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演義 第26到第30回_古典白話合集_线上阅读小说网 
线上阅读小说网 > 曆史軍事 > 古典白話合集 > 隋唐演義 第26到第30回

隋唐演義 第26到第30回(2 / 2)

煬帝與沙夫人正聊得興致勃勃,忽見蕭後派宮人送來錦囊,並稟報侯夫人之事。煬帝原以為不過是尋常妃妾離世,沒當回事,還麵帶笑意地打開錦囊。隻見裡麵是幾幅極為精致的烏絲箋,上麵工整地寫著詩詞,字體端莊娟秀,筆鋒清勁有力,他心中不禁微微動容。

此時,眾夫人都已梳妝完畢,換上華美的霓裳,紛紛圍到煬帝身邊觀看。煬帝先展開第一幅,是兩首詠梅詩。第一首寫道:“砌雪無消日,卷簾時自顰。庭梅對我有憐處,先露枝頭一點春。”第二首則是:“香消寒豔好,誰識是天真。玉梅謝後陽和至,散與群芳自在春。”煬帝看罷,驚訝地大聲說道:“宮中竟然還有這般才華出眾的女子?”他趕忙展開第二幅,上麵是一首《妝成》和三首《自感》。《妝成》中寫“妝成多自惜,夢好卻成悲。不及楊花意,春來到處飛”;《自感》其一為“庭絕玉輦跡,芳草漸成窠。隱隱聞簫鼓,君恩何處多!”其二是“欲泣不成淚,悲來翻強歌。庭花方爛漫,無計奈春何”;其三為“春陰正無際,獨步意如何。不及閒花草,翻成雨露多”。

煬帝又展開第三幅,是一首《自傷》:“初入承明殿,深深報未央。長門七八載,無複見君王……懸帛朱梁上,肝腸如沸湯。引頸又自惜,有若絲牽腸。毅然就死地,從此歸冥鄉。”還沒讀完,煬帝已淚流滿麵,痛心說道:“這是朕的過錯!朕向來愛惜人才,沒想到後宮中竟錯過了這樣一位才女,實在令人痛惜!”他擦乾眼淚,展開第四幅,是題為《遺意》的一首詩:“秘洞扃仙卉,雕窗鎖玉人。毛君真可戮,不及寫昭君。”

煬帝看後,頓時勃然大怒:“原來是這小子誤事!”沙夫人疑惑地問:“陛下說的是誰?”煬帝氣憤地解釋:“朕之前派許庭輔到後宮采選宮女,為何沒選中她,其中必有蹊蹺!這首詩分明是在埋怨許庭輔不肯選她,她才含憤自儘。”說著就要派人去捉拿許庭輔。降陽院賈夫人勸道:“許庭輔隻看重容貌,哪裡懂得辨識才華。侯夫人才華出眾,可不知容貌如何?陛下不妨先派人查看,如果她姿色平常,許庭輔的罪責尚可饒恕;若才貌俱佳,再治罪也不遲。”煬帝反駁道:“若不是絕色佳人,怎會有如此錦繡文章?既然妃子們這樣說,那朕就親自去看看。”

於是,煬帝告彆眾夫人,乘輦回宮。蕭後前來迎接,二人一同前往後宮。隻見侯夫人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雖然已經離世,但妝容整齊,麵色依舊栩栩如生,雙頰白裡透紅,宛如一朵帶露的桃花。煬帝見狀,全然不顧忌諱,走上前去,伸手輕撫她的遺體,放聲痛哭:“朕如此愛惜才華、鐘情美色,卻在後宮中錯過了愛妃。愛妃這般才貌雙全,近在咫尺卻沒能與朕相見,不是朕辜負了你,是你命途多舛;不是你沒遇到朕,是朕與你緣分太淺。愛妃在九泉之下,千萬不要怨恨朕啊!”他邊說邊哭,哭了又說,絮絮叨叨,悲痛之情就像當年孔子哭麒麟一樣,令人無比心酸。

蕭後見狀,連忙勸慰:“人已逝去,再悲痛也無濟於事,還望陛下保重身體。”煬帝隨即傳下旨意,將許庭輔打入大牢,嚴加審問定罪。同時,他命人準備精美的衣衾棺槨,要厚葬侯夫人,又讓宮人尋找她遺落的詩稿。宮人回稟:“侯夫人平日所作詩詞極多,但臨死那天,她痛哭一場後,將所有詩稿都燒毀了。”煬帝聽後,痛心不已,又把錦囊中的詩箋放在案頭,每看一遍,就感歎一聲“可惜”;每讀一遍,就惋惜一句“可憐”,將這些詩稿視若珍寶,隨後交給眾夫人,讓她們譜成樂曲。

眾夫人得知煬帝要厚葬侯夫人,紛紛備下祭儀,前往後宮吊唁。煬帝親自撰寫了一篇祭文前去祭奠,文中寫道:“長門五載,冷月寒煙。妃不遇朕,誰將妃憐?妃不遇朕,晨夜孤眠。朕不遇妃,遺恨九原。朕傷死後,妃若生前。”字裡行間滿是哀傷悲歎。煬帝寫完祭文,自己朗讀了一遍,連蕭後也忍不住落下淚來,說道:“陛下為何如此多情?”煬帝感慨道:“並非朕多情,隻是情到深處,難以自控。”這番話也引得眾夫人紛紛落淚。

最後,煬帝賜給侯夫人一壇禦祭,將祭文在靈前焚燒,還派人擇地厚葬,並下令郡縣官員厚待她的父母。許庭輔在刑官的拷問下,熬不住酷刑,隻得將收受賄賂、索騙金錢的實情一一招供。刑官將此事上奏,煬帝怒火中燒,要將許庭輔押往東市腰斬。多虧眾夫人再三求情,煬帝才改判許庭輔在獄中自儘。許庭輔因貪圖錢財濫用權力,最終落得如此下場,雖然死亡的早晚有所不同,但終究難逃一死。

