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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唐演義 第56到第60回(2 / 2)

秦王又笑著問楊、白二將:“你們是如何捉住他的?”白士讓答道:“是柴郡馬率領娘子軍將他趕到牛口穀,柴郡馬繼續向前追殺,他便躲進蘆葦叢,被我們發現後抓住。這正應了民間‘豆竇)入牛口,勢不能久’的童謠啊!”秦王聞言,命人將竇建德關押在後寨。

此時,竇建德的五萬多部下也被唐軍俘獲。秦王道:“殺了他們太過可惜,不如放歸鄉裡。”眾將擔心這些人回去後會再次與唐軍為敵。徐懋功分析道:“竇建德也算一方豪傑,曾擁兵二十萬,如今都落得這般下場,誰還敢聚眾與我們為敵?放他們回去,正好讓他們宣揚殿下的恩威,如此一來,山東、河北之地,可不戰自降。”眾將聽後,都對懋功的見解心服口服。

秦王心中疑惑:“柴紹夫婦既然統兵到此,為何不來與我會合?莫非是被建德的餘黨騙走了?”他急忙派人詢問前隊將士,有人說柴紹夫婦已前往洛陽,秦王這才放下心來。隨後,他對徐懋功說:“我留在這裡整頓軍馬,你率領眾將先去洛陽。路過樂壽時,將夏國的圖籍檔案整理好,安撫好當地郡縣,再速速到洛陽與我會合。”

徐懋功領命,次日便率領人馬出發。沒過多久,大軍抵達樂壽。懋功立即傳令王簿:“嚴禁士兵濫殺無辜、騷擾百姓,違者立斬不赦!”樂壽城中的百姓聽聞夏王兵敗被俘,原本擔心唐兵進城後燒殺搶掠,卻沒想到徐軍師治軍嚴明,對百姓秋毫無犯,還安撫慰問。百姓們喜出望外,紛紛到路邊迎接。

懋功進城後,打開府庫清點財物,又開倉放糧,召集幾位德高望重的老人,讓他們登記造冊,將官糧分發給窮苦百姓。幾位老人跪地哭泣道:“夏國治理期間,節儉用度、愛護百姓,我們深受恩澤。如今夏王失國,我們如同失去至親。實在不忍心瓜分這些積蓄。將軍您進城後安撫百姓,秋毫無犯,我們感激不儘。懇請將這些糧食留下充作軍餉,如此,我們雖不能直接受惠,也感念將軍恩德!”

懋功點頭稱讚,命人將倉庫重新封好。隨後,他來到竇建德的宮中,隻見朝堂之上,一位身穿紅袍、頭戴紗帽的官員麵色如生,在梁上自縊而亡。粉牆上留有一首絕句:“幾年肝膽奉辛勤,一著全輸事業傾。早向泉台報知己,青山何處吊孤魂。”落款是“夏祭酒淩敬題”。

徐懋功讀完牆上淩敬所題的詩,不禁感慨萬千,長歎不已,急忙吩咐軍士準備棺木,好好安葬淩敬的遺體。隨後,他又來到內宮,隻見宮殿內門窗大開,室內的陳設依舊保持著原來的樣子。一位頭戴鳳冠、身披龍袍的婦人麵向南方,高高地懸在梁上自儘,她身旁還縊死著四個姿色平平的宮女。懋功認出這婦人是曹皇後,趕忙命人將遺體放下,同樣準備棺木,妥善裝殮。一番搜查後,宮中隻剩下十幾個年老的宮女。

懋功心中疑惑:“聽說竇建德有個女兒,英勇非凡,怎麼不見她的蹤影?”於是向宮女們詢問。宮女們回答道:“前日孫安祖回來,報告說皇上被唐軍擒獲,當晚公主就和花木蘭一起消失不見了。”徐懋功對王簿感歎道:“竇建德在外有忠臣良將輔佐,在內有賢妻相助,治家治國都頗為周全。隻可惜天命歸於大唐,一朝之間便被擒滅,這都是命運使然,又能怪誰呢!”

當初隋煬帝的傳國玉璽以及眾多奇珍異寶,在竇建德打敗宇文化及後,都落入了夏國手中。徐懋功將這些物品一一清點收拾,連同圖書冊籍,妥善裝載。他聽聞有位左仆射齊善行,向來德高望重,如今在家養老,便親自登門拜訪,希望他能出山治理樂壽。齊善行推辭道:“我年老體衰,早已遠離塵世,懇請將軍另選賢能之人,讓我能安享太平歲月。”

懋功誠懇道:“眼下實在找不到合適的人,您何必如此堅決推辭?”齊善行道:“我倒是有個人選推薦給將軍,他必定能勝任此職。”懋功忙問:“不知是何人?”齊善行道:“此人真名無人知曉,大家都叫他西貝生。聽說他早年曾在魏公李密麾下擔任參謀,如今隱居在拳石村,以賣卜為生。此人才乾出眾,若請他輔佐治理,一定能深得民心。”懋功提議:“那就先委屈您暫且代理,等我找到西貝生,您再卸任,如何?”齊善行無奈,隻好收下印信,暫時負責樂壽的事務。

徐懋功整頓好軍馬準備出發,向當地人打聽:“拳石村在什麼地方?”當地人回答:“過了雷夏再走三四裡路就是。”懋功立刻命令前隊的王簿加快行軍速度。

沒過幾天,前隊傳來消息,已經抵達拳石村。懋功讓兵馬在一座大寺院中安頓下來,自己換上書生的衣服,帶著兩個童子,走進拳石村。這村子有兩三百戶人家,是個熱鬨的大市鎮。剛進入村中,懋功就看到路上豎著一塊巨大的招牌,上麵寫著:“西貝生術動王侯,卜驚神鬼,貧者來占,分文不取。”

懋功向村民打聽:“這位西貝生住在哪裡?”村民伸手向西一指:“往西走,第三家就是。”懋功連忙走進巷子,找到第三戶人家,隻見門上貼著一副對聯:“深慚諸葛三分業,且誦文王八卦辭。”懋功一看便知找對了地方,推門而入。一個童子迎出來說道:“貴客請坐,我家先生馬上就來。”

懋功剛坐下沒多久,就見一位頭戴方巾、身著寬袍的人掀簾走了出來。懋功定睛一看,驚喜地拍手笑道:“我還以為是誰,原來是賈兄!”賈潤甫也笑著說:“我今早占卜,就算到軍師今日必定會來,所以推掉了所有來占卜的人,在此等候。”兩人相互行禮後,賈潤甫拉著懋功的手,來到內室的讀易軒中坐下。

賈潤甫祝賀道:“恭喜軍師,如今功成名就,將來大唐開國功臣之中,您必定是首屈一指!”懋功謙虛道:“你我是多年知交,說什麼開國功勳,我不過是完成自己的誌向罷了。”正說著,茶水奉上,兩人飲茶敘舊。不一會兒,室內又端出酒菜,懋功也不推辭,欣然舉杯暢飲。

賈潤甫問道:“軍師軍務繁忙,怎麼有空來到我這荒村?”懋功便將擒獲竇建德的戰事,以及齊善行推薦西貝生治理樂壽的事,詳細說了一遍。賈潤甫微微一笑道:“自從魏公李密遭遇變故後,我心灰意冷,早已斷絕了追逐名利的念頭,一心隻想找個山水清幽之處,以漁樵為生。沒想到後來遇到一位奇人,傳授我先天數學之術,占卜之靈驗令人稱奇。我尋思這門學問既能幫助他人,又可安身立命,不妨以此度過餘生,卻不想還是被你找到了。”

懋功好奇道:“以兄長的才學謀略,我向來欽佩。隻是這星數之學,不知是何人傳授,還請詳細說說。”賈潤甫笑道:“你先連飲三杯,我再慢慢道來,聽完之後,你恐怕也要心生羨慕。”懋功笑著端起酒杯,一連飲下三大杯.

賈潤甫娓娓道來:“從前有位隋朝老將楊義臣,他胸中韜略萬千,學識高深莫測,是個備受敬重的宿將。因隋煬帝昏庸無道,他不願出仕,便隱居在雷夏澤。”徐懋功聞言說道:“這楊義臣,早年我也曾與他有過會麵,還承蒙他的指點教誨,難道這星數之學是他傳授給你的?”

