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龍收拾停當,換好衣服,扛著褥套,揣上那二百兩銀子,和夢太一起來到馬號。號頭見了忙問:“上差老爺來了?”成龍板著臉說:“來了!你這號裡的東西,竟敢給我一匹瘦馬!快把號簿拿來我瞧瞧!”號頭劉元連忙遞過馬花名冊,成龍睜大眼睛細看,隻見上麵寫著:“頭一匹鎮槽龍烏大黑馬,二匹玉頂黃膘駒,三匹五名馬,四匹赤炭火龍駒。”
成龍指著頭一匹馬說:“有這麼多好馬,你竟不給我備,快去把這鎮槽龍烏騅大黑馬給我牽來!”劉元見成龍愛開玩笑,故意說:“老爺,這馬您騎不得,性子太烈。它要是樂意讓人騎,能順順當當跑二百多裡;要是不樂意,您可不知道這龍性有多大!說不定走個十裡二十裡,後腿一抬就把您甩下來,這還是小事;它要是用前蹄把您抱在懷裡……您是上差老爺,我可擔不起這罪,還是挑彆的馬吧。”
成龍哪肯信這套,揮揮手說:“彆跟我裝模作樣,快去備馬,再叫個馬夫跟著我。”不一會兒,烏騅馬被牽來,有人將成龍的褥套搭在馬背上,馬夫騎著一匹黃馬在前頭引路。成龍對夢太說:“兄弟,你在公館好好伺候大人,咱們回頭見!”說罷揚鞭催馬,一口氣跑出十多裡。
跑著跑著,成龍對馬夫喊道:“咱們衛輝府見!”說著又狠狠抽了一鞭子。這馬平日裡從不讓人打,如今挨了鞭子,頓時犯了“龍性”,撒開四蹄狂奔起來。成龍雙腿怎麼夾都夾不住,在馬背上顛得七葷八素,扯開嗓子大喊:“救人啊!”轉眼間就把馬夫甩得遠遠的。
正跑得昏天黑地,前麵出現一條南北走向的大路,兩旁是山夾溝,長有三四裡,中間窄得連車都開不過。成龍根本收不住韁繩,隻能任由馬往裡衝。對麵來了輛草車,趕車的遠遠就喊:“往那邊靠!彆過來!靠外頭走!”可那馬哪裡由得成龍控製,隻顧往前衝。它一見草車,眼睛一瞪,耳朵一擺,後腿猛地一抬,就把成龍甩了下來。
成龍摔在地上,心裡咯噔一下:“不好,這畜生真要‘對付活人’!”隻見那馬從草車旁向南狂奔而去。成龍爬起來,一把抓住趕車的:“你彆走!給我把馬找回來,我就饒了你;不然跟你沒完!”趕車的委屈地說:“您這不是不講理嗎?我們在這山溝裡走了一兩裡,您才進來。要是您勒住馬,哪會出這事?”
成龍一想也是,便鬆開手:“算你有理,我自己去找。”他走了不遠,揀起自己的褥套扛在肩上,出了山口往南望去,隻見遍地青苗,連個人影都沒有,那匹烏騅馬更是不知跑到哪裡去了。成龍急得直跺腳:“沒了馬,我可怎麼去衛輝府啊?”
正發愁時,忽然聽見對麵有人大喊一聲,直衝著自己撲來。
第十六回金文學情急叫蒼天山東馬慷慨施大義
詩曰:有有無無且耐煩,勞勞碌碌幾時閒?人心曲曲灣灣水,世世重重迭迭山。古古今今多變改,善善惡惡有循環。將將就就隨時過,苦苦甜甜過眼完。
這首野詞道儘了人生的真諦:世人在世,為了名利和兒女苦心經營,即便擁有千頃良田,仍覺得不夠;蓋起千間大廈,還是不滿足。卻不知活著時能千般作為,一旦離世便萬事皆休。懂得時務的人,會隨遇而安地度過一生。閒話不多說,回到正題。
剛才從正東走來一個年邁的老頭兒,他問道:“借光,朋友,你看見我的驢了嗎?”山東馬成龍說:“我還在這裡想問你看見我的馬沒有呢,你怎麼會把驢弄丟了?”老頭兒說:“你不知道,聽我說說吧。我們街坊有一頭大黑驢,從來不讓人騎,我今天去跟他們借驢,他們家裡人說:‘這頭驢要是讓人騎上,順順當當跑得可快了;要是不讓人騎,它又是頭叫驢,你硬騎上去,它就會鬨。’我也不信,讓人家給它備上鞍子,我說:‘我偏要騎它,你們看著吧。’剛騎上出了村子,前麵有個山溝,我又給了它一鞭子,它就跑下去了。山溝裡來了一輛草車,這驢一見,把頭一搖,後腿一抬,就把我甩了下來。我抓住趕草車的不放,讓人家給我找驢。人家說我不講理,山溝狹窄,人家是車,我理應讓人家才對。因此我來問問你,看見了沒有?”成龍說:“沒看見。對了!和我的情況一個樣,我的馬也是這樣,是黑色的,你看見了沒有?”老翁說:“我剛才在那邊看見一匹馬,怕有人找,就把它拴在南邊那個樹林裡的樹上了。”成龍說:“勞駕,那就是我的馬。好了,我去先把馬拉回來,你去找你的驢吧。”老翁說:“好,回頭見。”
成龍聽他說的話很是奇巧,便仔細打量他,見他身高七尺,黑麵白須,梳著白剪子股小辮;穿著白綿綢褲褂,青洋綢單套褲,白襪子,青緞子十耎緞靴,手裡拿著青綢大衫;長眉大眼,相貌不俗。二人拱手作彆,成龍到南邊一裡遠的林子裡,果然看見自己的黑馬被拴在樹上。他心中十分歡喜,把褥套搭在馬上,不敢再打它,也不敢騎它了,就慢慢跟著馬走。
