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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唐演義 第11到第15回(2 / 2)

童環、金甲聽聞叫他們下去,從未有過這般腳底生風,下月台帶了鐵繩,拖著秦叔寶便走。

這邊張公謹、史大奈、白顯道一直在西轅門外等候,見尉遲兄弟出來,趕忙問道:“怎麼樣了?”尉遲答道:“午堂後聽審。”張公謹追問:“審什麼事?”尉遲南也一臉疑惑:“從來沒見過這種情況,一般打與不打就直接發落了,也不知這回要審什麼。”張公謹又問時間,尉遲南解釋:“還早呢。現在老爺閉門退堂,要午休用膳,之後升堂問事,放炮升旗,規矩和早堂一樣。”張公謹尋思:“這樣的話還早,我們先回住處喝酒壓壓驚。等出了轅門,卸去刑具,也能安心些,聽到放炮聲再來伺候不遲。”

另一邊,羅公處理完早堂事務,沒回內宅,吩咐手下除去冠帶,自己戴上諸葛巾,換上輕便的日常衣服,腰間懸著玉麵束帶,在小公座上坐下。他命家將到驗吏房中,把剛才潞州解送軍犯的文書取來。文書展開擺在後堂公座上,羅公逐字逐句仔細看完,又將文書合上。隨後,他喚家將敲擊雲板,打開宅門,派人請老夫人秦氏到後堂商議事情。

秦氏夫人帶著十一歲的公子羅成,在管家婆和丫環的簇擁下,來到後堂。老夫人見過禮坐下,公子則在一旁站立。她疑惑地問:“老爺今日退堂,為何不回內衙?喚我來後堂商議何事?”羅公長歎一聲:“當年國難之時,你先兄武衛將軍不幸離世,他可有後人在世?”老夫人一聽,淚水奪眶而出:“先兄秦彝,聽說在齊州戰死。嫂嫂寧氏隻生了個兒子,小名叫太平郎,當時才三歲,跟著先兄在任上。如今二十多年過去,天各一方,改朝換代,也不知是死是活。老爺怎麼突然問起這事?”羅公說:“我剛才升堂,河東解送來一名軍犯。夫人你彆見怪,這人竟與你同姓。”夫人問:“河東難道就是山東?”羅公笑道:“婦人之見!河東與山東相隔千裡,怎麼能混為一談?”夫人說:“既然不是山東,天下同姓的人多了,肯定不是我那山東秦家的人。”羅公卻說:“文書上寫著,這個姓秦的正是山東曆城人,從齊州奉差到河東潞州。”夫人眼睛一亮:“要是山東人,說不定就是太平郎。他的長相我記不清了,但家世情況彼此都清楚。我想見見這個人,問問他的經曆,看看是不是我侄兒。”羅公說:“這不難。不過夫人是內眷,直接與配軍見麵,怕失了我的官體,還是得垂簾,再喚他進來。”

羅公吩咐家將垂下簾子,傳令出去,小開轅門,讓潞州的解差帶軍犯秦瓊進見。秦瓊的朋友們正在住處喝酒壓驚,隻有秦瓊惦記著審案,不敢開懷暢飲,一直等著放炮開門好戴上刑具去聽審,哪能想到會小開門傳訊。轅門內監旗官扯開嗓子大喊:“老爺在後堂審事,叫潞州解子帶軍犯秦瓊聽審!”到處找不到人,一直喊到尉遲兄弟的住處門口,眾人這才知道。秦瓊慌忙套上刑具,尉遲南、尉遲北作為本衙門官員,和童環、金甲一起,帶著秦瓊進了帥府大門。張公謹三人則在外麵等候消息。

五人穿過大門、儀門,上月台,到了堂上。快到後堂時,屏門後轉出兩名家將,說:“潞州解子彆進來了。”接過鐵繩,將秦瓊帶進後堂。秦瓊跪在台階下,偷偷往上看,發現後堂不像早堂那樣刀斧林立、威嚴嚇人。羅公穿著便服,身後站著六個身著青衣、頭戴大帽的人,全都垂手而立,台下還有八名家將,個個紮著包巾、卷起袖子。秦瓊見狀,心裡稍稍放鬆了些。

羅公喊道:“秦瓊,上來些。”秦瓊裝作生病怕打,趴在地上爬不動。羅公命家將除去他的刑具,兩名家將上前解開枷鎖。羅公又讓他再靠近些,秦瓊隻得用肘和膝蓋撐地,往前挪了幾步。羅公問:“山東齊州姓秦的有多少戶?”秦瓊答:“齊州曆城縣,養馬當差姓秦的很多,但軍丁隻有我秦瓊一戶。”羅公又問:“這麼說你是武職?”秦瓊答:“是軍丁。”羅公眉頭一皺:“等等,你在糊弄本官!你在齊州當差,奉劉刺史之命去河東潞州公乾,既然是軍丁,怎麼又在齊州當差?”秦瓊趕緊叩首:“老爺,因山東盜賊猖獗,本州招募能抓盜賊的人,重賞有功者。我原本是軍丁,因捕盜有功,劉刺史賞我做兵馬捕盜都頭,這才奉他之命去河東潞州,不料誤傷人命,被發落到老爺這裡。”羅公接著問:“你本是軍丁,後來補了縣裡的差事。我再問你,當年有個為北齊主儘忠的武衛將軍秦彝,聽說他的家屬流落在山東,你知道這事嗎?”秦瓊聽到父親的名字,淚水滴落在台階上:“武衛將軍就是我父親,求老爺念在我先父的份上,筆下超生。”羅公一下站了起來:“你就是武衛將軍的兒子!”

