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演義 第36到第40回_古典白話合集_线上阅读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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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唐演義 第36到第40回(2 / 2)

於是建德收拾許多金珠寶物,交給安祖。安祖叫一名精壯士卒背負包裹,與建德辭彆,連夜啟程,日夜兼程。一日行至梁郡白酒村,太陽西斜,擔心前方無店,見有一家客棧,兩人便進店投宿。店主人忙迎出來,問道:“客官是兩位,還有同伴嗎?”安祖道:“隻有我們兩人。”店主人道:“店內有間大房空著,但可能會有四五位客人來,到時需騰挪。西頭有間小屋,十分潔淨,已有一位客官住下,三位可一同aodated,我帶你們去看看。”說罷,引孫安祖到西邊,推開門,隻見屋內一名大漢鼾聲如雷,橫躺在床上。店主人道:“客官隻是暫住一晚,這裡可還行?”安祖道:“也罷。”店主人出去搬來行李。

孫安祖仔細打量床上睡著的男子,隻見他身材高大、膀闊腰圓,腰圍足有十圍,眉目清秀俊朗,發須蜷曲濃密。安祖暗自揣測:“此人絕非尋常之輩,待他醒來定要好好結識。”店主人已將行李搬入,安祖有些困倦,便讓小卒鋪開被褥,自己出去取茶。這時,床上的漢子聽見動靜,揉了揉眼睛坐起身,將孫安祖上下打量一番,抬手問道:“兄長貴姓?”安祖答道:“賤姓祖,名安生。請問兄長尊姓?”漢子道:“小弟姓王,字伯當。”

安祖聞言大喜:“原來竟是濟陽的王伯當兄!”說著納頭便拜,伯當慌忙回禮,起身問道:“兄長如何得知小弟姓名?”安祖笑道:“小弟並非祖安生,實乃孫安祖。前年在二賢莊聽單員外提及兄長威名,故此認得。”王伯當問:“兄長去單二哥處有何事?他如今可在家中?”安祖道:“我是去尋訪竇建德兄。”伯當感慨:“聽聞竇兄在高雞泊起義,聲勢浩大,兄長為何不追隨左右,卻來到此地?”

安祖便將楊義臣出兵斬殺張金稱、高士達,乘勝逼近竇建德,建德據守饒陽,派自己前往京城活動的經過詳述一遍,又問:“不知兄長因何孤身至此?”伯當長歎一聲,正要開口,見安祖的伴當走進來,便欲言又止。安祖道:“這是我心腹小卒,兄長不必避諱。”隨即讓小卒去外麵吩咐店家準備酒菜。不一會兒,酒菜上桌,兩人坐定,安祖再次詢問。伯當這才說道:“我有個結義兄弟,也是單二哥的好友,名叫李密,字玄邃,如今惹上一樁大事,我特地悄悄趕來此地。”

安祖道:“前日途中遇見齊國遠,他說要去尋李兄乾一番事業。如今怎樣了?究竟出了何事?”伯當搖頭道:“彆提了。我因有事去楚地,與他分手。不想李兄被楊玄感迎入關中,參與起義。我早知楊玄感不過是井底之蛙,成不了大事,所以沒去投奔。果然不出所料,起義失敗,楊玄感已被隋將史萬歲斬首。我在瓦崗寨與翟讓聚義時,打聽到玄邃兄偷偷入關,卻被巡邏騎兵抓獲,正押送京城。我猜想押解隊伍必定經過此地,所以在此等候,估計今晚就會到這裡歇腳。”

安祖道:“這有何難?我與兄長迎上去,隻要兄長說李兄在押解隊伍中,我略施手段解決掉那些解差,咱們一起逃走便是。”伯當搖頭道:“此去是通往京城的要道,若硬來恐生變故,隻可智取。我有一計,如此這般行事,方保萬全。”

正說著,外麵傳來嘈雜的人聲。伯當與安祖關好房門,出來查看,隻見六七個解差簇擁著一名解官,押著四個囚徒走進店來。囚徒們都戴著長枷,拴著鎖鏈,在店門口的櫃台前坐下。伯當定睛一看,見李密果然在其中,另外三人認得是韋福嗣、楊積善和邴元真。他不動聲色,用眼神示意李密,便轉身回了房間。李密四人也瞧見了王伯當,心中暗喜:“好了,他們在此,我正好謀劃脫身之計。但不知他身旁那人是誰?”

正思忖間,隻見王伯當捧著幾卷綢布放在櫃上,對店主人說:“店家,我盤纏短缺,帶了十卷上好潞綢,情願按本錢賣給你,省得放在行李裡又沉又占地方。”店主人起身推辭:“客官,小店哪來這麼多銀子?彆說按本錢賣,就是您住店的房錢抵給我,我也用不上這貴重東西。”伯當展開一卷綢布攤在櫃上:“你看,這絕非假貨,都是精心挑選的好綢,地頭價每卷二兩五錢銀子。若您銀子成色好,每卷隻需算上一二錢的腳解稅銀就行。”

一旁的解官和差役也湊近櫃台,拿起綢布細看:“果然是好綢子,又緊密又厚實,帶到下遊去賣,少說四兩銀子一卷。可惜沒閒錢買。”眾人正低聲議論,李密也擠到櫃前觀看。伯當突然瞪眼喝道:“死囚!你湊什麼熱鬨?量你也拿不出銀子,不然怎會犯罪!”孫安祖在旁打圓場:“兄長莫小看他們,說不定他們真有銀子買呢。”

李密接口道:“客人,你這綢子能有多少?若還有,全取出來,我們全買了,不買算不得好漢!”王伯當對孫安祖道:“二哥,屋裡還有五卷,你去取來。”李密趁勢走到一旁,叫過一個名叫張龍的老獄卒:“張兄,這潞綢你可想買?我有十兩銀子,送你買幾卷,也算謝你路上照應。”張龍道:“這倒不必,你不如買幾卷送給惠解官,我才好收你的情。”李密歎道:“我死期將近,留錢何用?不如買些綢子,一半送惠解官,再拿五十兩銀子;你們眾位每人一卷綢子、五兩銀子。到京城我死後,勞煩將我們的屍骸掩埋。你去替我說說,若答應,我再額外謝你十兩銀子。”張龍一聽,忙去告知眾人。

