東家錢,我氣不過,就替東家來找四霸天。我身上練過油錘貫頂,兩太陽能砸磚。四霸天跟我打賭,要開水澆頭、披刀貫頂,結果把他們嚇走了,我就給東家照料這買賣。今天是我拜兄請的子弟班開賀。提起我這拜兄,那可是大大有名,九城官私兩麵、五城十五坊、南北衙門、大宛兩縣、順天府都察院,他都常管閒事,住家在安定門裡國子監,姓馬,排行最末,名叫夢太。”
聖主說:“這些先不提,我問你,這四霸天姓甚名誰?怎麼叫四霸天呢?”孫四說:“南霸天姓宋,排行第四,前門外大小堂名、男女下處,他有不少幫手,手下餘黨也多,營城司坊也有幾個朋友,吃過寶局,很能說上話。北霸天雖在前門外常住,卻是德勝門外的人,姓桂,名翔,號鳳甫,專在南北衙門走動,包攬詞訟。東霸天姓李,名榮,彆號花斑豹,在東九倉很有地位。西霸天姓石,名俊德,彆號小諸葛,在戶部三庫的庫兵身後辦事。這四個人手下都有餘黨,無所不為,壞事做儘。正是:閒將冷眼觀螃蟹,看他橫行到幾時?我聽說這四個人約了餘黨,今天要來找我打架,我這兒回頭也有朋友來相助,恰巧遇上您老,說不定還能瞧上熱鬨呢!”聖主問:“難道地麵巡城禦史還不辦他們嗎?”孫四說:“哎!您老這麼大年紀了,還不懂世情嗎?有官就有私,有水就有魚,他們都有朋友庇護。”
正說著,隻聽樓梯響,九門提督伊哩布上來了。他把興順鏢店的一乾人犯交給手下當差的送回衙門,讓司員嚴刑審問,自己換了便衣隨後追趕聖駕。有報事的人說聖上在廣慶茶園聽戲,他便來到樓上,見聖上已坐定,正和一個禿子說話,趕緊磕頭,在旁邊站著不敢落座。孫四見伊大人儀表不凡,便問:“你來了,為什麼給這位老爺子磕頭?”大人擺手說:“你不必多問!”此時樓下已有二百多人,樓上還沒什麼人,隻有聖上和伊大人在此。孫四又說:“你坐下呀,站著不怕腿疼?”大人說:“少管閒事!”正說著,達摩肅王來了,他身穿便衣。原來他見聖駕騎驢過去,趕緊脫去官服換了便衣,派人尋找聖駕,自己也各處找。眼看正午,有從人來報:“奴才碰見一個趕驢的,是聖駕騎的那頭驢,問他說是廣慶茶園聽戲的人讓趕的,想必聖駕在那兒,不妨去找找,萬一在呢。”王爺覺得有理,便讓手下人都回去,說:“回頭我若找不著聖駕,自雇輛車回去就行。”說罷自己順大街來到廣慶茶園門口,邁步進去,樓下找遍不見聖上,趕緊上樓,見伊哩布和聖駕在那兒,旁邊還站著個禿子在說話,便過去請安,也在旁邊站著。
剛要開口說話,隻聽樓下突然一陣大亂,有人高聲嚷道:“鐵頭孫四,你給我出來!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本事!”孫四慌忙起身下樓,隻見樓下池子間站著兩個人:其中一個二十多歲,身高約七尺,麵色青灰,兩道八字眉下生著一雙蛇眼,嘴唇單薄,臉上還有幾顆麻子;身穿土灰色布褲褂,腳蹬青布抓地虎靴子,辮子盤在頭頂,挑眉立目,此人正是外號“耗子皮”的賈虎。他身後還站著一個人,身穿紫花布汗褂,配著青縐綢底衣,腳蹬三廂窄腰快靴;麵皮微黑,年紀也在二十出頭,開口道:“孫四,你之前搶了廣慶茶園,也算有點名氣!我叫‘一塊土’黃七。今天我們哥倆特意來會會你,看看你到底有多大能耐!”說罷,他轉身一抬腿,腳踩板凳,大大咧咧地坐在了桌子上。
這兩人在樓下大聲嚷嚷,鐵頭孫四喝道:“來人!把這兩個家夥看好了!”接著對黃七和賈虎說:“姓黃的、姓賈的,你們這兩個小輩,膽子不小啊,今天四太爺就讓你們見識見識我的本事,咱們稍後再算帳。”說罷,他到櫃房穿上象皮護具,走上戲樓,站在台口朗聲道:“各位親友,今天算你們來著了,唱戲的子弟們還沒到,正好有四霸天的餘黨來找我,我當場練套功夫給大家瞧瞧。隨後也讓這兩個小輩照著我這樣練,要是他們能練出來,我就拜他們為師。”隨即讓夥計把刀拿上來。
一個小夥計拿著三把鋼刀,送到孫四麵前。這些刀都有一尺七八寸長,刀柄上釘著釘子,刀背厚實刀刃輕薄,光閃閃冷森森的,看起來十分鋒利。孫四拿起刀,對眾人說:“各位看好了,我這腦袋可是肉長的,現在用這刀剁在我頭上,你們瞧瞧。”說罷,他舉刀朝自己腦袋砍去,刀刃在頭上劃出一道痕跡,片刻後竟恢複如初。他一連剁了三刀,又換了一把刀,三把刀都用完,腦袋依舊完好。接著他讓夥計拿一壺開水來,照著腦袋澆下去。澆完之後,樓下眾人齊聲叫好。樓上的康熙聖駕、達摩肅王和伊哩布也都看得清清楚楚。