賈潤甫搖頭否定:“並非如此。楊義臣有個外甥女,姓袁名紫煙,隋朝時被選入宮中。這女子不愛女紅,自幼癡迷天象,對天文經緯度數無一不通,因此深得隋主賞識,被冊封為貴人。後來宇文化及弑君叛亂,她巧用計謀逃出皇宮,投奔舅舅楊義臣。本打算削發為尼,奈何楊義臣算出她命中還有貴人姻緣,能享終身福祿。前年我偶然在雷澤定居,與楊公做了鄰居,平日裡往來密切。我的妻子又與袁貴人交情深厚,所以我才有機會習得這占卜之術。”

徐懋功急切問道:“如今楊公還在世嗎?”賈潤甫推開窗戶,朝西邊指去:“那片茂密的樹林中,便是楊公安葬之處,他的家眷也在那裡守墓。”懋功感慨道:“楊公雖已離世,但我與他生前也算有過一麵之緣。如今想去墓前憑吊一番,順便求見袁貴人,不知是否方便?”賈潤甫爽快應道:“自然可以。”

懋功立刻吩咐手下準備好祭祀用品,與賈潤甫一同步行前往。隻見幾畝荒草叢生的墳地,一抔淺淺的黃土堆。儘管樹木鬱鬱蔥蔥,卻難掩此處的荒涼,野兔狐狸時常出沒。懋功不禁感歎:“英雄一世,最終也不過如此!”賈潤甫趕忙前去通知袁紫煙,袁紫煙讓馨兒換上喪服,到墓前回禮致謝,隨後將懋功等人迎進饗堂。

懋功執意要見袁紫煙,袁紫煙生性大方,並未推辭,身著素雅的喪服便出來拜見。懋功目光專注地打量著,隻見袁紫煙舉止端莊,氣質沉靜,秀麗的容貌令人心動,卻無半點輕佻豔麗之態,不禁心生敬意,開口說道:“下官奉王命來樂壽清理夏王宮室,昨日遇見一個名叫青琴的官奴,她曾是隋帝的舊宮人,自稱是夫人的侍女。她對夫人的才學與品德讚不絕口,稱即便在男子中也極為少見。下官想將青琴送回夫人身邊侍奉,不知夫人意下如何?”袁紫煙婉拒道:“我原以為這婢女落入了粗暴的士卒手中,沒想到竟在王宮。隻是我如今親人儘失,孤身一人,連自己的生計都難以維持,哪還有能力照顧隨從,隻能辜負您的美意了。”說罷,便告辭退下。

徐懋功望著袁紫煙離去的背影,心中早已為之傾倒,拉著賈潤甫說道:“我多年來漂泊江湖,因誌向未竟,一直未曾考慮終身大事。今日見到袁貴人,才知什麼是稱心合意,想請兄長為我做媒,不知能否成全?”賈潤甫笑道:“這等美事,我怎敢推辭,包在我身上!你先回住處等候,我這就去說媒,很快給你答複。”

懋功滿懷期待地回到賈潤甫家中,沒過多久,就見賈潤甫滿臉笑容地回來,說道:“袁貴人起初執意要為楊公守節,經我再三勸說,才總算答應下來。不過她有三個條件,想來對你而言也不難辦到。”懋功忙問:“哪三個條件?”賈潤甫解釋道:“第一,要守滿楊公的喪期,才肯嫁給你;第二,要收養楊公之子馨兒和他的母親,將馨兒撫養長大;第三,有座女貞庵,住著隋煬帝的四位夫人,她們在此修行,與袁貴人情同姐妹。當年楊公送四位夫人去庵中出家,承諾每年都會送去供養。若你倆成婚,必須延續楊公的善舉,以此保全貴人與四位夫人的結拜情誼。就這三件事,倘若你肯答應,袁貴人就是你的人了。”

懋功大喜過望:“莫說這三件,就是再多幾件,我也樂意依從!”當即讓身邊的童子前往前寨王將軍處,取來二百兩銀子、十套彩緞,又解下隨身佩戴的玉,一並交給賈潤甫:“軍中匆忙,來不及準備像樣的聘禮,這兩件物品和銀兩,權當定親之禮。”賈潤甫急忙讓手下和童子將禮物送去,並向袁紫煙說明徐懋功答應了三個條件。袁紫煙這才收下禮物,回贈了一個太乙混天球和一支連理金簪。

賈潤甫帶著回禮回來交給懋功,懋功感激道:“承蒙兄長成全我的婚事,明日我定會送上一份薄禮,還有管轄樂壽的文書,咱們一同輔佐明君,豈不快哉!”賈潤甫話鋒一轉:“閒話暫且不提,我想問軍師,王世充覆滅在即,那單二哥最終會是怎樣的結局?”懋功眉頭緊皺,歎息道:“若說起單二哥,恐怕有些棘手。”接著便將之前單雄信追殺秦王的事情詳細說了一遍。賈潤甫跺腳歎道:“如此看來,單二哥的處境不妙,你和秦大哥與他都是昔日的生死之交,可得儘力挽回才是。”懋功點頭道:“那是自然。”

兩人正說著,天色漸晚,此時許多車馬來接懋功,他隻好與賈潤甫匆匆告彆。次日一早,懋功備好署理樂壽的印信文書,又準備了二百兩銀子作為謝禮,派官員送往賈潤甫處。同時命兩個親隨小校帶著百金禮物,護送宮奴青琴去見袁紫煙。

不久,兩人回來稟報:“夫人收下了宮奴和禮金。”而派去賈潤甫處的官員卻回稟:“賈爺家門戶緊鎖,不見人影,文書和禮物都送不進去,隻能帶回。”懋功大驚失色:“難道我昨日見的都是幻覺?”他急忙騎馬趕到拳石村,隻見賈家大門緊閉,詢問鄰居才得知,他們一家昨夜五更就起身,說是去天台進香了。懋功滿心失望:“賈兄為何如此絕情?”

滿心疑惑的懋功又趕到楊公的墓地,袁紫煙讓馨兒換了衣服出來拜彆送行。懋功握著馨兒的手,再三叮囑,隨後上馬啟程,朝著洛陽方向進發。這一番相遇離彆,本是陌路卻結下親緣,離彆之際,心中滿是不舍與深情。

第59回狠英雄犴牢聚首奇女子鳳閣沾恩

俗話說,天下之事終究隻能依靠自己,依賴他人總是充滿變數,誰也不知對方究竟能否成事,又是否具備相應的能力。唯有堅定地秉持忠孝節義的準則行事,即便麵對凶神惡煞般的人物,或是鐵石心腸之輩,也能打動他們。

暫且按下徐懋功前往洛陽之事不表,且說王世充困守洛陽孤城,李靖率領大軍將城池圍得水泄不通。城中將士日夜巡邏,早已疲憊不堪,精神萎靡。加之糧草短缺已久,大部分人都心生獻城投降之意,唯有單雄信堅決不肯,獨自堅守南門。

一日黃昏,城外突然響起金鼓之聲,一隊兵馬疾馳至城下,高聲呼喊:“速速開城!我們是夏王派來的勇安公主!”城上士兵慌忙將此事稟報單雄信。雄信登上城頭眺望,隻見無數女兵打著夏國的旗號,隊伍中央簇擁著一位身著華麗戰甲、氣質出眾的公主,她手持方天畫戟,端坐在馬上。雄信信以為真,一麵派人向王世充報告,一麵親自帶領禁兵打開城門迎接。

殊不知,這竟是柴紹夫妻率領的娘子軍與李靖會合後,假扮勇安公主前來騙開城門。女兵們一進城,便揮舞著團牌和砍刀,瞬間砍倒了四五個守門士兵。鄭軍見狀,驚恐大喊:“不好!敵軍進城了!”單雄信迅速挺槍迎戰,卻遭遇屈突通、殷開山、尋相等一眾唐將的團團圍困。即便如此,雄信依然奮力抵抗,可怎奈團牌女兵不要命地滾到馬前,砍翻了他的坐騎。這位頂天立地的英雄,最終不幸被俘。

再說那凶殘嗜殺的朱燦,此前被李靖擊敗後,逃到王世充處尋求庇護,本以為找到了依靠,卻沒想到城破之時,也一同被擒。柴紹夫妻正要進宮擒拿王世充,卻見王世充雙手捧著輿圖國璽,反剪雙手,緩步走出宮殿投降。李靖隨即下令眾將,將王世充的家眷宗族全部搜出,戴上枷鎖,關進囚車,同時張貼告示安撫百姓。

就在眾人忙碌之時,有士兵前來稟報:“秦王到了!”李靖率領眾將和百姓,扶老攜幼,將秦王迎入城中,徑直來到鄭王宮殿。李靖等人上前參拜,秦王對李靖感慨道:“我前往虎牢關時,你曾說滅了夏國,鄭國也會隨之滅亡,如今果然應驗了!”李靖回應道:“王世充狡猾多端,城防嚴密,多虧柴郡主巧用計謀騙開城門,他才不得不自縛投降。”

秦王笑著對王世充說:“你當初小瞧我,如今就算你詭計多端,又怎能逃出我麾下名將的包圍?”王世充在囚車內苦苦哀求:“罪臣早就想歸降大唐,無奈手下將領猶豫不決,又聽說殿下不在營中,這才拖延至今。隻求殿下開恩,饒我一命!”秦王微微一笑,隨即命諸將清點倉庫,釋放囚犯,自己則前往後宮與柴紹夫妻相見,並查看宮中的珍玩寶物。