這惠解官是個貪財之輩,立刻應允。張龍回來告知李密,李密便從韋福嗣、楊積善身上取出一百兩銀子,交給張龍:“你去分發給大家。”又從自己身上取出五十兩銀子,放在櫃上,對店主人說:“煩請您幫忙調停,該給的手續費照例奉上。”店主人道:“理應效勞。”上前清點:“一共十五卷,該銀三十七兩五錢,秤頭足、銀子成色好,分文不少。”伯當收了銀子,餘下的交還李密。李密將綢布分發給眾人,人人稱謝。他又從銀包中取出一塊一兩多的銀子,對店主人說:“小小心意,略表酬謝。”伯當笑道:“我竟忘了,按七兩三分算,也該拿出一兩多酬謝店家。”說著稱出一兩一錢銀子遞給店主人。

店主人推辭:“這如何使得?沒費什麼氣力,怎好受你們的錢?”三人推讓間,孫安祖說道:“我有個主意:我這大哥的一兩一錢銀子該出,這位兄弟的銀子既已拿出,哪有收回的道理?我再添幾錢,湊成三兩,煩店家弄幾碗菜、買壇酒,就當是店家為咱們接風,也算慶祝這樁小交易,大家痛飲一番,豈不兩全其美?”幾個解差齊聲讚同:“這位爺說得對,我們也該湊些錢買酒。”八個解差加上孫安祖,又湊了兩塊銀子,一稱共三兩七錢多。安祖對店主人說:“請收下,多勞您費心。”店主人笑道:“明白,各位爺先去裡邊用些便飯,我這就好好整治酒菜。”安祖叮囑:“菜隨便做,酒一定要上好的,人多要多買些。”店主人應下,眾人各自回房。

轉眼間黃昏已至,店家將酒席備好。本想單獨送一桌給惠解官,以避“囚徒與公差同席”的忌諱,誰知這惠解官收了銀子禮物,早已沒了架子,對張龍道:“他們既這麼客氣,我怎好獨自享用?在這荒村野店,沒人講究,一起吃吧,也方便照應。”張龍道:“這四人本是宦家公子,不過一時糊塗犯事。惠爺若覺得行,我就叫他們過來。”惠解官道:“反正也沒幾天了,都叫到這兒一起吃吧。”

於是眾人將四五桌酒席擺在李密住的大客房裡,連店主人在內共十七八人。大家入席坐定,推杯換盞,開懷暢飲。店小二不停地燙酒上來,孫安祖讓店小二去休息:“有我們小廝在,你們辛苦了一天,去睡吧。”店主人與眾人喝了一會兒,先去睡了。惠解官本就是好酒之人,幾杯下肚,與眾人劃拳行令,又熱鬨了一番。

孫安祖見眾人酒意已有七八分,估摸約摸二更時分,王伯當開口道:“這酒不熱了,實在掃興。”孫安祖接話:“我去看看,瞧瞧我們那小廝在做什麼。”說罷快步走出,不一會兒捧著一壺熱酒笑吟吟地進來,“店小二和我家小廝都喝醉了,東倒西歪地躺著呢,幸虧我自己去燙了這壺熱酒來。”王伯當接過酒壺,先斟滿一大杯遞給惠解官,又連斟七八杯,麵向解差們說道:“各位請先乾了這杯,剩下的酒咱們慢慢喝。”眾解差紛紛推辭:“承蒙各位盛情,實在是喝不下了。”孫安祖堅持道:“這一杯務必請各位賞臉,剩下的我們來喝就是。”解差張龍端起酒杯一飲而儘,其他公差也隻好跟著喝了下去。霎時間,解官和八個解差一同栽倒在地上。

孫安祖笑道:“辦法是不錯,就怕這藥勁兒不夠,他們容易醒過來。”趕忙從行李中取出一支蠟燭點燃。王伯當取出隨身藏的工具,將李密四人的枷鎖一一扭斷。李密則迅速走到解官的報箱前,翻出押解公文,就著燭火一把燒掉。隨後把先前買綢布的十五卷潞綢和剩餘銀子取出來,交給王伯當收進包裹。小校背起行李,一行七人輕手輕腳地打開店門,踏入夜色。隻見滿天星鬥閃爍,夜色中透出些許微光,眾人一邊低聲交談,一邊匆匆趕路。

走到五更時分,眾人已離客棧有五七十裡遠。孫安祖停下腳步,對王伯當說:“小弟要在此處與諸位分手了,不能送李兄等人到瓦崗寨了。”李密等人連忙說道:“承蒙兄台救命之恩,好歹到前麵找個地方喝幾杯再分彆吧。”王伯當卻道:“此言差矣,孫兄身上還擔著竇大哥交代的重任,不可耽誤。”孫安祖解釋道:“小弟還有句要緊話提醒各位:咱們要麼分三路走,要麼分兩路行,要是成群結隊地逃,再走一兩裡路恐怕就要被人識破抓住了。就在這裡分手吧。”李密點頭道:“既然如此,煩請兄台替我向竇建德兄致意,小弟此去若能在瓦崗寨立足,定會到饒陽與諸位相聚。若見到單二哥,也請代我問候。”說罷,眾人各自選擇方向,分路而行。

此時,隊伍中隻剩王伯當、李密、邴元真、韋福嗣、楊積善五人。又走了幾裡路,來到一個三岔路口。王伯當說道:“不是我潑冷水,在困境中時,死活隻能擠在一起;如今既然逃出來了,就該各自尋找生路。趁此三岔路口,大家各自選路吧,我隻與玄邃兄同行。”韋福嗣和楊積善關係要好,便說:“既然這樣,我們走這條小路吧。”邴元真卻道:“我既不沿大路走,也不揀小路行,自有我的走法,諸位請自便吧。”於是,楊積善和韋福嗣二人拐進小路離去,王伯當與李密則沿著大路前行。

走出不到一裡地,王伯當忽然聽見身後有人快步追來,那人伸手在李密肩上一拍,說道:“你們怎麼不等我,自己就走了?”王伯當回頭一看,原來是邴元真,便問道:“你剛才說有自己的走法,怎麼又追來了?”邴元真笑道:“兄台難道沒腦子?我剛才是哄那兩個人的,哪有脫離險境後還往絕路上走的道理?”李密疑惑地問:“此話怎講?”邴元真解釋道:“那些公差醒來後,肯定會通知當地兵將合力追捕。小路隱蔽,追捕的人大概率會走小路,大路反而安全。如今我們三人隻管大膽走大路,就算有百十個兵校追來,也不放在我們眼裡。隻是可惜沒有兵器防身,要是能從沿途劫道的人手裡借三四件兵器應急就好了。”王伯當無奈道:“走一步算一步吧。”於是,三人各自喬裝改扮:李密扮成道士,邴元真裝作客商,王伯當則扮作隨從,繼續向前趕路。