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前方一片昏暗,霧氣彌漫,仿佛是一座鎮店。走近一看,果然是一座鎮店,有南北大街,路東路西都有客店。此時成龍想找一家清靜的客店,隻見路西有一座大門,半掩半開,裡麵有一個人有氣無力地說:“住店嗎?進來坐吧。”成龍問:“你這店裡有多少間房子?有多少住客?住一天多少錢?”小夥計回答說:“有二三十間房子,也沒有一個住客。您要是住,看著給點錢就行。”成龍進店一看,路南有馬棚,北上房五間,西上房五間,大概西邊還有後院。隻見這個小夥計約三十歲,麵黃肌瘦,像是有病的樣子,穿著舊破小夾襖、舊單褲,兩隻舊鞋襪,他接過馬拴好,把成龍的褥套送到北上房屋裡,說:“老爺,您來,就住這屋裡吧。”成龍走進北上房,房子是一明兩暗,東裡屋是兩間打通的。北邊有一張八仙桌,南邊靠窗戶有一條炕,炕上有一個六仙桌。北牆上掛著一幅八大山人畫的山水人物畫,兩邊有一副對子,上麵寫著:“書有未曾經我讀,事無不可對人言。”落款是王漁洋寫的。地上桌上點著一盞光線昏暗的油燈。小二把褥套放在炕上,問:“老爺吃什麼飯?”成龍說:“你們這裡賣什麼吃的?”小二說:“外麵有飯館,隨便去吃都行。”成龍說:“你們這麼大個店,怎麼會沒有廚房?”小二說:“我們現在生意已經關門不做了,因為實在沒錢吃飯,才留客人住宿。”成龍問:“你會做飯嗎?”小二說:“我姓韓,排行第三,當初這店開著的時候,我就在灶上。要說做些菜蔬,不敢說會,但整桌酒席、應時小賣,都能做。”成龍從腰裡取出一錠白銀,大約有四兩多重,交給韓三說:“這銀子你拿去置辦菜飯,夠你們店中眾人吃的了。”韓三出了上房,喊道:“劉四兄弟,彆睡覺了,快起來買菜去,前頭就剩我們兩個人了。”隻聽見西屋裡有人答應,拿著菜筐買菜去了。不一會兒,隻見買了一斤蠟回來,先給成龍把上房的油燈換上,隨後把店門也關上了。在上房的東邊,有兩間東廂房,是廚房。點上燈,生起炭火,隻聽見刀勺碰撞的聲音。
成龍在上房等了很久,老不見菜來,又想喝酒,就自己起身出了上房,聽見東廚房裡有人唉聲歎氣。成龍站在窗戶外麵,把窗紙舔破,往裡一看:爐中火很旺,放著一個大銅鍋,旁邊桌上有一個托盤,裡麵放著四碟兩碗,上麵都用碟碗蓋著。又看見韓三和一個穿藍布褲褂、三十多歲的人在喝酒,大概這個人就是劉四了。
正看著的時候,成龍忍不住失聲說:“我花錢的還沒喝酒,那不花錢的倒先喝上了。”裡麵的人說:“老爺,您先彆生氣!我們怕您著急,菜做好了還沒往上端,等麵鍋開了就一起端上去。”成龍說:“我等不及了,先給我溫酒來!”小二說:“老爺您先回去,酒菜馬上就到。”成龍回到上房,不一會兒酒菜都來了。他自己獨坐喝酒,十分無聊,對著一盞孤燈,想起舊日的事情,正是:“寒燈思舊事,斷雁驚愁眠。”
“想我馬成龍,從小家業凋零,被困保府的時候,從沒想過能有今天。雖然有了功名,卻還沒有實現我英雄的誌向。”正在喝酒思考的時候,忽然聽見外麵有叩門聲,韓三應答說:“兄弟,你回來了?我去給你開門。”
過了一會兒,成龍聽到院中傳來腳步聲,隔著窗戶望去,隻見月色皎潔,一個二十多歲的少年男子走進院子。他穿著兩截羅漢衫,腳蹬白襪雲履,生得麵白如玉,雙眼亮如春星,兩道眉毛斜飛入鬢,一邊走一邊唉聲歎氣,滿臉愁容,步履間透著一股憂思,雖看似有幾分文雅,卻難掩落魄之態。成龍起初並未在意,回過頭繼續喝酒,幾杯悶酒下肚,便叫小二端麵來。
沒過多久,小二將麵和鹵端到桌上。成龍剛把麵拌好準備吃,就聽見西後院傳來哭喊:“蒼天啊,蒼天!不睜眼的神佛,無耳目的天地!誰能想到我夫婦二人竟落到這般田地!”成龍猛地把筷子往桌上一放,麵也不吃了,大聲喊韓三。小二連忙過來問:“老爺,您叫我有什麼事?”成龍說:“我正要吃飯,外麵嚷嚷的是什麼人?”韓三說:“我去說說他,讓他彆喊了。”說完便出去站在台階上,朝西院喊道:“大兄弟,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彆喊蒼天了,住店的客人嫌煩。”然後回身對成龍說:“我把麵再給您熱一下吧?”成龍擺擺手:“不用,我吃這個就行。”
誰知沒過多久,西院又傳來哭喊:“天蒼啊,天蒼!”成龍一聽,連忙叫夥計:“他不喊蒼天改喊天蒼了,到底是怎麼回事?”韓三歎了口氣說:“這事說來話長。以前我們金家鎮就數我們這家店最有名,老掌櫃是個創業的能人,可到了少掌櫃手裡,他隻知道念書,不懂做生意。後來一直是少掌櫃的嶽父何先生幫忙照管,何先生是河南人,現在也回家了。少掌櫃名叫金文學,他自己經營後,生意越來越差,一年不如一年。從去年七月起,店鋪就關門了,其實買賣沒虧空,全是他朋友借錢和擔保惹的禍。
