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廣太在清風堡店裡避雨喝酒,幾壺酒下肚,突然頭暈目眩,眼前一黑就栽倒在地,失去了知覺。一同前來的二十多個兵丁也東倒西歪地癱在地上,動彈不得——他們都中了蒙汗藥。原來,之前李貴看到牆上那個藍腦袋的人,正是設局的關鍵人物。
那藍腦袋跳下牆,從正門叫開了店門,走進櫃房。店小二見了他,連忙打招呼:“二教師爺來啦?有什麼事嗎?”這人陰沉著臉問:“上房裡住的是什麼人?”店小二回答:“是巡河副將張廣太張三大人。”他一聽頓時眼露凶光:“好!正是我的對頭冤家!來,把這包藥下到酒裡,等他們要酒時送過去,我要報仇!這事辦好了,少不了你的好處。”店小二不敢不從,偷偷把藥摻進酒壺。等上房再要酒時,就把藥酒送了進去。
這人躲在西上房窗外偷聽,見張廣太三人果然被麻倒,便讓店小二把大門閂好,不準任何人進出。他拔出金背刀,咬牙切齒地說:“張廣太,你也有今天!我非得把你碎屍萬段不可!”說著躥進裡屋,見中間穿銀灰摹本級箭袖袍的正是張廣太,另外兩人不像當官的樣子。他一把揪住張廣太的辮子,掄起刀正要砍下去,店門外突然傳來砸門聲:“快開門!宋夥計,大寨主爺來啦!”
這人停手喊道:“彆開!我去看看!”店小二還沒來得及回應,“哢嚓”一聲,大門已被外麵的人撞開,湧進四十多個手持刀槍的漢子。為首的人包著藍綢頭巾,穿藍綢褲褂,青緞快靴,淡黃臉膛,長眉大眼,雙手各持一把雙刀。他掃視一圈院子,問:“二弟,你舉著刀要殺誰?”
被稱作二寨主的藍腦袋恨恨地說:“大哥,就是你叫門壞了我的事!早知道是你,那小子早沒命了!”大寨主疑惑道:“你要殺誰?跟我說說。”二寨主咬牙切齒地說:“就是跟我有仇的張廣太!我找了他好久,沒想到在這兒遇上了。我以為你回山寨了,沒想到你也來了。雨停了,你們先把店門關上,再去西上房把張廣太他們都捆出來!”
四十多個嘍囉衝進西上房,把張廣太三人及二十個兵丁拖到院子裡。二寨主迫不及待地說:“大哥,我先殺了張廣太!”大寨主卻攔住他:“二弟彆衝動!當年殺咱們大哥的是武清縣河西務的張廣太,彆殺錯了人。先捆起來,用解藥把他們弄醒,問清楚是不是咱們要找的那個。天下同名同姓的多,彆魯莽。”
嘍囉們把張廣太等人捆好,喂了解藥。過了好一會兒,眾人漸漸蘇醒,一睜眼發現自己被綁得結結實實。張廣太厲聲喝道:“大膽狂徒!原來是黑店,還不放開我!”李貴和鄒忠也破口大罵:“你們這些賊子瞎了眼,竟敢謀害協鎮大人!”
二寨主冷笑道:“先彆罵!我們抓你們是為了報仇!”大寨主轉向三人:“聽著,我們跟北京武清縣的張廣太有血海深仇,要是你們不是,就趕緊說清楚。”張廣太心中一凜:“這些賊用話套我,想讓我臨死認輸?我豈能中計!”於是朗聲道:“既然你們說我有仇,我就是順天府武清縣河西務的張廣太!要殺要剮隨你們!”
二寨主一聽立刻喊道:“大哥,彆問了!我正找不到他,今天就替哥哥報仇!”說罷舉刀就砍。大寨主眼疾手快,飛起一腳踢在二寨主胳膊上,“當啷”一聲刀掉在地上。二寨主驚怒交加:“你乾嘛幫外人?”大寨主解釋道:“不是幫他,在清風堡殺人會惹大禍。這裡是江蘇地界,走漏消息會連累店家。我怕來不及勸你,才出腳阻止。要不這樣,把他帶回山寨,殺剮存留隨你,我不管了。”
二寨主咬牙道:“隻要能報仇,怎麼都行!”他吩咐嘍囉:“把他們的馬拉出來,捆在馬上帶回山!”又掏出幾錠銀子給店小二:“這二十多兩銀子給你,他們跟我有仇,你沒仇,彆白忙活了。”
兩位寨主帶著四十多個嘍囉,把二十三個人捆在馬背上,自己也翻身上馬,朝南而去。張廣太被顛得七葷八素,看著這兩位寨主的打扮,不像天地會的人,實在想不起哪裡結下的仇怨,心中又氣又悶,嘴上罵個不停,卻什麼也問不出來。
一行人向南走了數裡,眼前出現一座山口。進了山口沒走多遠,又轉向西,隻見一片開闊的沙場。沙場地勢正北是連綿的山巒,山腰處隱約可見一座山寨。剛靠近山腳,忽然從路邊樹林裡湧出四五百人,齊聲喊道:“迎接二位寨主!”眾人齊刷刷請安後,便在道路兩旁列隊站好。為首的大寨主揮了揮手:“有什麼事上山再說。”
眾人簇擁著兩位寨主進了山寨,二寨主迫不及待地說:“咱們去分金廳落座!”這座山寨的分金廳是五間敞亮的大屋,東西兩側各有十間配房,後邊是軍裝庫和糧草囤放處。大廳外的空地上,刀槍架子整齊排列,四根六尺來高的黃鬆木柱子格外顯眼——那是平日裡開膛摘心用的刑具。
二寨主下令:“先把張廣太那三個人捆到東邊柱子上,用涼水澆頭,準備開膛!”嘍囉們立刻行動起來,將張廣太、李貴、鄒忠三人綁在木柱上,又在他們身前放了大木盆,挑來兩桶冷水,取來牛耳尖刀,請示道:“請二位寨主示下,由誰來動手?”二寨主站起身:“我親自來!”
就在他要動手時,大寨主突然攔住:“二弟且慢!冤家宜解不宜結,雖說咱們大哥被張廣太殺了,但依我看,不如做個順水人情放了他們。”二寨主一聽這話,怒火直往上撞:“你是我師兄,死的是我親哥哥!他生前待你不薄,還教你武藝,如今仇人就在眼前,你不幫著報仇就算了,竟還勸我放人?今天我非殺他不可!”