此時,竇建德、代王琬、長孫安世的囚車,與王世充、朱燦等人的囚車,還相隔一段距離。眾士兵見秦王和將領們紛紛散去,便將囚車推到一處。王世充看到竇建德,頓時淚流滿麵,悲呼道:“夏王!夏王!是我害了你啊!”竇建德卻閉著雙眼,一言不發。旁邊的代王琬也哭喊道:“叔父,快救救我啊!”王世充見狀,淚水更是止不住地流淌:“我要是能救你,早就先救自己了!”他指著身旁囚車內的太子玄應,悲歎道:“你沒看到兄弟也被囚禁在此嗎?我們還在一起,卻不知道宮中的嬸娘和姐妹們現在怎麼樣了!”說罷,放聲大哭。

竇建德見此情景,心中滿是厭惡,忍不住大聲歎道:“唉!我怎麼就沒看清你們這群沒用的家夥!早知道是這樣,我就不來救你們了!大丈夫活在世上,要麼流芳百世,要麼遺臭萬年,何苦像婦人女子一樣哭哭啼啼,一點男子漢的氣概都沒有!”他轉頭對旁邊的士兵說:“把我的囚車推遠些,省得聽你們聒噪,汙了我的耳朵!”

圍觀的百姓站在兩旁,議論紛紛。有人指著竇建德說:“聽說這夏王在樂壽的時候,特彆愛護百姓,為人清正廉潔,比我們的鄭王強上十萬倍!他的皇後也十分賢明,儘心儘力治理國家。沒想到為了幫鄭王,把江山都丟了,真是太可惜了!”

且說秦叔寶跟隨秦王返回,他在第二隊,得知洛陽城已破,心中惦記著單雄信,立刻快馬加鞭衝進城中。他看到王世充的宗族子弟都被關在囚車裡,鄭國的大臣們也被鎖鏈捆著,等候發落,卻唯獨不見單雄信的身影。經向士兵打聽,得知單雄信見過秦王後,被程咬金拉著往東去了。

叔寶急忙向東街尋去,正巧遇到程咬金手下的一個小兵,便叫住問道:“你們程老爺在哪裡?”小兵壓低聲音說:“和單二爺在土地廟裡。”叔寶讓他帶路,來到廟中,隻見程咬金和單雄信相對而坐,單雄信脖子上還戴著鎖鏈。叔寶見狀,上前緊緊抱住單雄信,忍不住痛哭起來。

單雄信反倒安慰道:“秦大哥,何必如此悲傷?我早聽說秦王來討伐鄭國,那時就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如今身為亡國俘虜,哪還能奢望保全性命?隻是不明白,夏王怎麼會敗得如此之快?”叔寶連忙說道:“單二哥,這是什麼話!我們兄弟本就約定患難與共、生死相隨,可惜魏公、伯當先行一步,其他人也分散各地,如今隻剩下我們幾個。過去分屬兩國,如今歸於一家,哪有不相互照應的道理?以二哥的才能,隻要肯為大唐效力,必定能保住性命。”接著,叔寶又將竇建德如何戰敗、如何被俘的經過詳細說了一遍。

正說著,外麵有人推門而入。單雄信定睛一看,原來是家人單全,便問道:“你不在家好好照料,跑來這裡做什麼?難道家裡有人也來了?”單全答道:“今早五更時分,賈潤甫老爺突然來家,說是奉老爺您的意思,逼著夫人和小姐立刻動身,要送往秦太太那裡。我不放心,所以趕來問問。既然秦爺已經到了,我正好問個清楚。”

單雄信轉頭看向秦叔寶和程咬金,疑惑道:“潤甫兄弟,我已經很久沒和他見過麵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程咬金連忙說道:“賈潤甫是個心思縝密的人,他既然說要送到秦伯母那裡,肯定不會有問題。”秦叔寶也安慰道:“賈兄一向重情重義,嫂子和侄女,他一定會妥善安置,你就彆擔心了。”單雄信對單全說:“你還是趕緊追上去,好好照顧家眷。我這裡有幾個小校幫忙。”秦叔寶也勸道:“你快去吧,省得你家老爺牽掛。這裡我會派人照料。”單全含淚離去。

不一會兒,四五個士兵走進來,他們是秦叔寶的親隨。叔寶問道:“住處找好了嗎?”親隨答道:“就在北街沿河的叛臣張金童家,程老爺的行李也放在那裡。現在保和殿正在擺宴,恐怕王爺馬上就會傳二位老爺去赴宴。”程咬金笑道:“我們住在一起,再好不過了!”秦叔寶轉頭對單雄信說:“這裡不方便,二哥跟我走吧。”單雄信推辭道:“我現在是犯人,理應留在這裡,你們先去吧。”程咬金急得大喊:“什麼貴人犯人!單二哥,你是豪傑,彆把我們當外人!”說著,便取下單雄信脖子上的鎖鏈交給小校,秦叔寶則雙手攙扶著單雄信,一同走出廟門,回到住處,並吩咐親隨好好照顧單雄信。

程咬金和秦叔寶來到保和殿,隻見李靖正在那裡調遣將士,分派他們把守城門、管理街市,同時張貼大幅榜文,嚴禁士兵擄掠百姓,違令者立即處斬。秦王命令記室房玄齡進入中書門下省,整理圖籍和誥命文書;蕭瑀、竇軌負責查封倉庫裡的金銀布帛;又囑咐柴嗣昌、宇文士及清點財物,賞賜給有功之臣和隨軍出征的將士。

李靖見到秦叔寶和程咬金,說道:“秦王有令,麻煩二位將軍明日將洛倉剩餘的糧食運回,賑濟城中百姓。”秦叔寶建議:“洛倉的糧食,隻需出個告示,讓鄉裡老者帶領貧困百姓去領取賑災即可,何必再運回呢?”隨即吩咐書辦出去撰寫告示。

這時,屈突通匆匆跑進來,問秦叔寶:“秦將軍,單雄信在哪裡?秦王有旨,要將眾犯入獄,派兵看守,卻唯獨不見了雄信。”秦叔寶問:“聖旨在哪裡?”屈突通從袖中取出,叔寶接過一看,上麵寫著:“段達身為隋朝大臣,卻助王世充篡位弑君;朱燦殘殺無辜,殺害唐朝使者;單雄信、楊公卿、郭士衡、張金童、郭善才等人,暫用枷鎖下獄,派兵看守,等候押回長安,聽候聖旨定奪。”

秦叔寶皺著眉頭,還未回答,程咬金便說:“屈將軍,單雄信是我們的好兄弟,現在在我們的住處,就不必讓他入獄了。等回到長安,還你一個單雄信就是。”此時,齊國遠、李如珪、尤俊達等人都在看望單雄信。李如珪見狀,氣憤地說:“我們眾兄弟在這裡血戰立功,難道連一個人都保不住嗎?”屈突通說:“我也是奉命來查,既然各位將軍擔保,我又何必不通人情。”說完便離開了,當晚宴請功臣之事暫且不表。

第二天,秦王先派柴郡主率領娘子軍出發,齊國遠、李如珪也隻能匆匆與秦叔寶、程咬金辭彆,返回鄂縣。這時,徐懋功恰好從樂壽回來,麵見秦王。秦王詢問樂壽的治理情況,懋功說:“我到樂壽時,祭酒淩敬已在朝堂自縊,曹皇後和四名宮女也在宮中縊死,其餘嬪妃不過是一二十個粗笨婦女,隻是不見了竇建德的女兒。當地百姓聽說建德被俘,無不歎息。我開倉賑濟,百姓卻不忍心領取。後來看到我約束軍士,秋毫無犯,他們都願意把糧食留存下來充作軍餉。因此,遠近官員無不前來參拜臣服。我從中挑選了老成持重的齊善行暫且管理事務,不知是否符合殿下心意?”秦王點頭稱好,命令睢陽王道玄同宇文士及、大將屈突通暫且鎮守洛陽,又諭令將士們收拾班師回朝。

徐懋功聽說單雄信在秦叔寶的住處,連忙前來相見,對雄信說:“我昨日從樂壽回來,途中遇到一位朋友,說見到賈潤甫兄護送二哥的家眷。想必他知道秦王的命令,這些犯人都要押到長安等候聖旨發落,所以先將兄的家眷送到秦伯母處,這是妥當的安排。我擔心路上有阻礙,急忙派了一名差官和二十名軍校,帶著三百兩糧餉,讓他們追上護送。大家到了京都,兄就可以放心了。”單雄信感慨道:“我聽說鳥將死時,鳴聲哀婉;人將死時,言語和善。我今日落到這般境地,既沒有和善的言語,也沒有哀婉的鳴聲。承蒙各位兄長庇護我的家室,我即便死了,也如同活著一樣。”