金文學夫婦也算有才,都會畫畫,起初讓我和劉四拿畫去賣。後來離這兒二裡地有個李家寨,住著個李虎臣,外號李二雹頭,很有勢力,結交官員,包攬官司。有一天他來店裡,讓少掌櫃給他畫避火圖,先給了五兩銀子就走了。過了三四天,他直接到後院上房,看見金文學夫妻在畫畫,一見到少夫人,就沒話找話地坐著不走,還說要借銀子給少掌櫃做生意,讓我們倆當保人。少掌櫃當時覺得他是好人,就跟他借了二百兩,立了借據,按月三分利息,這是去年冬天的事。
本想選個好日子重新開張,可他以前的那些朋友又都來了,十七個人送了副福祿壽禮,就來店裡白吃白喝,甚至還偷偷拿東西。我們常背地裡勸他:‘你這買賣是借人家錢開的,不能再像以前那樣亂交朋友了。’可忠言逆耳,他根本不聽。直到今年三月,錢花光了,買賣也做不下去了。李虎臣來要錢,我們拿不出來,他就在滑縣把少東家告了,少東家在衙門裡打了一個多月的官司。我們托人說合,才討了十天的期限。李虎臣早就放話了,要是沒錢,就把少夫人接走抵押。明天就到十天期限了,錢沒著落,官司也打不下去了,兩口子想尋短見,所以才連聲感歎,驚動了老爺。您還是吃麵吧,彆管這閒事了。”
馬成龍聽完這番話,氣得怒火中燒,心想在這金家鎮定要管管這閒事,一場風波恐怕難以避免。
第十七回真報應戲耍山東馬賽報應暗偷老英雄
詞曰:書中有花有酒,個中滋味不一。醉後銜杯奉菩提,覺後禪機有趣。陶潛籬畔菊密,浩然策蹇奔馳。造物由來各有時,得失總歸天地。
馬成龍聽完韓三的講述,當即說道:“你把少東家叫來,我有話問他,這事是真是假,快去叫來。如果屬實,我自有辦法。”韓三聞言大喜,不多時便帶金文學進來。正是先前院中那位唉聲歎氣的年輕男子,他見了成龍躬身施禮。成龍將韓三所述之事細細盤問一遍,隨即從褥套裡取出定興縣給的二百兩銀子,遞給金文學讓他還給李虎臣,還囑咐道:“明日上堂再交,免得他再來訛詐。”金文學雙手接過銀子,連連躬身道謝。成龍說:“你去吧,我要吃飯了。”金文學同韓三退了出去,成龍心中暢快,飲酒更歡。韓三又端來兩碗熱麵,成龍正要吃麵,忽聽韓三喊道:“我們少東家夫婦前來向老爺道謝!”成龍說:“我不與婦人見麵,快讓他們回去。”金文學獨自進來叩頭致謝,他妻子何氏則回了後院。
成龍剛要吃麵,又聽見後麵金文學夫婦哭喊“蒼天”,心中頗為不悅。韓三進來說:“老爺,這事可真怪了!您方才周濟的二百兩銀子,他們夫婦道謝後放在屋內,回去一看竟被偷了!二人急得不行,隻當是命該如此,所以又在長歎。”成龍眼睛一翻:“明白了,這是有人作祟,你放心,我車上還有兩萬多兩銀子呢!”其實這是成龍的氣話,韓三轉身出去了。
成龍麵也不吃了,緩步走出上房,見西邊四扇屏門虛掩,進門後見路北三間上房與自己住的屋子相通,窗縫透出燈光。他走到窗下,聽見裡麵夫妻悲泣,金文學說:“可惜那位恩公一番好心,你我就是死在陰曹地府,也要感念他的恩情。可恨那狠心賊偷了銀子,要害我們性命!”又聽婦人說:“官人不必難過,你我就一死了之吧。”
成龍正聽著,背後忽然有人摸了他屁股一下,回頭卻不見人影,心想定是韓三、劉四捉弄他,便不再理會,喊道:“金文學,出來!彆尋短見,我有辦法救你!”屋裡二人正要上吊,聽見恩公呼喚,慌忙出來。成龍拉著金文學到東院上房坐下,問道:“你認得我嗎?”金文學麵露羞愧:“我被瑣事纏身,竟忘了問恩公姓名籍貫。”成龍說:“我姓馬名成龍,山東人氏,在欽差伊大人手下當差,奉命去衛輝府搬兵,路過此地。你看那邊不是我的褥套嗎?”說著回頭一看,隻見褥套和搬兵文書都不見了!成龍嚇得渾身發抖,冷汗直流,半晌說不出話。金文學忙問:“恩公怎麼了?”成龍長歎一聲:“你不必多問,我這條命怕是保不住了……不過也罷,文書丟了我也回不去,你們二人也彆尋死,這場官司我替你們打!明天若有公差來,我把他們打跑;李虎臣要是到了,我跟他沒完,就說他搶了我的文書!”金文學擔憂道:“這不是連累恩公嗎?”成龍擺手:“就算你不連累我,這閒事我也管定了!叫韓三拿酒來,你我喝酒解悶。”
二人就著殘菜喝悶酒,直到鬥轉星移,雞叫三遍,天色漸明。成龍叫韓三打來洗臉水,又喝了兩碗茶,要了根通條,在大門內放了個座位,坐等李虎臣。
早飯過後,隻見二十多個短衣襟打扮的漢子從門口經過,都穿抓地虎靴子,年紀二十歲左右,後麵有人扛著扒打棍,還有兩個騎馬的。前頭青馬上坐著個黑紫麵皮的獨眼青年,穿青縐綢褲褂;後麵白馬上是個美貌男子,穿藍綢褲褂。前者是獨眼龍謝聰,後者是白花蛇杜明。後麵還有輛嫩黃油漆的熱車,套著頭號騾子,裡麵坐著李虎臣,三十多歲,麵如青粉,戴墨晶眼鏡,手拿全棕滿金折扇,一派囂張氣焰,徑直進了路東大昌店。韓三說:“馬老爺,那就是李虎臣,前頭都是他的手下,一會兒就過來,您當心!”成龍脫去藍布大褂,挽起辮子,手拿通條等候。