這邊兩人正說著,朱簾後的老夫人再也等不及了,大聲問:“姓秦的,你母親姓什麼?”秦瓊答:“我母親姓寧。”夫人又問:“那太平郎是誰?”秦瓊哽咽道:“就是我的乳名。”老夫人見親侄兒如此模樣,等不及手下卷簾,自己伸手掀開簾子,快步走出後堂,一把抱住秦瓊痛哭起來。秦瓊一時不敢貿然相認,哭著跪拜在地。羅公也跺腳長歎:“你既是我的內親,起來相見吧。”一旁的公子見母親傷心流淚,也跟著哭了起來。手下家將早已拿走刑具,到大堂外麵喊:“潞州解子,把刑具拿回去。秦大叔是老爺的內侄,老夫人是他嫡親姑母,後堂已經認親了。領批回的事不著急,明天派人把批回送出來給你們。”尉遲南兄弟二人聽了,大笑著出了帥府。

張公謹等人一直在外麵等候,見尉遲兄弟滿麵笑容出來,忙問:“怎麼這麼高興?”尉遲南笑道:“各位放心,秦大哥可是有來頭的人。羅老爺就是他嫡親姑父,老太太是姑母,已經認親了。咱們回住處喝酒賀喜去!”

再說羅公拉著秦瓊進了宅門,到內衙後吩咐公子:“你陪表兄去書房沐浴更衣,把我的現成衣服拿來給你秦大哥換上。”秦瓊梳洗整齊,洗掉臉上偽裝病容的無名異,隨即出來拜見姑父、姑母,又和公子行了四拜之禮。他向表弟要了兩副柬帖,寫了兩封信:一封請羅公在批回上簽字蓋章,交給童佩之帶回潞州,向單雄信報喜;另一封托付尉遲兄弟,轉達對張公謹等三位朋友的謝意。

這時,後堂的酒席已經備好,羅公夫婦坐在上座,秦瓊和表弟分坐左右。酒過兩巡,羅公開口道:“賢侄,我看你儀表堂堂,想必有過人的勇力。你父親離世太早,你母親又在異鄉守寡,你可曾學過武藝?”秦瓊答:“小侄會用雙鐧。”羅公問:“正是你先父留下的那兩根銀金裝鐧,你帶到幽州來了嗎?”秦瓊歎道:“我在潞州惹上官司,蔡刺史把這兩根金裝鐧當作凶器,連同鞍馬行囊,都收進了庫房。”羅公說:“這好辦,蔡刺史是我的門生,過些日子派個差官去取回來。不過我還有件事要和你說,我鎮守幽州,手下有十多萬雄兵、上千員官將,向來論功行賞,不好對親屬偏袒。我想讓你補個標下的官職,但又怕營中官將議論,讓你難堪。我打算明天去演武廳,當麵比試武藝,如果你真的弓馬嫻熟,就補你為官,也好讓眾將心服口服。”秦瓊躬身行禮:“若蒙姑父提拔,小侄終身難忘,恩同再造。”羅公吩咐家將傳出兵符,告知中軍官,明天全體幽州人馬出城,到教軍場操演。

第二天五更天,羅公下令放炮開門,在中軍的簇擁下出府。史大奈在大堂參拜,稟報打擂台的事,被補了旗牌官的職位。一眾將士身穿戎裝,跟隨羅公的馬車浩浩蕩蕩出了帥府。

此時的秦瓊還沒有正式官職,隻能打扮得像羅公府中的家將:頭戴金頂纏綜大帽,身穿繡花補服,係著銀麵束帶,腳蹬粉底皂靴,上馬跟隨羅公前往東郭教軍場。公子帶著四名家將,也想跟去,卻被守轅門的旗牌官攔住。原來羅公早有命令:公子雖然才十一歲,但力氣過人,常騎著烈馬、拉著硬弓,帶著家將去郊外打獵。羅公為官清廉,怕公子仗著身份踐踏百姓田苗,所以告誡守門官不許放公子出帥府。公子沒辦法,隻好讓家將牽馬回府,跑到後堂在母親麵前撒起嬌來,哭著說想去演武廳看表兄比試,守門官卻不放他出去。

老夫人因為秦瓊是自己的親戚,也想知道他武藝到底如何,就想讓公子去看看,回來好說給她聽。於是,她把四個管家喚來。這四人都是白發蒼蒼,從北齊時就跟隨羅公,曆經榮辱,如今都有金帶官職,被稱為掌家。老夫人說:“你們幾個明白事理,陪公子去演武廳看秦大叔比試。要是守門官阻攔,就說是我讓公子去的,先瞞著老爺就行。”四人領命。公子見母親答應,立刻轉悲為喜,趕忙到書房收拾了一張精巧的小弩,在錦囊中裝了幾十支軟翎竹箭,打算看完表兄比試,就去荒郊野外射些飛禽走獸玩耍。

五人上馬準備出府,守門官又攔住了。掌家解釋:“老太太讓公子去看秦大叔比試,先瞞著老爺。”守門官無奈道:“求小爺快去快回,千萬彆讓老爺知道。”公子大喝一聲:“少囉嗦!”五匹馬出了轅門,直奔東郭教軍場。此時教軍場已經放炮升旗,五人下馬,往場內走去。四個掌家怕被羅公在帳上看見公子,兩個在前,兩個在後,把公子夾在中間,從東轅門進去觀看操演。

第14回勇秦瓊舞鐧服三軍賢柳氏收金獲一報

詩曰:

沙中金子石中玉,於將埋沒豐城獄。

有時拂拭遇良工,精光直向蒼天燭。

丈夫蹤跡類如此,倏而雲泥倏虎鼠。

漢王高築驚一軍,淮陰因是維灌信。

困窮拂抑君莫嗟,赳赳乾城在兔罝。

但教有寶懷間蘊,終見鳴河入帝裡。

俗語說:“運去黃金減價,時來頑鐵生光。”秦叔寶在山東也算有些作為,一到潞州卻屢遭波折,隻因時運未到。如今遇著羅公,恰似蛟龍入海,終將顯露出平生本領。

羅公為扶持叔寶,特意大操三軍。當日,他端坐帳中,十萬雄兵列陣於前,按地勢排兵布陣,用兵之法井井有條。帳前大小官將全副武裝,手持鋒利兵器,分列左右。叔寶在左班中觀望,暗暗感歎:“我真是井底之蛙,不知天地廣闊,枉在山東自負。看我姑爺年逾五旬,須發皆白,身著一品官服,掌生殺大權,一呼百諾,大丈夫就該如此!”