孫四練完功夫,下樓到櫃房換好衣裳,來到後麵一看,耗子皮賈虎和一塊土黃七都不見了,急忙問看守的人:“那兩個小子哪去了?”看守的人用手一指,說:“鑽桌子底下去了!”原來這兩個家夥見孫四真有如此功夫,嚇得躲在桌子底下瑟瑟發抖。黃七低聲對賈虎說:“我就說彆來吧,你偏不聽,現在知道厲害了吧?”賈虎說:“這也不能全怪我。咱們既然來了,要是被孫四知道,肯定少不了一頓打。我有個主意,你要是聽我的,保管咱們平安無事。”兩人正說著,孫四已站在麵前,耗子皮賈虎趕緊從桌子底下鑽出來,滿臉堆笑地跪在地上說:“四太爺,您老彆生氣。我們倆就是借個膽子也不敢來罵您,這裡頭有個緣故:是安定門裡國子監的瘦馬老太爺讓我們來的,想試試您老有沒有膽子。”孫四哼了一聲:“我才不信,我的朋友絕不會派你們這兩個家夥來搗亂。我朋友馬上就到,等我問清楚了再放你們走。要是真有這事,我就找他算帳去。”
正說著,馬夢太帶著一群朋友從外麵進來,問道:“老哥,唱戲的子弟們到了嗎?”孫四說:“還沒到。”賈虎和黃七一看馬夢太來了,暗叫不好。孫四指著他們問馬夢太:“老哥,是你讓他們來找我的?”馬夢太一看,對孫四說:“老四,你認識他們?這兩個是南霸天宋四的手下,估計是四霸天派來的。這種小輩,打他們都怕臟了我的手!你們兩個回去告訴四霸天,就說老太爺我在這兒等著他,官了私了隨他挑!”說罷,抬腳就把兩人踢得滾了出去。這兩個賊人爬起來,抱頭鼠竄地跑出了戲園。馬夢太對孫四說:“老四,你也太衝動了,我怎麼會和賊人一夥呢?咱們先聽戲,等那四霸天來了再做打算。”
眾人剛坐下,就聽見外麵又有人吵吵嚷嚷地朝廣慶茶園走來。鐵頭孫四和瘦馬老太爺馬夢太頓時怒火中燒,說道:“估計是四霸天來了,弟兄們到門口看看就知道了。”兩人轉身往外走,剛到門口,突然從外麵進來一個人,一把就抓住了孫四。這正是:強中自有強中手,英雄背後出英雄。
第八回馬夢太幫助義弟顧煥章氣走天涯
詩曰:細細推究古今事令人憂愁,無論貴賤最終都歸黃土一丘。漢武玉堂中的人如今何在?石金穴的流水空自奔流。光陰從清晨轉瞬又到黃昏,草木從春天再次走向金秋。閒時忙時都有操不完的心,不如暫且沉醉在這醉鄉遨遊。
抓住孫四的這個人,身高四尺,五短身材;頭戴青緞子道冠,身穿灰色貴州綢道袍,配著高腰襪子和青緞子雲履;麵色白淨,雙目如朗星般明亮,雙眉清秀,鼻梁挺直如梁柱,四方口唇,唇邊微有髭須。孫四一看,認得此人,連忙說道:“爺,裡麵請坐。”
此人原籍是江蘇省城東門外雙旗竿巷丁家堡人,姓顧,名煥章。他家先輩開繡花作坊,到他九歲時,父母雙亡,便跟著舅舅丁家居住。七歲入學,九歲時舅舅家仍請先生教他讀書。他天生聰慧,諸子百家、各類詩文無不通曉。到十四歲時,他一心喜好練武,在後院準備了五十塊沙板磚立在地上,每天在上麵跑幾趟,腿上綁著沙子,半年後,每隻腿已能綁一斤沙子。他又練習上房的本事,在平地挖一個二尺深、兩丈長的坑,每天帶著沙子從坑裡往上跳,每月把坑加深五寸,久而久之,坑深達一丈,此時他從平地跳上房頂已毫不費力。這天他正在練習,被舅舅丁沛然看見,舅舅心中很不高興,說道:“你這孩子真沒出息,放著書不讀,練這作賊的本事做什麼?從此必須改過,不然我就把你趕出門去!”煥章聽了,口中雖沒說什麼,心裡卻很不情願。到十八歲時,他仍時常在後院練習,上牆爬房已是輕車熟路。
這天他又在練習,再次被舅舅看見,舅舅說:“你這孩子還是不改,真是飽暖生閒事,餓兩天就好了!你要是再練,就彆在我家住了!”煥章聽了舅舅的話,默默不語,心中卻怒道:“我父母早喪,又無至親骨肉,甚是孤苦。雖說舅舅、舅母待我不錯,但比起自己父母終究不同。我在這裡讀書,雖年紀小,連下邊的使喚人都不敢得罪。在二位老人家麵前,連一句話都不敢說,即便有不如意的事,也無處傾訴委屈,隻能自己在心裡傷感。”正是: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可與人言無二三。