很快,外麵一陣喧嘩,獨眼龍謝聰帶著打手趕到,手持鐵尺走進大門喊道:“姓金的,有銀子就罷,沒銀子就把人交出來!”成龍二話不說,揮起通條照他好眼猛地戳去,謝聰猝不及防,眼珠竟被紮了出來!從此他便不能再叫“獨眼龍”,該稱“雙失目”了。眾賊黨見謝聰受傷,蜂擁而上將成龍圍在大門前。李虎臣帶著杜明在門外觀戰,見手下不是對手,暗自著急:“這胖子哪來的?竟敢幫金文學!杜明,你有什麼辦法拿下他?”杜明說:“師弟重傷,我先叫人抬他回去。”說罷到路東店叫來四人,用笸籮抬著謝聰回了李家寨。
杜明拔刀衝進大門:“你們都讓開,我來拿他!”眾人閃到兩旁,杜明喝道:“你姓什麼?為何幫他們?是金文學請的還是自找麻煩?”成龍說:“我路過此地,聽說李虎臣是惡霸,想用帳目折算人口,特來會會他是個什麼東西!”杜明說:“那是我師傅,就在外麵站著!你若贏得我手中這刀,我銀子也不要了,即刻帶人走,算你是英雄!”說罷揮刀就砍,成龍用通條格擋,杜明抽刀便刺,成龍閃身避開,掄通條還擊,二人鬥了頓飯功夫,成龍越鬥越勇,杜明漸漸不敵,跳出圈外:“都跟我走,回頭再算!”剛要出門,成龍追了上去:“李虎臣,彆走!”誰知剛跑幾步,腳下被絆腿繩一勒,“撲咚”摔倒在地,杜明趁機舉刀就剁!
第十八回李家寨賊人拷成龍滑縣令緝捕二雹頭
詩曰:損友敬而遠,益友近而親。結交擇德義,不論富與貧。君子淡如水,歲久積於真。小人甜如蜜,轉眼成仇人。
馬成龍被李虎臣的手下用絆腿繩絆倒,杜明舉刀就要砍,旁邊的嘍囉連忙喊道:“慢著!把他帶回咱們家再處置!”眾人七手八腳將成龍捆住,拉上他的黑馬,又抓住金文學,一行人向南直奔李家寨而去。
韓三和劉四嚇得慌忙跑到西院對何氏說:“賢妹,金大兄弟被抓走了!他們還要來搶你,我們得跳牆逃走了!”何氏一聽心驚膽戰,獨自關在屋內悲戚,正準備上吊,忽聽門外有人喊道:“女兒,彆尋死,我有辦法!”何氏隔著窗戶一看,見是個白發老翁堵在門口,並不認識,便說:“老人家,您可彆認錯人。”老翁說:“我不是壞人。你五六歲時,你父親在這裡教書,我認你做乾女兒,你忘了?”何氏暗想:“他說得有理,不然怎知我父親在此教書?隻是他年事已高,怕是鬥不過賊人。”正思忖間,老翁又說:“你彆多疑,我在外邊坐著,等賊人來了,若能打跑他們,再細說我的來曆,你先彆尋死。”
就在這時,東院傳來李虎臣的叫罵聲:“白使我的銀子,我絕不答應!跟我走,到彆處理論去!眾人跟我來,接人去!”李虎臣一進西院,見路北門首台階上坐著個老翁,旁邊放著一塊石頭。老翁身穿白綿綢褲褂,黑麵白須,伸手一拍石頭,那石頭竟碎了!老翁喝道:“李虎臣,你過來!若受得住我一巴掌,就饒了你;若沒石頭結實,就彆來送死!”李虎臣見狀心生畏懼,忙說:“不必動手,咱們先回去!”老翁瞪眼喝道:“往哪跑!今天非結果了你們不可!”眾人嚇得魂飛魄散,跟著李虎臣倉皇逃出大門,上車狼狽逃竄。
回到李家寨,李虎臣下車走進外客廳。天棚下捆著金文學和馬成龍,二人罵聲不絕。李虎臣在廊下坐下,問:“獨眼龍謝聰送回去了?”眾人答:“送回去了。”他又吩咐:“把山東馬帶過來,問問他是乾什麼的。若不實說,就預備石頭槽兒杠子!”手下應道:“得讓他先打個托案,看看在咱們這兒有沒有案底。”
眾人將馬成龍帶到上房台階下,喝令:“跪下!”成龍喝道:“跪什麼!彆裝模作樣!”身後一個嘍囉用杠子打在他腿上,成龍站立不穩,翻身倒地。李虎臣說:“滑縣近來出了個案子,怕是你乾的吧?在路上打劫過往官長,你們有多少人?快說實話,免得動刑!看你就不是好人,還幫金文學打傷我徒弟!”成龍破口大罵:“小子,有本事就打,我不怕!咱們去縣衙理論!”李虎臣怒吼:“動刑!”眾賊黨用石槽和杠子施刑,成龍骨頭仿佛都被軋酥,劇痛難忍,心想:“不如先招認,到縣衙再見機行事。”便喊道:“住手,我招!打劫官長的是我們,到縣裡再說!”李虎臣這才吩咐:“帶下去,把金文學帶上來!”
成龍被帶下台階,仍捆在天棚下。金文學被帶上來時嚇得瑟瑟發抖,正要下跪,門房來報:“滑縣公差王雄、李豹帶二十多個夥計和四輛車,在門首要見莊主!”李虎臣一愣,心想:“沒犯事,他們來做什麼?”忙吩咐:“先把金文學捆下去。”
片刻後,兩個公差頭兒進來,對李虎臣說:“莊主,跟我們走吧,老爺有請!”李虎臣問:“誰告的我?”二人說:“原告就在門外,您出去一看便知。”李虎臣怒氣衝衝:“我倒要看看是誰吃了熊心豹膽!”他走到大門外,隻見二十多名公差站在那裡,眾人喊道:“來了!老頭兒,見見他吧!”隻見人後走出一人,正是在金文學家拍碎石塊的老翁!