秦叔寶讓人雇了一乘驢轎,讓單雄信坐下,自己則同秦王一起收拾啟程。真是:橫戈立馬令烽煙熄滅,金鉦頻敲奏凱歌回朝。

沒過多久,大軍抵達長安,報馬早已將消息告知唐帝。唐帝命令大臣以及西府未隨軍出征的官員,到城外迎接。隻見一隊隊鼓吹儀仗、旗槍隊伍前行,前麵幾對宣令官、旗牌官,押著王世充、竇建德、朱燦以及擒獲的將相大臣、宗族子弟,還有隋朝的車駕法物,依次排列。秦王身著錦袍金甲,騎著尉遲敬德繳獲的駿馬,後麵眾多將士全副武裝,簇擁著進城。先到太廟獻俘,然後入朝拜見唐帝。秦王隨即進宮麵見母後。唐帝下旨:天色已晚,各位將士鞍馬勞頓,令光祿寺在太和殿設宴獎賞,夏、鄭、朱等國的俘虜,都交由大理寺收押入獄,等候聖旨定奪。此時,單雄信也不得不隨眾人前往獄中。

刑部發出一張名單,派了十多個校尉,押著眾囚犯來到獄門口,大聲喝道:“禁子們,出來幾個,按照名單點名收押。這些都是兩國的叛犯,須用心看守!”眾禁子答道:“明白!”一個個點名將囚犯帶入,領到一個矮門裡,裡麵是三間不太明亮、汙穢不堪的密室。單雄信此時心中有些煩悶,竇建德看看兩旁,先有一二十個披枷帶鎖的囚徒,有的坐著,有的躺著,個個麵黃肌瘦,似人似鬼。竇建德的雄心壯誌,此時已消磨了一半,幸虧還能遇到單雄信這個舊知己,兩人聚在一起,訴說離彆之情。

忽然,一個彪形大漢在門口朝裡問道:“哪個是夏王?哪個是單將軍?”竇建德還未開口,單雄信此時一肚子焦躁,沒好氣地以為是要帶他出去處決,便走近說道:“我就是單雄信,想怎樣?”原來這人是禁子頭兒,他說道:“請二位爺出來。”竇建德和單雄信隻得走出來,禁子頭兒將他們引到左邊一間整潔的房間,裡麵床帳台椅擺放整齊。禁子頭兒說:“方才我在大堂打聽,看到發下傳票,就急忙趕回來照管,因為徐老爺和秦老爺傳我去吩咐事情,所以回來晚了。弟兄們不明就裡,把你們都送到後邊去了。”他指著一張有鋪陳的床說:“這是王爺的床。”又指著另一張沒有鋪陳的床說:“這是單爺的,秦老爺馬上會派人送鋪陳來。”

竇建德疑惑地問:“單爺是各位老爺吩咐照顧的,我卻從未給過你好處,為何你也這般照顧我?”禁子頭兒說:“王爺說哪裡話!三日前就有一位孫老爺來,再三叮囑我,還賞了我東西,說如果王爺被押來,他也要進來看望。所以我預先打掃了這間屋子,在此等候。”竇建德心想:“難道孫安祖逃回去後又回來了?”

這時,外麵一陣嘈雜,六七個小校扛著行李和一壇酒,食盒裡裝著菜肴,對眾禁子說:“這是單老爺的鋪陳和現成酒菜,各位老爺說有公務在身,不能進來看單爺,讓你們好生伺候。”說完便離開了。眾禁子手忙腳亂地將東西安排妥當。竇建德和單雄信本是豪傑氣概,便暫且拋開大事,相對談心,小酌起來。

竇皇後見秦王得勝歸來,心中滿是歡喜。夜宴結束已是二更時分,竇皇後不知不覺沉沉睡去。睡夢中,她見到一位金身羅漢,羅漢向她行禮說道:“你的兒子已經歸來,他還帶來了我的徒弟,速速讓此人剃度出家,交還給我。”話音剛落,羅漢便消失不見。竇皇後從夢中驚醒,連忙將夢境講給唐帝聽。唐帝安撫道:“昨晚世民回來匆忙,還沒來得及問他詳細經過,且等明日上朝,再仔細詢問。”竇皇後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好不容易挨到五更天,實在按捺不住,便命內監傳下懿旨,宣秦王進宮。

此時秦王已在西府梳洗完畢,正準備入朝,接到內侍宣召,趕忙進宮拜見。竇皇後急切說道:“快把此次出京收服兩國的事,仔仔細細講給娘聽。”秦王便從派遣段愨去與朱燦議和,不料段愨被醉酒的朱燦烹殺說起,一直講到在宣武陵射中野鸞,險些被單雄信擒獲,幸而在石室中遇到聖僧唐三藏,得他施展神通庇護,還獲贈偈語,最後尉遲恭及時趕到救了自己。

竇皇後聽完,頻頻點頭:“兒啊,難怪昨夜聖僧托夢,原來還有這段緣由。”秦王好奇詢問母後夢境,竇皇後便將夢中情景複述一遍,又推測道:“依娘看,那些囚犯裡,必定有個特殊之人。”她轉而對秦王說:“你把唐三藏贈的偈語寫出來,讓我好好琢磨琢磨。”秦王寫完,眾人正圍在一起揣摩含義時,宇文昭儀走了過來。在眾多妃嬪中,竇皇後最喜愛宇文昭儀,見她來了,忙說道:“來得正好,你最聰慧機敏,一定能揣摩出其中深意。”竇皇後將自己的夢境,以及秦王記錄的偈語念給昭儀聽。

昭儀思索片刻道:“第一句很明白,暗藏著夏王的名字;第二句,想來此人應是個孝子;隻是第三句,一時難以參透;至於第四句,意思顯而易見。”竇皇後追問緣由,昭儀解釋:“娘娘姓竇,建德也姓竇,追本溯源,同出一脈,這分明是暗示要赦免竇建德的罪過。”竇皇後連連稱是。秦王卻麵露憂慮:“竇建德是個厲害人物,好比猛虎,放他容易,再想擒住就難了。如今仰仗祖宗庇佑,才將他一舉擒獲,若是赦免,日後恐怕又成大患。”唐帝權衡道:“先不必過早定論。朱燦殘暴不仁,理當斬首。把王世充提來,朕親自審問他的臣下,說不定真有孝子在其中。”秦王隨即派校尉前往獄中,提斬犯朱燦立即處決,又提王世充麵見聖上。

此時,竇建德和單雄信躺在床上,聽著更聲停歇,正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忽然,聽到南邊過道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緊接著是敲門聲。不一會兒,又聽見隔壁房間裡枷鎖鐵鏈晃動的聲響。原來,後牢房的囚徒們聽到有人來提犯,不知這次要處置誰,人人都擔驚受怕,渾身戰栗,鎖鏈隨之叮當作響,仿佛是戰場上士兵的甲胄碰撞聲。

竇建德急忙起身,透過門縫張望,隻見七八個身著紅衣、頭戴雉尾帽的劊子手,先押著一個被五花大綁的人走來,仔細一看,竟是朱燦。隨後又押著一人,正是王世充。竇建德對單雄信歎道:“單二哥,看來我們也快輪到了,起來吧。”單雄信卻語氣淡然:“隨他去吧。”

正說著,門外傳來敲門聲,有人喊道:“單爺,家裡來人了!”單雄信一聽,急忙起身開門,來人正是單全。單全見到家主,撲到地上抱住他的膝蓋放聲大哭,單雄信也忍不住紅了眼眶,強壓情緒說道:“彆哭了,快起來。我問你,奶奶和小姐現在何處?”單全起身,湊到單雄信耳邊低語幾句,單雄信點點頭,叮囑道:“我的結局早已料到,你隻要照顧好奶奶和小姐,就是對我最大的忠心。這裡有各位老爺關照,你不必掛念,你若留在這兒,反倒讓我分心。”單全還想再說什麼,卻見禁子頭兒推門而入,對竇建德說道:“夏王爺,孫爺來了!”竇建德還未開口,孫安祖已快步走進來,三人相見,抱頭痛哭。竇建德哽咽著問:“你已回樂壽,怎麼又回來了?”孫安祖在他耳邊低聲說了許久,竇建德卻皺起眉頭:“人終有一死,何必費這麼多周折。你還是和公主回去,安葬好曹後娘娘和其他殉難之人吧。”孫安祖卻執意不肯離開。

暫且按下孫安祖執意守護竇建德一事不表。再說朱燦被綁赴刑場,當眾斬首。王世充也被押解上朝麵見唐帝。唐帝怒斥他篡位弑君,王世充卻狡猾至極,將罪責全推到臣子身上。唐帝又斥責他負隅頑抗,直到城破才肯投降。王世充連連叩頭:“臣罪該萬死,但秦殿下曾許諾饒臣不死,還望陛下開恩!”唐帝顧及秦王的承諾,將王世充貶為庶人,其兄弟子侄全部流放到朔方。王世充謝恩後退出朝堂。

唐帝正要派人去提竇建德,黃門官突然上前奏報:“啟稟陛下,有兩名女子,自縛雙手、口銜利刃,跪於朝門外,請求麵聖!”唐帝聽聞,深感詫異,當即下令:“帶進來!”