在這蒼茫夜色中,幾人如同驚弓之鳥,卻又懷揣著劫後餘生的僥幸,在亂世的岔路口各自尋找著生存的方向。前路是禍是福,恰似那滿天星鬥般渺茫難測,唯有手中的行囊和彼此相伴的身影,成為這逃亡路上僅有的依靠。

第39回陳隋兩主說幽情張尹二妃重貶謫

有詩寫道:王師出征平定敵虜,氣勢如虹,將軍跨海而來。紅色戰旗與初升的太陽相連,黃色旌旗在晚霞中閃耀。戰鼓如雷鳴般響起,戰船在波濤中破浪前行。將軍指揮若定,很快就能平定玄菟,到時定能在陰山上勒石記功。

皇家之事,向來繁雜瑣碎,一支筆一時哪裡寫得完?世間諸事,如日升日落,層出不窮,又怎麼能一下子說得清?就算讀者有一雙眼睛,又怎能全部領會?作者需像梳理亂麻一樣,一段一段細細道來,才能讓人知曉事情的先後順序,讓讀者閱讀時思路清晰,不至於反複回想、困惑苦惱。

且說孫安祖與李密、王伯當分彆後,日夜兼程趕到京城,找到相識之人打通關係,將金珠寶物獻給段達、虞世基等奸佞之臣,隨後在住處靜候消息。金錢果然發揮了作用,沒過幾天,聖旨就下來了:“楊義臣出兵已久,卻遲遲沒有捷報,按兵不動,究竟意欲何為?念在他是老臣,著令以原官身份退休。先鋒周宇暫代其職,另調將領,剿滅剩餘賊寇。”孫安祖確認消息屬實後,星夜離開京城,趕回饒陽,將此事告知竇建德。

此時,楊義臣正精心謀劃破城剿滅竇建德的計策,接到聖旨後,他對身邊人歎息道:“隋朝氣數將儘,我都不知道自己會死於何人之手!”隨後,他將所有金銀拿出來犒賞三軍,含淚啟程,退居到濮州雷夏澤中,隱姓埋名,以務農砍柴為樂。竇建德得知楊義臣已走,再次領兵來到平原,招集潰散的士兵,得到數千人。從這以後,隋朝的郡縣紛紛歸附,竇建德的兵力達到一萬多人,勢力越發壯大,開始謀劃進取更大的目標。他派心腹將領,寫信到潞州二賢莊去接女兒,並邀請單雄信一同共謀大業。

話說回來,另一邊煬帝在宮中挑選陪同遊幸廣陵的宮人。能夠入選進宮的女子,容貌都不會太差,最差也是中等姿色。而中等姿色的女子,到了宮中經過梳妝打扮,也會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姿色更增幾分。所以煬帝在宮中挑選了七八天,選中這個又舍不得那個。被選中的女子嬌聲歡呼,沒被選中的則在各個宮殿中暗暗哭泣。

煬帝平日裡最會在女子身上花心思,這些女子見狀,越發裝出嬌憨癡態,想讓煬帝回心轉意。這讓煬帝拿不定主意,煩躁不已,乾脆叫蕭後和眾夫人去挑選,自己則拉著朱貴兒、袁寶兒,帶著三四個小太監,駕著一隻龍舟,搖過北海,前往三神山觀賞落日。忽然,天色變得昏暗,太陽也被遮住了,煬帝沒了上山的興致,便在傍海的觀瀾亭中坐下休息。

恍惚間,他看見海麵上有一隻小船,破浪而來,朝著山腳下駛來。煬帝還以為是哪個夫人來接他,心中暗喜,等船靠岸,才發現不是。隻見一個太監走上前來稟報:“陳後主求見萬歲。”原來,煬帝和陳後主早年交情很好,聽到陳後主求見,他連忙讓人請進來。

不一會兒,陳後主從船上走下來,到了亭中,要向煬帝行君臣之禮。煬帝急忙伸手攙住他:“我和你是故交,何必行此大禮。”陳後主依言,拜了一拜便坐下。後主說道:“回想年少時,我與陛下一同遊玩嬉戲,情誼比親兄弟還親。分彆這麼久了,陛下還記得我嗎?”煬帝說:“童年時的交情,情同骨肉,往日之事,我常常想起,怎麼會不記得呢?”後主感慨道:“陛下如今貴為天子,富有四海,和往日相比大不相同,真讓人羨慕。”煬帝笑道:“富貴不過是偶然得來的,你偶然失去,我偶然得到,不必放在心上。”接著又問道:“臨春、結綺、望仙三閣,如今怎麼樣了?”後主歎道:“樓閣還和從前一樣,但當時那些華麗的池台,早已變成荒草野樹了!”

煬帝又問:“聽說你曾為張麗華建造一座桂宮,在光昭殿後麵,開了一扇圓門,像月光一樣。四周都用水晶做屏障,後庭空蕩蕩的,什麼都不擺設,隻種了一棵大桂樹,樹下放著一個玉柞臼用來搗藥,臼旁還養了一隻白兔。你讓麗華身穿素衣,梳著淩雲髻,腳穿玉華飛頭履,在裡麵走動,如同月宮嫦娥,真有這回事嗎?”後主答道:“確實如此。”煬帝評價道:“這樣做也太奢侈了。”後主辯解道:“建造宮館,古代聖明的君主都有,一座月宮又能花費多少?我不幸亡國,就被認為是奢侈。如今不必遠引古人,就說陛下的父皇文帝治國時,何等節儉,也曾為蔡容華夫人建造瀟湘綠綺窗,四邊都用黃金打成芙蓉花裝飾,又用琉璃做窗戶,用文杏做梁,雕刻飛禽走獸,動不動就花費千金,這是陛下親眼所見,難道不算奢侈嗎?幸好天下太平,皇位傳給了陛下,日後史官隻會記載陛下節儉,又怎會想到這些呢。”煬帝笑道:“你還真會自我開解!這麼說,先帝南下滅陳時,你心裡一定還有遺憾吧。”後主說:“亡國我倒不怨恨,隻是想起在桃葉山前,正要乘戰艦北渡,當時張麗華正在臨春閣上,用東郭逡的紫毫筆,在小研紅箋上寫答江令的壁月詩,還沒寫完,就看見韓擒虎帶兵衝了進來。當時情況緊急,讓麗華的詩沒能寫完,這才有些遺憾。”煬帝問:“如今麗華在哪裡?”後主答:“在船上。”煬帝忙說:“何不請她來見一麵?”