羅公其實醉翁之意不在操軍,隻留心觀察叔寶。見他點頭嗟歎,便喚至近前問道:“秦瓊,你會什麼武藝?”叔寶跪答:“會用雙鐧。”羅公昨日家宴已問過,今日再問,是因知他的金裝鐧在潞州府庫,不便直接取來,便命家將取來自己的銀鐧。這對銀鐧連金鑲靶共重六十餘斤,與叔寶的鐧長短相近,隻是叔寶用慣了重鐧,使這銀鐧更覺輕便靈活。他雙手接鐧,跪地起身,身法靈動,雙鐧輪動如銀龍護體、玉蟒纏腰。羅公在座上連聲喝彩:“舞得好!”這喝彩既是真心稱讚,也有讓帳前諸將心服口服之意。眾將心領神會,兩班齊呼:“好!”

公子在轅門外,扒在掌家肩背上觀望,見表兄雙鐧舞到精妙處,整個人如被月光籠罩,竟看不見身形,雖不敢高聲喝彩,卻暗自歡喜:“果然好本事!”叔寶舞罷,將鐧捧上,羅公又問:“還會什麼武藝?”叔寶答:“槍也略知一二。”羅公命取槍來,眾官將為奉承叔寶,特意挑了極好的槍。那槍杆重二十餘斤,以鐵條牛筋纏繞、生漆漆過,叔寶接在手中,虎軀一挫,右手一用力,牛筋儘斷,槍杆粉碎,一連折斷兩根。他跪地稟道:“小將用的是渾鐵槍。”羅公點頭讚道:“真將門之子!”又命家將從槍架上抬出自己的纏杆矛——重一百二十斤,長一丈八尺。叔寶接槍轉身,卻覺有些吃力。羅公暗自尋思:“槍法不如鐧法,這孩子還需教導。”原來此處暗藏羅府傳槍的根由——叔寶在齊州當差時,所學不過是江湖野路子,怎能入羅公法眼?但羅公仍假意稱讚幾句,眾軍官雖看不出深淺,見他能舞動如此重槍,也紛紛隨聲喝彩,連叔寶自己都覺得甚是得意。

叔寶舞罷槍,羅公傳令開操。但見教場中炮聲一響,陣勢按八方排布,軍旗分五色飄揚,龍虎旗獵獵,幡幟遮天蔽日:黑色旗幟標北方坎位,如橫空黑霧;赤色旗幟識南方離位,似漫天朱霞;白色旗幟列西方庚辛,若平野落雪;青色旗幟分東方甲乙,如亂山回春。好一派雄武之師,果然名不虛傳。

操演完畢,中軍官稟請下令比試弓矢。羅公問叔寶:“你可會射箭?”本意是若會射便試,不會便罷。叔寶此時正自得意,隻道鐧槍舞得好,射箭也不在話下,便隨口應道:“會射。”卻不知羅公標下千員官將中,僅三百人善射,此次從中挑選六十員騎射高手,皆能矢不虛發,即便射固定的槍杆,對尋常人來說也非易事。羅公知叔寶力大,便將自己用的弓和九支箭遞與他。軍政司將叔寶名字補入名單,跪稟:“老爺,眾將射何物為目標?”羅公因有叔寶在內,便道:“射槍杆吧。”這射槍杆本是較容易的科目——所謂槍杆,不過是後帳取出的九尺長木杆,在一百八十步外插定,以藍旗為記。

軍政司按名冊點名,眾將依次登場。這些將官平日勤加練習,連新補的旗牌官史大奈在內,竟有五七人一箭射中,無一流矢落地。叔寶排在後麵,見眾人射中,心中懊悔:“我不該說大話!方才姑爺問我會不會射箭,我應‘不會’便罷了,何苦充能?”

羅公一心為叔寶著想,見他神色恍惚,便知其弓矢不濟,喚他近前道:“你看我標下諸將,皆善奇射。”本想等叔寶謙讓,便可免他射箭,不料叔寶年少氣盛,未解其意,脫口道:“諸將射槍杆是死物,不足為奇。”羅公問:“那你有何奇射本領?”叔寶道:“小侄會射天邊不停翅的飛鳥。”羅公年高性倔,心想你既誇下海口,便射個飛鳥看看,於是吩咐中軍官暫停諸將射箭,專讓叔寶射空中飛鳥。

軍政司暫且合卯簿,十萬大軍皆屏息觀望。叔寶張弓搭箭立在月台,望穿青天卻不見鳥影——此時十萬雄兵鼓噪演操,哪有飛禽敢近?羅公便命供給官取來兩塊生牛肉,掛在大纛旗上。血淋淋的牛肉在風中晃動,果然引來幾隻山中餓鷹,盤旋著俯衝叼肉。

正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公子在東轅門外替表兄捏一把汗:“表兄今日怕是要出醜了!尋常雀鳥好射,唯有鷹最難——鷹有‘滾豆之睛’,塵不迷、水不迷、草不迷,即便豆滾草中,它在霄漢之上也能看見。若射不下鷹,便是言過其實,父親定不會重用他。可憐表兄也是英雄,千裡投奔,我助他一箭吧!”

公子悄悄撩開衣服,取出花梢小弩,拽滿弓弦,從錦囊中取出軟翎竹箭架在弩上,藏於懷中。十萬官將皆仰頭看叔寶射鷹,連跟隨公子的四個掌家也未察覺——前邊兩人自然不知,後邊兩人麵朝西站立,夕陽刺眼,正抬手搭涼棚觀望,公子弩箭又輕又無聲,竟無人發覺。

叔寶見鷹俯衝叼肉,剛要扯弓,鷹卻已警覺,振翅飛開。眾人連聲催促,叔寶無奈,隻得硬著頭皮扯滿弓弦,一箭射出。弓弦聲響,鷹早有防備,一個“鷂子翻身”,竟用硬翎裹住箭矢,翩翩落地。頓時,五營哨聲齊響,大小官將齊聲喝彩。叔寶自己也納悶:這鷹怎麼就被射下來了?