大寨主歎了口氣:“你跟張廣太有仇,難道跟其他人也有仇嗎?那姓鄒的、姓李的,還有那二十個兵,交給我處理,我保證不放走。另外,把大哥被害的那張畫像請出來,供在中間,你先祭奠磕頭,再取張廣太的心來祭拜,之後怎麼處置隨你,我不再管了。”說罷,他吩咐嘍囉鬆開李貴和鄒忠,拉到後空房,又把二十個兵丁抬到後邊。李貴和鄒忠一路破口大罵,張廣太卻默默看著兩個拜兄弟被帶走,心中暗道:“大丈夫視死如歸,隻是不知這賊人口中的仇恨從何而來?”大寨主臨走前低聲說:“我救不了你,也不忍看你死,到後邊去了。”
大寨主走後,嘍囉們在分金廳前擺上八仙桌。一個嘍囉拿出一卷畫,在柱子上釘了釘子掛起來。張廣太好奇望去,隻見畫上竟是葡萄架下的場景:一位少婦坐在椅子上,旁邊站著個穿古裝的少年,做出不雅姿態。張廣太皺緊眉頭:“這不是《金瓶梅》裡潘金蓮大鬨葡萄架的畫麵嗎?他說我殺了他哥哥,可我從未做過這等苟且之事,真是莫名其妙!”
二寨主見狀怒斥:“混賬!拿我這玩意兒出來乾什麼?我哥哥的畫像在我屋裡箱子裡,是軸舊畫!”嘍囉又連忙進屋取出另一軸畫掛上。張廣太仔細一看,畫上是一片水域,水麵上有幾艘官船,船頭插著“欽命上海道哈”的黃旗,站著個穿灰衣的人,麵目竟與自己十分相似。旁邊另一艘船上有二十多個賊,為首藍麵大漢手持金背刀,咽喉處中了一枚避血桷——正是當年自己在滄州隨哈四大人剿殺水寇的場景!張廣太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仇怨結在這裡。隻是不知這兩位寨主姓甚名誰,如今也隻能閉目等死了。
這時,一個三十多歲、穿青衣服的嘍囉手持鋼刀走到張廣太麵前。二寨主厲聲下令:“動手!取出人心!”嘍囉握緊牛耳尖刀,對準張廣太心口猛地刺去,隻聽“噗哧”一聲,鮮血噴湧而出……張廣太的性命究竟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十六回韓寨主聞信訪胞妹蕭可龍會兵搶蘇州
二寨主喝令嘍囉對張廣太開膛,牛耳尖刀即將刺入前胸的刹那,一支袖箭從後方破空而來,“撲哧”一聲正中嘍囉手腕。鮮血瞬間湧出,嘍囉慘叫著鬆開尖刀。二寨主猛地回頭,見大寨主謝祿站在身後,怒火中燒:“大哥!你三番五次救張廣太,到底為什麼?”
這位大寨主名叫謝祿,外號賽展雄,是天津府滄州人,大盜韓成公的門徒。他自幼父母雙亡,隨師父學得一身拳腳棍棒。韓成公被害後,他逃往外省,途經青龍山丹鳳嶺時,正遇山賊金四虎率五百嘍囉打劫。謝祿與金四虎交手,一鏢將其打死,嘍囉頭目們見他本領高強,便跪地擁戴他做了寨主。謝祿上山後立下規矩:不準搶奪婦女,不準騷擾近山村莊,還每日傳授嘍囉武藝,一晃已在此住了三年多。
這天,他的二師弟韓虎前來投奔。席間說起往事,謝祿問:“你大哥韓龍和師妹韓紅玉如今在哪?”韓虎長歎一聲:“大哥當年在滄州河口截搶官船時,被一個自稱張三大人的武勇之士殺死。我後來查明,那人叫張廣太,是武清縣河西務人,跟著上海道台哈紅阿。我一直想為大哥報仇,卻四處尋訪不著。妹妹紅玉也下落不明,我雲遊四方,既是尋妹,也是找仇人。今日得遇師兄,真是三生有幸。”謝祿也講述了自己的經曆,便留韓虎做了二寨主。
此次天地會反叛,二人下山打探賊軍糧台,打算搶奪糧草,卻因下雨分散行動。韓虎在清風堡偶遇張廣太,仇人見麵分外眼紅,便將他擄至山寨。謝祿其實一心想救張廣太,又不願得罪師弟,便躲在後麵觀察。當他聽見李貴和鄒忠的對話——“咱哥兒倆不想今朝死在這裡”“韓氏弟媳娘家是滄州人,父親韓成公被殺,還有兩個兄長,一個叫金睛太歲韓龍,一個叫藍麵天王韓虎”——心頭大驚,急忙衝進後屋追問詳情。
得知張廣太之妻正是韓虎的妹妹韓紅玉,謝祿來不及解釋,飛奔到前廳,正見嘍囉舉刀刺向張廣太,情急之下發出袖箭救了張廣太。麵對韓虎的質問,謝祿急聲說道:“你可知咱們師父留下的子女中,還有你那命苦的妹妹韓紅玉?她如今正是張廣太的妻子!”