原來老翁趕跑賊人後對何氏說:“女兒彆怕,我去告他!”何氏問姓名,老翁說:“我叫報應。”隨後他讓韓三、劉四關門,自己則去滑縣縣衙告狀了。
滑縣縣衙離金家鎮不過五裡地,鮑英趕到衙門喊冤。門上的二爺出來詢問,他便說道:“我是大同府人,姓鮑名英,以前以保鏢為業。李虎臣是我乾兒子,他從小就不務正業,近來我住在他家,發現他竟與人勾結,打劫過往官長,窩藏贓物。我多次勸他,他非但不聽,反而說我多管閒事。如今地麵上出了這等大案,我怕被官府查出我知情不報、縱容賊寇,才前來揭發。”
門上的人叫來值日班頭,帶鮑英去回稟知縣。知縣王仁當即派王雄、李豹兩位班頭,率領二十名差役去捉拿李虎臣。眾人正要出發,鮑英卻說:“老爺,隻怕他們拿不住人,到時候我豈不是要擔妄告的罪名?我跟他們一起去吧。”知縣覺得有理,便命王雄帶鮑英一同前往。
路上,鮑英故作神秘地對兩位班頭說:“二位知道李虎臣有個不為人知的癖好嗎?”眾人疑惑搖頭,鮑英壓低聲音道:“他喜好男風,以前還與我有過糾葛。你們若不信,到了那裡,他一見我準會逃跑。切記彆告訴他是我告的狀,不然他就不敢出來了。”眾人將信將疑,不多時便到了李家寨。
王雄、李豹進了寨子,很快就把李虎臣帶了出來。鮑英上前喝道:“小子,還認得我嗎?”李虎臣臉色驟變,轉身就想往回跑,卻被班頭一把鎖住:“姓李的,跟我們過堂去!”眾人又到天棚下解開馬成龍和金文學,一同押往縣衙。王雄、李豹見了成龍便問:“馬老爺,怎麼被他捆了?”成龍隻說:“到了衙門自會明白。”原來這兩位班頭曾奉知縣之命在桃柳營探聽欽差行蹤,與成龍有過交情,如今見他被捆,自然關切。
此時知縣正在升堂,王雄上前稟報:“奉旨查辦黃河堤工的欽差伊大人的委員馬老爺,不知為何被李虎臣捆在他家,現在外麵求見。”知縣連忙吩咐“請進”,還賜了座位。成龍落座後,先通報姓名,接著說道:“我奉伊大人之命去衛輝調兵,路過金家店時,早晨正要動身,恰逢李虎臣帶人去搶人。他見我馬匹神駿,非要買下,我不肯賣,他就喝令手下搶走馬匹、公文和褥套,還用絆腿繩將我絆倒,拿到他家私設公堂嚴刑逼問,硬說我是打劫官長的賊。正在審問時,就被貴差帶了過來。我也不想打官司,隻要找回公文和馬匹,便立刻趕路。”
知縣隨即吩咐帶上鮑英和李虎臣,先問鮑英:“你告李虎臣窩贓隱賊,若情況屬實,本縣必有賞賜;若有半句假話,定要重罰。”鮑英信誓旦旦:“老爺若不信,可帶人去起贓,我這都是為了官府公事,絕非私仇。”知縣又怒斥李虎臣:“你這大膽狂徒,目無王法,竟敢打劫官長、搶奪公文,定不是善類!”說罷命王雄、李豹帶二人去李家寨起贓,務必找回公文和馬匹。
王雄帶鮑英,李豹帶李虎臣來到李家寨,搜出不少贓物,唯獨不見成龍的褥套和公文。眾人無奈,隻好押著二人回衙。走到半路,李虎臣心想:“這場官司我絕無勝算,得趕緊脫身。”便對李豹說:“李頭,咱們兄弟一場,把鎖鬆鬆,我方便一下。”李豹剛鬆開鎖,李虎臣突然奪路而逃。李豹正要追趕,王雄拉住他:“彆追!他案情重大,我知道你們有交情,要是他用錢買通你一起跑了,難道讓我一個人擔責嗎?”說著竟命手下將李豹鎖了起來。李豹又氣又急:“王頭,咱們同在衙門當差,何必如此!”
正爭執間,鮑英突然說:“我去追!”轉身就跑。王雄也要追,李豹喊道:“等等!剛才我追你不讓,還把我鎖了,現在你也彆想走!”竟讓手下把王雄也鎖了。一行人回到縣衙,知縣見李虎臣和鮑英都跑了,怒喝道:“分明是你們貪贓放跑了人!拉下去重打!”正要動刑,忽聽外麵有人大喊著衝上公堂。
第十九回盧文龍夜入金家店金眼雕捉拿李虎臣
詩曰:也無煩惱也無愁,本分隨緣莫強求。無益言語休開口,不乾己事少出頭。人間富貴花間露,紙上功名水上漚。識破世情天理處,人生何用苦營謀。
知縣在公堂正要下令責打王雄和李豹,鮑英突然從外麵衝了進來,跪倒在地說道:“老爺息怒,不必責打他們。方才我追趕李虎臣,見他躲進了村莊,擔心老爺著急,便趕緊回來複命。”知縣道:“李虎臣跑了倒也罷了,關鍵是要找回馬老爺的公文和褥套。”鮑英拍著胸脯說:“老爺放心,這事包在我身上!”說罷,他朝堂下的成龍喊道:“老馬,你過來一下。”
成龍走下公堂,鮑英把他拉到儀門旁,低聲問:“老馬,你的公文和褥套真是被搶了?跟我說實話——昨晚在金家店,你站在金文學窗下時,是不是有人摸了你的屁股?”成龍恍然大悟:“我就知道是你這老東西!”鮑英嘿嘿一笑:“你周濟金文學的二百兩銀子,還有褥套裡的東西,都是我拿的。你彆告訴知縣,就說公文丟了回不去,找他要五百兩銀子,就說要去天涯海角尋訪公文下落。他怕欽差怪罪,肯定會給你。”成龍將信將疑:“我去要錢可以,你可彆騙我!”