後主讓太監去船上請人,隻見船上十來個女子,拿著樂器,捧著酒菜,一起上了岸,見到煬帝,齊刷刷地拜倒在地。煬帝趕忙讓她們起身,仔細一看,其中一個女子,香肩微垂,容貌清麗脫俗,氣質十分出眾。煬帝目不轉睛地看了許久。後主笑道:“和我家的宣華夫人相比,容貌如何?”煬帝評價道:“就像邢夫人和尹夫人,不相上下。”後主說:“陛下看了又看,想必不認識此人,這就是張麗華。”煬帝笑道:“原來是張貴妃,果然名不虛傳。以前就聽說過貴妃的大名,今日見到貴妃真容,又能和故人相聚,隻可惜沒有美酒佳肴,與你們暢飲一番。”後主說:“我隨身帶了些酒,但怕冒犯天子,沒敢獻上。”煬帝說:“我和你是故交,隻為助興,不必拘禮。”後主便讓張麗華送上酒來。

煬帝一連喝了三四杯,對後主說:“我聽說《後庭花》一曲,堪稱天下古今絕妙,今日有幸相逢,何不為我演奏一番?”麗華推辭道:“我已許久不接觸歌舞,而且自從從井中出來後,腰肢酸痛,早已沒了往日的姿態,怎敢在天子麵前隨意歌舞。”煬帝說:“貴妃容貌豔麗,就算不歌不舞,也足以讓人陶醉,歌舞時的風采更是可想而知,不必太過謙虛。”後主也勸道:“既然陛下如此懇切,你就勉強歌舞一曲吧。”

張麗華沒辦法,隻好讓侍女鋪好錦席,樂聲響起。她走到席上,隨著樂聲節奏,舞動彩綢,扭動纖細的腰肢,動作輕盈,如同蝴蝶穿花、蜻蜓點水。一開始,她的舞姿舒緩,不緊不慢,後來樂聲急促,她便不停地旋轉,一時間紅綢翻飛、綠影閃爍,宛如一片彩雲在空中翻滾。舞罷,她又唱起歌來:“麗宇芳林對高閣,新裝豔質本傾城。映戶凝嬌乍不進,出帷含態笑相迎。妖姬臉似花含露,玉樹流光照後庭。”

張麗華歌舞完畢,煬帝看得如癡如醉,不停地稱讚,隨即命人斟了兩杯酒,一杯遞給後主,一杯遞給麗華。後主接過酒杯,突然淚流滿麵:“我創作這支曲子,不知花費了多少心血,可還沒享受幾天,就國破家亡,再也聽不到這曲子了。今日再次聽到,讓人不禁生出亡國之痛。”煬帝安慰道:“你的國家雖然亡了,但這一曲《玉樹後庭花》卻能流傳千古,何必悲傷?你向來喜愛詩文,分彆後一定有新作,能否朗誦一二,讓我欣賞一下?”後主說:“我近來心情不佳,沒什麼興致作詩,隻有寄給侍兒碧玉的詩和《小窗》詩二首,勉強湊數,還望陛下不要見笑。”說完便朗誦起《小窗》詩:“午睡醒來曉,無人夢自驚。夕陽如有意,偏傍小窗明。”又朗誦《寄侍兒碧玉》:“離彆腸應斷,相思骨合銷。愁魂若飛散,憑仗一相招。”

煬帝聽完詩作,連聲稱讚。陳後主說道:“這亡國之後的平庸之作,怎能比得上陛下您雄才大略、文采斐然,遠超當世呢?”張麗華也接口道:“妾身聽聞陛下文思如泉湧,今日有幸得您垂青,懇請您賜詩一首,讓我終身榮耀。”煬帝笑著推辭:“朕向來不擅長作詩,恐怕要辜負貴妃的請求了。”麗華不依:“陛下曾醉酒間寫下《望江南》詞,又即興創作《清夜遊》曲,都是片刻即成,怎能說不會作詩?莫不是嫌棄妾身容貌醜陋,不配得到您的珠玉之作,才用不會作詩來推脫?”煬帝忙道:“貴妃何出此言,是朕的過錯。那朕就勉強一試。”

麗華示意侍女擺好筆墨紙硯,煬帝揮毫潑墨,信筆題詩一首:“見麵無多事,聞名爾許時。坐來生百媚,實個好相知。”寫完後,煬帝將詩遞給麗華。麗華接過一看,見詩意冷淡,隱約有譏諷之意,頓時臉紅到耳根,半天說不出話來。後主見麗華又羞又惱,心中也有些不快,便問煬帝:“論容貌,貴妃和陛下的蕭後相比,誰更美麗?”煬帝答道:“貴妃比蕭後明豔,蕭後比貴妃端莊,就像春蘭和秋菊,各有各的美,怎能相比?”後主不認同:“既然各有千秋,陛下的詩句為何如此輕視麗華?”煬帝輕笑道:“朕身為天子,寫詩不過是一時興致,哪有什麼輕視不輕視的?”

後主大怒:“我也曾是天子,不像你這般妄自尊大!”煬帝也動了怒:“你一個亡國之君,怎敢如此無禮!”後主針鋒相對:“你以為自己氣勢強盛能維持多久?欺負我是亡國之君?隻怕你亡國時,結局還不如我!”煬帝勃然大怒:“朕貴為天子,能有什麼不如你的地方?”說著便起身要抓後主。後主毫不畏懼:“你敢抓誰?”隻見麗華一把拉住後主,說道:“走吧走吧,過一兩年,在吳公台下,少不得還要和他相見。”兩人竟往海邊走去。煬帝大步追趕,突然眼前的麗華變得滿身泥漿,還朝著他的臉甩來泥水。

煬帝大吃一驚,仿佛從夢中驚醒。這才想起陳後主和張麗華早已死去,頓時驚出一身冷汗。睜眼一看,隻見朱貴兒、袁寶兒兩位美人用衣袖裹住自己的後背,忙問:“你們看到什麼了嗎?”二美人答道:“沒看到什麼,隻是見陛下像睡著了一樣,夢中喃喃自語,身體時而動彈時而靜止。”煬帝心有餘悸:“快下船回去吧!”眾人登上龍舟,煬帝將剛才的所見所聞詳細述說了一遍,貴兒、寶兒聽了十分驚異。煬帝心中也滿是疑慮,連忙讓太監撐船返回。

正行間,忽然聽見悠揚的琴聲隨風飄來。煬帝正疑惑間,龍舟已靠近綺陰院,望見秦夫人、沙夫人、趙王杲與袁貴人、薛冶兒等人,都在那裡觀看夏夫人撫琴。煬帝趕忙上岸,佯怒道:“你們倒好,背著朕尋快活,也不來接一接!”眾夫人笑道:“我們到處找陛下都沒找到,哪想到您跑到海上去遊玩了。”煬帝問夏夫人:“夏妃子今日為何想起撫琴了?”夏夫人答道:“妾身承蒙陛下恩寵,居住在此地已經四五年了。其間聽鳥鳴婉轉,觀鬆影婆娑,賞怪石嶙峋,看微雨落花,對月吟詩,與陛下共享了多少賞心樂事。如今一旦要舍棄這裡,連山川靈秀都會為之黯然神傷。所以妾身借這瑤琴,抒發離彆之情,讓山川不要笑我薄情。”

煬帝聽了,長歎一聲:“朕原本也不忍心驟然離開此地,隻是皇後興致勃勃要遊江都,本以為此事難以成行,誰知今日竟成真了。這也是天意如此,人力又能如何呢?”