韓虎怒吼:“你胡說!我妹妹怎會嫁給他?”謝祿道:“你若不信,可去江蘇水師營協台衙門查看。”韓虎當即吩咐:“備馬!我這就去查證,張廣太先給我看好了,不準放跑!”說罷翻身上馬,連夜奔往副將衙門。
次日清晨,韓虎抵達衙門,見兩個老門軍正在閒聊,便上前問道:“這裡是副將衙門嗎?張廣太夫人韓紅玉可在?”老門軍見他生得五短身材、藍臉膛,衣著粗陋,說話又衝,正要回話,恰逢薑玉走來。薑玉一聽韓虎直呼夫人名姓,頓時怒火中燒,揚手就是一巴掌,正中韓虎鼻子,鮮血頓時流出。
韓虎猝不及防,揮拳就要打,老門軍急忙攔住:“有話好好說,大清早的怎麼動手?”韓虎氣呼呼地說:“我來找我妹妹韓紅玉!”薑玉聞言一驚,仔細打量韓虎,連忙賠罪:“原來是韓大舅!小的不知,多有冒犯!我這就進去稟報,三嬸母知道了定然歡喜,您千萬彆走!”說罷轉身跑進衙門通報。
薑玉快步走進內堂,隻見韓氏夫人與胡氏夫人剛梳妝完畢,正端著茶盞說話。他滿臉堆笑地稟報:“二位嬸母,我在外邊遇著親戚啦!韓舅舅就在衙門外,剛才說話有點衝,我們還鬨了點小誤會,後來才知道是自家親戚。”韓氏夫人聞言,連忙詳細追問,隨後吩咐:“快出去請進來,聽你說的情形,怕是你二舅到了。”
薑玉應聲跑出,對著韓虎拱手道:“韓二舅,裡邊請!”韓虎跟著他穿過庭院,隻見上房五間寬敞明亮,東西各有三間配房。韓氏、胡氏二位夫人帶著四五個老媽兒迎了出來。韓紅玉一眼認出二哥,自當年家中分彆後,兄妹倆天南地北,音信全無,此刻相見,這個粗豪的漢子也忍不住與妹妹抱頭痛哭。眾人讓至屋內坐下,老媽兒奉上清茶。
韓紅玉述說完彆後的苦楚,急切地問:“二哥,這些年你在哪裡?靠什麼營生?大哥又在何處?”韓虎長歎一聲:“妹妹,你彆問我做什麼營生了,大哥已被人殺了,我至今未能報仇。”韓氏夫人一聽,頓時柳眉倒豎:“二哥你可是英雄好漢,連哥哥的仇都報不了?快告訴我仇人是誰,我定要替大哥雪恨!”
韓虎擺手道:“不成!如今這仇人已被我拿下,本想報仇,可一見你,我就下不了手了。”韓紅玉越發疑惑:“二哥,你這話我實在不懂,到底是誰害了大哥?”韓虎咬咬牙:“說出來你也白問,就是巡河副將張廣太,當年在滄州河口殺了大哥!”韓紅玉聽罷,臉頰瞬間漲紅,心中暗驚:“這可殺不得!”她怔了半晌,才強作鎮定地介紹:“光顧著說話了,這是胡氏姐姐,這是我二哥。”胡賽花盈盈一拜,韓虎拱手還禮,卻不再多言,起身便要告辭。
韓氏挽留道:“急什麼,吃了早飯再走。”韓虎搖頭:“你有所不知,張廣太還在我山寨裡呢,我在清風堡把他拿住的,得趕緊回去。”說罷徑直出門,翻身上馬疾馳而去。薑玉在身後喊著“我跟你去”,他也沒聽見。
韓虎回到山寨時,正見張廣太在上座與謝祿等人飲酒。原來昨夜他走後,大寨主謝祿就命人鬆開張廣太、李貴、鄒忠及二十名官兵,擺酒賠罪。謝祿自報家門:“張大人,我二弟性子粗,您彆跟他計較,看在親戚的份上,勿怪勿怪。”張廣太感慨道:“謝寨主救命之恩,當年在滄州隨哈四大人剿匪,確實殺過水寇,隻是不知其中有令兄,多有得罪。”眾人飲酒至三更才歇息。
次日清晨,張廣太準備回營,謝祿挽留道:“大人再稍待片刻,等我二弟回來,咱商量商量,我打算帶全山寨弟兄歸順朝廷,還請大人引薦。”張廣太大喜:“國家正缺人才,你二人若能棄暗投明,必能有番作為。隻是我並非主帥,馬成龍大哥才是統兵大帥,我此次是奉命探賊,卻因大雨被擒,不知賊營現在何處?”謝祿道:“大人放心,我已派頭目帶二十人去打探,很快便有消息。”
四人正飲酒間,韓虎推門而入。謝祿連忙說:“二弟,還不向張大人賠罪?”韓虎抱拳:“張大人,都是親戚,昨日多有得罪。”謝祿趁機說起歸降之事,韓虎欣然同意,又向張廣太鄭重賠罪。張廣太笑道:“過去的事彆提了,喝酒!”此時探兵來報:“安天壽新增九萬兵力,急先鋒蕭可龍也已帶兵趕到!”張廣太當即起身:“事不宜遲,咱們回大營!”
謝祿、韓虎下令火燒山寨,率領八百嘍兵隨張廣太奔往泥金崗。四更時分抵達後,先在正東安營。天亮後,張廣太讓李貴、鄒忠回衙門,自己帶著韓虎、謝祿來到大營外,讓二人在營門等候,自己先進去複命。此時馬成龍正在升帳議事,忽有探馬衝進來稟報:“大帥,天地會三路大軍已殺奔蘇州!”接下來又將發生何種變故?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十七回眾英雄大戰蕭可龍王天寵金鏢定蘇州
馬成龍正在大帳內與諸將商議軍情,突然探馬氣喘籲籲地闖入稟報:“大帥!急先鋒蕭可龍從福建鹿耳門進兵,圖謀搶占十海島,沿途州縣望風披靡。近日已與安天壽在白龍灘合兵,今日更是調集三路馬步大軍,殺奔泥金崗而來!”成龍麵色沉凝,沉聲下令:“再探!”探馬應聲退下。
此時張廣太走進大帳,向成龍行禮道:“大帥,卑職前日奉命哨探白龍灘,探得安天壽與蕭可龍合兵後賊勢浩大,大帥需多加防備。另外卑職路過青龍山時,遇當地團練鄉勇八百人,為首兩個團頭謝祿、韓虎,願率義兵助大帥退賊。他二人現於營外等候軍令,八百練勇紮營在正東不遠處。”
成龍見張廣太歸來,本以為他未能完成探敵任務,聽聞稟報才知他已探明敵情,連忙吩咐軍政司:“記張廣太大功一次!”隨即傳令將謝祿、韓虎傳入帳中。二人隨武軍官進營,隻見大帳內威嚴赫赫:馬成龍端坐中央,麵如紫玉,掃帚眉下一雙大環眼銳利如鷹,頭戴青泥得勝盔,二品頂戴花翎熠熠生輝;左側是陸營總鎮王緒祖,右側是權營義長總理營務處下江總鎮飛天豹呂慶;兩旁站立著參、副、遊、都、守等各級武官,五百親兵懷抱披刀,花翎晃動,號衣戰裙整齊劃一,當真是“令下山搖動,帳上鬼神驚”。
謝祿、韓虎雖曾占山為王,卻從未見過這般軍威,頓時有些怯場。謝祿不敢作聲,韓虎卻愣頭愣腦地搶先說道:“大帥,我叫韓虎,他是謝祿,我們是青龍山的大大王、二大王,帶八百嘍兵前來歸降!”