成龍回到堂上,對知縣說:“公文我也不找了,您給我五百兩銀子,我自己去尋,這事就不連累您了。”知縣巴不得趕緊了結,便判金文學被李虎臣訛詐一案具結完案,又對成龍說:“老兄先回金家店,我隨後派人把銀子和馬給您送去。”成龍卻道:“不用送馬了,我走著回去,不過我要把鮑英帶走。”知縣連忙應允。
出了縣衙,成龍立刻追問:“我的褥套和公文呢?快交出來!”鮑英卻耍賴:“我沒拿,你走吧,我不管了!”說罷轉身就跑。成龍追不上,氣得直跺腳:“好你個‘報應’,真把我報應了!”
成龍失魂落魄地走到滑縣南門,隻見護城河水洶湧流淌。他越想越憋屈:“我奉命調兵,卻因多管閒事弄丟公文,回去是死罪,不回去又無安身之處……”萬念俱灰之下,他翻身跳入河中。誰知河水雖深,他卻正好落在分水石上,水隻淹到脖頸。冰涼的河水衝散了他滿身的熱汗,反倒讓他清醒了些。他坐在石頭上喃喃自語:“閻王爺在哪?”橋上的百姓圍觀看熱鬨,有人說他是瘋子,有人說他中了邪。
正鬨著,鮑英突然出現在橋上,指著他直樂:“傻小子,跟你鬨著玩呢!快上來,我把公文還你!”成龍這才知道自己沒死,慌忙爬上岸。鮑英把他拉到南關外,問道:“兄弟,你可認得我?”成龍搖頭。鮑英朗聲道:“我住在大同府宣豹山,姓邱名成,外號金眼雕,綠林中人都叫我‘報應’,專殺貪官汙吏、剪除土豪劣紳。當年我保彭中堂西巡,破過牧羊陣,還在金殿被封過義士。如今閒遊天下,專管人間不平事。”成龍肅然起敬:“原來是老英雄!此處不便說話,咱們回店細聊。”
回到金家店,韓三、劉四和金文學連忙迎上來。不久,知縣派人送來了馬匹和五百兩銀子。邱成嘿嘿一笑,轉身從西院養鴨的窩裡取出褥套。成龍換上乾衣服,發現那二百兩銀子還在,唯獨調兵的公文不翼而飛。他急得直跺腳:“邱大哥,您可彆開玩笑,快把公文給我!”邱成臉色一沉:“兄弟放心,公文丟不了!敢偷我東西的人還沒出生呢,今晚咱們等著,那賊肯定會來!”
成龍索性把七百兩銀子都給了金文學:“這些錢你拿著,付了酒錢,剩下的自己安排吧。”邱成見狀,對成龍的仗義頗為佩服。三人擺開酒席,一直吃到黃昏。成龍安排眾人把燈用大盆扣好,叮囑道:“聽見我喊有賊,就把燈亮出來,咱們捉賊!”可直到二更天,也沒見動靜。成龍急得爬上炕,故意大聲打鼾,想引出偷公文的賊。
過了一會兒,隻見東邊房頂上輕巧落下一個人影,背上斜挎著單刀,徑直朝上房撲來。成龍剛想呼喊,卻一時出神忘了出聲,隻能乾張著嘴在原地著急。好在金眼雕邱成早已察覺,一個箭步躥到院內。那賊人見勢不妙,轉身躍上北房,邱成緊隨其後追趕,賊人又從北房竄向西房。這時成龍才反應過來,站在院內大聲呼喊:“有賊!抓賊啊!”韓三和劉四慌忙去端扣著燈的盆,誰知手一哆嗦,盆摔在地上,燈也滅了,兩人嚇得縮在角落不敢動彈。
就在賊人剛跳到西房的瞬間,隻聽“哎喲”一聲慘叫,他竟從房上栽倒在地。成龍趕緊上前將其按住,邱成也跳下房來,一同把賊人拖進上房。點燈一照,眾人驚覺竟是李虎臣!邱成皺著眉說:“這小子可不是偷公文的人。”原來李虎臣白天從公差手中逃脫後,不敢回家,直到夜裡才偷偷潛回,卻發現親信都跑了,家眷也不知去向。他一時惱恨,抄起一把刀摸到金家店,本想行竊後殺何氏報仇,沒想到剛進店就被擒住。成龍懶得審問,直接讓夥計將他交給地方官送縣衙嚴辦。
邱成轉頭問成龍:“賢弟,這賊是你拿住的?”成龍搖頭:“不是,我剛才看見好像有人把他踢下來的,我去問問房上是誰。”他走到院內,朝西房頂上望去,空蕩蕩的不見人影,便揚聲喊道:“房上的朋友,彆躲了,我看見你了,快下來吧!”話音剛落,房上“颼”地跳下一個人。成龍見狀忙說:“朋友,進屋坐。”那人點點頭,跟著他進了上房。
邱成仔細打量來人:身高八尺,薑黃色麵龐,一身青色夜行衣,背後背著金背刀,頷下一部黃髯,眉如環,目似炬。成龍遞過茶杯:“請喝茶。”那人接過來一飲而儘,也不客套。成龍又倒酒:“喝杯酒暖暖身子。”那人接過酒杯就喝,隨後成龍請他吃菜,他也毫不客氣地夾了幾樣。
見他酒足飯飽,成龍終於忍不住問:“茶也喝了,酒也飲了,菜也吃了,還沒請教您貴姓?我那調兵的文書,是不是您拿的?”那人放下筷子說:“姓什麼你就彆問了。要說那文書,確實不是我偷的。不過我知道,昨晚我住在南隔壁店的上房,二更過後,有個朋友來找我,說從你們店裡得了個黃包袱。他打開給我看,我一看就說:‘這是調兵文書,你偷了沒用,讓人知道了麻煩可大了。’我那朋友說:‘留著也是禍患,不如在燈上燒了。’”
成龍聽到這裡,大叫一聲“哎喲”,直挺挺栽倒在地。
第二十回伊欽差攻打剪子峪馬成龍獨戰小耗神