正說著,隻見高昌等七八個心腹太監跪下稟奏:“殿腳女一千人,奴婢們在江南各地搜尋,如今已經選齊了。”煬帝十分高興:“現在她們在哪裡?”太監答道:“王弘已經將她們分派到頭號龍舟裡駐紮,以便演習。不知萬歲爺何日起駕?”煬帝心想:“我征討遼東雖是以這個為名義,實際上主要是為了巡遊享樂。但天子親征,與尋常情況不同,應當分為二十四軍。”他在心裡謀劃了一番,走進便殿,寫下一道敕令:任命右翊衛大將軍於仲文、左詡衛大將軍辛世雄、左驍衛大將軍荊元恒、右驍衛大將軍薛世雄、右屯衛大將軍麥鐵杖、左屯衛大將軍陳棱、左禦威將軍張謹、右禦威將軍趙孝才、左武衛將軍周法尚、右武衛將軍崔弘升、右禦衛虎賁郎將衛文升、左禦衛虎賁郎將屈突通等,共為二十四總管軍,命劉士龍為宣諭使,協同總督陸路大元帥宇文述、水軍統領元帥來護兒,作為先鋒,一同會師平壤。寫完後,煬帝將敕令交給太監,傳令各衙門知曉。同時吩咐擇選吉日,天子親臨郊外祭告天地宗廟,犒賞軍士,然後統領一萬羽林軍,分道向遼水進發。

水軍元帥來護兒得知聖駕即將出京,命令秦叔寶等人進軍征討。秦叔寶早已領了來總管的旨意,招集了熟知水道的人作為向導,又牢記張須陀所囑咐的話,先派心腹將領抄近路越過鴨綠江埋伏,在平壤等候大軍一同到達,然後再掃平敵軍巢穴,內外夾攻。這正是:機謀巧妙如扼住咽喉,讓敵人聞風喪膽。

且說煬帝安排好巡遊的各項旨意後,回到宮中問蕭後:“隨從巡遊的宮女選完了嗎?”蕭後笑道:“陛下偏拿這種棘手難題讓臣妾來辦,這如何做得好?況且她們也不直說誰該去、誰不該去,也不說自己願去還是不願去。好似事先商量好了一般,見陛下出宮,三四百名宮女竟齊齊跪倒在階前哭奏道:‘我們在西苑領略了多少花晨月夕的風光,在昭陽殿感受了多少承恩競寵的繁華。從西京到東京,兩次遷移,雖自知如蚌珠燕石般微賤,不敢奢望陛下恩寵,但海外風光、江都佳境,難道我們就沒資格欣賞?萬歲爺若要舍棄我們也就罷了,難道娘娘也不願帶我們侍奉左右?’說完,眾人竟如喪親般痛哭起來。叫臣妾如何挑選?”

煬帝冷笑道:“這班賤婢,倒會裝模作樣。”蕭後又道:“這裡頭有緣故,聽說是張、尹兩位妃子在背後攛掇,她們說:‘我們兩個年紀大了、顏色衰了,你們都是鮮花一般的年紀,好日子還長著哩!還不趁這風流天子在位,拚儘全力往上爭寵?’所以眾宮女才做出這般舉動。”煬帝聽了,默默點頭,隨即叫過一個太監,傳旨命兵部火速征調四十隻頭號差船,立刻供宮中使用。太監領旨而去。

看官有所不知,這張妃子名豔雪,尹妃子名琴瑟,兩人都是文帝時期與宣華夫人同輩的嬪妃,年紀與宣華相仿,容貌卻稍遜一籌。此時她們正值盛年,但煬帝因鐘情宣華夫人,對二位妃子並不放在心上。況且宣華夫人死後,緊接著楊素撞死於金階,口中說出許多冤仇,文帝陰靈又在白日顯現,因此煬帝心中也有忌憚,不敢再像從前那般行事。從長安到洛陽,許廷輔兩次挑選宮女,張、尹二妃自恃曾侍奉過文帝,不肯送財物賄賂,便一直被冷落深宮,心灰意冷。蕭後氣量狹小,偏愛他人奉承,因見張、尹二妃平日不肯低聲下氣討好自己,便故意捏造了那番話,不過是想拔除眼中釘,讓自己更舒心些,卻不料煬帝竟信以為真。

次日,那些沒被選上的宮女本打算等煬帝出宮上輦時,攀轅傍輦哀求一番,卻見十幾個太監來到張、尹二妃宮中,宣旨道:“萬歲爺有旨:餘下宮奴四百餘名,著張、尹二妃管束下舟,不得有誤。”張、尹二妃聞言十分詫異:“我們既沒求過陛下,也沒請托過皇後,這冷不丁的差事,究竟從何說起?”眾宮女卻歡歡喜喜地收拾細軟,裝了數十車,一同出宮。路上行了一日,黃昏時上了船。

次日,張、尹二位夫人心中疑惑,便問太監:“萬歲爺的龍舟在哪裡?”太監答道:“在前麵。”張夫人又道:“聽說朝廷新造了幾百號龍舟,如今我們坐的卻是民間差船,並非龍舟,其中必有蹊蹺!你們把我們誆騙到何處,快快說來!”眾太監見瞞不住,隻得齊齊跪下道:“二位夫人莫要動怒,這是萬歲爺的旨意,派奴婢送二位夫人和眾宮女到晉陽宮去。若不信,這裡有手敕為證。”太監取出敕書,張、尹二妃接過一看,上麵寫道:“張、尹二妃曾侍奉先朝,不便在此供奉,著其帶領餘下宮奴四百餘名,先歸太原晉陽宮,命守宮副監裴寂照冊點收看守,不得有誤。”

眾宮女得知旨意不是去江都,反要去西京,頓時大哭起來,有的要投河,有的想自儘。唯獨張夫人哈哈大笑道:“我看你們這班傻丫頭,就算到了江都,那裡又沒有父母親戚,不過是去遊玩罷了。你們即便去了,也爭不過那些得寵的人。連我都如此,你們為何不安天命?到太原去自由自在,不愁吃穿,反倒快活,省得在那裡看彆人得意。”經張夫人這麼一說,眾宮女也漸漸放寬了心。一路上說說笑笑,一個月後,便到了晉陽宮。太監將二位夫人和眾宮女交付給副宮監裴寂,交割完畢,便回江都複旨去了。