“今天舅舅這番話,分明是要趕我走。男子漢大丈夫,當立誌四方,何必受製於人!”想罷,他落下幾滴淒涼的眼淚,出門信步而行,也不知何處是安身立命之地。
他離開蘇州省城,走了四五十裡路,天色已晚,想住店卻手無分文。前方有座小山莊,村東路北有座破廟,煥章從東向西走來,到破廟門口往裡一看,鐘樓破敗,殿宇歪斜,荒草長滿台階。他信步走進殿內,撣了撣塵土坐下,見上麵供奉著三官聖帝,神像已敗朽,便長歎一聲:“神聖也有靈驗與不靈驗之時,何況人呢?我看這廟工程浩大,當初必定是興旺的廟宇,如今這淒涼景象竟與我相似,不知何時才能時來運轉,得遂英雄之誌?”正愁思間,他靠著供桌,昏昏沉沉地睡去。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事不遂心困睡多。
睡到三更過後,他覺得身上一冷,睜眼一看,月光從破壁透進來。他起身走到外麵,仰麵望去,皓月當空,清光似水,好一派光華。這月色如何?有讚為證:疏影灑落銀河,顯露出清光,映照碧波,一鉤斜掛如水中輪柁。黃昏時遙望,中秋時賞它,江湖中常伴漁翁臥。問嫦娥,明月分明似鏡,是誰下苦工將它打磨。
顧煥章看罷,說道:“我日後若能得第,定要重修這三官廟。”他看了許久,出廟一直向西走去。
不久,天色大亮,他腹中饑餓,見前麵有座集鎮十分熱鬨,無奈之下脫下一件小汗褂,當得四百文錢,暫時吃了早飯。他找了個小飯鋪坐下,要了一壺酒、一個菜,喝完吃罷,便在鎮店上觀看熱鬨。錢花完後,到了晚上,他無法住店,便圍著當鋪繞了一圈。
到了二更天,他翻身上房,四下一看無人,正是:飽暖生淫欲,饑寒起盜心。他跳到人家院裡,用手擰開鎖,慢慢推門進去尋找東西。隻聽上房房上有人大喊:“當鋪夥計聽著:號房有賊,趕緊把他拿住!”外麵一聲喊,便把他堵在了屋內,煥章十分著急。當鋪中眾更夫堵住門口不敢進去,煥章手中無刀,便將號房內的衣裳卷成一捆,朝門口外扔去,喊道:“我走了!”眾人往兩旁一閃,以為賊人要出來,煥章趁機往外一躥,翻身上房。隻見北邊站著一人,說道:“你跟我來!”煥章追趕此人,出了集鎮,來到村口外,見那人站住,臨近一看:此人身高八尺,麵皮微黃,環眉闊目,年約半百;身穿青縐綢夾褲夾襖,腳蹬薄底快靴;手持金背刀,站在那裡問道:“朋友,貴姓?”煥章說:“我姓顧,名煥章,蘇州人,今天是頭一天做這事,實是被窮所迫。”此人說:“我看兄弟你是個有毅力的人,也難為你了。我姓盧,名文龍,綽號黃麵太歲,家住在大名府內黃縣盧家莊,我來此處是為尋找朋友,你家中還有什麼人?為何做這個?”煥章長歎一聲,把家中之事詳細說了一遍,稱自己孤身一人無依無靠。盧文龍說:“你跟我走吧,到我家中,我把武藝傳授給你。你我一見如故,甚是投緣。”二人撮土為香,結為兄弟,盧文龍便帶著煥章奔回家中。
沒過多久,顧煥章跟著盧文龍到了盧家莊。隻見盧家宅邸富麗堂皇,仆役眾多。他到家中拜見了嫂嫂,又見到了四歲的侄兒盧傑。此後五年,煥章便在盧家住下,跟著盧文龍潛心學藝。五年光陰轉瞬即逝,他練得一身精湛武藝,比起從前更是突飛猛進。
這天,煥章心中思忖:“雖在此處豐衣足食,卻終究是叨擾朋友,不如就此告辭。如今身懷武藝,正可闖蕩天涯,一來開開眼界,二來見見世麵。”於是對盧文龍說:“大哥,我打算離開了。”盧文龍問:“要去哪裡?”煥章答道:“聽聞西都長安是古都名城,我想去那裡遊玩一番。”黃麵太歲盧文龍說:“賢弟既然想去,這二十兩盤費你帶上,也好作路費。”煥章接過銀子,並不推辭,拱手道:“大哥,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他日再相見,後會有期!”盧文龍將他送到村外,叮囑道:“賢弟,若在外麵不如意,儘早回來。家裡有八頃田地,夠你我弟兄安度晚年。”煥章說:“小弟蒙兄長厚恩,教會武藝,在此居住五載。此去若能謀得一官半職,定會修書告知兄長。”盧文龍道:“一路平安,賢弟,我們就此彆過。”