第29回隋煬帝兩院觀花眾夫人同舟遊海

詞中唱道:傷心事尚未停歇,歡情卻又繼續。上天早早顯現些許異兆,豔麗桃李正鬥豔爭芳,一杯薄酒難消心中隱憂。北海層巒疊嶂,五湖新柳搖曳,遙望天涯無際。黑甜鄉中一夢方醒,碧欄杆外又聞細語輕輕。

世人麵對聲色貨利,能有幾人看得透、放得下?何況貴為天子,富有四海,任憑其窮奢極欲、荒淫無度,又有誰敢阻攔?即便天心顯示預兆,草木發出警示,也隻作視而不見、充耳不聞,終究要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才肯罷休。

話說煬帝雖賜死了許庭輔,卻始終對侯夫人心存思念。眾夫人百般勸慰,煬帝仍是難以忘懷。蕭後勸道:“逝者不能複生,再思念又有何用?當初宣華夫人故去後,不也得了眾位夫人相伴?今後宮中或許還會有更出色的美人,也未可知。”煬帝點頭道:“禦妻說得有理。”於是傳旨各宮:不論才人、美人、嬪妃、彩女,隻要有色有才,能歌善舞,或有一技之長的,均可報名到顯仁宮自薦。

旨意一出,不久便有能詩善畫、精通吹彈歌舞、投壺蹴鞠的女子紛紛前來獻技。煬帝大喜,即刻在顯仁宮大殿設宴,召蕭後與十六院夫人一同麵試眾人。當日,煬帝與蕭後坐在上座,眾夫人分坐兩旁。一時間,做詩的做詩,描畫的描畫,吹奏的吹奏,歌唱的歌唱,滿座筆墨縱橫、珠璣錯落,樂聲悠揚、鸞鳳和鳴。煬帝見眾人個個技藝超群、容貌出眾,滿心歡喜道:“此番遴選,應無遺漏,隻可惜再也得不到侯夫人這樣的才色了!”隨即賜每人三杯酒,記錄下名字,或封為美人,或賜為才人,共百餘人,一一派入西苑。

分派即將完畢時,尚有一個美人,既不做詩寫字,也不歌舞,獨自立在一旁。煬帝仔細打量,隻見那女子:容貌風流而氣質獨特,神情清俊而骨骼不凡,不屑於人間脂粉,舉止間自有翩翩豐姿。

煬帝忙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彆人都獻詩獻畫、爭嬌競寵,你為何不言不語站在一邊?”那美人不慌不忙近前答道:“妾姓袁,江西貴溪人,小字紫煙。自入宮以來,從未見過陛下天顏,今蒙采選,故敢冒死求見。”煬帝道:“你既來見朕,必有一技之長,為何不當眾獻上?”紫煙道:“妾雖有微能,卻非豔舞嬌歌之類可以娛人耳目的技藝。”煬帝問:“既非歌舞,又是何種才能?”袁紫煙道:“妾自幼喜好鑽研天象,因此將女工之類儘皆舍棄。如今彆無長處,隻能觀星望氣,辨識五行變化,察知國家運數。”

煬帝大驚道:“這可是聖人之學,你一個紅顏女子,如何能夠參透?”袁紫煙道:“妾幼年時曾遇一老尼,說妾生有奇光慧眼,可觀測天象,於是教我璿璣玉衡、五緯七政之學。老尼還告誡我:‘熟習此道,日後當為王者師。’妾因此朝夕觀測,略知一二。”煬帝道:“朕自幼無書不讀,隻恨未窮究天文之學。那些欽天監官員往往奏報災祥禍福,朕也不大在意。今日你既能通曉,朕便在宮中建一高台,封你為貴人,兼女司天監,專管內司天台事務。朕也可時時仰觀天象,豈不快哉!”袁紫煙慌忙謝恩,煬帝賜她坐在眾夫人下首。蕭後賀道:“今日遴選,不僅得了許多佳麗,又得袁貴人善觀天象、協助治理,都是陛下洪福所致啊!”

煬帝大喜,與眾人格飲至月上中天,等不及建造觀天台,便拉著袁紫煙來到月台,命宮人用數張台桌搭起一座高台。煬帝攜著袁紫煙一同登台觀象。兩人並立台上,紫煙先指點三垣,又遍分二十八宿。煬帝問:“何為三垣?”紫煙道:“三垣即紫微、太微、天市。紫微垣是天子居住的宮闕;太微垣是天子頒布政令、朝會諸侯的處所;天市垣是天子掌管權衡、聚集財富的都市。星明氣正,則國家享和平之福;若有彗星、孛星冒犯,則社稷有動蕩之憂。”

煬帝又問:“二十八宿環繞中天,分管天下各地,如何知曉其吉凶?”紫煙道:“若五星冒犯某宿,便知相應地方有災,或是兵禍喪亂,或是水旱災害,都可通過青、黃、赤、白、黑五色來辨彆。”煬帝再問:“帝星在哪裡?”紫煙抬手指向北方道:“那紫微垣中,一連五顆星,前一星主月,是太子之像;第二星主日,有赤色獨大的那顆,便是帝星。”煬帝看了道:“為何帝星這般搖動?”紫煙道:“帝星搖動無常,預示天子喜好巡遊。”煬帝笑道:“朕喜好遊樂,不過是小事,為何上天星象也會垂示?”紫煙道:“天子為天下之主,一舉一動皆上應天象。因此古之聖帝明王常常心懷敬畏、不敢放縱,就是畏懼天命啊。”

煬帝又細看半晌,問:“紫微垣中為何這般晦昧不明?”紫煙道:“妾不敢說。”煬帝道:“上天既已垂象,妃子不說便是欺朕;何況興亡自有定數,妃子直言又有何妨?”紫煙道:“紫微垣晦昧,恐怕國運不長久。”煬帝沉吟許久道:“此事尚可挽回嗎?”紫煙道:“紫微垣雖晦昧,所幸明堂星尚亮,泰階星仍整;何況至誠可以感動天地,陛下若修德行善以攘除災禍,何愁天心不回轉?”煬帝道:“既然可以挽回,便不足深慮。”