沒過多久,殿外走進兩個女子。她們用撕裂的布帛纏繞著胸口,身著青色衣衫,裸露在外的雙腕如羊脂玉般白皙,雙手被紅繩反綁,口中各自銜著一把明晃晃的利刃,跪在宮殿前的台階下。唐帝遠遠望去,雖說她們並非傾國傾城的絕色,但身上都透著一股英氣與靈秀,舉手投足間自有一番光彩,讓人忍不住多看幾眼。唐帝心中不禁生出幾分憐惜,隨即吩咐近侍:“去把這兩個女子口中的刀取下,扶她們上殿來見朕。”

內侍連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拿掉利刃,簇擁著二女走上殿。隻見她們邁著小巧的金蓮,身姿挺拔地走到唐帝麵前跪下。唐帝開口問道:“你們二人是哪裡人?為何以這般模樣來見朕?”竇線娘率先答道:“臣妾姓竇,是叛臣竇建德之女。因父親觸犯律法,按罪當誅,臣妾甘願替父受刑,故而冒死求見陛下。”唐帝皺眉道:“竇建德難道沒有臣子子侄,非要你這弱女子來替他?”

竇線娘挺直脊背,言辭懇切:“父親麾下的忠臣良將,大多已為國儘節捐軀;至於子侄輩,家族凋零。父親隻生我一人,他對我的養育之恩重如泰山,我自當以命相報。況且王世充篡位弑君,尚且得到陛下赦免。我父親雖據地稱王,但當年討伐宇文化及,為煬帝發喪;之前在黎陽時,還曾送回陛下的禦弟神通與同安公主。相比王世充,我父親的所作所為難道不值得陛下網開一麵嗎?若陛下能開恩赦免父親,將罪責加於我身,既能彰顯國法威嚴,又能體現陛下的浩蕩皇恩。如此,即便我死,也死而無憾了!”

唐帝又問:“你說竇建德隻有你一個女兒,那另一位女子又是何人?”竇線娘還未及回答,花木蘭上前一步,朗聲道:“臣妾姓花,名木蘭,是河北花弧之女。”接著,她將劉武周起兵,自己替父從軍,以及與竇線娘結義的經曆一一道來。唐帝聽著二女條理清晰、不卑不亢的陳述,忍不住讚歎:“真是奇女子!這正是聖僧所說的‘兩好更難能’啊!”

正說著,兩個內監匆匆趕來,跪地奏道:“娘娘有旨,宣殿下進宮。”秦王隻好起身,往宮中去了。此時,竇建德早已被帶到朝堂,跪在台階下,將二女與唐帝的對話聽得真切。唐帝命人將他帶上前,說道:“你助紂為虐,本應斬首。但念在你女兒甘願替你受死,朕體上天好生之德,實在不忍殺你,特在法外開恩赦免你的罪過。”說罷,示意侍衛解開竇建德身上的鎖鏈。

唐帝又沉思著說:“朕雖赦免了你,但你也是一方豪傑。若賜你爵位,你曾南麵稱王,恐怕不願屈居人下;若將你貶為庶民,你又怎會甘心舍棄曾經的江山,難保不會再生異心。”竇建德連連叩首:“臣蒙陛下法外施恩,饒臣不死,已是喜出望外,豈敢再有其他想法?自被擒之後,臣對功名利祿已心如死灰。如今僥幸得生,隻願削發為僧,遁入山林,潛心修行,來世報答陛下大恩,絕不再留戀塵世!”

唐帝聞言大喜:“你肯出家再好不過!朕還真為你尋到一位法師,隻是怕你出家之心不誠。”竇建德長歎道:“臣聽聞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如今回頭看這過往,不過是鏡花水月,又怎會不誠心?”唐帝點頭道:“你既心意已決,朕便賜你法名巨德,命禮部為你辦理度牒,工部準備僧衣僧帽,即刻在殿前為你剃度。”

這時秦王從宮中出來,稟報道:“母後得知建德願意出家修行,十分歡喜,想召兩位孝女進宮一見,不知父皇意下如何?”唐帝便讓內侍領二女進宮。竇後見到二人,喜歡得不行,立刻吩咐宮奴取來兩套華服,讓線娘和木蘭換上,又賜她們錦墩坐下,仔細詢問二人的年齡。當問到竇線娘是否婚配時,線娘羞得滿臉通紅,一時說不出話。花木蘭見狀,代為回答:“線娘已許配給幽州總管羅藝之子羅成。”

竇後笑道:“羅藝歸降大唐後屢立戰功,聖上已封他為燕郡王,賜姓李氏,鎮守幽州。聽說他兒子英勇非凡,你嫁過去,終身有靠了。你既這般明孝義,我姓竇,你也姓竇,往後我就把你當作侄女兒,咱們這竇家也跟著添光彩。”竇線娘不敢推辭,隻得謝恩。竇後又詳細詢問花木蘭的身世,木蘭一一如實稟報,竇後聽後也是讚歎不已,當即吩咐內侍取來內庫銀兩千兩、彩緞百匹,作為竇線娘的嫁妝;又取銀一千兩、彩緞四十匹,賜給花木蘭,讓她拿回家中為父母養老。隨後,派內監護送二女出宮。

這邊竇建德剛剃完頭發,換上僧裝,身披錦繡袈裟,頭戴毗盧僧帽,正要向唐帝拜彆。唐帝笑著說:“這下你可以放心了。”話音未落,竇線娘和花木蘭換好衣服走了出來,身後跟著許多內侍,抬著彩緞和庫銀。內監將竇後賞賜的旨意詳細奏明,二女又向唐帝謝恩。唐帝對竇建德說:“沒想到你女兒許配給羅藝之子,還成了娘娘的侄女。孝女得此佳婿,你也能安心了。”竇建德此前並不知曉這些事,隻當是竇後下旨賜婚賜物,趕忙謝恩退出朝堂。

唐帝又派一名官員,帶著兩千兩銀子、一笥布帛,送往榆窠斷魂洞內、隱靈岩中的聖僧唐三藏處。竇建德走出宮門,隻見一名僧人挑著行李在等候,定睛一看,竟是孫安祖。竇建德大吃一驚:“我為避禍才削發為僧,你為何也做此選擇?”孫安祖堅定地說:“主公,當初是我勸您出來起義,如今事敗,我自然要與您一同修行。若因盛衰就改變誌向,還算什麼大丈夫!”

竇建德又對竇線娘說:“你既已許配羅郎,又得娘娘寵愛,認作侄女,往後生活有了依靠。從今往後,你過你的日子,我修我的行,不必再牽掛我。”竇線娘執意要送父親到山中,內監勸阻道:“我們是奉娘娘旨意,送公主回樂壽,和尚自有官員護送,公主不必操心。”竇線娘無奈,隻得與父親一同出了長安。分彆之時,父女倆抱頭痛哭一場,隨後各自踏上不同的路途。

第60回出囹圄英雄慘戮走天涯淑女傳書

天地間的事情真真假假,往往難以分辨。有些同胞兄弟,可能因為錢財利益,或是聽了妻妾的挑撥,即便曾經關係再好,也會漸漸疏遠。反而是那些重義氣的朋友,雖然姓名不同、家鄉各異,卻能彼此托付家人,情誼比骨肉至親還要深厚。所以,當初管仲與鮑叔牙分金不較,劉備、關羽、張飛桃園結義,才會被千古傳頌為美談。

再說唐帝放走竇建德後,下令將王世充的部下段達、單雄信、楊公卿、郭士衡、張金童、郭善才等人,交由刑部派官員押赴刑場斬首示眾。徐懋功、秦叔寶、程知節三人得知旨意,知道秦王已退朝,急忙趕到西府求見。秦王出來後,三人上前參拜。秦叔寶說道:“末將等啟稟殿下,鄭國將領單雄信武藝遠超我等,本堪為大唐所用。前日他在宣武陵冒犯殿下,實是各為其主。如今他被擒獲,末將等與他有生死之交,曾立誓患難與共,懇請殿下網開一麵,讓他能與末將等一同報效朝廷。”

秦王卻道:“宣武陵之事,各為其主,我並不責怪他。但此人反複無常,輕易改變立場,如今雖投降,日後必生叛亂,不得不除。”程知節連忙說道:“若殿下擔心他日後有異心,小將等願以三家家眷擔保,他若謀反,我們一同連坐。”秦王搖頭:“軍令已出,不可違背。”徐懋功又勸:“殿下向來招降納叛,像末將等都是從其他陣營歸附的。今日若殺了雄信,今後還有誰肯來投降?況且生殺大權在殿下手中,可殺則殺,可生則生,何必如此固執?”