第40回汴堤上綠柳禦題賜姓龍舟內線仙豔色沾恩

有詞寫道:纏綿繾綣,溫馨美好,原以為沉醉其中的時光已經過去。誰知冤孽未了,無端又生出許多事端。那些花言巧語、誘人之舉,若非來自繁花,必然源自美酒。甜蜜話語、歡顏笑語,偏偏有著諸多誘惑。錦纜才被纖纖玉手牽起,兩岸早已種下楊柳成蔭。試問誰能置身事外,又有誰能輕易拒絕?正想儘情享受快意,卻不料戰事突起,擾亂了心緒。匆匆忙忙間,又怎能安心消受這一切?調寄“天香引”)

一國之君想要征伐,便下令征伐;想要巡遊,便決定巡遊,何必掩飾真實意圖?那些想要助長君主過錯的人,不將事情做到極致決不罷休,卻不知多說一句話,就會耗費大量錢財物資,斷送無數人的性命。昏庸的君主和奸佞的臣子對此全然不在意,實在令人歎息。

且說隋煬帝離開東京,前往汴渠,並未入住行宮,而是直接登上龍舟。他與蕭後乘坐十隻頭號龍舟,十六院夫人以及婕妤、貴人、美人等,則分彆安排在五百隻二號龍舟內。此外還有數千隻雜船,一部分用來裝載太監,一部分裝載雜役,還有一部分負責供應飲食。煬帝還專門安排了一隻三號船,讓王義夫婦居住,負責在龍舟周圍隨時巡視。

文武百官率領兵馬,在兩岸安營紮寨,沒有詔令不得隨意上船。煬帝的十隻大龍舟用彩索相連,位於中央位置;五百隻二號龍舟,一半在前,一半在後,簇擁著前行。每艘船都插著一麵繡旗,並編上字號。夫人們和宮女們按照字號居住,方便煬帝隨時召見。雜船也都插著黃旗,同樣按照龍舟的字號細分小號,明確各自職責,確保供應有序,不得錯亂。

大船上鼓聲一響,所有船隻必須依次前進;鑼聲一敲,各船就得立刻停泊,一切如同軍法般嚴格。煬帝還設立了十名郎將作為護纜使,負責在岸上巡視。這浩浩蕩蕩的船隊,數千艘龍舟,數十萬人,將淮河擠得滿滿當當。然而天子號令一出,眾人整齊肅穆,沒有一人敢喧嘩搗亂。當真是:至尊號令等風雷,萬隻龍舟一字開。莫道有才能治國,須知亡國亦由才。

在龍舟中,煬帝看到高昌領著一千名殿腳女前來朝見。這些女子身著江南服飾,打扮得風姿綽約,十分動人,煬帝滿心歡喜,問道:“她們都分配好了嗎?”高昌跪下回奏:“王弘已經分配妥當,隻是還未曾經過萬歲爺挑選。”煬帝道:“不用選了,等明日她們牽纜時,朕在欄杆邊觀看即可。”眾殿腳女領旨後,各自回到船上。

這天傍晚,天色已晚,無法行船,煬帝便在船艙中設宴。先是召見群臣飲酒,群臣散去後,又與蕭後和眾夫人暢飲到半夜才休息。

第二天一早,煬帝傳旨擊鼓開船。不巧的是,這天一絲風也沒有,錦帆無法揚起,隻能用彩纜牽引船隻。事先準備的一千隻羊被分派到各船,每船一百隻,驅趕到前麵;接著,煬帝命眾殿腳女一同上岸拉纖。這些殿腳女都經過訓練,她們打扮得嬌美豔麗,上岸後,按照預先安排的順序站好。船頭上畫鼓輕輕敲響,眾女子一齊用力,羊群也拉著纜繩向前奔跑。十隻大龍舟在一百條彩纜的牽引下,緩緩向前移動。

煬帝與蕭後在船樓上仔細觀賞,隻見兩岸上彩纜晃動,女子們身姿搖曳,服飾華美,姿態萬千,這般富麗堂皇的景象,真是從古至今都未曾有過。但見:眾多女子列隊,千條錦纜牽引著嬌柔身影;粉黛佳人成行,五百雙纖手拉動著船隻前行。香風拂地,兩岸彌漫著陣陣香氣;彩袖翻飛,一路上綢緞隨風蕩漾。隨著河岸轉折,女子們輕輕挪動金蓮;水波湧動船兒回轉,她們緩緩垂下玉腕。身姿輕盈柔美,仿佛風中行走的花朵;身影若隱若現,好似月下水波無痕。這景象讓淩波仙子自愧不如,令奔月嫦娥也相形見絀,分明是無數洛川神女,又仿佛眾多湘水、漢水女神。她們好似害怕春光流逝,所以用彩線緊緊牽住;又像是擔憂淑女難尋,便悄悄用赤繩係住美好。當真是珠圍翠繞春意無限,將萬般風流串聯在一起。

煬帝和蕭後倚著欄杆,欣賞著眼前美景,滿心歡喜。可仔細一看,卻見眾殿腳女沒走出半裡路,粉臉上就微微滲出汗水,已經有些氣喘籲籲。這是為何?原來此時正值三月下旬,天氣突然變得炎熱,早晨的太陽又正好從東邊直射過來。這些殿腳女大多隻有十六七歲,嬌弱纖細,如何受得了這般勞累?所以沒走多遠就體力不支。

煬帝見狀,心中暗想:“選這些女子本是為了增添美觀,要是都累得流汗喘氣,實在大煞風景。”他急忙傳旨鳴金停船。左右領命,跑到船頭敲響銅鑼。兩岸的殿腳女聽到鑼聲,立刻拉住錦纜,停止前行;又一聲鑼響,她們開始一圈圈地收回纜繩;第三聲鑼響後,眾人收起纜繩,一同走上船來。

蕭後見狀,問道:“才走了沒多遠,陛下為何讓她們停下?”煬帝說:“愛妻沒看到嗎?這些殿腳女還沒走出半裡路就氣喘籲籲,再走下去,一個個汗流浹背,成何體統?想來是天氣太熱、太陽直射的緣故。所以朕叫她們停下,得想個好辦法,免得出現這種情況。”蕭後笑道:“陛下原來是心疼她們,怕曬壞了。臣妾倒有個辦法,不知陛下覺得如何?”煬帝忙問:“愛妻有何妙計?”蕭後說:“這些殿腳女雙手要拉纜繩,沒法拿扇子遮陽,也打不了傘,怎麼能不被曬?依臣妾看,不如在龍舟上度過夏天,等秋天涼快了再出發,這樣她們就不會被曬壞了。”煬帝笑道:“愛妻彆打趣,朕不是心疼她們,隻是這景象實在不好看。”蕭後又笑道:“臣妾也不是故意打趣陛下,隻是實在想不出遮蔽陽光的辦法。”