分手後,煥章一路前行。他行俠仗義,濟困扶危,剪惡安良,曾手刃惡賊。夜晚盜取不義之財,白日便用來接濟貧苦百姓。在陝西地界闖蕩三年,綠林賊寇聽聞他的名號無不膽寒,江湖盜匪見其影蹤便望風而逃,因此人送外號“賽報應”。
一日,他來到一處山莊,但見樹木蔥蘢,山青水秀,道路平坦,碧水潺潺,景致清雅異常。這山莊究竟如何?有讚為證:青山四五層疊,茅屋兩三人家。傍水柴門小巧,臨溪石徑傾斜。老鬆盤曲如壁,新竹編織成笆。深巷雞犬相鳴,淺沙牛羊臥趴。一村多水多石,十畝滿是煙霞。門垂陶潛之柳,畦種邵平之瓜。東渚可垂釣魚,西鄰能賒美酒。山翁與溪友相聚,相對笑談桑麻。
煥章見此美景,心中讚歎不已。村東頭有個野茶館,坐北朝南,三間房屋,一座天棚,周圍環繞著花障,環境格外幽雅。此時正值夏令,他見茶館裡坐著一位老道人,身穿破舊衲襖,頭戴舊道冠,麵如古月,神清氣爽,正在舍錢。無數窮人圍在他身邊,有的得二百錢,有的得一百錢。隻聽老道說道:“明天早些來,我在此加倍施舍。”眾人歡呼散去,老道起身自語:“我家裡的銀子多得沒處存,早早施舍完便了。”
賽報應聽了,心中暗想:“這道人甚是古怪,我且跟著他,看看他住在哪裡。若真有許多銀子,我便偷來替他施舍。”於是悄悄跟在老道身後。走了五六裡路,見山坡上有座古廟,山門上橫書“遇仙觀”三個大字,老道推門而入。煥章探明路徑,隻等天黑進廟偷銀。
待太陽西下,黃昏時分,煥章翻身上牆,跳進廟院。向北望去,東廂房漆黑一片,西廂房亮著燈,正殿無人。他來到西房簾子外,見老道人坐在椅上麵向東,八仙桌上擺滿了元寶。老道自言自語道:“今夜若有賊來偷,便送他兩個。”煥章在外聽著,默不作聲,隻等老道睡熟好進去偷銀。
等到二更過後,見老道精神矍鑠,毫無睡意。煥章心想:“這事真怪,為何到了這般時候還不睡覺?實在叫人著急!”左等右等,已是三更時分。忽聽道人在屋內鼓掌大笑:“賊啊,你好沒道理,真當我睡著了?進來偷便是!”煥章走進屋內,說道:“老人家定是俠客,不然怎知我會來?”老道說:“你也不必問我是誰。你有何能耐,竟敢來我廟裡行竊?我在此坐著,你用刀剁我,我也不站起,隻要你能剁到我,這銀子便歸你。”
煥章聽了老道的話,心想:“我也算個英雄,這老道分明是說大話欺我,且剁他一刀,看他如何躲避!”想罷,舉刀朝老道砍去。刀刃離老道頭頂不遠時,忽覺脈門一陣劇痛,手中鋼刀“當啷”落地。他暗暗點頭,忖道:“老俠客果然英雄!你若收我為徒,我雖懂些武藝,卻未得真傳,難敵行家。正是妙言不過三兩句,不授真傳枉勞心。今日得遇師傅,實乃三生有幸,還望名師收我為徒。”說著便跪在地上不肯起來。
老道說:“也罷!你且起來,我有話問你。你是哪裡人?叫什麼名字?”賽報應答道:“姓顧,名煥章,蘇州東門外人。父母雙亡,孤身一人,跟拜兄學了些武藝。在綠林中不敢稱行俠仗義,所做之事卻無奸盜邪淫,隻是偷不義之財,濟貧寒之家。如今四海為家,今日得遇高人,望求收為弟子。”老道問:“你要學什麼?”煥章道:“老人家教什麼,弟子就學什麼。”說罷叩頭,詢問老道姓名。老道說:“你要問我,且聽我慢慢道來。”
第九回義士訂盟分南北英雄訪友走西東
《結交行》中說:古人結交是為締結真心,這心好比金石般堅貞。金石尚且容易銷熔,人心卻能長久不變,百年交好延續至今。今人結交隻為口舌之交,往來歡愉如同飲酒作樂。隻因小事未能酬答,從此便心生怨懟而分手。唉,大丈夫豈能如此!貪財忘義之輩非我同類,陳雷、管鮑那樣的知己難再得,與其結交輕薄之人不如不交。水底的魚,天邊的雁,高可射取低可垂釣,萬丈深潭終有底,唯有人心不可丈量。老虎再熟也不可騎,人心隔著肚皮難猜度,不要把心腹之事說給小人聽,到了翻麵無情的日子,反而會釀成大是非。
這首詩說的是五倫中的朋友之道。五倫本是人之常情,但凡人生在世,沒有不交朋友的。交友之道大概要取之於心,以忠信為本,才能成就長遠之交。君子之交淡如水,日子久了自然成為莫逆之交;小人之交如蜜裡調油,轉眼就會反目成仇。隻有結交正直、誠信、博學多聞的朋友,才是君子之友。正是:古友尊三益,今人重萬金。乾坤無管鮑,何處是知心?