秦王歎道:“雄信必定不會為我所用,斷不可留。就像猛虎關在籠中,若不除掉,等它咆哮起來,後悔莫及。”三人不停叩頭哀求,甚至願交還官爵以贖雄信死罪。秦叔寶更是痛哭流涕,願以身代死。秦王心中終究因宣武陵之事耿耿於懷,說道:“諸位將軍所言,終究是私情,國法不能廢除。既然如此,傳旨段達等人全部斬首示眾,單雄信的屍首允許其親友收葬,家屬免於流放,其餘人等流放到嶺南之外。”三人無奈,隻得謝恩退出西府。

徐懋功對秦叔寶說:“叔寶兄,單二哥的家眷在你府上,你趕緊回去,吩咐家裡人不可走漏消息。煩請老伯母和尊嫂好好陪伴他們,免得他們知道消息後尋死覓活。我再去尋找徐義扶,求他的女兒惠妃幫忙,或許還有轉機。知節兄,你去準備一桌酒菜,送到獄中,先陪雄信聊聊。我和叔寶隨後就到獄中。”

單雄信在獄中,看到王世充等人被押走,已知自己難逃一死,便放下愁緒,坦然麵對。此時見程咬金讓人扛著酒菜進來,心中已猜到三四分。程咬金請雄信坐下,說道:“昨晚我和秦大哥就想來探望二哥,因事務繁忙未能成行。”雄信淡淡道:“昨晚倒有竇建德在此敘談。”程咬金長歎:“想想還是在山東時痛快,眾兄弟常相聚,飲酒作樂,自由自在。如今兄弟們七零八落,處處受朝廷法度約束,真是讓人無奈!”說著,看著雄信,眼淚忍不住落了下來。

雄信此時已猜到五六分,卻默不作聲,隻顧喝酒。不一會兒,秦叔寶也走進來,說道:“程兄弟,我讓你先勸單二哥喝酒,怎麼反倒坐在這裡不說話?”雄信苦笑道:“二位兄弟公務繁忙,何必特意來看我?”秦叔寶眼眶泛紅:“二哥說哪裡話,人生在世,相逢不易。隻是你的事,我們恨不能以身相代,若能換你生路,何惜此身!”說完,滿滿斟了一大杯酒遞給雄信。叔寶強忍淚水,雄信卻已猜到七八分。

這時,徐懋功氣喘籲籲地走進來坐下。程咬金急忙問:“怎麼樣?”徐懋功搖搖頭,起身敬了雄信兩大杯酒。雄信聽到外邊有雜亂的腳步聲,心中已然明白,大笑道:“既然承蒙三位兄弟美意,拿大碗來!待我連飲三大碗,你們也各飲三杯。今日與兄弟們喝酒,明日就要去尋玄邃李密)、伯當王伯當)兄弟喝酒了!”秦叔寶忙道:“二哥何出此言!”雄信正色道:“三位兄弟不必瞞我,我的事早已料到是死罪。你們看我,像是怕死的人嗎?自從離開二賢莊,就沒指望能活著回去。”

叔寶三人捧著酒杯,哽咽難以下咽,雄信卻已連喝四五碗。此時,眾禁子紛紛進門站在麵前,門口還有幾個頭戴紅巾的人在張望。雄信對禁子們說:“你們都是來伺候我的吧?”禁子們齊齊跪下:“是。”雄信轉向三位兄弟:“你們去忙自己的事,我自會料理好自己。”叔寶、懋功、知節三人悲痛欲絕,雄信卻擺手道:“大丈夫視死如歸,三位兄弟不必作此兒女情態,免得讓人笑話。”秦叔寶叫來劊子手,叮囑道:“單爺不同於其他人,你們要好生服侍。”劊子手頭領應聲:“明白。”

徐懋功道:“叔寶兄,我們先去法場,讓他們準備妥當。”秦叔寶點頭:“有理。”程咬金道:“你們先去,我陪二哥隨後就到。”懋功與叔寶含淚先出了獄門,上馬趕往法場。到法場時,段達等人已被斬首,屍骸橫陳在地。法場有兩個卷棚,一個結了彩,一個沒結彩。結彩的卷棚裡,監刑官出來與他們相見。徐懋功讓手下選了一塊乾淨地方,秦叔寶則讓人取來當年在潞州時雄信送他的那副鋪陳,鋪在地上。

原來,秦太夫人和兒媳張氏夫人,因單全走漏了消息,愛蓮小姐在家尋死覓活,非要見父親一麵。太夫人放心不下,隻好帶著張夫人和雄信家眷一同來到法場。秦叔寶將她們安頓在卷棚內。隻見單雄信並未被捆綁,牽著程咬金的手,大步走來。棚內頓時哭聲震天,徐懋功抱住雄信在法場上痛哭。秦太夫人讓人請秦叔寶、程咬金過來,說道:“單員外是個有恩有義的人,沒想到今日落到這般田地。老身想親自到他跟前拜彆,也讓他知道我們雖是女流之輩,卻不是忘恩負義的人。”

秦叔寶忙勸:“母親年事已高,能來送單員外一程,已是情誼深厚,何必到他跟前見此慘狀?”秦太夫人堅持道:“你當初在潞州時,一場大病又遭官事,若沒有單員外周旋,哪有今日?”程咬金也說:“叔寶兄,既然伯母心意已決,就讓她儘儘心意吧。”隨即跑去告知雄信。秦太夫人帶著張氏夫人和雄信家眷一同出來,秦叔寶扶著母親走到雄信跟前,垂淚道:“單員外,你是有恩有義之人,隻望你早早升天。”說完,便同張氏夫人一起跪下,雄信慌忙回跪,愛蓮小姐在旁也跟著還禮。

拜彆後,愛蓮小姐和母親撲上前,抱住雄信哭得肝腸寸斷。不僅秦、程、徐三人悲痛欲絕,就連圍觀的百姓和軍校,也無不落淚。雄信強忍悲痛,對秦叔寶說:“秦大哥,煩請你送伯母、尊嫂和我妻兒回府吧,免得她們在此擾亂我的心緒。”太夫人聽了,忙叫四五個侍女簇擁著單夫人和愛蓮小姐,強行扶上車送回住處。

秦叔寶讓人抬來火盆,三人各自拔出佩刀,輪流割下自己大腿上的肉,放在火上烤熟後遞給單雄信,哽咽著說:“弟兄們誓同生死,今日不能隨你而去;倘若日後食言,不能照料你的家屬,就如同這烤肉,任人炙烤宰割。”單雄信沒有推辭,一一接過吃下。秦叔寶含淚喚來兒子懷玉,說道:“你過來拜嶽父。”懷玉遵照父命,恭恭敬敬地向單雄信拜了四拜。單雄信睜大雙眼,哈哈大笑道:“痛快!這才是我的好女婿!我走了,你們快動手吧。”說完便伸長脖子等待行刑,眾人再次痛哭起來。

這時,人群中突然鑽出一個蓬頭垢麵的人,抱著單雄信的屍首大哭大喊:“老爺慢走,我單全來送老爺了!”說著便從腰間拔出刀往脖子上抹去,幸虧程咬金眼疾手快,一把奪下刀具,才沒讓他傷到自己。徐懋功勸道:“你這個管家,何必如此想不開,還有許多殯葬大事需要你去辦,千萬彆做傻事。”秦叔寶讓軍校攙扶著單全。

秦王已允許單雄信的首級不示眾,眾人用線將首級縫在頸上,抬來棺木,為他穿戴好冠帶入殮。正讓人抬著棺木前往城外寺廟停放時,魏玄成、尤俊達、連巨真、羅士信,連同李密的兒子李啟心都前來送殯,王伯當的妻子也派人送來紙錢。眾人又是一番傷感,隨後簇擁著喪車將單雄信安葬在城外寺廟,徐懋功派二十名軍校看守,大家這才返回住處。可憐可歎:秦王雖說得了中原,卻不肯施恩救人性命。四海英雄誰來作主?唯有十行血淚祭孤魂。

再說竇線娘哭彆父親後,同花木蘭回到樂壽。署理刺史齊善行聽說竇建德被赦免為僧,公主又被皇後認作侄女並派內監護送回來,便熱熱鬨鬨地出城迎接。幸好徐懋功隻收拾了夏國的圖籍國寶,寢宮中讓那二十來個老宮奴封鎖看守,尚未有變動。竇線娘回到宮中,見到曹皇後的靈柩和四個宮奴的棺木,又是一陣大哭。