煬帝思索許久,也沒想出對策,於是下令召見群臣商議。不一會兒,群臣來到,煬帝向他們說明了殿腳女被太陽曬得流汗的情況,讓大家想個好辦法。眾人思考良久,都想不出主意。隻有翰林學士虞世基上奏道:“這事兒不難,隻需在河兩岸種滿垂柳,綠樹成蔭,就能遮擋陽光。這樣一來,不僅殿腳女能免受日曬,柳樹根在地下蔓延生長,還能加固新築的河堤,防止崩塌。而且柳葉還能用來喂羊。”

煬帝聽後大喜:“此計甚妙!隻是河道長、河堤遠,怎麼種得過來?”虞世基說:“要是分給各地郡縣栽種,他們肯定會互相推諉,耽誤時間。陛下隻需下一道旨意,不論官員百姓,隻要種活一棵柳樹,就賞一匹絹。那些窮苦百姓貪圖利益,不怕辛苦,肯定連夜就來種樹,臣料想五六天就能完成。”煬帝高興地說:“卿真是有大才之人!”隨即傳旨,命兵、工二部火速撰寫告示,曉諭鄉村百姓:種活一棵柳樹,賞絹一匹。又讓太監們協同戶部,裝載大量絹匹銀兩,沿著河堤,按照種樹數量發放賞賜。

正所謂錢財有著驅使鬼神的力量,隻因這一匹絹的賞賜豐厚,百姓們不顧辛勞,男女老少連夜趕來種樹,來來往往,絡繹不絕。近處的柳樹不夠,就從三五十裡外挖來;小樹種完了,就連一人都抱不過來的大柳樹,也連根帶土扛來栽種。

煬帝在船樓上望見百姓們蜂擁而至種樹,心中十分暢快,對群臣說道:“從前周文王有德於百姓,百姓為他建造台池,如同子女侍奉父母,千古傳為美談。如今看這些百姓個個爭先恐後來種樹,與昔日情景有何不同?朕也親自種一棵,以展現君臣同樂的盛事。”於是帶領群臣走上岸,百姓們望見紛紛跪下磕頭。煬帝傳旨讓百姓起身,說道:“勞煩百姓們種樹,朕心中甚是過意不去,待朕親自栽種一棵,以表體恤百姓之意。”

他走到柳樹邊,選了一棵,剛要伸手去扶樹,早有許多太監上前,挖好坑將樹栽下。煬帝隻是用手在樹上摸了幾下,就當作自己種好了。群臣和百姓見狀,齊呼萬歲。煬帝種完後,幾位大臣也依次各栽了一棵。大臣們種完後,百姓們齊聲喊出幾句類似歌謠的話:“栽柳樹,大家來,又好遮陰,又好當柴。天子自栽,官員也要栽,然後百姓應當!”煬帝聽了滿心歡喜,又拿出許多金錢賞賜百姓,隨後上船。

百姓們得了厚賞,無論遠近都趕來種樹。不到兩三天,千裡河堤已是青枝綠葉,宛如柳巷,清陰覆蓋大地,碧影直插雲天,風吹過傳來陣陣涼意,月光下樹影斑駁。煬帝與蕭後憑欄觀賞,煬帝感慨:“垂柳的妙處竟到了這般境地,簡直是一條漫天青幔。”蕭後道:“青幔哪有這般風流瀟灑。”煬帝說:“朕要封它個官職,可它又與宮女們一同牽纜,不太雅觀,不如賜它國姓,姓楊吧。”蕭後笑道:“陛下賞賜草木之功,倒也得體。”煬帝隨即取來紙筆,禦書“楊柳”二字,係上紅緞,命人掛在樹上作為嘉獎。隨後下令擺宴,擊鼓開船。

船頭上鼓聲響起,殿腳女們手持錦纜上岸牽挽。多虧兩岸楊柳,碧影沉沉,陽光絲毫透不下來,隻有清風撲麵,十分涼爽。殿腳女們感覺暢快,不費太大力氣,便一個個逞嬌鬥豔,嬉笑前行。煬帝見她們行走舒緩,毫無疲憊愁苦之態,心中十分歡喜,於是召十六院夫人和眾美人一同飲酒賞玩。

煬帝酒至半酣,情欲漸漸湧上心頭,便帶著袁寶兒到各龍舟上,繞著雕欄曲檻細細觀看殿腳女。隻見女子們身著彩衣,在綠柳叢中翩然走過,個個風流可愛。看到第三隻龍舟時,一個女子格外引人注目,她生得十分俊俏,腰肢柔媚,體態風流,肌膚勝雪,眼眸如漆。煬帝見狀大驚:“這女子嬌柔秀麗,有西施、王昭君之美,怎會混雜在此?古人說‘秀色可餐’,此女難道不堪下酒?”袁寶兒也道:“這女子果然與眾不同,萬歲眼光沒錯。”

蕭後許久不見煬帝,便讓朱貴兒、薛冶兒去請他回來飲酒,煬帝哪裡肯走,隻是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女子。朱貴兒請不動煬帝,便回報蕭後。蕭後笑道:“皇帝不知又被哪個迷住了。”於是同眾夫人一齊到第三隻龍舟查看,見那女子果然嬌美,說道:“怪不得陛下如此注目,此女實在美麗。”煬帝笑道:“朕何曾看錯過?”蕭後說:“陛下且彆急,遠看雖有姿態,不知近看如何,何不宣她上船?”煬帝立即命太監宣召,女子很快被帶到麵前。

起初遠望,隻見女子風流嫋娜,走近後,隻見她畫著如新月般的長眉,明眸皓齒,黑白分明,一股芳香從內而外散發出來。煬帝喜出望外,對蕭後說:“沒想到今日又得一個美人。”蕭後笑道:“陛下該享風流之福,故天生佳麗供你賞玩。”煬帝問女子:“你是何處人?叫什麼名字?”女子羞澀答道:“賤妾是吳郡人,姓吳,小字絳仙。”煬帝又問:“今年十幾歲了?”絳仙答:“十七歲。”煬帝道:“正是妙齡。”又笑道:“可曾嫁人?”絳仙聽了害羞,連忙低下頭。蕭後笑道:“彆害羞,隻怕今夜就要嫁丈夫了。”煬帝笑道:“禦妻倒像個媒人。”梁夫人道:“我們少不了要吃會親酒了。”眾夫人說笑間,天色已晚,傳旨泊船。金鑼聲中,錦纜收回,殿腳女們紛紛上船。