閒話少敘。且說顧煥章詢問老道姓名,老道複姓歐陽,名山真,彆號聾啞子,住在四明山清妙觀。“此處是我居住的小廟,你既然想跟我學藝,也好,我明天自有安排。”說罷,讓煥章去休息。從此煥章便在這廟中學習武藝,練鷹爪力重手法、一力混元氣、達摩老祖易筋經、分筋挫骨法、點穴功夫,還學會使用一條趕棒、一把短刀。一年後,又來了一個師弟,姓王,名天寵,彆號小白龍,也在此處學藝,他是涿州人,已在此學了兩年多。
這天,道人對他們說:“你二人今天該離開了。煥章,你換上道裝,此去以賣卜為生,某年某月某日,到五虎莊去救駕,救駕之後,不準做官。這裡有一個錦囊,到那天打開,照柬帖行事。”二人雖不忍分手,但見師傅再三囑咐,無奈之下叩頭問道:“老師,我師弟王天寵日後能做官嗎?”老道說:“不必多問,你二人去吧。”二人這才起身,出了廟門離去。
此後二人一直形影不離,在黃河灣時,煥章跟著王天寵學水功,一年後,煥章水性已頗為精通。後來王天寵生病了,多虧煥章日夜照料,病好後,王天寵對煥章十分感激。煥章說:“賢弟,我也該去北邊了,你我兄弟就此分手。日後誰若得勢,一定要互相通報,榮祿共享,有福同享。”說罷,二人灑淚而彆。
顧煥章來到北方順天府城西的五虎莊,恰逢康熙老佛爺私訪被賊人圍困,他將皇上背了出來,正遇上官兵前來,便把聖駕交給官兵,自己悄然離去。聖駕回宮後,想要召見顧煥章,各處尋訪,卻不知他去了哪裡。
這天,顧煥章正在三橋隱姓埋名賣卜,見達摩肅王在正陽門外下車更衣,時近正午,見達摩肅王朝廣慶茶園走去,他便隨後追趕。剛進廣慶茶園門口,就見鐵頭孫四正與馬夢太說話,他故意“唔呀唔呀”地嚷嚷著,抓住孫四說:“掌櫃的,我來聽戲啦。”孫四一看,認得是相麵的從善先生,便說:“先生來了,正好。我正要給你們哥倆引見一下,這是我老哥馬夢太。”煥章抬頭一看,見夢太儀表不凡,趕緊上前說:“久仰大名!”夢太說:“聽說道爺人稱神相,麻煩給我相相麵。”
煥章端詳片刻道:“你五官端正,二眉帶彩,眼有守睛,鼻如梁柱,三山得配。這相貌最好的地方,就是準頭豐隆。神相書上有四句:準頭端正要豐隆,鼻如梁柱作三公。上歪下尖中坍陷,一生貧賤受孤窮。你是木行格局,應該瘦中帶神。木瘦金方水主肥,土行格局背如圭,上尖下闊名曰火,五行格局需仔細推究。”夢太問:“你看我日後是走正途好,還是偏途好?”煥章說:“你大概適合奔正途,絕非池中之物,日後定會顯達。”夢太聽了心中十分歡喜,連聲道謝。
孫四在旁邊聽了半天,說:“都說先生是神相,今天果然名不虛傳。我今天早上遇到一件事:剛要上座時,來了個老頭兒,我看他相貌不俗;後來又來兩個人,還給他磕頭。依我看,必定是公伯王侯前來私訪。老哥和先生跟我上樓瞧瞧去,看看這三個人像是乾什麼的。”於是帶二人上樓。馬夢太一看,先吃了一驚,說:“老四,不好了!你看:東邊站著的是達摩肅王,西邊站著的是九門提督伊大人,中間那個老頭兒,恐怕就是皇上。如果真是皇上,你我今天可就闖大禍了,必有驚駕之罪,這可如何是好?”