二人正要下台,忽見西北方一道赤氣,如龍騰般衝天而起。紫煙猛然看見,大吃一驚,忙道:“這是天子氣!為何會在此處?”煬帝忙回頭觀看,果然見赤光縷縷,聚成五彩,映照半空,奇異非常,不禁也驚訝道:“如何知道是天子氣?”紫煙道:“五彩成文,狀如龍鳳,怎會不是?氣起之處,必定有異人現世。”煬帝問:“這氣應在何處?”紫煙手指道:“此乃參井之分,恐怕在太原一帶。”煬帝道:“太原離西京不遠,朕明日就派人細細查訪,若有異人,拿來殺了,便可消除隱患。”紫煙道:“此乃天意,恐怕非人力可除,唯願陛下慎修明德,或許災禍自消。昔日老尼曾授妾三句偈言:‘虎頭牛尾,刀兵亂起;誰為君王,木之子。’若詳解‘木子’二字,木在子上,便是‘李’字;然天意微妙,實在難以私心揣測。”煬帝道:“天意既定,憂也無用。如此良夜,且與妃子及時行樂。”於是起身同下台來,與蕭後及眾夫人又飲了一回酒,蕭後與眾夫人各自回院,煬帝便在顯仁宮與袁紫煙共度良宵。

次日煬帝剛起身梳洗,忽見明霞院楊夫人差內監奏道:“昔日酸棗縣進貢的玉李樹,向來不怎麼開花,昨夜忽然花開無數,清陰素影掩映數裡,滿院飄香,實為祥瑞,懇請萬歲爺親臨賞玩。”煬帝因袁紫煙說“木子”為“李”字,如今聽聞玉李茂盛,心中先有幾分不快,沉吟片刻才問:“這玉李久不開花,為何忽然盛開,必定有些奇異。”太監奏道:“確實奇異,昨夜滿院人都聽見樹下有幾千神人說道:‘木子當盛,吾等皆宜扶助。’奴婢等原本不信,不料清晨一看,果然花葉交加、十分繁茂。這都是萬歲爺洪福齊天,才有此等奇瑞。”煬帝聞言更加疑慮,正躊躇間,忽見又一太監來奏:“奴婢是晨光院周夫人所遣,院中昔日從西京移來的楊梅樹,昨夜忽然花開滿樹、十分爛漫,特請萬歲爺親臨賞玩。”

煬帝聽說楊梅盛開,正合自家姓氏“楊”,這才轉憂為喜道:“楊梅竟也盛開,妙極妙極!”又問太監:“為何一夜就開得這般茂盛?”太監奏道:“昨夜花下忽然聽見許多神人說:‘此花氣運發泄已極,可一發開完。’今早看時,果然無一處不開得爛漫。”煬帝問:“楊梅這般茂盛,與明霞院的玉李相比如何?”太監道:“奴婢不曾看見玉李花。”

袁紫煙在一旁說道:“兩花同時綻放,本是國家祥瑞之兆,陛下何不去觀賞一番?”煬帝聽了,便道:“那我與妃子一同去看看。”隨即登上金輦,袁紫煙隨駕同行。到了西苑,早有楊夫人、周夫人前來迎接。煬帝問道:“楊梅是從西京移來的,本就是宿根老本,開得繁盛也算常理,這玉李是外縣進貢的,不過是普通苗木,為何也突然開花?”兩位夫人道:“陛下親自一看便知。”

不多時,輦駕來到明霞院,楊夫人忙請煬帝進院觀賞玉李。煬帝卻不願下輦,道:“先去看楊梅,再來看它。”楊夫人不敢強求,隻得讓輦駕前行,自己則轉身隨到晨光院。煬帝進院後,直奔楊梅樹下,隻見花枝簇擁,花開如錦繡一般,十分歡喜道:“果然開得茂盛,國家祥瑞不言而喻。”

不一會兒,各院夫人聽說兩院花開,都前來觀賞,紛紛交口稱讚。煬帝大喜,便要擺宴賞花。眾夫人不知煬帝心思,齊聲道:“聽說玉李開得更盛,陛下何不去看看?”煬帝道:“想必不如楊梅繁盛。”眾夫人道:“盛與不盛,去看看又何妨?”煬帝被眾夫人催逼不過,隻得一同來到明霞院。

剛進院門,便聞濃鬱異香撲鼻而來;走到後院窗前一看,隻見滿樹奇花異蕊,如瓊瑤珠玉堆砌而成,清陰素影間,滿院祥光瑞靄繚繞,竟似有鬼神相助,與楊梅的景致截然不同。有一首《踏莎行》詞描繪得貼切:

白雲橫鋪,碧雲亂落。明珠仙露浮花萼,渾如一夜氣嗬成,果然不假春雕琢。

天地栽培,鬼神寄托。東皇何敢相拘縛。風來香氣欲成龍,凡花誰敢爭強弱。

煬帝見玉李精光璀璨,不似普通樹木,倒像寶貝放光,驚得目瞪口呆,半晌說不出話。眾夫人不明就裡,仍在一旁讚歎不已,內侍宮人也紛紛稱奇。煬帝忽然忿然大聲道:“這樣一棵小樹,突然開花如此,定是花妖作祟,留著必有禍患!”下令左右快用刀斧連根砍去。

眾夫人聽了大驚,忙勸道:“花開茂盛是國家禎祥之兆,為何反說是妖?望陛下三思!”煬帝道:“眾妃子哪裡知道,砍去為妙!”眾夫人苦苦哀求,煬帝哪裡肯聽。隻有袁紫煙心中明白,對煬帝說:“此花雖然茂盛,但太過張揚,恐怕難以長久。陛下不如以酒祭祀,這樣此花不僅不為妖,反而能成為祥瑞。”