公子急忙將弩藏進袍服,領四名家將上馬,先行回府,也未向母親提及此事,怕表兄麵上難堪。

中軍官取鷹獻上,羅公念及叔寶是自家親戚,親自下帳為他簪花掛紅,鼓樂聲中迎回帥府,又吩咐其餘諸將不必再射,一概有賞,犒勞三軍後,自回府中。

家宴上,羅公對夫人道:“令侄雙鐧技藝絕倫,弓矢更是精妙,隻是槍法缺乏真傳。”又對叔寶道:“府中有射圃,你可與表弟研習槍法。”叔寶謝道:“深感姑父栽培之恩。”

自此,表兄弟二人每日在射圃中走馬使槍,羅公閒暇時親自指點,傳授獨門槍法,叔寶的武藝日漸精進。

時光荏苒,轉眼間秦叔寶在幽州已逗留半載有餘。他本是孝子,當初奉差前往潞州時,隻道月餘便能歸家,卻不想曆經千般波折,引出無數事端。如今已過去一年半,老母獨居山東無人侍奉,他心中思念之情無刻不在。隻是他深明事理,暗想:“若我是來幽州探親,住得久了說母親年邁要告辭,倒也好開口。可我是戴罪之人,幸得姑父提攜,若此時告辭,深知老人家性格固執,怎肯輕易放我遂願?他若說‘今日我在此為官,你便能回去,若不是我,你還能走?’那時歸鄉不成,反失了他的疼愛。”這番考量自到幽州便在心中盤旋,雖常與表弟親近,卻隻能屢屢央公子在姑母麵前美言,求姑爺成全他返鄉之願。怎奈公子與表兄英雄相惜,情投意合,實舍不得他離去,即便父母有意打發,他也要從中阻攔,不過隨口敷衍道:“前日已對母親說過,父親說過幾日便打發兄長回去。”叔寶無從查證,不知不覺又拖延了數月。

直至仁壽三年八月,一日羅公在書房考校二人學問。公子尚未梳洗,羅公偶然抬頭,見粉牆上題有四句詩,認出是秦瓊筆跡。原來叔寶思家心切,一日酒後有感,便在牆上題了這幾句。羅公知是他心聲,看後心中不悅。詩中寫道:

一日離家一日深,獨如孤鳥宿寒林。

縱然此地風光好,還有思鄉一片心。

羅公未等二子相見,便轉進後堂。老夫人迎問道:“老爺在書房考校孩兒學問,為何匆匆進來?”羅公歎道:“彆人的兒子養不熟,養了也是白養。”夫人疑惑:“老爺何出此言?”羅公道:“夫人,自令侄到幽州,我待他與親兒無異,本想等邊廷有事,讓他立功受賞,封官還鄉,光宗耀祖。不想他竟不把我當恩人,反生怨懟。適才在書房,見壁上題詩儘是思鄉之意,倒顯得是我留他在此的不是。”夫人聞言落淚道:“先兄早逝,家嫂寡居異鄉,隻有這一個兒子,出外多年舉目無親。老爺如今扶持他,即便讓他身著一品官服還鄉,也不如讓他回家侍奉老母。”羅公問:“夫人也想令侄回去?”老夫人道:“我早有此心,隻是不敢多言。”羅公道:“莫要傷感,今日便打發令侄回去。”隨即吩咐備餞行酒,並傳令營中選一匹良馬,配上長途鞍鞽,送到帥府。羅公又到書房,讓童兒去前邊告知秦瓊:“請秦大叔把上年潞州貯庫物件開個細帳來,我好修書。”此時蔡建德仍在潞州任職,正好讓秦瓊順路去取自己的物品。

童兒到書房傳話:“大叔,老爺打算打發秦大叔回山東,讓把潞州貯庫的物件開個細帳,老爺要修書。”公子也進來告知叔寶,叔寶大喜過望。公子道:“快把潞州貯庫的東西詳細開列,讓兄長親自去取。”叔寶忙取金箋紙,細細開列清楚。童兒將帳冊取回,羅公寫了兩封書:一封致潞州蔡刺史,讓其歸還行李;一封是舉薦信,薦秦瓊到山東道行台來總管衙門任職。酒席備好後,羅公讓童兒請公子陪秦大叔出來飲酒。老夫人指著酒席說:“這是你姑爺為你餞行的酒。”叔寶哭拜於地,羅公伸手相攙道:“並非老夫強留你在此,我本想等邊廷有戰事,讓你立功受賞,封官還鄉,繼承你先父遺誌。不想邊廷安寧,未能遂願。你姑母說令堂年事已高,如今打發你回去。這兩封書,一封到潞州蔡建德處取鞍馬行李,另一封你帶到山東,投給山東大行台兼青州總管來護兒。我與他父輩相交,如今他鎮守一方,舉薦你到他麾下做個旗牌官,日後有功,尚可謀求進步。”叔寶叩謝,拜彆姑母,與表弟羅成四拜相彆。席間飲了幾巡酒,便告辭起身。此時鞍馬行囊已收拾停當,出了帥府,尉遲南、尉遲北得知消息,都備酒挽留。叔寶略表謝意,便連夜趕到涿州辭彆張公謹。張公謹想留他在家幾日,無奈叔寶歸心似箭,隻得作罷,寫了回信讓他轉交單雄信,便揮手作彆。