正說著,隻聽樓下亂嚷起來。原來是四霸天帶著許多人來找馬夢太和孫四。三人轉身下樓,夢太迎住眾人說:“你們真要打架?咱們是文打還是武打?”南霸天宋四問:“文打怎麼樣?武打又怎麼樣?”此時戲班正要開台演戲,樓下卻亂成一團,四霸天正與馬夢太說話。看熱鬨的人很多,膽小的都走了,膽大的還在那裡圍觀。
南霸天宋四說:“當初孫四奪廣慶茶園時,開水澆頭、披刀貫頂,練得十分厲害,無人敢與他對手,所以我們都走了。今天我帶了個朋友來,他家住東海郎口,姓鄧,名芳,彆號八背膀、飛行太保、九傑鄧芳,也來此練一樣本事;咱們這也不是打群架。”說著對眾人說:“賢弟過來,見見這些人。”隻見人叢中走出一人,儀表堂堂,身高八尺,麵如白玉,環眉闊目,鼻直口方;身穿藍綢褲褂,腳蹬薄底快靴;年約三十多歲,站在中間說:“我是來助拳的,你們可彆罵我,咱們把事情了了。哪位姓馬?哪位姓孫?”馬夢太二人回答:“我們就是。你要練什麼?說來聽聽!”
鄧芳說:“我姓鄧,名芳。我練的這本事天下第一,要是你二人或你們的朋友能照我這樣練,我們立刻就走,永不來廣慶茶園騷擾;要是練不了,你們就趕緊出去,讓我的朋友在此經營。”馬夢太說:“你練吧,我倒要看看是什麼了不起的本事!”鄧芳說:“把我的東西拿過來。”
隻見有人拿來五根竹竿,每根高六尺,粗細跟大核桃差不多,在地上埋了五寸深,每隔三步遠埋一根,五根皆如此排列。埋好後,鄧芳開口道:“我先不忙著練,先跟你們說說,要是有能練的,儘管上來。我從平地躥上這根竹竿,在上麵站得紋絲不動,要是竹竿倒了,就算我輸;歪了、偏了或者站不穩,都算我輸。”這話一出,台下觀眾個個驚愕,連馬夢太都暗自懷疑:“我倒要看看他怎麼練,怕是在吹牛嚇唬人吧,且看他到底能不能成。”
正思忖間,隻見鄧芳撤步一縱,“颼”的一聲就躥上了竹竿,端端正正站在上麵,絲毫不動。馬夢太心中稱奇,又見他從第一根竹竿縱身躍向第二根,穩穩站住,依舊紋絲不動。馬夢太暗自感慨:“這功夫不僅練起來難,看著都覺得玄妙,勁兒大了不行,勁兒小了也不行,當真是絕妙功夫!看來天下英雄輩出,我以後可不能自滿了。古人說得好,泰山高矣,泰山之上還有天;滄海深矣,滄海之下還有地。”
想著想著,見鄧芳縱身騰躍,五根竹竿依次掠過,皆如前般穩當。眾人齊聲喝彩,他落地後氣息平穩,麵不改色,竟一陣狂笑,衝馬夢太和孫四喊道:“瘦馬馬夢太、鐵頭孫四,你二人可敢當場練練?”兩人一時語塞,想練卻沒這本事,不練又覺在眾人麵前失了顏麵。俗語說“當場不讓故,舉手不留情”,這是說遇到同場較量,就算是故交也不能謙讓。
閒話少敘,書歸正傳。馬夢太正猶豫間,鄧芳越發得意,高聲道:“彆說你們,就算普天下能照我這樣練的,那就是我師傅!除了姓鄧的,怕是沒第二個人,恐怕連這功夫的名目都叫不上來。”他搖頭晃腦,滿臉得意之色。
正口出狂言時,北邊樓上跳下一位老者:身穿青洋縐大褂,腳蹬漂白襪子配青緞雙臉鞋,手裡揉著一對核桃;看年紀七十開外,麵色如鍋鐵,重眉大眼,一部銀髯飄灑。老者開口道:“鄧芳,你這話未免太滿,這功夫你隻練了個皮毛,就敢如此狂言。你練的這叫‘草上飛’,是踏雪無陷的功夫。可你隻會正著練,不會倒著練。我要練的話,自然不能跟你一樣。”
鄧芳不屑道:“你還有什麼出奇本事?練來我瞧瞧再誇口,彆是嘴上厲害吧!”老英雄朗聲道:“你這竹竿是東西排成一溜,我從西邊上去,按你那樣練完,再背著身子往回跳。要是能照樣跳回來,才算真功夫;要是倒著跳時竹竿倒了,或是我摔在地上,那是我學藝不精,當著眾人給你磕頭認輸。還有,我練完了你若能照我這樣來一遍,我也給你磕頭,算你贏!”
說罷,老英雄脫下長衫,把核桃放在桌上,翻身躍上竹竿,竟真如他所說,正著練完又倒背身子跳回,落地後從容穿好衣服。這一手把四霸天等人看得目瞪口呆。馬夢太連忙問道:“老英雄高姓大名?”