眾太監本就不忍心動手,正拖延間,忽報蕭後駕到。原來蕭後聽說兩院花開茂盛,特來賞玩。進院後,眾夫人齊迎上前,說道:“如此好花,萬歲卻說它是妖,還要砍伐,望娘娘勸解。”蕭後見過煬帝,仔細端詳玉李,果然雪堆玉砌、茂盛非凡,心中也暗暗沉吟,便問煬帝:“陛下為何要砍伐此樹?”煬帝道:“禦妻是明白人,何必多問?”蕭後道:“這是天意,並非妖異,砍伐又有何用?陛下若威福不失,這反而是本德助佑的征兆。”煬帝道:“禦妻所言極是,且同你去看楊梅。”於是不再提伐樹,起身前往晨光院。

蕭後看那楊梅,雖也繁鬱,卻終究不敵玉李。但蕭後畢竟機敏,懂得煬帝心思,便勉強說道:“楊梅香清色美,得天地正氣;玉李不過是鮮媚之姿。以臣妾看來,還是楊梅更勝一籌。”煬帝這才笑道:“到底是禦妻有眼力。”隨即命人擺酒賞花。

眾人在花下團團而坐,飲酒半晌。正所謂“觀於海者難為水”,眾人看著玉李再看楊梅,心中都覺有些不足,就連煬帝自己,看了一會兒也覺得索然無味,忽然起身道:“如此春光明媚,大地處處是美景,何苦守著一棵花樹吃酒?”蕭後道:“陛下說得有理,不如把宴席移到五湖中。”煬帝道:“索性再去北海一遊,也好開闊胸襟眼界。”

眾夫人聞言,忙讓近侍將酒席移入龍舟。安排妥當後,煬帝與蕭後及眾夫人一同登上龍舟,向北海進發。但見風和日麗,水天一色,比五湖更顯開闊壯美,有詩為證:

禦苑東風麗,吹春滿碧流。紅移花覆岸,綠壓柳垂舟。

樹影依山殿,鶯聲渡水流。今朝天氣好,直向五湖遊。

煬帝與蕭後、眾夫人在龍舟中卷起簾幕,細細觀賞山水之妙。很快遊過北海,來到三神山腳下,眾人一同登岸。正要上山,忽然聽見波心一聲巨響,隻見海中一尾大魚揚鰭鼓鬣,翻波踏浪,直逼岸邊,在眾人麵前遊來遊去,竟似認得煬帝一般。

煬帝定睛細看,竟是一條一丈四五尺長的大鯉魚,渾身錦鱗金甲,在日光下閃爍如萬點金星。魚額上隱約有個類似朱砂寫的“角”字,偏在一側。煬帝見狀忽然想起,說道:“原來是它!”蕭後忙問:“這是什麼魚?”煬帝道:“禦妻不記得了?朕昔日與楊素在太液池釣魚,有個洛水漁人獻來一尾金色鯉魚。朕見它形貌奇特,曾用朱筆在魚額上題了‘解生’二字,然後放入池中。後來虞世基開鑿北海,引入活水,與太液池相通,不知何時它遊到了海中,竟養得這般大了。如今‘生’字被水浸掉,隻剩‘解’字半邊的‘角’字在上,可不是它嗎?”

蕭後道:“鯉魚長角,非比尋常!”袁紫煙也道:“趁它尚未成龍,陛下應儘早除掉,以免日後釀成風雷之患。”煬帝點頭道:“妃子說得對。”隨即命近侍快去取弓箭。

近侍趕忙將金尾羽箭呈遞上來。煬帝接過箭,撩起袍袖,搭箭拉弦,瞄準大魚的肚腹,“颼”地射出一箭。刹那間,水麵卷起一陣狂風,海中頓時波浪滔天,仿佛有幾百萬魚龍在水中翻騰跳躍,浪頭激起的水花直撲上岸,煬帝、蕭後以及眾夫人的衣裳全被打濕。眾人驚恐萬分,蕭後帶著眾夫人慌忙後退躲避,煬帝也嚇得驚慌失措,站立不穩。

就在這時,袁紫煙反而快步衝到煬帝麵前,說道:“陛下站穩,讓臣妾來!”煬帝慌亂中想要拉住她,隻見袁紫煙迅速從袖中掏出一個物件,形狀如同算珠般的木蛋,左手挽著一條五彩錦索,右手將木蛋拋入水中。木蛋靠近魚身時,那鯉魚見狀,猛地轉頭,悠然地遊向深海之中。

袁紫煙收回一二十丈長的錦索,握著那件寶貝。此時煬帝漸漸平息了慌亂的呼吸,向袁紫煙要過物件查看,隻見那是一顆圓潤光滑、散發著五彩光芒的丸子。煬帝好奇問道:“這是什麼東西,竟能讓怪魚退走?”袁紫煙解釋道:“這是臣妾幼時,老尼贈送給我的,名叫太液混天球,是當年老君煉製而成,能夠辟邪,還能驅趕水中的怪異之物。老尼讓我時常帶在身邊,以防意外。”

兩人正說著,蕭後與眾夫人走了過來。經此驚嚇,煬帝也沒了上山遊覽的興致,眾人一同登上龍舟,從北海返回。剛登上南岸,中門使段達便俯伏在地,手捧幾道表章,稟奏道:“邊防傳來緊急文書,臣不敢耽擱,特呈請陛下禦覽定奪。”煬帝笑著說:“當今天下太平,四方朝貢,能有什麼緊急之事,如此大驚小怪?”隨即命人呈上來查看。

左右侍從趕忙獻上第一道表章,煬帝展開一看,上麵寫著:因邊情奏報,弘化郡至關右一帶地區,連年遭受旱災,盜賊紛紛湧現,郡縣官府無力鎮壓,懇請陛下早日派遣良將,前去剿滅盜賊,安撫百姓等內容。煬帝不屑道:“這肯定是郡縣官員捏造虛假情況,日後平定了好冒功請賞。”蕭後勸說道:“這類事情,雖不能全信,但也不可不信,陛下派一員得力將領前去剿匪就好。”