叔寶歸心似箭,馬不停蹄,兩三天便趕到河東潞州。進城後到府前飯店,王小二先看見了,慌忙跑回家喊:“婆娘,不好了!”柳氏問:“怎麼了?”小二道:“當年在咱家欠飯錢的秦客人,因人命官司被判到幽州,這一兩年竟掙了個官回來,戴著大帽,騎著馬往府前來了。他肯定恨死我了,這可怎麼辦?”柳氏道:“古人說得好:‘去時留人情,轉來好相見。’當初我叫你彆那麼勢利,你偏不聽,如今沒臉見人家了吧。你躲躲吧。”小二道:“我躲不了啊。”柳氏問:“為什麼躲不了?”小二道:“我開的是飯店,萬一他說要住下等我相見,我能躲多久?”柳氏問:“那怎麼辦?”小二道:“就說我死了吧。人死不記仇,等他走了,我再出來。”王小二慌了神,想出這麼個主意,忙躲開了。柳氏是個賢妻,隻得依他,在家中假哭起來。

叔寶到店門外下馬,柳氏迎上去道:“秦爺來了。”叔寶道:“賢人,我還沒進來謝你呢。”吩咐手下看好馬上行李,待他到府中投了文書再來。他取了羅公的書信,徑直往府中而去。

此時蔡刺史正在升堂,守門人稟報幽州羅老爺差官下書。蔡公吩咐讓來人進見。叔寶是個懂事之人,得意之時更顯謹慎,從東角門捧著書信走上堂來。蔡刺史在公座上一眼便認出是秦瓊,忙走下滴水簷,以禮相待。叔寶上月台行庭參大禮,蔡公先詢問羅公近況,接著提到仁壽二年皂角林之事,說已從寬發落。叔寶道:“蒙老大人提攜,秦瓊感恩不儘。”蔡公道:“童環、金甲從幽州回來,說羅老將軍是你親戚,我十分高興,便有意指點你去幽州與令親相會。”叔寶道:“家姑父羅公有書在此。”蔡公叫人接過,見信封是羅公親筆,便沒回公座,當場拆開看完,說道:“秦壯士,羅老將軍這封信沒彆的事,隻是要取當年在我潞州寄存的物件。”叔寶稱是。蔡刺史命庫吏取來仁壽二年寄庫贓罰簿,庫吏與庫書核對舊存、新收、開除、實在數目,將簿冊呈到公座上。蔡刺史用珠筆核對銀子數目,發現當日皂角林捕人進房時已丟失一些,加上參軍廳從中克扣,與原數不符,隻剩碎銀五十兩封存未動。黃驃馬已發賣,馬價銀三十兩存庫;五色潞綢十匹,做成的寒夏衣四套、緞帛鋪蓋一副、枕頂等物都在;熔金馬鞍轡一副,鐙紮俱全;金裝鐧兩根,一一清點後,叫庫吏搬到月台上交給秦瓊。叔寶一人拿不了這麼多東西,曾押送他的童環、金甲見狀,便幫他搬運。蔡刺史又吩咐庫吏從本府公費銀中取出一百兩,包好送給羅老將軍的令親秦壯士作為路費,正是“時來易覓金千兩,運去難賒酒一壺”。

叔寶拜謝蔡公,拿著一百兩銀子,與童佩之、金國俊一起搬著行李回到王小二店中。正與二人敘話,隻見柳氏哭拜於地,說道:“上年拙夫不懂事,太過勢利,得罪了秦爺,如今他已不在人世。自秦爺出事,參軍廳拘拿窩家,我們花了幾兩銀子,他心中鬱悶,一病不起就走了。”叔寶道:“當年也不怪你丈夫,我當時囊中空虛,讓他看輕了,世態炎涼本就如此。隻是你當年一針一線的恩情,我至今銘記在心。如今你已是寡婦孤兒,我曾說過,你可比淮陰漂母,今日暫且以百金相贈,聊表心意。”柳氏拜謝。叔寶讓佩之、國俊在店中稍等,自己前往南門外探望高開道的母親,不想高母半年前已遷往彆處,正所謂“富來報德易,困日施恩難。所以韓王孫,千金酬一餐”。

叔寶回到王小二店中,將取出的物件捆在馬鞍旁,馬卻因負重過大顯得吃力。佩之道:“小弟二人牽馬,陪兄到二賢莊單二哥處,再借匹馬回鄉吧。”三人辭彆柳氏,出西門往二賢莊而去。

第15回秦叔寶歸家待母齊國遠截路迎朋

詩曰:

友誼雖雲重,親恩自不輕。雞壇堪係念,鶴發更縈情。

心逐行雲亂,思隨春草生。倚門方念切,切莫滯行旌。

五倫之中,生育我們的是父母,理解我們的是朋友。若朋友不能成全他人的孝道,便稱不上相知。秦叔寶在羅府時,因思念母親而無心功名,本就是個孝子,卻不知那些成全他孝道的朋友,心意更為急切。就像單雄信,當初因愛惜叔寶身體,不讓他與樊建威一同還鄉,後來卻引出皂角林之事,導致叔寶發配幽州,母子分離,心中十分不安。但叔寶發配幽州後,行止身不由己,雄信縱有力氣也無處使。直到有人告知叔寶回潞州取行李,雄信心中大喜,暗想:“此番他必定會來看我!”於是備下酒席,倚門等候。

想到三人步行遲緩,雄信等到月上東山、花枝搖曳時,忽然聽見林中馬嘶,高聲問道:“可是叔寶兄來了?”童佩之答道:“正是!”雄信鼓掌大笑,真可謂“月明千裡故人來”。眾人到莊中相見,攜手言歡,喜形於色。佩之、國俊一同陪來更是錦上添花。眾人下馬卸鞍,將行李搬入書房,叔寶與雄信取來拜氈,行大禮相拜。家童抬上酒菜,四人入席坐下。

叔寶取出張公謹的回書遞給雄信,雄信看後說道:“上年兄到幽州,行色匆匆,即便有書信往來,也未詳細講述與羅令親相會的情形,今日願聞兄在令親府中兩年多來的經曆。”叔寶停下酒杯歎道:“小弟有千言萬語想與兄傾訴,可如今相逢,卻不知從何說起,待今夜與兄同榻而眠,再細訴衷腸。”雄信卻放下酒杯道:“並非小弟今日不願留客,實在是酒後便要請兄上路,不敢久留。”叔寶疑惑追問緣由,雄信歎道:“自兄去幽州兩年,令堂老夫人有十三封書信寄至寒莊,前十二封都是令堂親筆所寫,小弟備了些薄禮,回信安慰令堂。可就在一個月內,第十三封書信卻非令堂所寫,而是尊夫人的筆跡。信中說令堂染病,無法執筆寫信。小弟如今隻望兄速速還鄉,與令堂相見,成全人間母子之情。”