成龍一聽“大大王”“二大王”“嘍兵”等詞,眉頭驟緊,暗道:“這山野匹夫說話不知輕重,得先殺殺他們的氣焰!”當下猛地一拍虎掌,聲如洪鐘:“好大膽的山寇!分明是與賊勾結前來臥底!左右刀斧手,將這兩個賊首推出營門斬首示眾!”
刀斧手轟然應諾,上前將二人捆綁著推出大帳。張廣太急忙上前拱手:“大帥刀下留人!此二人說話魯莽,實乃山野無知,望大帥念其一片歸降之心,看在卑職麵上饒過他們!”成龍沉吟片刻,擲下一支令箭:“帶他們進來!”
張廣太出帳,見韓虎正對謝祿嚷嚷:“大丈夫生何歡死何懼!定是張廣太那小子誆我們來送死,死後做鬼也不放過他!”張廣太連忙上前鬆綁:“二位勿疑,我特來救你們。方才是你們言語不當,進帳後莫提‘山大王’‘嘍兵’,隻說在家鄉組織團練鄉勇。”
二人隨張廣太回帳,韓虎拱手道:“謝元帥不斬之恩!方才是我等言語失當,我等實為當地團練,手下皆是鄉勇。”成龍微微點頭:“命你二人整肅隊伍,在泥金崗外待命,少時便有惡戰。”
剛部署完畢,探馬又報:“賊軍已距此三十裡!”成龍即刻點兵:張廣太率五百馬隊居左,王緒祖率五百馬隊居右,自己親統二千馬隊為中軍,派飛天豹呂慶守護糧台。
大軍開出泥金崗南口,成龍見謝祿、韓虎的八百飛虎兵果然精銳,兩杆“青龍山”門旗下,謝祿步戰雙刀,韓虎揮舞金背刀,一個黃臉膛英氣勃勃,一個藍臉膛威風凜凜,心中頗為滿意。
正觀望間,正南方向塵沙漫天,殺聲震耳,五千馬隊如旋風般卷來。兩杆白門旗左右分開,中央白八卦旗下,一員賊將翻身下馬——此人身高近丈,頭戴三角白綾巾,鬢插白鵝翎,寶藍箭袖袍配紫戰裙,麵如晚霞,紅眉環眼,腰間懸著綠魚鞘太平刀,手中挺一條渾鐵點鋼槍,身後跟著四員持齊眉棍的偏將,更有無數賊兵簇擁著八卦旗漫山遍野殺來,遮天蔽日的塵土幾乎遮住了陽光。
成龍環視眾將,朗聲道:“哪位將軍願先擒殺賊軍先鋒?”副將王緒祖應聲而出,催馬挺槍,直撲賊軍先鋒隊而去。
安天壽退到白龍灘後正謀劃奇計暗取蘇州,探馬突然來報:“急先鋒蕭可龍率大隊已到!”安天壽連忙派謝家五虎與華家八彪前往迎接,將蕭可龍的隊伍接入子午營。兩軍合兵後,共有十六萬賊兵,水路船隻更是不計其數。蕭可龍帶來的二十四員賊將皆為能征慣戰之輩,其中軍師馬通人稱蓮花道,精通妖術邪法,作為兼軍都會總隨隊前來。
安天壽對蕭可龍說:“蕭兵主,我們奉八路督會總命令,本定於八月中秋在江蘇省城會師,與李天一共同攻取蘇州,繼而分兵占據三江兩廣。不料一字並肩王吳德機關敗露,逃往峨眉山,福建會館的臥底會總也大多死的死、逃的逃。我帶兵到此,在泥金崗被馬成龍擊敗,才退到這裡。如今賢弟到來,可有破敵良策?”
蕭可龍胸有成竹地說:“安大哥不必憂慮,小弟明日便進兵,定能輕鬆拿下蘇州!我有一員勇將楊芳,乃雲南八勇士之一,人稱‘鐵槍無敵大會總’,可作先鋒。明日我派他率前部馬隊,我自領中軍,安會總率後隊接應,三路並進,踏平泥金崗,生擒馬成龍!”眾人商議已定,飲酒至深夜方才歇息。
次日清晨,蕭可龍命楊芳為先鋒,率飛虎隊直撲泥金崗。賊軍抵達時,見清營已列陣等候:左邊五百馬隊,右邊五百馬隊,中央兩千步隊,門旗上寫著“臨敵無懼”“勇冠三軍”,大纛旗下正是清軍主帥。
右隊中一員武將催馬而出,他身後有一杆白七星旗,胯下白馬,手擎虎頭鏨金槍,正是白麵瘟神王緒祖。他厲聲喝道:“天地會的賊寇聽著!我乃王緒祖,快通名受死,我槍下不死無名之輩!”
賊將楊芳上前應戰:“我乃雲南八勇士楊芳,人稱‘鐵槍無敵大會總’!你若能與我戰三百回合,才算英雄!”王緒祖不再多言,挺槍便刺,楊芳舉槍相迎。兩人皆使長槍,你來我往,一時難分高下。王緒祖見狀,施展出家傳神槍絕技,一槍虛刺麵門,待楊芳格擋時,猛地抽槍變招,趁勢將其刺落馬下。隨後,郝大龍、郝大虎、郝大彪、郝大豹等賊將相繼上前,均被王緒祖斬殺。
急先鋒蕭可龍見狀大怒,揮舞倭瓜紫金錘,催動黑麒麟戰馬衝上陣前:“王緒祖休要猖狂,我來會你!”王緒祖見這員賊將生得十分雄壯:頭戴三岔白綾冠,身穿紫緞箭袖袍,麵如青泥,眉濃眼大,騎乘的黑麒麟神駿非凡。
王緒祖暗自警惕:“此人威風凜凜,需小心應對。”他喝問賊將姓名,蕭可龍傲然道:“我乃四川峨眉山通天寶靈觀八路督會總麾下威勇侯、平北大將軍,總領福建、廣西兵馬的急先鋒蕭可龍!你可知順天者昌,逆天者亡?大清入關後不思進取,權臣當道,我家督會總順應天命起義,你等不如早早歸降!”