煬帝又拿起第二道表文,內容是:吏、兵兩部關於推薦官員補缺之事,關右十三郡盜賊猖獗,郡縣請求派遣良將。臣等共同推舉,衛尉少卿李淵才略出眾,治理軍隊寬嚴適中,可補任弘化郡留守,統領軍隊剿滅盜賊等,懇請陛下定奪。煬帝看完後,當即批複:“李淵既然有才略,即刻補任弘化郡留守,總管關右十三郡兵馬,負責剿滅盜賊、安頓百姓,待立功後另行升賞,相關部門知曉此事。”批複完,便將文書交給段達。段達因邊防事務緊急,不敢延誤,馬上將文書傳送到吏、兵二部。

批複完後,煬帝猛然想起,當年伐陳時,李淵執意斬殺張麗華,而且他姓李,說不定會應了天文讖語中預示的情況,怎麼還能給他兵權呢?他心中暗自思忖,想要追回成命,可文書已經發出;若要換其他人,一時之間又找不到合適的良將。

或許一切都是天意注定。正當煬帝猶豫不決時,段達又獻上一道表章。煬帝展開一看,竟是長安縣令進獻美人的奏疏。煬帝一見,立刻轉憂為喜,把李淵的事情拋到了腦後,問段達:“既然是獻美人,美人現在何處?”段達回稟:“美人就在苑外等候,沒有陛下聖旨,不敢擅自入內。”煬帝當即傳旨宣美人進見。

不一會兒,美人被帶到麵前。那美人見到煬帝和蕭後,趕忙輕柔地彎下腰,低垂著臉,俯伏在地。煬帝仔細打量,隻見這美人嬌柔俊俏,體態豐腴柔美,令人心動。有詩讚道:

浣雪蒸霞骨欲仙,況當十五正芳年。

畫眉腮上嬌新月,掠發風前鬥晚煙。

桃露不堪爭半笑,梨雲何敢壓雙肩。

更餘一種憨憨態,消儘人魂實可憐。

煬帝見女子如此嬌俏可愛,滿心歡喜,伸手將她扶起,問道:“你今年多大了,叫什麼名字?”美人輕聲答道:“臣妾姓袁,小字寶兒,今年十五歲。家中父母聽聞萬歲挑選宮女,便將臣妾獻上,希望陛下能收錄。”煬帝笑著安撫:“放心,放心,肯定不會將你退回。”

隨後,煬帝帶著蕭後和袁寶兒前往十六院。眾夫人得知煬帝新收了寶兒,紛紛備酒慶賀。眾人飲酒作樂直至半夜,煬帝單獨送蕭後回宮,自己則在翠華院與寶兒共度良宵。第二天一早,煬帝便冊封寶兒為美人。從那以後,煬帝無論走到哪裡,都將寶兒帶在身邊,對她寵愛有加。寶兒卻從不因受寵而驕縱,整天總是憨態可掬地嬉笑玩耍,既不傲慢待人,也不故作姿態,這讓煬帝越發寵愛她,各院夫人也喜歡她溫柔和順的性子,主動教她歌舞吹唱。寶兒天資聰穎,一學就會。

一天,煬帝在院中午睡還未醒來,袁寶兒悄悄走出院子,找到朱貴兒、韓俊娥、杳娘、妥娘等一眾美人玩耍。杳娘提議:“春天百花盛開,我們去鬥草怎麼樣?”妥娘搖頭道:“鬥草沒意思,大家的花就那麼幾種,不如去蕩秋千,還能多些歡聲笑語。”韓俊娥連忙擺手:“不行不行,蕩秋千太嚇人了,我不去。”朱貴兒又說:“蕩秋千不好,我們不如一起去赤欄橋釣魚吧。”袁寶兒勸阻道:“去不得,要是萬歲睡醒了找我們,可怎麼辦?不如還是到後院排練歌舞,也不耽誤正事。”眾人都覺得有理,便一同來到後院西軒。

眾美人將四周的門窗全部打開,用金鉤掛起珠簾。隻見柳絲輕柔搖曳,軒外群芳爭豔,相映成趣。夕陽餘暉透過簾子灑進來,燕子在簷下呢喃,池塘邊芳草生長,蛙聲陣陣,好一派春日景致。

第30回賭新歌寶兒博寵觀圖畫蕭後思遊

詞中唱道:午間夢境初醒,閒來信步遊走,轉過雕欄,又聽見新曲聲聲傳來。蜂飛蝶舞間,風忽然停住,黃鶯啼叫一聲,讓人戀戀不舍。醉意中走向花陰,太陽還未落下,隨手把珠簾鉤起,看那遊絲飛絮飄蕩。畫上的天涯勾起萬千思緒,今日竟沒個合適的安排之處。

大凡人的性情,總是靜時想動,動時想靜,哪能像修真煉性之人,每日靜坐蒲團之上?至於婦人的心思,更難收束,無論貧富,終日愛動的居多,肯安於恬靜的甚少,這其中要看她們的誌趣趨向。

且說朱貴兒、韓俊娥、杳娘、妥娘、袁寶兒一眾美人,一同轉到院後西軒坐下,輪流把新學的詞曲演唱了一會兒。朱貴兒忽然提議:“總是唱這些曲子,沒什麼趣味。如今春光明媚,你看軒前楊柳青青,十分可愛。我們何不各自用心,即景題情,唱一支楊柳詞取樂?”杳娘道:“既然如此,就不能白唱。唱得好的,送明珠一顆;唱不出的,罰她擺一桌酒席請大家,如何?”眾人都道:“好!”妥娘問:“該從誰先唱?”朱貴兒道:“不必拘order,誰想好了誰先唱。”話剛說完,韓俊娥便輕敲檀板,細聲唱道:

楊柳青青青可憐,一絲一絲拖寒煙。

何須桃李描春色,畫出東風二月天。

韓俊娥唱完,眾人紛紛稱讚:“韓家姐姐唱得如此精妙,真是陽春白雪,叫我們怎麼開口?”韓俊娥笑道:“姐姐們彆笑我,少不了要罰我擺酒請大家。”話音未落,妥娘也張開朱唇,清脆地唱道:

楊柳青青青欲迷,幾枝長鎖幾枝低。

不知縈織春多少,惹得宮鶯不住啼。

妥娘唱完,大家又誇讚了一番。輪到朱貴兒,她輕吞慢吐,歌聲嘹喨地唱道:

楊柳青青幾萬枝,枝枝都解寄相思。

宮中那有相思寄,閒掛春風暗皺眉。

貴兒唱完,眾人說:“還是貴姐姐唱得有風韻。”貴兒笑道:“勉強應付,哪有什麼風韻。”說著用手指著杳娘、寶兒道:“你們且聽這兩位小姐姐唱來,才見真趣味。”杳娘微笑一聲,輕調香喉,如簫管般唱道:

楊柳青青不綰春,春柔好似小腰身。

漫言宮裡無愁恨,想到春風愁殺人。

杳娘唱完,眾人稱讚:“風流含蓄,又有感慨,實在該讓這支曲子勝出。”杳娘道:“彆笑話我,且聽袁姐姐的好歌。”寶兒道:“我是新學的,怎麼能唱好?”四人道:“大家都隨便唱了,偏你這會唱的還要謙虛?”寶兒果然是行家,不慌不忙,手執紅牙板,定了定神,這才吐出遏雲之調,發出繞梁之音,婉轉唱道:

楊柳青青壓禁門,翻風掛月欲銷魂。

莫誇自己春情態,半是皇家雨露恩。

寶兒唱完,眾人齊聲稱讚。朱貴兒說:“論歌喉婉轉、音律準確、吐字清晰,大家都差不多;但論詞意精妙,袁寶兒不忘君恩,情深意切,我們都比不上。大家都該送她明珠。”寶兒笑道:“姐姐們彆取笑了,不被罰就夠了,哪敢要明珠?羞死人了。”杳娘道:“確實是袁姐姐唱得詞情都妙,我們大家該罰。”

眾美人正爭論間,隻見煬帝從屏風後轉出來,笑道:“你們好大膽,怎麼瞞著朕在這裡賭歌?”眾美人看見煬帝,都笑起來,說:“我們在此賭歌,隨便編歌取樂,沒想到被萬歲聽見了。”煬帝道:“朕已經聽了多時!”原來煬帝一覺醒來,不見寶兒,忙問左右,回答說:“在後院軒子裡和眾美人唱歌呢。”煬帝便悄悄走來,快到軒前時,聽見眾美人有說有笑,怕掃了她們的興,就沒進軒,轉到軒後,躲在屏風裡看她們玩耍,所以這些歌都聽得清清楚楚。此時煬帝說:“你們彆爭了,快來聽朕給你們評評。”眾美人果真都走到跟前。

煬帝看看朱貴兒、韓俊娥、妥娘、杳娘,說:“你們四個,詞意風流,歌聲清亮,也都是難得的。”又指著袁寶兒道:“你這小妮子,才學了多久唱歌,就知道遣詞立意,還念著皇家雨露之恩,真是聰明可愛。”寶兒也不答話,隻是憨憨地笑。煬帝又說:“你們玩得有趣,都該重賞。”於是叫左右取來吳綾蜀錦,每人兩匹,寶兒加賞兩顆明珠,說:“你既然念著皇家雨露,雨露不得不偏厚於你。”寶兒和眾人一起謝恩,說:“萬歲評判極公正。”煬帝大喜,正要吩咐擺宴,忽然聽見隔牆隱約有許多笑聲,朝軒邊靠近。左右稟報:“眾夫人來了。”

煬帝聽了,笑著對眾美人說:“你們把朕藏起來,等她們來,就說朕不在這裡。”韓俊娥道:“讓我們把萬歲藏哪兒去?”朱貴兒道:“左邊短屏後可以藏。”煬帝道:“下身露出來不好。”杳娘道:“假山後的芭蕉蔭裡倒好。”煬帝道:“要是一陣風把葉子吹開,就看見了,也不好。”袁寶兒笑道:“有個地方,隻怕萬歲不好意思去。”煬帝笑道:“小油嘴,快說,彆耽誤時間。”貴兒指著右邊牆上的一口壁櫥道:“這裡麵很寬敞,上邊又有雕花,能看見外麵,又不悶人,彆說萬歲一個人,再有一個人陪駕也容得下。”煬帝聽了點頭笑道:“妙!你們快打開,讓朕躲進去。”眾人忙打開櫥門,煬帝輕身一閃,躲了進去。眾美人又關好櫥門,扣上搭扣。

不一會兒,七八位夫人手拉手笑著進了軒。隻見眾美人都站在那兒,四下一看,不見煬帝。明霞院楊夫人道:“萬歲不在這裡。”清修院秦夫人問眾美人:“萬歲去哪兒了?”眾美人說:“不知道。”晨光院周夫人道:“寶輦還停在院外,宮人們都說在西軒裡,難道萬歲會隱身法,不見了?”景明院梁夫人笑著對袁寶兒說:“彆人說不知道也就罷了,你是時刻侍奉萬歲的,豈會不知道他在哪兒?要是藏在哪兒了,快說出來,不然我們可要動手了。”寶兒憨憨地說:“我一個小丫頭,怎麼能藏得住萬歲?”迎暉院羅夫人笑道:“好個小丫頭!隻怕來年這時候,就要做娘了。”眾夫人都笑起來。秋聲院薛夫人道:“彆這麼說,我有個辦法。她們肯定不肯說,我們不如把寶兒這妮子劫走。萬歲時刻少不了她,她不見了,萬歲自然會到我們院裡來,何必急在這一時?”眾夫人都道:“有理!”正要一起動手,翠華院花夫人看見壁櫥裡有動靜,便道:“萬歲在這裡,我找到了!”忙把壁櫥的搭扣去掉,正要開門,聽見裡麵“咯咯”笑了起來,煬帝跳出來,拍手大笑道:“好啊!眾妃子要劫朕的可人兒,這是什麼道理?”文安院狄夫人笑道:“幸虧薛夫人的妙策,惹得萬歲出聲,才露了餡,不然還以為這是藏鳳的池子,誰知竟是藏龍的窟呢。”眾夫人和眾美人都大笑起來。