第十回顧煥章廣慶園見駕馬成龍提督衙封官
詩曰:雲驅風急馬蹄忙,吐氣揚眉誌激昂。不怕青雲高萬丈,隻要黃卷兩三行。棘閣門戶無關鎖,茅屋人家有棟梁。明日廣寒宮裡去,桂花折得幾枝香。
馬夢太詢問老英雄姓名時,顧煥章在樓上暗中觀察,心中驚歎不已。他回頭看向聖主,卻聽聖主低聲道:“那莫非是顧煥章?自五虎莊一彆,朕時常念及,今日竟在此相遇。”煥章本專注於樓下老英雄的舉動,聽聞聖主言語,慌忙跳下樓,徑直跑出廣慶茶園。那老英雄也未留下姓名,揚長而去。聖主見四霸天率領一眾不法之徒攪擾戲園,本就有氣,此刻見到顧煥章,一時失言露出身份,便連忙傳旨給伊哩布,令本地麵官:“將四霸天等人拿交提督衙門,一個也不準漏網。馬夢太、孫四也一同交送衙門,先押四霸天。”樓下群賊見聖駕在此,頓時作鳥獸散。伊哩布下樓向孫四要過驢,恭請聖駕回宮,達摩肅王隨即護駕,與聖主一同離開廣慶茶園。伊大人命地麵官人緝拿四霸天餘黨,卻發現早已人去樓空,無奈之下隻得將馬夢太、孫四送往提督衙門,自己也回府去了。
地麵官人雇了輛馬車,將馬夢太、孫四送到提督衙門外。二人下車時,圍上來不少人,有認識馬夢太的便問:“老哥,這是出了什麼事?”馬夢太將方才戲園中的變故細說一遍,便與孫四走到班房門口。忽聽裡麵有個山東口音喊道:“我的禿子白大哥,你死得冤,是來顯魂了嗎?”孫四進了班房沒好氣地說:“你這小子開什麼玩笑,誰是你禿子?”
原來,馬成龍、胡忠孝、李慶龍、薛應龍四人上午就被送到了衙門,興順鏢店的四十七名賊人關在彆的班房。這間班房裡,當差的問明四人案情,見胡忠孝衣著普通不像有錢的主,便問馬成龍:“你在京城有朋友沒?”成龍說:“我誰也不認識。”當差的王頭說:“我姓王行五,這差事歸我管,識相點說些好話,我自然會照應你。不然的話,夥計們,把他拉出去鎖在尿桶上!”成龍一聽,故意招手道:“王頭兒,你過來,我看你是個好人,有句心腹話跟你說,你找個人來作證吧。”王頭以為成龍服軟,剛走到他麵前,成龍掄圓了就是一巴掌,把王頭打倒在地,“我打死的人多了去了,不差你一個!”王頭嚇得連連求饒:“大爺饒命,我不敢了!”成龍說:“請我喝三斤酒贖罪,不然打死你!”王頭趕緊吩咐夥計買酒,不多時夥計打回酒來,成龍這才放了王頭,自斟自飲起來。
三斤酒下肚,成龍醉眼朦朧,見孫四和馬夢太進來,猛地一看,竟把禿子孫四認成了白德,脫口而出:“我的禿子白大哥,你死得屈啊……”馬夢太連忙打圓場:“都是難友,彆認錯人了。”待馬夢太坐下,孫四也不再言語。這時外麵進來一群當差的,說:“老哥,這是奉旨的案子,進了我們衙門。你要有事,我們幫你回家送信,再叫一桌席給你壓驚。站堂的李頭備了桌果席,本想親自送來,他家有病人臨時走了。戶房杜先生、刑房馬先生也都備了禮。”馬夢太推辭道:“各位兄弟費心了,天熱菜容易壞,心意我領了。”正說著,有人抬進一桌酒菜,當差的們與馬夢太相熟,擺好桌子便出去照應公務了。馬夢太這才發現胡忠孝等人也在,忙招呼:“胡爺,一起來喝酒!”李慶龍、薛應龍也湊了過來。
馬成龍醉醺醺地湊上前:“馬夢太,你不認得我了?”夢太一臉茫然:“實在眼生,咱們在哪見過?”成龍便把興順鏢店的事說了一遍,夢太這才想起來,“大哥快坐,一起喝幾杯!”成龍樂嗬嗬地坐下,借著酒勁吹噓:“我熟讀大清律例,你們說說犯了什麼事,我一猜就知道該判什麼罪。”
胡忠孝率先開口:“我投親不遇隻能討飯,店裡賊人見我妹妹貌美,硬要搶走,我跟他們打起來了,你說我該判什麼罪?”成龍搖頭晃腦道:“要是遇到心軟的官,算你惹是生非,判個秋後問斬;要是遇到嚴厲的,直接斬立決!”胡忠孝聞言低頭長歎:“我死不足惜,可妹妹是女子,家中還有六七十歲的母親,這可如何是好!”病二郎李慶龍接著說:“我和拜弟薛應龍本是賣藝的,佟起亮請我們教他兒子武藝,後來才知道他是天地會八卦教的匪首。本想辭工,誰知那天他與人打架,我們見胡大哥被圍,就動手幫了他,這該判什麼罪?”成龍一拍大腿:“你們是賊人的教習,按王法該淩遲處死!”二人聽了頓時啞口無言。馬夢太追問:“那我和孫四呢?”成龍醉眼一翻:“你二人有驚駕之罪,按惡棍匪徒論處,斬立決,還要梟首示眾!”夢太沒好氣地反問:“我們都要殺頭,你該判什麼罪?”成龍嘿嘿一笑:“我殺了四十多人都沒事,往重了判是遞解回鄉,省得我自己掏盤纏;往輕了判,皇上一高興說不定賞我個守備當當!”眾人哄笑:“去去去,彆胡說了,我們都要掉腦袋,你還能當守備?”