王緒祖怒喝道:“無恥匹夫!我乃堂堂大清將領,受皇恩浩蕩,豈會像你們這些不知綱常倫理的賊寇!看槍!”說罷挺槍刺去。蕭可龍雙錘一分,向上一磕,王緒祖隻覺一股巨力傳來,險些撒手,戰馬向南竄出。蕭可龍乘勢雙錘蓋頂砸下,王緒祖來不及躲閃,甩鐙跳下馬背,雙錘擦著他脊背砸中戰馬,將其當場砸死,王緒祖敗回本隊。
隨後,成龍派呂傑出戰,呂傑帶傷敗回;守備王善出戰,當場陣亡。清軍接連九戰皆敗。
馬成龍又派馬夢太出戰。馬夢太此前正與同僚吹噓:“看我出去收拾這賊,不費吹灰之力!”此時領命,持短把刀來到陣前。蕭可龍殺得性起,下馬持錘迎戰。馬夢太還想耍貧嘴,揮刀劈下,卻被蕭可龍一錘磕飛短刀。夢太轉身欲逃,被蕭可龍一腳踢倒在地。蕭可龍踩住他後背,舉起雙錘就要砸下馬夢太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十八回張廣太酣戰急先鋒蕭可龍出遇王天寵
馬夢太被蕭可龍一腳狠狠踹倒在地,後背重重砸在滿是碎石的塵土裡,五臟六腑都像移了位。蕭可龍踩著他的後背,靴底的鐵釘硌得他骨頭生疼,隻聽賊將冷笑著說:“無名小輩,也敢在我麵前送死!”
遠處的馬成龍與眾將看得心驚肉跳,馬成龍急得大喊:“不好!夢太要喪生於此了!”可兩軍陣前相隔甚遠,眾人隻能眼睜睜看著,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卻根本來不及救援。
蕭可龍揚起明晃晃的雙錘,放聲大笑:“原來清軍都是些軟腳蝦!”眼看沉重的鐵錘就要砸落,馬夢太急中生智,拚儘最後力氣抓起一把塵土,猛地揚向蕭可龍麵門。賊將猝不及防,泥沙瞬間糊住了雙眼,嘴裡也灌進不少土,嗆得他連連咳嗽,腳下一個踉蹌,倒退了好幾步。馬夢太趁機抓起掉落的短刀,連滾帶爬地逃回了本隊,後背的鎧甲都被汗水浸透了。
蕭可龍手忙腳亂地抹著眼睛,氣得暴跳如雷:“混賬東西!竟敢用土迷我眼睛,下次再抓住你,定要把你剁成肉醬!”
就在這時,張廣太怒喝一聲,催馬衝出本隊:“賊子休走!”他在隊伍裡見賊軍來勢洶洶,心裡暗自思忖:“國家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今日正是我報國之時,就算戰死陣前,也不能後退半步!”他挺長槍直刺蕭可龍,槍尖在陽光下閃著寒光。
賊隊中有人高聲喊道:“會總爺,這個人就是張廣太,以前是我們教中的兄弟,後來背叛我們投降了大清,一定要把他抓住!”蕭可龍一聽,怒火中燒,雙錘猛地磕向槍杆,隻聽“當”的一聲巨響,張廣太隻覺手臂一陣發麻,長槍差點脫手,他急忙夾緊馬腹,狼狽地退回了本隊。
眼看蕭可龍就要縱馬追來,突然斜刺裡傳來一聲大喊:“張大人莫慌,我來擒賊!”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來者身材高大,足有九尺,穿著藍綢長衫,配著青緞快靴,手裡握著一把雁翎刀。他麵如白玉,卻帶著些水鏽,兩道綠色的眉毛下,一雙環眼炯炯有神,正是行走江湖的小白龍王天寵。
說起王天寵,自從在黃河灣與顧煥章分手後,就一直在三江兩廣一帶遊曆。他專行俠義之事,遇到賊窩就去教訓一番:要是賊首識相給錢就算了,要是敢反抗,輕則讓他們受傷,重則取他們性命,綠林中人聽到他的名字都嚇得要命。
這一天,王天寵到了福建地界,身上的盤纏都用完了,無奈之下想破戒打劫。他在一片鬆林裡等了兩三個時辰,先是來了個推著獨輪車磨剪子的,王天寵一看不是大富大貴的人,就沒動手;後來又等來一個背著大包袱的少年,聽少年哭訴父母得了傷寒,沒錢醫治,王天寵動了惻隱之心,不僅沒打劫,還問清了少年的住址,打算稍後送些銀子過去。
直到太陽快落山的時候,才看見一個穿著藍綢衫的男子走過來。王天寵舉起木棍,大聲喝道:“留下買路財,不然就要你的命!”男子苦著臉說:“唉,這條路上打劫的也太多了!我剛才在北邊五裡多路的地方,被一夥人劫走了一匹馬、五百兩銀子,還有被套,現在我是生不如死,你要殺就殺吧,這身衣服也給你。”
王天寵一聽,怒火中燒:“好啊,竟敢在我眼皮底下做壞事!你姓甚名誰,帶我去把你的馬匹和銀兩要回來。”男子說他姓李名永福,在京城前門外的綢緞店做生意,還說要是王天寵能幫他要回財物,就分一半給他作為感謝。
兩人一路朝北走了五六裡,李永福說:“前麵有個山口,山口外有片鬆樹林。”話音剛落,樹林裡傳來“嗆啷啷”的鑼聲,竄出四十多個賊人。他們個個用花手巾包頭,穿著短衣襟,腳蹬青緞薄底快靴,手裡拿著長槍大刀。為首的賊人身高一丈,膀大腰圓,腦袋卻很小,身材極不協調,臉像塗了青粉,兩道細眉下一雙小眼睛,手裡握著一對古丁八寶鍍金錘,錘頭有西瓜大小,錘把卻隻有核桃粗細,一身青衫在風中亂晃。他扯開嗓子喊道:“小子們彆走!留下買路財,你毛寨主在此!”