恩重如山丘,即使用五鼎三牲也不足以酬謝。親人臨終之時,子女趕到才能救助。這都是出世的大原由,凡俗之情怎能夠理解。孝子賢孫真正探究其中道理,因此把世俗的功名利祿一筆勾銷。
成龍直挺挺栽倒在地,半晌沒有聲音。邱爺急忙將他扶起來,對著那陌生男子說道:“你這朋友可就不對了,怎麼把我兄弟氣成這樣,到底是怎麼回事?”那男子回應:“他非要問我,我本著交朋友的心意,想把事情告訴他。可他沒等我把話說完,就氣倒了。”成龍這時才睜開眼睛,急切地問:“我的公文是被他燒了嗎?”男子說:“你聽我把話說完啊。他剛要燒,我一把抓住他,把公文奪了下來。他問我:‘你奪我的東西乾什麼?你說說理由。’我說:‘你要是把公文燒了,恐怕會害了好人,把它給我吧。’他卻不肯給我。他日行千裡,夜走八百,昨晚三更時分,就往雲南去了。我覺得這事不對勁,要是有人來找我要這公文,又是我的朋友,我該怎麼辦呢?所以我又把他追了回來。今晚我們哥兒倆過來,就是想探探丟公文的人是誰,還在不在。承蒙您抬愛,把我讓進屋來,我就把實話全說了。我叫我那朋友進來吧。”
說完,他就大聲喊道:“兄弟,你還不進來嗎?”隻聽外麵有人回應,進來一個身材短小、穿著短打服飾的人。山東馬成龍一看,認出是拜兄顧煥章,趕緊上前相見,說道:“大哥,你還好嗎?我不知道是你拿了公文。”煥章說:“你奉大人之命去調兵,怎麼在這裡耽誤?這是公文包,還給你。要不是我們哥兒倆暗中跟著你,豈不讓人笑話!”成龍接過公文,說道:“來吧,我給你們哥兒三個介紹認識一下。”
這位老兄姓什麼呢?原來顧煥章自從在河岸與大人分手,說還有朋友等他,就是先來的那個人,姓盧,名文龍,外號人稱黃麵太歲。當初他和煥章是患難之交,就是他。二人得知小耗神在剪子峪聚眾創立邪教,正合計該如何處理時,看見成龍從麵前經過,在馬圈挑馬,才知道他是去衛輝府調兵。二人便暗中跟隨,又看見一個老頭兒在馬後,跟著馬跑得一樣快,二人甚是驚疑,慌忙追下去,見他和成龍說話,才知道是一位英雄。晚上到了金家店,見他戲耍成龍,偷了褥套,便暗中把公文拿了出來,今晚一同過來看看情況,把公文還給成龍。
聽成龍說要介紹認識,老英雄邱成說道:“不必見了。我姓邱,名成,外號人稱金眼雕,住在大同府宣豹山,江湖綠林都叫我報應。你認得我了,你是誰?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老虎嘴邊拔毛!”煥章報上名姓,邱爺說:“好,咱們倆去外麵沒人的地方,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本領!”說罷出去,翻身上房,喊道:“我在村南雙鬆林等你,敢來是英雄,不來是鼠輩!”煥章說:“老匹夫,休要無禮!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贏得了我!”也跟著出去上房,追了下去。山東馬成龍喊道:“你們彆走!盧文龍,你也不去勸勸他們嗎?”盧爺說:“不要緊。我去告訴你吧,天明了你去調你的兵,放心吧,我去說一聲,他們就不動手了。”說罷,也出去上房,飛身走了。成龍有心要追,又不會上房,隻好作罷。有了公文,便等到天明,叫韓三備馬,前往衛輝府,心想他們三個肯定不會打起來,於是上馬出店。金文學說:“恩公,我就不送你了,你到了衛輝府,可彆耽誤了。祝你前程萬裡,後會有期。”說罷,二人分手。
這天,成龍到了衛輝府常明總鎮大人駐紮的地方,隻見跟他來的馬夫過來說:“老爺,您才到啊?我等了一天了。”成龍說:“把你落在後邊了,我住店耽誤了時間,你先到這裡也好。也罷,咱們先投文書,然後再說。”於是到號房,把文書和書信投了進去。過了一會兒,一個家丁出來說:“馬老爺,先在號裡吃飯吧,明天起身。”
次日天明,成龍聽見外麵人聲喧鬨,進來一位頭戴青泥得勝盔,高提梁,雙岔尾,身穿銀灰貴州綢子單袍,腳蹬官靴的人。他麵如紫玉,雙眉濃重,二目有神,一表非凡,笑著說:“馬老兄,我叫王慶,奉大人之命,同您到欽差伊大人處拿賊,外麵大隊已經點齊,我帶領前去。”山東馬說:“好,咱們這就走。”到了外麵一看,軍旗招展,五百步隊精兵甚是整齊。還有三個人站在那裡:千總謝守仁、守備劉明、記名千總謝守義。大家都與成龍見麵問好。此時大家起馬,在路上成龍依舊愛開玩笑,說說笑笑,這天到了桃柳營,進公館見了大人,回明了調兵之事。
天色剛到巳正,大人吩咐:“兵伐剪子峪!”一杆大旗,是這裡地方官預備的,上麵寫著“欽差伊”三個大字。馬成龍與馬夢太跟隨著大人馬後,王都司帶兵,離開桃柳營,來到剪子峪東山口外。隻見上麵沒有一個人把守了望,不知是什麼原因,大人吩咐:“列隊!”眾人呐喊,也不見一個賊人出來查看。直到日落時分,才收兵安營下寨。大人一夜沒敢睡,不知道裡麵到底有沒有賊,心中甚是疑惑。