叔寶聞言,五臟俱焚,淚如雨下,說道:“單二哥,若真是如此,小弟片刻也不能耽擱!隻是從幽州帶來的馬已被我騎壞,路途遙遠,心急馬慢,這可如何是好?”雄信笑道:“自兄去幽州後,潞州府將兄的黃驃馬發賣,小弟當即用三十兩銀子納於庫中,買回養在寒舍。我但凡想兄,便到槽頭看馬,睹物思人。昨日到槽頭,那良馬似知故主歸來,嘶鳴踢跳,有人將此情形告知於我。今日兄恰好到此!”說罷,命手下牽出黃驃馬。叔寶拜謝雄信,取出從府中領回的鞍轡——原是雄信按這馬的身形定製,擦抹乾淨後給馬配上,將沉重的行李捎在馬上,不再入席飲酒,辭彆三位好友,翻身上馬出莊。

一路上,叔寶衣不解帶,揚鞭催馬,如逐電追風般迅猛。那馬四蹄翻飛,耳旁隻聞風聲呼嘯,逢州過縣,一夜天明竟行了一千三百裡路。正午時分,已到濟州地麵。叔寶在外漂泊三年尚可忍受,如今到了家鄉,望見城牆,恨不得肋生雙翅飛到堂前,反而焦躁起來。即將進入街道時,他翻身下馬,牽著馬步行,將纏鬃大帽往下按了按,但凡經過朋友家門,便低頭遮麵、快步急走。轉過城門,沿著城牆根走到自家住宅後門。可憐家中主人三年未歸,門垣早已頹敗不堪。

叔寶一手牽馬,一手敲門,妻子張氏在屋內問道:“哎,丈夫多年在外,是何人敲擊我家後門?”叔寶聽見妻子聲音,早已心酸落淚,急忙出聲問道:“娘子,母親的病好了嗎?我回來了!”張氏聽見丈夫歸來,哽咽答道:“還未痊愈。”急忙開門,叔寶牽馬進屋。張氏見丈夫此番打扮,不知做了多大的官,心中悲喜交加。叔寶與妻子見禮,張氏說道:“婆婆吃了藥剛睡下,身體虛弱得很,你輕些進去。”

叔寶躡手躡腳走進老母臥房,隻見兩個丫頭三年間都已長大。他伏在床邊,見老母麵朝裡床,鼻息微弱如遊絲,摸摸肩膀身軀,瘦得如同枯柴。叔寶自知手重,不敢觸碰,搬來椅子在床邊叩首,低聲喚道:“母親醒醒!”老母本就遊魂似的,身體沉重難轉身,麵朝裡床如同夢中,呼喚兒媳。張氏站在床前應道:“兒媳在此。”秦母歎道:“我兒啊,你的丈夫恐怕已不在人世了。我剛合眼小睡,就聽見他在床前絮絮叨叨叫我,想來是千裡還魂回家見母了。”張氏忙道:“婆婆,這不孝順的兒子回來了,正跪在這裡呢!”叔寶叩首道:“太平郎回來了!”

秦母本就因思念兒子致病,如今聽見兒子歸來,病去了一半。平日裡起身解手,需媳婦和兩個丫頭攙扶許久,今日聽見兒子回來,竟自己爬起坐在床上,急忙拉住叔寶的手。老人家激動得哭不出淚,張著嘴隻是喊,上下亂捏叔寶的胳膊。叔寶再次叩拜老母,老母吩咐:“你莫要拜我,該拜你的媳婦。你三年在外,若不是媳婦儘心儘孝,我早死了,也不得與你相見!”叔寶遵母命,轉身拜張氏,張氏跪倒道:“侍奉婆婆乃婦道本分,何須丈夫拜謝?”夫妻對拜四拜,坐在老母床邊。秦母詢問在外經曆,叔寶將潞州的顛沛流離、遠戍幽州的奇遇一一告知。老母問:“你姑爺做什麼官?你姑母可曾生子?還好嗎?”叔寶答道:“姑爺現為幽州大行台,姑母已生表弟羅成,今年十三歲了。”秦母欣慰道:“萬幸你姑母有後了。”

說罷,老母掙紮著穿衣,命丫頭取水淨手,讓媳婦拿來香火,要望西北下拜,感謝潞州單員外救兒子性命之恩。兒子媳婦急忙攙扶住她:“您病體虛弱,怎可勞動?”老母道:“今日能母子團圓、夫妻相聚,全靠此人恩情,怎能不讓我拜謝?”叔寶道:“待孩兒媳婦代您拜謝,母親改日身體強健了再拜不遲。”秦母這才作罷。

次日,諸多朋友前來拜訪,叔寶一一接待敘話。隨後收拾好羅公的薦書,備好自己的履曆手本,身著戎裝前往總管帥府投書。這來總管是江都人,出身世襲勳爵,因平陳有功,封為黃縣公,官任開府儀同三司、山東大行台兼齊州總管。當日帥府放炮開門,來公升帳坐下,叔寶隨投文人進府。來公看了羅公的薦書和叔寶的手本,喚叔寶上前。叔寶一聲“有”,如牙縫中迸出春雷,舌尖上跳起霹靂。來公抬頭一看,隻見叔寶跪在月台上,身高八尺,兩根金裝鐧懸於腕下,身材凜凜,相貌堂堂,一雙眼如寒星閃爍,兩道眉似刷漆烏黑,果然是條好漢。