王天寵一聽,朗聲喝道:“小輩,認識你爺爺嗎?我姓王名勇,表字天寵,江湖人稱小白龍,綠林中人聽到我的名字都嚇得魂飛魄散!”毛寨主聽了,渾身一哆嗦,連忙賠笑:“原來是王義士!快跟我回山寨住幾天,想走就送你盤纏,不想走就當這山寨之主!”王天寵問:“你叫什麼名字?”那人說:“我姓毛名順,因說話總咋咋呼呼,人稱‘毛嚷嚷’。剛才劫了這票買賣,見您跟著回來,就知道事情不妙。”他吩咐手下把馬、褥套和銀子都還給李永福,說:“你走吧。”王天寵對李永福說:“路上再有人劫你,就說是我姓王的讓你走的,他們就不敢動你了。”李永福千恩萬謝,拉著馬走了。
毛順對王天寵說:“王大爺,有個地方你敢去嗎?台灣聚泉山有個寨主叫楊永太,外號海底蛟,掌管二十四座海島、六百八十隻戰船,手下有兩萬多嘍兵,手裡使一對分水雙桷。你要是敢去找他,我才服你是真英雄!”王天寵一聽,來了興致:“好!毛順,你前頭帶路,我非去會會他不可!”毛順說:“先到我山神廟喝幾杯,明天再領你去聚泉山,我跟那楊永太有過節,正好借您的手出出氣。”
王天寵跟著毛順轉過幾個山灣,隻見正北有座山神娘娘廟,鐘樓倒塌,殿宇歪斜,圍牆崩塌,裡麵卻有不少房屋。毛順帶著四十多人進了大殿,裡麵有看守的人,還有廚房、配殿和桌椅板凳。他請王天寵坐下,有人端來茶水。毛順吩咐備酒上菜,不一會兒桌上就擺滿了杯盤,他親自給王天寵斟酒,在下首陪著。王天寵喝了幾杯,吃了些飯,便去安歇,一夜無話。
第二天一早,王天寵用完飯,催著毛順上路。兩人各騎一匹馬,來到渡口,喊來一隻小船,連人帶馬渡到對岸。順著水路走了幾重山島,隻見正北有個山口,停泊著二三百隻船,船上站著好幾千水師嘍兵。為首的頭目喊道:“你們是乾什麼的?快通名姓,不然放箭了!”毛順連忙說:“我叫毛順,這位是小白龍王天寵,來拜訪你們寨主!”那頭目讓人進山口稟報。
此時海底蛟楊永太正與二十四座海島的寨主議事,其中水豹子何成、鬨海龍王何玉說:“老寨主,王天寵是有名的英雄,得請上山寨。”楊永太點點頭:“鳴鑼擺隊,下山迎接!”王天寵的船剛進山口,就見北邊水麵上船隻密集,岸邊是片平川教軍場,遠處高山上有座大寨,寨外站滿嘍兵。船靠北岸,王天寵和毛順下船上山,眾寨主早已在寨門迎接。
進了大寨,隻見兩旁嘍兵都用花布手巾包頭,穿青綢褲褂,抱著火銃、大槍和鬼頭刀。二十四位寨主各有模樣:有的青臉,有的藍臉,有的麵如晚霞,有的麵如紫蟹,還有的麵如青粉、烏金紙或赤炭,果然是各地豪傑彙聚。中間的海底蛟楊永太身高九尺,黑麵膛,雙眉帶煞,虎目圓睜,一部花白胡子,穿青綢長衫,青緞快靴,見到王天寵便拱手道:“久仰王義士大名,今日得見,三生有幸!”
王天寵心想:“我被毛順拉來替他出頭,要是跟楊永太客客氣氣,毛順準說我怕他兵多不敢動手。”於是開口道:“老寨主,我來不為彆的,先借五千兩白銀,再把這山寨讓給我!”群雄一聽,頓時嘩然:“好個王天寵,敢在山寨說狂話!弟兄們,拔刀殺了他!”眾人呐喊著圍了上來。這場衝突該如何收場?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十九回楊永太讓位聚泉山李天保結義王天寵
王勇在聚泉山大放豪言要借白銀、奪山寨,旁邊的大頭領們立刻拔刀,準備幫楊永太動手。楊永太揮手製止手下:“不得無禮!”隨即轉向王勇,眼神銳利如刀,“你敢在我山寨撒野,膽子不小。這樣吧,你若能贏我手中的虎頭鉤,這山寨歸你;若輸了,瞧瞧我身邊這些英雄,你休想活著離開!”說罷,他脫下長衫,從兵器架上抄起一對虎頭鉤,雙鉤一分,周身頓時騰起凜冽的殺氣。
王勇也脫去外衫,拔出雁翎刀。兩人身形一晃,戰在一處。楊永太的虎頭鉤使出三十六路絕技,鉤影翻飛如猛虎下山;王勇的雁翎刀上下騰挪,刀光閃爍似白龍鬨海。雙方你來我往,整整戰了一個多時辰,仍是難分高下。
楊永太見王勇武藝精湛,突然側身跳出圈外,朗聲道:“好小子!老夫年紀大了,氣力不如你,算你贏了,這山寨讓給你!”王勇卻擺手道:“我一是被人激將才來,二也不想占山為王,不過是切磋武藝罷了。就此告辭,後會有期!”