次日天明,大人又列隊,吩咐派人去探察。這座山有三個山口:一個在正南;大人列隊的地方是正東;西邊還有一個山口,不知在何處。派去的人去了半天,回來報告說:“裡麵進山有五六裡遠,往南有一個山灣,裡麵有些殺氣,恐怕賊就在那裡。”
正說著話,忽然聽見山內傳來號炮轟鳴,緊接著人聲鼎沸,三千多名賊兵從裡麵湧了出來。他們都頭裹白綾巾,身著短打服飾,手持長槍大刀,按照雙龍出水的陣勢分列左右。隊伍中央有兩杆大旗,上麵分彆寫著“重整天地會”和“再立八卦教”。中間一匹戰馬上,坐著一個身高九尺的大漢,頭戴三角白綾巾,身穿藍綢箭袖袍,腰間係著青絲帶,臉色如同烏金紙,勒馬橫槍,怒目橫眉,氣勢洶洶。南邊站著一個人,頭戴三角白綾巾,銀襪額上繡著二龍鬥寶圖案,迎門菇葉雜亂,身穿寶藍緞子箭袖袍,腳蹬薄底快靴,手持一杆虎頭鏨金槍。北邊也站著一個人,同樣頭戴三角白綾巾,雙插白鵝翎兒,金抹額,身穿粉緞子箭袖袍,威風凜凜。最前麵站著的是從定興縣逃走的獨角龍,他穿著平常的服飾,卻也顯得十分威風,手裡拿著一口鬼頭刀,大聲說道:“我去看看這個姓伊的帶來了多少英雄,我一定要把他拿下!”此時站在當場,喝道:“哪個不怕死的過來!咱們動動手兒。”
隻見把總李德勝說道:“眾位看我去拿他!”說完,徑直跑到獨角龍麵前,喊道:“小輩,認得李老爺嗎?”說罷掄起豹尾鋼鞭就打,用刀相迎。兩人廝殺在一起,才過了兩三個照麵,的刀迎麵劈來,李德勝用鋼鞭向上一迎,賊人撤回刀,分心便刺,隻聽“哎喲”一聲,李德勝倒在殺場,當場身亡,也算是為國家儘了忠。獨角龍洋洋得意地說:“還有誰敢前來動手?”千總謝守仁握著手中長槍,直刺。見狀向後一閃,說道:“小子,彆找死!”揮刀進攻,三五個回合後,謝千總敗下陣來。都司帶兵官王慶見狀大怒,說道:“來吧,我去拿這小賊種!”他跳下馬來,掄刀直奔砍去。一來賊人剛剛戰敗兩人,有些力儘精衰,二來王大人勇猛,幾個回合下來,便敗回了本隊。
小耗神餘四敬下馬,搖著鋼叉,怒氣衝衝地來到陣前,大聲罵道:“小輩,是什麼人?”王大人說道:“下司乃懷慶鎮鏢中營都司王慶是也。因為你等私立邪教,引誘愚人,我等奉欽差之命,前來剿滅亂賊。你不必發威!依我說,你早早歸降,求欽差饒你性命,你還算是一個知罪改過之人。如若不然,那時想活,比登天還難了。”小耗神說道:“你等不過是烏合之眾,也敢口出狂言!天下人人有份,惟有德者居之,無德者失之。你趁早歸降會總爺,也不失封侯之位。”王大人心中大怒,說道:“賊子大膽!我定要結果了你!”兩人大戰多時,小耗神力大叉沉,且久練武藝,而王大人先年出兵在外獲得功名,自從得到實任後就不再練習,如今怎麼是餘四敬的對手?他一刀剁下,小耗神閃身躲開,刀落了空。餘四敬用叉分心就刺,王大人想要躲避已經來不及,左肋上中了一叉,敗回本隊。謝守義出去也敗了回來,劉明出去同樣敗了回來。
馬夢太掄著短把刀出去,站在賊人對麵,將刀往肋下一夾,從跟頭褡褳內取出鼻煙壺兒來聞煙,搖頭晃腦地說道:“餘四敬,你這個小輩先彆逞能,老太爺來拿你!你認得老太爺不認得?”餘四敬問道:“你是何人?”瘦馬說道:“我在安定門裡國子監住家,姓馬,名夢太,彆號人稱瘦馬老爺。你打聽打聽,裡九外七、皇城四門、前三門、外九門、八條大街、五城十五坊、南北衙門、大宛兩縣、順天府都察院,沒有不認得老太爺的。就是你這麼一個角色,彆裝模作樣,老太爺今天與你各分上下!”說著,先將煙壺兒裝在褡褳內,拉手中刀,說道:“來,來!咱們爺倆動動手!”掄短把刀便刺。小耗神聽了半天,也沒明白這些話是什麼意思,見刀刺來,便用叉相迎。兩人一照麵,夢太刀往後一收,分心就刺。賊人用叉一崩,夢太撤回刀,攔腰便刺。賊人的叉雙手往外一推,將刀推出,趁勢掄叉就向頭上蓋來。馬夢太急忙向後閃,見賊人勇猛,便敗回本隊。山東馬跳下坐騎的黑馬,把藍布大褂脫去,挽起小辮,身著山東綢子褲褂,高腰襪子,腳穿山東鞋,大瓦刀掖在後邊褲腰帶上,手拿桑皮紙的折扇,走出本隊,說道:“小耗神,你這號東西,望哪裡走?我來了!”說罷,徑直向前走去,眼看就要到賊眼前,隻聽小耗神說道:“會總爺是英雄,不能暗中傷你,通上名來!”山東馬麵向西一站,衝著賊人報上自己的名姓,用手中扇子一指,說道:“小輩,你就是小耗神嗎?”賊人見成龍赤手空拳,又聽見獨角龍說過他的厲害,便用手中叉照著山東馬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