來公大喜,說道:“秦瓊,你在羅爺標下是列名旗牌,我衙門中官將卻是論功行賞,不能因私廢法。暫且補你為實授旗牌,日後有功再行升賞。”叔寶叩首道:“蒙老爺收錄帳下,感激您的知遇之恩!”來公吩咐中軍,給叔寶發放本衙門旗牌官的服飾,隨後點鼓閉門。叔寶回家後,備下禮物贈送中軍,遍拜同僚。他掌管二十五名軍漢,眾人都來叩見。叔寶頗有手段,用從幽州帶回的錢財改換門庭,在大行台府中做了三個月旗牌。

正值隆冬時節,叔寶在帥府伺候本官處理完堂事,來公叫住他:“你在我標下為官三月,尚未重用。來年正月十五,長安越公楊爺六十大壽,我已差官去江南織造一品服色,昨日剛回,想差官送禮前往。如今天下荒亂,盜賊四起,恐中途有失。你有過人勇力,可擔此任嗎?”叔寶叩首道:“老爺養軍千日,用在一時,既蒙差遣,秦瓊不敢辭勞!”來公吩咐家將打開宅門,傳出禮物:卷箱封鎖嚴密,另有兩個大紅皮包。來公坐在公座上拿出禮單,對照卷箱內物品一一檢點,交給叔寶裝入皮包。禮單上開列著:

圈金一品服五色、玲瓏白玉一圍、光白玉帶一圍、明珠八顆、玉玩十件、馬蹄金一千兩、壽圖一軸、壽表一道。

說起越公楊素的壽誕,外京藩鎮官員自謙,通常隻用官銜禮單,為何此處用壽表?原來楊素本非皇族,乃突厥可汗後裔,因在隋朝有戰功,被賜姓楊。他出為大將曾平定江南,入為丞相官居仆射,寵冠百僚,權傾中外,文帝對他言聽計從。他曾廢太子、囚蜀王,朝中文武、外藩鎮將半數出自他門下,因此天下官員以王侯之禮尊奉他,差官送禮都用壽表。

羅公賞賜秦瓊馬牌令箭和安家盤纏銀兩,傳令中軍官從營中選出三匹馬:兩匹用來背負馬弓等裝備,一匹供差官乘坐。考慮到秦瓊身材魁梧,便折算成一匹馬的草料銀兩,又挑選了兩名健壯的步卒負責背包。秦瓊讓步卒背著包裹,先回家燒了“腳紙”舊時出行前的一種習俗),然後進內室拜辭老母親。老夫人見秦瓊行色匆匆,跪在膝下,眼中落下淚來,說道:“我兒,我已是風燭殘年,歡喜的是與你相逢,害怕的卻是離彆。你在外三年,回家沒多久,眼下又要遠行,可彆像當年那樣讓老身天天倚門盼望。”秦瓊勸慰道:“孩兒如今與以往不同,奉本官馬牌,可乘驛站車馬往返,來年正月十五送完壽禮,二月初旬必定能回到您膝下。”他又吩咐妻子張氏早晚好好侍奉母親,張氏答道:“不必你叮囑。”隨後,秦瓊讓步卒背起包裹,騎上黃驃馬踏上行程。

離開山東後,經過河南,進入潼關,途經渭南三縣,來到華州華陰縣少華山一帶。遠遠望見一座山勢險峻的大山,秦瓊吩咐兩名步卒:“慢些走,讓我走在前麵。”兩人疑惑地問:“秦爺正急著趕路,怎麼叫我們慢下來?”秦瓊解釋道:“你們不知,這地方山勢險惡,恐怕有歹人潛藏,我走前麵探探路。”兩人聽後,便不敢再往前,讓秦瓊牽著紫絲韁繩,縱黃驃馬走在最前。三人騎馬緩緩前行,簇擁著走出穀口。

隻見前方一群英武之人簇擁著一位貌若靈官的壯士,橫刀躍馬攔住去路,大聲喝道:“留下買路錢!”秦叔寶身為勇者自然不懼,看到這麼多嘍囉,隻是付之一笑,心想:“離開家鄉才三步遠,就有不同的風氣。在山東、河南,綠林響馬一聽我的名字,都抱頭鼠竄,如今進了關中,盜賊反倒向我討買路錢?我現在先不通名道姓,免得嚇跑了這個強人。”於是,秦叔寶手持雙鐧縱馬而上,照那人頂梁門打去,那人舉起金背刀招架,雙鐧打在刀背上,火星四濺,兩人放開坐騎,殺作一團。刀來鐧架,鐧去刀迎,大約鬥了三十多個回合,不分勝負。原來山中還有兩位豪傑,其中一位與秦叔寶有舊交,便是王伯當。他辭彆李玄邃後經過此山,因與寨主交戰不敵,得知對方是豪傑,便被留在寨中。而攔住秦叔寶索要“常例”舊時指規定的錢物)的,名叫齊國遠,在山上陪王伯當飲酒的,名叫李如珪。

正飲酒間,嘍羅到聚禮廳稟報:“二位爺,齊爺巡山時,遇到官府的官將,索要常例,不料那人不服,打了起來,三四十回合還不分勝負。小的們在一旁看,見齊爺刀法散亂,怕是敵不過那人,請二位爺趕緊去幫忙。”這班英雄最重義氣,聽說齊國遠不能取勝,急忙叫手下牽馬,取來器械,下山支援。遠遠望見平地上兩人正在激戰,王伯當在馬上看那下麵交戰的人,很像秦叔寶,擔心好友受傷,便在半山中高聲喊道:“齊國遠,彆打了!”山路高峻,下來還有十多裡,怎麼叫得應?況且空穀傳聲,山鳴穀應,此時齊國遠正戰得激烈,也不知叫的是誰。隻見塵頭揚起,兩匹馬飛速馳來,已到平地。王伯當看清後喊道:“果然是叔寶兄!”兩人連忙丟下兵器,解鞍下馬,上前賠罪。王伯當邀請秦叔寶回山寨,秦叔寶擔心嚇壞兩名背包裹的步卒,忙叫他們近前,說:“你們彆慌,這不是外人,是我的相知朋友,在此相聚。”兩個步卒這才放下心來。