不一會兒,夜宴擺開。煬帝與蕭後坐在上座,十六院夫人和眾貴人列坐兩旁,朱貴兒帶著趙王,時刻不離沙夫人左右,眾美人齊齊侍立,唱歌跳舞,眾人歡飲。煬帝一邊吃酒,心中卻惦記著吳絳仙,拿著酒杯沉吟。蕭後早已看透,說道:“陛下不必沉吟,新人不同於舊人,吳絳仙剛入宮,何不叫她坐在陛下旁邊,吃個合巹酒?”煬帝被說中心事,哈哈大笑。蕭後讓絳仙斟了一杯酒遞給煬帝,煬帝接過酒,握住她的手說:“娘娘讓你坐在旁邊可好?”絳仙道:“妾乃賤人,能侍奉左右已是萬幸,豈敢坐?”煬帝高興道:“你倒知禮,坐便不坐,酒總要吃一杯。”便讓左右斟酒一杯賜給絳仙,絳仙不敢推辭,隻得喝下。

眾夫人見煬帝有些醉意輕狂,便紛紛湊趣,你敬一杯我獻一盞,不多時煬帝已微醺,起身讓宮人扶著絳仙一同往後宮去了。蕭後勉強同眾夫人繼續飲酒,袁紫煙推說腹痛,先回了自己的船。雖說舟中建造得如同宮殿,但地方有限,哪比得上陸地上的重重宮牆,無論嬉笑玩耍都無人聽見。煬帝同絳仙回到後宮,有好事之人悄悄跟來偷聽,忍不住笑出聲來。薛冶兒道:“做人千萬不要做女人,不知要受多少波折。”蕭後道:“做男子反不如做女人,女人沒什麼太多責任,平常守規矩,遇事能變通,任它滄海桑田,隻管隨風轉舵,落得快活。”李夫人道:“娘娘說得有理。”秦夫人隻顧看沙夫人,沙夫人又看向狄夫人、夏夫人,眾人默然半晌。蕭後隨即起身,眾夫人送至龍舟寢宮後各自回船。沙夫人對秦、夏、狄三位夫人說:“我們去看看袁貴人,為何肚子疼起來?”

眾夫人剛走到袁紫煙的龍舟上,隻聽見半空中一聲巨響,頓時山搖地動。夫人們嚇得紛紛跌倒,幾百艘船隻也被震得窗戶大開、桅杆歪斜。煬帝慌忙命太監傳旨,讓王義會同眾公卿查看發生災異的地點和原因,如實奏報。王義領旨後,與群臣四處勘察。

四位夫人站起身來,定了定神,問宮奴:“袁夫人睡了嗎?”宮奴答道:“袁夫人在觀星台上。”原來袁紫煙的龍舟上建造了一座觀星台。四位夫人正要上台,隻見袁紫煙、朱貴兒帶著趙王,後麵跟著王義的妻子薑亭亭走下船艙。沙夫人對趙王道:“我正惦記著你,原來躲在這裡。”薑亭亭見過沙、秦、夏、狄四位夫人,她本是宮女出身,四位夫人便讓她坐下。

夏夫人問袁紫煙:“你剛才說腹痛,怎麼反倒在台上?”袁紫煙笑道:“我既不是嗜酒之人,也不是詼諧善辯的人,陛下既已回寢宮,我們自當退下,擠在一起算怎麼回事?況且我昨夜見坎上台垣氣色不佳,不想此刻果然應驗,恐怕天象預示的災禍已不遠了,奈何奈何!”沙夫人對薑亭亭說:“我們住在宮中,不知外麵是什麼情形?”薑亭亭道:“外麵的情形,隻有萬歲爺一人被蒙在鼓裡。四方發生的事,據我們夫婦所見所聞,實在令人長歎痛哭。”秦夫人吃驚地問:“竟到了這般地步?”

薑亭亭道:“朝廷連年大興土木、巡遊享樂,弄得百姓家破人亡,近來又遭各處盜賊劫掠,將來恐怕盜賊會越來越多,百姓越來越少。”袁紫煙問:“前日陛下派楊義臣去剿滅河北盜賊,不知情況如何?”薑亭亭道:“楊老將軍這次差事辦得極好,他滅了張金稱,正要去收服竇建德,不想有人嫉妒他的功勞,說他兵權太重,結果被罷官,改派了彆人。”狄夫人歎道:“向來樂極生悲,哪有不散的筵席?隻是不知將來我們這把骨頭會葬在哪個溝壑裡?”朱貴兒道:“生死榮辱,上天早已安排,何必此時像楚囚一樣相對發愁?”眾人又說了一會兒,各自回船。

卻說煬帝自得了吳絳仙後,歡娛了七八日。這日船行到睢陽,隻見河道淤塞淺窄,又因睢陽城未按要求挖斷以泄龍脈,煬帝追究起來,將令狐達宣到禦前詢問。令狐達稟明麻叔謀食用孩童屍骨、夥同陶柳兒敲詐地方銀子,以及自己連上三道奏疏,都被中門使段達收受麻叔謀千金賄賂扣下不呈的事。煬帝聽後大怒,命劉岑搜查麻叔謀的行李,查看有何贓物。

劉岑很快將麻叔謀行李中的金銀寶物陳列在煬帝麵前,隻見三千兩金子分文未動,太常卿牛弘拿去祭獻晉侯的白璧也在其中,還搜出一枚曆朝傳國玉璽。煬帝見狀大驚:“這玉璽是朕的傳國之寶,前日忽然失蹤,朕在宮中找遍了都沒蹤跡,誰知竟被這賊讓陶柳兒盜來。宮闈深密,竟有這般手段,真是危險!”隨即傳旨,命內使李百藥帶領一千軍校,飛馬到寧陵縣上馬村包圍陶柳兒家,將其全家捉拿。

陶柳兒全不知情,等眾軍校圍住村口和宅門,全族大小八十七口及黨羽張要子等人全部被抓獲。煬帝命眾大臣嚴加審訊,核實後回奏。審訊完畢,煬帝傳旨:陶柳兒全家押赴刑場斬首;麻叔謀先砍頭,再腰斬,斬為三段,正應了“二金刀”的預言;段達受賄欺君,本應斬首,念及從前有功,免死,降為洛陽監門令。正是:一報到頭還一報,始知天網不曾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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