正說笑間,外麵傳來升堂的聲響。衙役先提審興順鏢店的四十多名賊人,一番刑訊後,眾人儘數招供,連佟起亮是八卦教匪的內情也和盤托出。問官當堂將眾賊定罪收監,隨後提審馬成龍、胡忠孝等四人,四人如實招認;又提審馬夢太、孫四,二人也供述了戲園之事。問官吩咐將六人暫時看押,便將審訊口供呈給伊哩布大人過目。
第二天,伊哩布大人親自提審眾人。由於這是奉旨交辦的要案,案情重大,大人將所有細節都審問清楚,隨後專門擬寫奏折,於次日呈送皇上禦覽。康熙皇帝看過奏折後降旨,派伊哩布前往提督衙門宣讀聖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步軍統領伊哩布奏報,前三門外邪教匪徒眾多,朕此前查訪興順鏢店一事已得證實。馬成龍遵旨緝拿賊寇,義勇可嘉,欽賜守備之職,留京聽候任用。胡忠孝、馬夢太武藝卓絕,欽賜千總,回原籍歸入鏢局。薛應龍、李慶龍奮勇捕賊,欽賜把總。孫兆英欽賜把總。胡賽花堪稱女中丈夫,貞烈可嘉,聽候旨意安排婚嫁。白德的屍體,由其親屬領回安葬。以上各人各賞銀二百兩,從戶部領取。
奉旨回籍的人,不必在此逗留。興順鏢店抓獲的賊人,送交刑部嚴刑審訊。在逃的佟起亮及其子佟德英,還有四霸天等著名匪棍,交順天府、都察院一並嚴拿。欽此。
馬成龍等六人跪地磕頭,謝過皇恩。胡忠孝從戶部領了賞銀,帶著拜弟薛應龍、李慶龍和妹妹胡賽花一同返回原籍,一路上對馬成龍和馬夢太的恩情感念不已。孫兆英則繼續照料廣慶茶園的生意。馬成龍買來棺木收斂白德的屍體,幫洪氏娘子辦理完喪事,還把皇上賞賜的銀子全部留給洪氏維持生計。
這天,馬成龍回到井泉館,眾人都來道賀,孫起廣更是高興。大家正吃酒時,外麵夥計進來說:“千總瘦馬老爺前來拜訪。”成龍連忙出去迎接,二人落座後,馬夢太說:“大哥,明天咱們去伊大人那裡拜謝一下,你看如何?”成龍問:“你家中還有什麼人?”馬夢太說:“我父母早亡,孤身一人。”成龍也把自己的經曆說了一遍,還留夢太吃晚飯。眼看天色已晚,成龍說:“你現在進城也不方便,不如就在這裡住下,明天一起去拜會伊大人。”夢太便留宿在此。
第二天一早,二人洗漱更衣,吃過早飯,雇了輛馬車進城,來到交民巷伊大人府前,遞上名帖。伊大人請他們進府,二人隨至客廳,見大人身著便衣坐在正麵椅子上,便上前行禮。大人說:“你二人起來,明天我把你們安排到步軍統領衙門當差,如何?”二人謝過大人。大人又詳細詢問了他們的家庭情況,二人一一作答。大人說:“我這外邊書房有不少空房,你二人搬來這裡住吧,晚上幫我照看宅院,白天去衙門當差。”二人連忙稱好。從此,他們便搬到大人宅中西院的外書房居住。
一天,兩人白天無事,來到前門外,看見顧煥章正在那裡相麵。馬夢太說:“這位先生本事可真大,等他忙完了,咱們請他吃頓飯,好好聊聊。”直到太陽西斜,煥章收拾東西正要離開,夢太上前拉住他說:“義士,我給你介紹個朋友,這是和我一同當差的馬成龍。”煥章仔細打量成龍,說道:“唔呀!這位兄台相貌端正,日後必定顯達,絕非久居人下之輩。”說著,三人一同來到酒館,邊吃酒邊談心,越聊越投機,竟在酒館中結為異姓兄弟。顧煥章為長,馬成龍次之,馬夢太排行第三。三人暢飲至大醉,正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三人相論語偏長。
後來,二人請煥章進城同住,煥章說:“我明天還要去拜訪朋友。”酒足飯飽後,三人道彆。次日,成龍和夢太再去前門外找顧煥章,卻發現他已經不見了。二人進城剛到伊大人府門口,就見一個人從裡麵跑出來拉住他們說:“二位可算回來了!大人今天早晨派了四個人到處找你們,快跟我去見大人。”夢太和成龍心中疑惑,不知發生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