煬帝笑問眾夫人:“你們這一眾為何逛到此處?”秦夫人答道:“我等都有‘耳報法’,得知陛下在此品評歌詞,特趕來湊趣。”薛夫人問:“她們唱的是新詞還是舊曲?”煬帝便將五位美人的楊柳詞逐一講給眾夫人聽。周夫人道:“她們玩得倒有意思,我們也該尋個題目做做,消遣時光,總比抹牌下棋、猜謎行令強。”煬帝笑道:“題目不限,眾妃子各自寫懷賦誌即可,不必另尋。”秋夫人道:“題目雖好,但如今隻有我等八人,陛下何不一並宣來其他八院夫人,讓十六院都參與吟詠,才稱得上詩文盛會,大家也更有興致。”煬帝稱善,命近侍速宣另八院夫人。

不多時,眾夫人皆打扮得鮮妍嫵媚,嫋嫋婷婷走進軒中,見過煬帝及先到的八位夫人。煬帝見僅到六人,獨缺儀鳳院李夫人與寶林院沙夫人,便問:“慶兒李夫人)為何不來?”綺陰院夏夫人笑道:“李夫人麼,因陛下不去她院中,害了相思病來不了。”煬帝笑道:“彆樣病朕不會醫,唯獨相思病,朕手到病除。”又問沙夫人為何未到,降陽院賈夫人答:“她說身子不適,若能行動便來。”接著問:“陛下宣我等前來,有何吩咐?”秦夫人道:“陛下見眾美人賭唱新詞,便想命題,讓我等或詩或詞,各自隨意創作,寫景或感懷均可。”

積珍院樊夫人忙推辭:“她們慣會吟風弄月,我卻筆硯荒疏,恐寫出來汙了陛下眼目。”煬帝道:“不過是一時興致,隨意消遣,妃子不必過謙。”影紋院謝夫人提議:“若要考較詩文,須定優劣賞罰。”仁智院薑夫人問:“主司自然是陛下,但賞不敢奢望,罰當如何?”花夫人笑言:“賞則各輸明珠一顆給魁首;罰則送主司去她院中,‘針灸’一夜再考。”秦夫人道:“如此一來,人人都要做歪詩了。”和明院薑夫人道:“不如這樣,詩作平庸者罰備酒一席;若有奇思妙想、清新合題之作,大家送主司去她院中歡娛一夜。”周夫人笑道:“照此說,我是永無‘雨露’之幸了。”煬帝聽著眾夫人笑鬨,大笑道:“不必爭論,做好了朕自會公允評判。”

眾夫人告坐後,各自散開找座位構思。桌上早備下硯台、毛筆與花箋,眾人或托腮凝思,或蹙眉咬指,或倚欄漫步,或抱膝呆想。煬帝在中間來回走動,時而磨墨,時而鎮紙,時而偷看美人蹙眉,時而輕扶香肩,直看得心蕩神搖,如走馬燈般轉個不停。

正看得興起,內監來奏:“娘娘見木蘭庭百花盛開,請萬歲賞玩。”煬帝道:“木蘭庭許久未遊,隻是此刻眾夫人在此題詩,明日再去吧。”內監道:“娘娘已在庭中恭候。”狄夫人勸道:“我等作詩不急,陛下還是進宮吧,莫掃了娘娘興致。”煬帝沉吟道:“既如此,妃子們同去如何?”羅夫人搖頭:“使不得,娘娘未宣我等,貿然同去反惹厭煩。”煬帝點頭:“有理,待朕看光景好,再差人宣你們。如今且專心構思。”說罷起身,眾夫人送至軒外,煬帝叮囑:“各自靜心創作,莫亂了文思。”

煬帝見眾美人皆在軒外,便道:“你們閒著,隨朕遊賞片刻。”寶兒等五人歡喜隨駕。行至翠華院玉山嘴,忽見一輛小車迎麵而來,卻是儀鳳院李夫人。她望見煬帝玉輦,忙下車俯伏。煬帝扶她起身笑道:“好呀,躲到這時才來?夏妃子說你害相思病,朕正要診治。”李夫人笑道:“隻是貪睡來遲,望陛下恕罪。不知宣我等到何處?”煬帝便將美人賭歌、眾夫人作詩及木蘭庭花開之事說了一遍。李夫人道:“陛下既進宮,我去西軒也沒興致,不如回院做好詩呈上。”煬帝道:“既身體不適,詩詞可日後補,不如同朕進宮賞花,今夜便去你院中歇息,朕還有話與你說。”李夫人不便推辭,遂與煬帝同坐玉輦,一路親語不斷。

至宮中,蕭後迎入,李夫人見過。蕭後道:“見木蘭庭萬花齊放,故請陛下一賞。”又對李夫人道:“前日蒙你差人問候,又贈花釧,精巧彆致,正想致謝,今日同來甚好。”李夫人謙稱“微物不足掛齒”。煬帝道:“朕久未遊木蘭庭,不想與禦妻同心。”三人邊談邊行,頃刻到了庭中。但見千花萬卉競相綻放,果然是“皇家富貴如天地,禁內繁華勝萬方”。

煬帝與蕭後眾人四處遊賞一番,方到庭中飲酒。蕭後問:“陛下在苑中玩些什麼,被我‘邀’來?”煬帝便將美人賭歌、自己偷聽品評之事詳述一遍。蕭後對眾美人道:“既有這等好歌,再唱一遍與我聽,看萬歲評判是否公允。”煬帝道:“有理,每唱一支,朕與娘娘飲一杯,李妃子陪飲。”眾美人無奈,隻得重唱楊柳詞。蕭後聽了連連稱讚。輪到袁寶兒唱時,煬帝本想顯擺她“皇家雨露”之句,不料她竟即興新編:

楊柳青青嬌欲花,畫眉終是小官娃。

九重上有春如海,敢把天公雨露誇。

煬帝又驚又喜:“這小妮子真會作怪!因禦妻在此,便唱‘九重春如海’,以宮娃自謙,可見不敢專寵之意。”蕭後大喜:“年紀雖小,卻有分寸。”遂叫寶兒近前,親自賜酒,又解下金釧相贈:“小小年紀知高識低,懂規矩、念皇恩,真淑女也!”寶兒謝恩,接了金釧,依舊隻是憨憨而笑。