李如珪吩咐手下抬秦爺的行李上山,眾豪傑各自上馬,邀請秦叔寶一同上少華山。進關到聚義廳行過禮後,王伯當便拉著秦叔寶賠罪,又擺酒為他接風洗塵。秦叔寶與王伯當敘說闊彆後的情況,把皂角林傷人獲罪、遠戍幽州、遇到親戚在帥府被提拔,直至回鄉後承蒙羅公推薦到來公麾下做旗牌官的經曆,細細講了一遍,還說:“如今奉本官差遣,送禮物去長安楊越公府,趕在來年正月十五拜壽。剛才與齊兄交手,能結識各位兄長,真是三生有幸。”接著又詢問李玄邃的行蹤,王伯當說:“他被楊越公的公子相招,想必現在也在長安。”秦叔寶又問:“伯當,你怎麼會在這裡?”王伯當答道:“小弟路過此山,承蒙齊、李二位賢弟挽留。我已寫信給單雄信,打算去他那裡盤桓些日子。今日遇見兄長去長安公乾,小弟一時興起,就不去單二哥那裡了,陪兄長去長安賀壽,順便看燈,尋訪玄邃。”秦叔寶是重情之人,忙說:“兄長有這份興致,一同前行再好不過。”齊國遠、李如珪也開口道:“王兄去,小弟願追隨左右。”

秦叔寶卻不敢貿然答應,心中暗想:“王伯當偶爾在綠林走動,卻是個文雅之人,進長安不會出什麼差錯。可這齊國遠、李如珪卻是莽撞之人,若帶他們去長安,肯定會惹出亂子,到時必定連累我。”但又不好當麵說不讓他們去,隻好用委婉的話對齊、李二人說:“二位賢弟還是彆去了。王兄是不愛功名富貴的人,棄了前程浪跡湖海。我看這山關隘堅固,城垣房屋殿宇規矩森嚴,倉廩富足,加上二位賢弟本領高強,人丁壯健,如今隋朝將亂,帶領少華山眾人起事,說不定能分隋朝天下;即便不成,退居此山也足以養老。若和我同去長安看燈,不過是兒戲小事。往返京城要一個月,等大家散去,二位回來後,以什麼為根本?到時恐怕會埋怨我秦瓊。”齊國遠以為秦叔寶是真心為他們著想,有些遲疑,李如珪卻大笑道:“秦兄太小看我和兄弟了!難道我們自幼習武,就打算一輩子落草為寇?隻是因為粗鄙不會文才,才隻好習武。近來奸臣當道,我們無奈才和眾人嘯聚此山,等待時機。兄長說我們在此打家劫舍養成了野性,進長安怕不遵約束,惹禍連累你,不讓我們去是常理。但說怕我們沒處歸著,就是小看我們,以為我們要把綠林當終身事業了!”一番話讓秦叔寶尷尬不已,隻得改口說:“二位賢弟若這麼多心,那大家一同去便是。”齊國遠立刻說:“同去就彆再猶豫!”隨即吩咐嘍羅收拾戰馬,選了二十名壯健嘍羅背負包裹行李,帶上盤費銀兩,又吩咐山上其餘嘍羅不許擅自下山。秦叔寶也叮囑那兩個步卒不要泄露行蹤,以免大家招禍。

三更時分,四位好友騎著六匹馬,帶著手下眾人,離開少華山,取道前往陝西。大約離長安還有六十裡時,已是夕陽西下,王伯當與李如珪並轡而行,遠遠望見一座舊寺翻新,殿脊上一座流金寶瓶在夕陽下閃閃發亮。王伯當在馬上感慨:“賢弟,可見世事無常,忽成忽敗。當年我進長安時,這座寺已經破敗,不知如今是什麼人發心修得這麼齊整?”李如珪說:“我們現在且在山門下歇歇腳,進去瞻仰一下,就知道是誰修建的了。”

自下少華山後,秦叔寶不敢離開齊、李二人左右,擔心這兩人在官道上對行商過客放響箭搶奪行李,惹出大禍。他盤算著,這兩人到長安隻住兩三天還好,若住久了必定會出大事。如今才十二月十五,到正月十五還有一個月,不如在前邊那座翻新的寺裡,向長老借僧房暫住,過了年,燈節前進城,三五天就能約束住他們。但又不好明說,便策馬靠近齊、李二人,說:“二位賢弟,今年長安住宿貴得很呢!”齊國遠笑道:“秦兄怎麼不像大丈夫,住宿貴就多用幾兩銀子,還值得說出口?”秦叔寶說:“賢弟有所不知,長安歇家房屋有限,每年房價都是行商過客按老規矩住店。今年多了我們這班朋友,我一人帶兩個步卒,加上各位兄長,就有二三十人。難道隻有我秦瓊有朋友?那些差來賀壽的官員,哪個沒朋友?大家高興來長安看燈,人多屋少,擠在一起受拘束,有銀子都沒處花!”

齊、李二人野性慣了,最怕拘束,忙問:“秦兄,那怎麼辦才好?”秦叔寶趁機說:“我想在前邊那座翻新的寺裡借僧房暫住。你看這荒郊野外,可以走馬射箭、舞劍掄槍,無拘無束多快活。住過新年,到燈節前我進城送禮,列位兄長正好可以看燈。”王伯當也心領神會,在一旁極力附和。說話間,已到山門口,眾人下馬,命手下看守行囊馬匹,四人整理衣襟,進了山寺二門,過了韋馱殿,沿著南道走向大雄寶殿。這甬道很長,遠遠望去,佛殿四角還未修繕完畢,屋脊已畫好,簷前還沒收拾,月台下搭著高架,匠人正在收拾簷口。架木外設有一張公座,上麵張著黃羅傘,傘下公座上坐著一位紫衣少年,旁邊站著五六人,都穿著青衣大帽,垂手侍立,十分規矩。月台下豎著兩麵虎頭硬牌,用朱筆標著字,還有刑具排列著。眾人不知這官兒是誰,也不知道該不該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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