齊善行進朝參見竇線娘,說起徐懋功讓他暫管樂壽之事,還曾推薦魏公舊臣賈潤甫有才,“沒想到懋功去尋訪時,潤甫卻避而不見,因此我不得已暫時代管。如今公主歸來,可另選良臣正式任職,我也好告退了。”竇線娘說:“徐軍師見識高遠,必定是知道你賢能,才托付於你。況且此地早已歸附唐朝,任免官員我怎能做主?你隻管繼續治理,不必推辭。隻是皇後靈柩停在宮中不是長久之計,你能否為我找一塊好地方安葬?”齊善行說:“樂壽地勢低窪潮濕,聽說楊義臣葬在雷夏,那裡高山峻嶺,泥土厚實,距離這裡很近,兩三天就能到,不知公主意下如何?”竇線娘說:“楊義臣生前與父皇十分交好,若能葬在那裡甚好,你替我去尋訪,我出高價買下那塊地。”竇線娘手下訓練的女兵,原本都有各自的歸屬,國家滅亡時四散逃走,如今聽說公主回來,又都前來歸附。竇線娘挑選了些老成持重的留下,其餘的都打發走了。

沒過幾天,齊善行派人在雷夏澤中尋得一塊風水寶地。竇線娘在那裡建造了一座大墳塋,旁邊又蓋了幾排房屋,親自披麻戴孝安葬了曹皇後,一家都遷到墓旁居住。隨後她寫了一道謝表,打發內監回朝複旨。花木蘭因離家日久,牽掛父母,便想辭彆竇線娘回家。竇線娘舍不得她,但念她是孝女,不好勉強,隻得派兩名寡婦女兵——一個叫金鈴,一個叫吳良,贈給她些盤纏,讓花木蘭帶父母遷到雷夏澤中同住。臨行時,竇線娘又交給花木蘭一封信,說:“河北與幽州相近,麻煩賢妹把這封信交給燕郡王之子羅郎。你要等他親自出來,當麵交給他。要是守門人阻攔,就拿他當年送給我的沒鏃箭讓門衛傳進去,羅郎自然會出來見你。”說完,眼淚止不住地流。花木蘭說:“姊姊放心,我怎敢辜負你的囑托,必定帶回好消息。”隨即收拾好書信、箭矢,帶著兩個女兵換上男裝出發。竇線娘直送了兩三裡路,又再三叮囑,才灑淚分手。

花木蘭等人曉行夜宿,不知不覺到了河北地界,仔細一看,家鄉早已不是從前的模樣。幾個老鄰居認出是當年改裝代父從軍的花木蘭,紛紛圍上來:“花姑娘,出去這麼久,今日才回來啊!”拉著她回到家中。木蘭向老鄰居細細詢問,才得知父親已染病去世,母親改嫁了姓魏的人,住在前村,以務農為生。木蘭聽了傷心不已,淚如雨下,謝過鄰居後,飛快趕到前村。正巧母親袁氏在井邊打水,木蘭仔細辨認,果然是自己母親,忙喊:“娘,我木蘭回來了!”母親擦了擦眼,見真是女兒,忙拉著她的手回到家。母女姊妹相見,抱頭痛哭。此時妹妹又蘭已十八歲,出落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母親將父親染病去世以及自己改嫁的事訴說了一遍,繼父和弟弟天郎回來與木蘭相見,姊妹三人互訴衷腸,哭了整整一夜。次日,木蘭到父親墳前哭祭。過了幾天,正要收拾去幽州,沒想到曷娑那可汗聽說了木蘭的事跡,感念她前日解圍之功,又愛慕她的姿色,派人要選她入宮。木蘭得知後驚慌失措,夜裡對又蘭說:“我的心事都細細告訴你了。入宮之事不知能否推脫;倘若實在無法,竇公主的托付,我此生絕不辜負。麻煩賢妹像我一樣改裝前往幽州,辦妥竇公主的姻緣,我死也瞑目了。”又蘭猶豫道:“我從沒出過遠門,恐怕去不成。”木蘭說:“我看你模樣氣度,完全可以勝任,一定不要辜負我的托付。”隨即把竇線娘的書信、箭矢和五十兩盤纏交給又蘭。又蘭略識文字,忙將東西收好。木蘭又吩咐女兵金鈴跟隨又蘭去幽州。第二天,隻見許多車駕儀仗來到門前,母親因木蘭回來沒多久,哭哭啼啼舍不得她入宮。木蘭卻毫無懼色,梳妝完畢後走出來對來人說:“狼主之命,我們民戶人家不敢違抗;但要載我到父親墳前拜彆,然後隨你們入宮。”儀仗隊答應了,木蘭上了車子,讓吳良跟著父母一起到墳頭。木蘭對著荒塚拜了四拜,大哭一場後,便自刎而死。差人慌忙回去複旨,曷娑那可汗聽聞後深感歎息。吳良也先回去向竇公主複命不提。木蘭的父母將她殯殮,葬在父親墓旁。

又蘭本指望姐姐回來後姊妹同住、共謀生活,卻沒想到因可汗逼婚,姐姐竟以死明誌。她心想:“倘若曷娑那可汗得知我是她妹妹,說不定也要強娶,難道我也要學姐姐輕生?不如前往幽州,替竇公主完成這段姻緣,或許還能尋得出頭之日。”主意打定,她悄悄將想法告知金鈴,收拾好包裹,趁父母熟睡,於四更時分出門。臨行前,她留了張字條放在房中,便與金鈴扮成公差模樣上路了。

兩人天明後住進客店,雇了牲口,一路奔波抵達幽州。進城尋得住處後,又蘭向店主人打聽燕郡王府的位置。她換上書生打扮,與金鈴一同來到王府門前。隻見王府門前整肅清靜,投遞文書的官吏都要經過仔細盤問。金鈴曾隨公主出過遠門,頗有經驗,便與又蘭商議:“公主這封信非同尋常,若隨意投遞,官吏不知內容,萬一燕王看後喜怒難測,如何是好?公主當初吩咐要當麵交給羅小將軍,咱們不可馬虎。”又蘭點頭道:“依你之見,如何才能見到小將軍?”金鈴答道:“不難,二姑娘你在對麵茶坊等候,我在此等個管事的人出來,托他轉交,這樣才穩妥。”

又蘭在茶坊坐了許久,隻見金鈴進來稟報:“二爺,方爺來了。”又蘭見來人身著旗牌服飾,忙起身相見落座。她開口問道:“請問兄長貴姓大名?”來人答道:“學生姓方,字杏園,不知足下有何事指教?”又蘭說:“有事相求,請兄長先坐下。來人,上酒!”店小二迅速擺上酒菜。方杏園道:“足下有話不妨直說,何必破費。”又蘭一邊斟酒,一邊說道:“小弟早年在河北與王府小將軍有過一麵之緣,有一件要緊物件寄存在好友處,如今好友托我送還小將軍,不知能否見上一麵?”方杏園道:“小將軍除非出獵、赴宴時王爺允許出府,否則難以相見。若有書信,可交與我,由我轉給小將軍的親隨管家,傳入府內。”又蘭道:“這書信必須當麵遞交,不過可以先煩兄長將信物傳遞進去,小將軍自會明白。”方杏園道:“既如此,快取來。我還有公務在身,怕府內傳喚。”又蘭忙從金鈴身邊取出那支沒鏃箭,遞給方杏園。方杏園接過一看,見是一個繡囊,內裝一支箭,箭上有小將軍的名字,不敢怠慢,急忙出了茶坊進府。走了沒幾步,遇見公子身邊的親信內丁潘美,便將事情緣由告知。潘美道:“你在此等候,我去回稟。”說罷將繡囊藏入衣襟,前往書房。

羅公子自上次寫信讓齊國遠寄給秦叔寶後,一直杳無音訊,心中掛念不已。見潘美持箭進來並說明情況,十分驚訝,忙問:“來人現在何處?”潘美答道:“方旗牌說在府前對麵茶坊,還有書信要當麵交給公子。”羅公子低頭思索片刻,附在潘美耳邊低語幾句。潘美出來對方杏園道:“公子讓你帶來人到東門外等候,公子即刻出城打獵。”方杏園飛速趕回茶坊告知又蘭,又蘭付了茶錢,三人站在王府門前等候。不一會兒,一隊人馬簇擁著王府公子出了府門。隻見公子頭戴珠冠,腰束金帶,身著紫袍,騎在高頭大馬上,英氣逼人。又蘭心中暗歎:“這般美貌英雄,難怪竇公主對他念念不忘。”她隨即在道旁雇了馬匹,悄悄跟在隊伍後麵。