楊永太哪裡肯放,拉住他說:“老弟莫走,先喝幾杯酒再敘!”他將二十四位寨主一一引見給王勇,又擺下宴席。酒過三巡,楊永太誠懇地說:“老弟,這大寨有花名冊,糧草充足,你先替我鎮守,我要回南省尋訪兄長楊永安,你也沒處去,就先擔待著。”王勇推辭不過,隻好應允,又讓毛順把手下人都帶上山。楊永太臨行前,命眾人共保王勇為主,這才帶著包裹下山,眾人依依不舍地送了五六裡路。
次日,毛順帶人上山,說想在此習練水上功夫。王勇清點人馬,讓各島頭目回歸本島,每逢初一、十五操練水軍。沒過幾天,陝西鹹陽的笑麵無常張大虎、白麵閻羅張二虎慕名來投,王勇見二人忠義,便收為管隊頭目,三人意氣相投。
張忠獻策:“寨主,總靠劫商人生意不是長久之計,不如用銀子做買賣,開個鏢局。咱們插聚泉山的旗子保鏢,綠林人不敢搶,還能賺運費。”王勇覺得有理,便讓張忠帶三萬兩銀子和七八十個嘍兵,扮成商人前往蘇杭。不到一年,商人們都知道聚泉山講規矩,紛紛走這條水路。又過了兩三年,王天寵“公道大王”的名號傳遍江湖,聚泉山的鏢旗成了綠林令箭。
一年,王勇聽說師兄顧煥章做了官,便派張二虎下山送信。二月的一天,王勇正與張忠喝酒,忽聽手下稟報:“水師提督李天保在山下求見,隻帶了兩個小童和一條小船。”王勇帶張忠出寨迎接,隻見李天保身高九尺,麵如白玉,八字眉下一雙環眼炯炯有神,身著官服氣度不凡。
王勇暗自思忖:“此人孤身前來,怕是來探我的底細。”他迎上去拱手道:“小人王天寵不知大人駕到,有失遠迎,請進寨敘話。”李天保笑道:“久仰大名,特來拜訪,若不嫌棄,願與老弟結為兄弟。”王勇忙說:“小人草莽之身,豈敢高攀大人。”李天保堅持道:“我看你比我小兩歲,定要與你結拜。”王勇見他情真意切,便命人擺下香案。兩人焚香行禮,結為異姓兄弟,李天保為兄,王天寵為弟,眾嘍兵紛紛道賀。
當晚大排筵宴,二人暢飲至深夜。次日清晨,李天保告辭,王天寵率大隊人馬送到岸邊,兄弟二人這才揮手作彆。
十多天後,李天保再次來到聚泉山寨。王天寵擺下宴席,兩人推杯換盞間,聊起過往的酸甜苦辣。李天保忽然神秘地一笑:“賢弟,你猜猜愚兄究竟是做什麼的?”王天寵放下酒杯:“大哥莫不是喝醉了?您明明是福建水師提督,小弟怎會不知。”
李天保卻搖搖頭,眼神變得深邃:“並非如此。實不相瞞,我原籍江蘇,行伍出身。做守備時拜了位師傅袁智乾,他能預知未來、呼風喚雨,傳了我諸多秘法。其實我早已歸順天地會八卦教,如今官至福建水師提督,不過是伺機而動。久聞賢弟大名,直到結為兄弟,才敢吐露實情。如今我官拜威毅侯平西大將軍,賢弟若肯歸降,今年中秋起義,八路督會總定會封你為一字並肩王。”
王天寵心中一驚,表麵卻不動聲色:“大哥,我早有歸降之意,隻是山寨太過貧寒,刀槍器械、船隻旗幟都破舊不堪。若能有六十萬兩白銀置辦軍需,我立刻率部歸順。”李天保爽快應下:“十日後必將銀子送到。”
七日後,李天保親自帶五隻艇船送來六十萬兩白銀。王天寵承諾三月初三帶全山花名冊歸降,李天保滿心歡喜地走了。可到了約定日子,仍不見王天寵動靜,他找上門來。王天寵指著後山坍塌的窟窿歎氣:“大哥你看,銀子剛放後山空房,夜裡就山崩地裂,連房帶銀子全沉海裡了。”李天保雖心疼,還是又送來三十萬兩。
轉眼到了四月初四,王天寵再次失信,推說派去買綢緞的張大虎一去不返,急得自己吐了血。李天保無奈,又從督會總處弄來十萬兩銀子。
這天,李天保剛進分金廳,就見王天寵高坐首位,張大虎、張二虎已從黃河返回,左右兩邊坐著二十四位海島寨主,五百名刀斧手懷抱鬼頭刀分列兩旁。眾人齊聲呐喊:“拿叛賊李天保!”刀斧手一擁而上將他捆住。
王天寵一拍桌案:“李天保!你身為朝廷一品大員卻背叛國家,我雖占山為王,卻是英雄磊落之輩,豈會與你這邪教徒同流合汙!”說罷下令斬首。李天保嚇得魂飛魄散:“我花一百萬兩銀子,就買了個砍頭?”張大虎連忙求情,王天寵這才命人將李天保趕出山寨。
處置完李天保,王天寵查看顧煥章的書信,得知賊人中秋要在蘇州會兵,擔心恩兄安危,便派張大虎送信。可他還是放心不下,讓焦成、何玉和張二虎留守山寨,自己扮作商人前往蘇州。剛到泥金崗,就見數萬賊兵進攻,一位清朝武將被打得節節敗退。王天寵趕緊催馬讓過那員武將,橫刀擋住賊軍去路,高聲喝道:“賊將休要猖狂,小白龍王天寵在此!”一場惡戰即將展開,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七十回王義士單人退敵兵安天壽偷營泥金崗
王天寵橫刀立馬,擋住賊軍去路,張廣太趁機策馬退回本隊。馬成龍在遠處望見這一幕,不由心生疑惑,指著陣前問道:“那員攔住賊人的猛將是何人?”身旁的張大虎連忙躬身回答:“大帥,那是我家聚泉山寨主王天寵,此前為倭侯爺送信的正是他。”馬成龍聞言精神一振,高聲下令:“擂鼓助陣!”
戰鼓擂響,王天寵橫刀指向賊首,聲如洪鐘:“來者何人?通名受死!”對麵的急先鋒蕭可龍催馬向前,聲若雷霆:“我乃前軍督會總蕭可龍!你是何人?”王天寵挺刀而立,朗聲道:“我姓王名勇,表字天寵,江湖人稱小白龍,正是福建聚泉山公道大寨主!今日特來擒你這背叛國家的逆賊!”蕭可龍聞言怒目圓睜:“我與大清國誓不兩立,今日定要將你斬於馬下!”