蕭後對煬帝說:“方才奴婢們說陛下在西軒與眾夫人賦詩,為何不見她們,陛下卻隻同李夫人來此?”煬帝指著眾美人道:“因她們賭唱新詞,眾妃子偶然撞見,也要朕出個題目消遣。李妃子本未到,直到禦妻請朕回宮,在玉山嘴遇見,便拉她一同賞花助興。”蕭後笑道:“李夫人一來,更令花神增色,隻是打斷了陛下考較詩文的興致,如何是好?”眾人說說笑笑,煬帝不覺有了幾分醉意,便起身到各處遊玩。

偶然走到殿上,隻見中間掛著一幅大畫,滿是泥金青綠勾勒的山水人物,有樓台寺院,也有村落人家。煬帝見了,立刻駐足細看,目光久久不移。蕭後見他看得專注,擔心勞神,便讓寶兒請他飲酒。寶兒去請,煬帝卻不答話,隻盯著畫看。蕭後又讓寶兒端來新煎的龍團細茶,煬帝依舊看畫,茶也不喝。

蕭後察覺煬帝看得異樣,忙起身同李夫人走到近前,輕聲問:“這是哪位名家的妙筆?陛下為何如此喜愛,凝視不舍?”煬帝道:“這是一幅《廣陵圖》,朕見此圖,忽然想起廣陵風景,故而戀戀不舍。”蕭後問:“這圖與廣陵有幾分相似?”煬帝道:“論廣陵的山明水秀、柳媚花嬌,這圖如何描繪得出?若隻論殿宇宮寺,倒是指顧之間,曆曆如在眼前。”

蕭後以手指著畫問:“這一條是什麼河道,為何有這麼多舟船?”煬帝見蕭後詢問詳細,便走近一步,左手輕搭在蕭後肩上,右手指著圖畫細細解釋:“這不是河道,是揚子江。此水從西蜀三峽流出,奔騰萬餘裡入海,以此江為界分南北,古今所謂‘天塹’,即由此江得名。”李夫人問:“沿江一帶是什麼山?”煬帝道:“正麵是甘泉山,左邊是浮山,大禹治水曾過此山,至今山上有大禹廟;右邊是大銅山,漢代吳王劉濞曾在此鑄錢,故而得名;背後一帶小山是橫山,梁昭明太子曾在此讀書;四麵散落的是瓜步山、羅浮山、摩訶山、狼山、孤山,皆是廣陵的門戶。”

李夫人悄悄讓貴兒點了兩杯新煎的茶,自己送一杯給蕭後,又取一杯輕輕湊到煬帝麵前,煬帝伸手接過。蕭後喝完茶,又問:“中間這座城池是何處?”煬帝答道:“這叫蕪城,又稱古邗溝城,是列國時吳王夫差的舊都。旁邊這條水也是吳王開鑿,用以護衛城池。此城位於廣陵中心,又有山川護衛。朕曾鎮守揚州,意欲另建新都,收攬江都秀氣。”李夫人道:“這小城如何容得天子建都?”煬帝笑道:“妃子在畫上看覺得小,到了那裡卻極為寬大,可任情享用。”他又指著西北一角說:“隻這一處就有二百餘裡,與西苑大小相近。朕若建都於此,可造十六宮院,與西苑一般。”接著四下指點:“此處可築台,此處可起樓,此處可造橋,此處可鑿池。”說到興起,煬帝手舞足蹈,暢快不已。

蕭後見狀笑道:“陛下既然說得這般有興致,為何不派人儘快建造,帶臣妾與眾夫人、美人同去一遊?”煬帝道:“朕實有此意,隻恨是旱路,雖有離宮彆館可晚間駐紮,但日間車塵馬足勞攘,甚是煩悶;再帶上許多妃妾,七起八落,如何能快活?”李夫人道:“何不尋條水路,多造龍舟,妾等便可安穩前往?”煬帝苦笑道:“若有水路,也不必等到今日。”蕭後道:“陛下莫要固執,明日宣群臣商議,或許另有水路也未可知。且先飲酒,莫要愁煩。”

煬帝聞言,攜起蕭後的手,三人重回庭中飲酒。你一杯我一盞,直飲到掌燈時分,李夫人起身向煬帝與蕭後告辭歸院。煬帝不說話,隻是看向蕭後。蕭後早知煬帝心意,況且李夫人性格溫柔,時常入宮問候,故而待她格外親熱,一把拉住道:“夫人不比旁人,就在我宮中住一夜又何妨?何況陛下也在此,定不會讓你寂寞。”煬帝笑道:“禦妻不知,她剛對朕說這兩日身體不適,朕勉強拉她來看花。”蕭後聽了笑道:“身子不適不打緊,住在這裡,稍後我讓陛下送一帖‘黃昏散’來,保你明日精神更勝從前。”說得李夫人掩口而笑,見蕭後情意殷勤,隻得重又坐下。又飲了一更有餘的酒,方才與煬帝、蕭後一同在宮中歇息。

次日,煬帝設朝,聚集大臣商議開鑿河道直通廣陵以便巡幸之事。眾臣奏道:“旱路倒是有,但從未聽說有河道相通。”煬帝再三命眾臣籌劃水路,百官麵麵相覷,無言以對。僵持許久,隻得奏道:“臣等愚昧,一時難以變通,望陛下寬限,容臣等會同相關部門與地方官細細查勘後回旨。”煬帝準奏,傳旨退朝,起身返回後宮。正是:

欲上還尋欲,荒中更覓荒。江山磐石固,到此也應亡。


最新小说: 神豪:我是高冷係男神 一覺醒來,全宗女修都想刀我 混元書 從程序員到帝王:我的離譜穿越路 現代女散修的元神漫遊記 機關女人 八零二嫁殘疾大佬,嬌妻被寵上天了 法醫張新1825 武道江湖錄 直播算命:開局完虐假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