羅公子其實並非真要打獵,而是為了見寄書人,於是出城後在近處選了座山頭停下,吩咐手下縱鷹放犬,讓潘美請寄書人過來。公子見來人是個美貌書生,趕忙下馬相見,分賓主坐下。花又蘭從靴中取出書信遞給羅公子。公子接過,見紅色書簽上寫著:“此信煩寄至燕郡王府中,羅小將軍親手開拆。”公子見身邊內丁眾多,不便當場拆閱,便將書信交給潘美收好,問道:“兄台尊姓?”又蘭答道:“小弟姓花,字又蘭。”公子又問:“兄台如何與公主相識?”又蘭答道:“與公主相識的並非小弟,而是家姐。”接著便將曷娑那可汗起兵、自己代父從軍直至與竇公主結義的經曆細細道來。正說著,家將們陸續返回,花又蘭便住了口。公子問道:“兄台如今住在哪裡?”金鈴在身後答道:“就在王府東首直街上張老二家。”公子道:“今日還請兄台暫進府中敘談,明日再送你回住處。”又蘭再三推辭,公子道:“我還有許多話要問兄台,切勿推辭。”隨即對潘美說:“吩咐方旗牌,去花爺寓所告知,花爺已留府中,一應行李讓店家妥善看守,不得有誤。”說罷,挽著又蘭的手起身,讓家將牽來一匹馬給又蘭騎,潘美則與金鈴共騎一匹,一同進城。到了王府,公子讓潘美帶又蘭、金鈴到內書房安頓,這內書房共三間,左邊是公子臥室,右邊則設了客座床鋪。

公子隨後前往內宮,羅太夫人對他說:“孩兒,你之前提起的竇建德之女,當真是有膽有識。你父親剛說京報上寫著,竇建德本應斬首,因其女線娘不顧生死願替父受刑,朝廷才赦免了建德,他自願削發為僧。線娘被太後認作侄女,還賜了許多金帛,派內監送回鄉裡。如此看來,她真是個大孝之女。昔日互為敵國,如今同為大唐子民,你父親打算趁此差人進獻賀表,順路將她娶來與你成婚,也好了卻我們老兩口的心事。”公子道:“剛才孩兒出城打獵,正巧遇到一位從樂壽來的人,細問之下,才知是竇公主托他送信給我。”羅太夫人忙問:“人現在何處?”公子答道:“已留他在外書房,書信在潘美那裡。”羅太夫人隨即命人從潘美處取來書信,母子二人一同拆開,隻見信箋上寫道:

陣間話彆,言猶在耳;馬上訂盟,君豈忘心?雖寒暑屢易,盛衰轉丸;而淚沾襟袖,至今如昔,始終如一也。但恨國破家亡,氤氳使已作故人,妾煢煢一身,宛如萍梗。諒郎君青年偉器,鎮國令嗣,斷不願以齊大非耦,而以鄒楚為區也。雲泥之彆,莫間舊題,原贈附壁,非妾食言,亦蓋鏡之緣俚耳。衷腸托義妹備陳,臨楮無任依依。

亡國難女竇氏線娘泣具

羅公子原以為信中會提及成就姻緣之事,不料竟是一封絕婚書,不禁悲痛大哭,孩童般撲進羅老夫人懷裡抽泣不止。老夫人僅有這一個兒子,視若珍寶,見狀忙抱住他問:“孩兒為何如此?做媒的又是誰?”公子含淚答道:“是父親的好友楊義臣老將軍,建德向來敬重他的人品,他曾讓孩兒去提親。幾年來四方戰亂不斷,孩兒未能成行,楊公又音信全無,所以她才寫信回絕。這是孩兒負了她,非她負我啊!”說罷又哭起來。此時羅公進來詢問緣由,老夫人將公子與竇線娘定婚及如今收到書信的事詳述一遍,並將案上書信遞給羅公。羅公笑道:“癡兒,此事有何難?眼下正要差人進獻賀表,為父將你定婚的始末附一道表章上奏,皇後既認她為侄女,斷不會讓她許配平庸之人。天子見了表章必定歡喜,賜你們成婚,哪怕她不肯也由不得她,何必預先愁哭?隻是書中說‘義妹備陳’,為何來的卻是個男子?”公子見父母這般說,心中稍安,忙答道:“孩兒還未問清其中緣由。”

當夜,公子在花廳設酒款待又蘭,又蘭將線娘之事從頭說起。說到竇公主甘願替父受刑時,公子淒然落淚;聽到太後將其認作侄女,又轉悲為喜;提及遷居守墓,又不禁傷感。直至說到姐姐木蘭歸來後,曷娑那可汗欲選她入宮,木蘭自刎於墓前,公子不禁拍案長歎:“奇女子啊!恨不能與令姊生前相見!”眾人直談到深夜,才各自安寢。

次日,又蘭等公子出來,說道:“公主的回書,是由小弟帶回,還是公子差人去樂壽回複?小弟今日便要告辭,在樂壽等候消息。”公子忙道:“兄何出此言?公主的來書,家父已看過,即日便要差官進表到長安,我也一同前往。兄不如在此同去樂壽,煩請做個媒人促成美事,有何不可?”又蘭道:“小弟行李還在店裡。”公子握住又蘭的手道:“行李我已讓人叫店家收好,斷不能放你走。”誰知金鈴竟看上了潘美,而又蘭見公子風度翩翩,心中也有些不舍。金鈴見狀道:“二爺,既然大爺這般說,我去取行李如何?”公子讚道:“你這管家倒懂事。”便派隨從隨金鈴去取行李,公子與又蘭朝夕相處,相談甚歡。無奈王家辦事繁瑣,又是撰寫表章、疏稿,又是委派官員,一晃便是四五日。

一日夜裡,羅公子因起身早,怕驚醒又蘭,便輕輕開門出去,忽聽得潘美和金鈴在廂房內低語嬉笑。公子心生疑惑,駐足側耳傾聽,隻聽潘美說:“你這般可人,待我稟明大爺,替你家二爺討來,做對長久夫妻。”金鈴道:“胡說!我是公主派來送她家小姐的,又不是她家的人。要我跟你,得由我做主。”潘美道:“倘若大爺曉得你家二爺是女子,隻怕也不會放過。”金鈴道:“知道又如何?頂多也像你我這般罷了。”隔牆有耳,公子聽得真切,心中詫異:“難道主仆二人都是女子?”他忙去內宮問安,出來時正巧撞見潘美,便將其叫到僻靜處追問,這才得知又蘭和金鈴都是女子。

公子大喜,當晚陪飲時,說說笑笑比往日更添興致,指望灌醉又蘭以驗真假。怎料又蘭打定主意不飲酒,公子隻得自己開懷暢飲幾杯。眾人起身收拾杯盤後,公子假裝醉酒,搭著又蘭的肩道:“花兄,小弟今夜醉了,想與兄同榻,還有心腹話要請教。”又蘭推辭道:“有話明日再說,弟生平不喜與人同榻。”公子笑道:“難道日後對尊嫂也要推拒?”又蘭也笑道:“兄若是女子,弟便不辭。”公子又道:“若兄真是男子,弟也不想同榻了。”又蘭聽了心頭一驚,臉上頓時泛起紅暈。公子見狀愈發覺得可愛,見侍從不在,忙關上門,上前抱住又蘭道:“我羅成幾世修來的福分,今日得遇賢妹!”又蘭雙手推拒道:“兄何醉成這樣?請自重!”公子道:“你的婢女和我的小廝都已‘招供’,你還想賴到何時?”

又蘭正色道:“君請坐,聽我細說。我雖出身貧寒,但姊妹倆頗明禮義,慕求德行。今日不顧羞恥跋涉千裡,一來為完成先姊遺言,二來為成全竇公主與君的百年姻緣,並非為圖個人歡樂。今見郎君年少英雄、文武雙全,我實實敬愛。但男女之情,須合乎禮儀正道,方能令神人共敬。若強行苟合,與強盜何異?”公子大笑道:“你從何處學來這些迂腐論調?自古以來,男女私會常被傳為美談。試問,若你是男子,麵對佳人能不動心?”又蘭道:“大丈夫能忍人所不能忍,方為豪傑。君隻知男女私會是貪淫之舉,卻不記柳下惠坐懷不亂、秦君昭同宿不逾矩,此等才是厚德之人。我承蒙君不棄,已共處四五日,此生斷然不會另嫁他人。隻求郎君放我去樂壽,見過竇公主,表明先姊和我的心跡,日後共事君家也有顏麵。如今暫且忍耐,等與君同至長安,那時任憑君處置如何?若要強迫,我決難從命。”公子見她言辭懇切,料難強求,便道:“既然賢妹如此說,小生自不敢冒犯。”

過了幾日,羅公將表章奏疏密封妥當,委派刺史張公謹照管公子,又派遊擊守備尉遲南、尉遲北陪伴公子上路。公子拜彆父母,便與又蘭等人率領人馬,離開幽州,向長安進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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