說起這急先鋒蕭可龍,本是湖北武昌府江夏縣人,康熙三十年的武會元,曾任雲南穿雲關副將。他性格剛烈,帶兵恩威並施,在軍中頗有聲望。八卦教早就聽聞他的威名,多次派人送信勸降,卻都被他痛罵一頓,來使輕則被割掉耳朵,重則挨四十軍棍,嚇得教匪再不敢登門。
後來,峨眉山八路督會總率十萬大軍攻打穿雲關,蕭可龍僅帶兩千清兵出關迎敵。隻見敵陣中吳恩親自坐鎮,左邊白綾旗,右邊白綾旗,中央一杆白八卦旗迎風招展。左右列著四十八員偏將,當中一輛四輪車上,吳恩頭戴八寶魚尾三角白綾冠,身穿寶藍緞道服,外罩鵝黃緞道氅,背負陰陽八卦幡,肋下佩太阿劍,麵如白玉,銀髯飄飄,身後跟著雲南八勇士和一眾玄門道教高手,陣容龐大,氣勢駭人。
蕭可龍望著敵陣,心中暗道:“看來穿雲關難以堅守了。”但他毫不畏懼,催馬向前,揮舞倭瓜紫金錘喝道:“叛逆賊子,誰敢與我一戰?”吳恩身後的小霸王楊勝催馬而出,挺槍大呼:“蕭可龍早早歸降,小霸王楊勝在此!”兩人大戰至黃昏,難分勝負,隻得各自收兵。
次日再戰,一連五日,雙方激戰不止。吳恩愛惜蕭可龍是員虎將,心想:“二虎相鬥必有一傷,不如用計收降此人,取大清江山可事半功倍。”於是第六日按兵不動,直至第七日才下戰書約戰。
蕭可龍率軍出關,吳恩指著自己的隊伍說:“蕭可龍,我帶十萬大軍取雲南,所到之處戰無不勝。你若不信,且看!”說罷抽出八卦幡,朝自己兵丁一指,隻見一股青煙飄過,那兵丁當場倒地。吳恩又道:“我這寶幡一動,你便性命難保,我愛惜你是個人才,早早歸降吧。”蕭可龍怒喝:“妖道休要猖狂,今日定要取你性命!”吳恩派楊勝、楊平雙戰蕭可龍,叮囑隻許生擒。三人戰了約一頓飯功夫,吳恩故意鳴金收兵,說:“蕭可龍,你日後若有急難,再來投奔我,我必重用。”
蕭可龍率軍返回穿雲關,卻見城頭炮響,一員大將高聲喊道:“蕭可龍,我奉雲貴總督之命,特來拿你這叛賊!”說罷竟將蕭可龍的母親、妻子和九歲的兒子押上城頭。老夫人哭喊道:“兒啊,你為何反叛,連累我遭此橫禍!”隻見城上刀光一閃,蕭可龍的家人相繼遇害。
蕭可龍見狀,大叫一聲,栽落馬下。兵丁們將他扶起,他望著城頭,淚水縱橫:“我忠心報國,保守穿雲關,家人卻遭此毒手!諸位將士,助我一臂之力,攻破此關,為我家人報仇!”兩千兵丁齊呼:“願與兵主同死!”眾人奮勇攻城,直至三更,兩千人隻剩千餘人,蕭可龍隻得下令撤兵,帶著殘部向南而去,尋找安身之處。
蕭可龍正陷入絕境時,對麵忽然有人喊道:“蕭協鎮,我等奉會總爺之命來接您!聽聞您是被朝廷官員所害,我家會總爺特意派我們來請您回營,定會為您報仇雪恨。”蕭可龍抬眼望去,隻見對方整齊列隊,言辭懇切。他環顧四周,手下兵丁早已走投無路,便咬牙說道:“既然如此,我等歸順天地會!”
眾人隨來人見到吳恩,吳恩大喜道:“我得此虎將,明日便無需你親自出戰,我親自率軍奪取穿雲關。”一旁戰將陳武英上前請命:“卑職願帶三千精兵,定能一舉拿下穿雲關!”吳恩應允,讓蕭可龍先去歇息。次日清晨,便有人來報陳武英已攻克穿雲關,吳恩遂率大軍長驅直入,進軍楚雄府。蕭可龍感激涕零:“會總爺對我恩重如山,日後定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原來,這攻取穿雲關乃是吳恩的反間之計。與蕭可龍交戰時,他便派小會總帶三千人扮成清軍模樣,詐入城中。城中官兵本就不多,很快便被控製,蕭可龍家眷也被擒獲。待蕭可龍兵臨城下,他們按計先殺其家眷,再派人通知吳恩,可憐蕭可龍中計叛國,才有了今日王天寵罵他“叛賊”的一幕。
被罵的蕭可龍怒火中燒,揮舞倭瓜紫金錘吼道:“匹夫休得無禮!你既自詡正義,為何占山為王?少廢話,看錘!”王天寵橫刀迎戰:“多說無益,放馬過來!”兩人刀錘相交,大戰二十回合。王天寵賣個破綻,突然收刀側身,從懷中掏出金鏢,趁蕭可龍錘法老之際,手腕一揚,金鏢直插其咽喉。蕭可龍慘叫一聲,墜馬而亡。
馬成龍見狀揮動令旗,大軍如潮水般湧去。安天壽見主將陣亡,急忙下令退兵。謝祿、韓虎率八百飛虎兵趁機衝入賊陣,清軍馬步隊緊隨其後,賊軍潰敗,直退至白龍灘。
馬成龍收兵回營,升帳後便請王天寵入內,拱手道:“久仰義士大名,今日得見,三生有幸!”王天寵還禮:“大人保家衛國,才是國家之福。”兩人相談甚歡,成龍又將馬夢太、張廣太等將領一一引見,張廣太更是上前致謝。隨後大擺慶功宴,犒賞三軍。
酒過三巡,忽聽“哢嚓”一聲,中軍大旗竟從中折斷。馬成龍不動聲色,召來張傑、張化,附耳授計。二人領命,各帶百名兵丁,分駐營門東西兩側,飲酒作樂,劃拳行令,喧鬨不止。
卻說安天壽率殘部退三十裡紮營,清點後發現傷亡四千餘人,損失慘重。他重整隊伍,傳令二更集結,三更時分率十萬大軍夜襲泥金崗。為探虛實,他派擅長夜行術的“小蜜蜂”陶進帶一名步卒前往偵查。二人到泥金崗外,見清兵或說笑劃拳,或醉倒在地,甚至有人當眾打架,一片混亂。陶進大喜,回營稟報。安天壽聞訊,認為天賜良機,即刻下令進軍,浩浩蕩蕩殺向泥金崗。這場夜襲究竟結果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