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公主歎道:“當年楊太仆因宇文士及品行端正,才留計讓他投唐,又獻妹妹換取寵信。不想他竟貪色變心,可見這班舞文弄墨之人,唯有蓋棺才能定論。”隨即命三四個婢女隨老尼進庵,請南陽公主來相見。
不多時,眾婢女簇擁著南陽公主來到店中。但見她身著雲裳羽衣,年未滿三十,風姿綽約。竇公主與花夫人忙迎出相見,禮讓落座。竇公主問:“聽老尼說姐姐要去長安探親,不知投奔何人?”南陽公主道:“唐光祿大夫劉文靜是亡夫至親,本想依附於他度此餘生。不想聽聞劉公與裴監不和,遭人誣陷慘死。國破家亡,親戚凋零,才遭狂夫欺辱。”說罷淚如雨下。竇公主見狀十分憐惜,道:“既然姐姐想皈依佛門,此處非安居之所,愚妹倒有個好去處,不知姐姐可願前往?”南陽公主問:“請公主指引。”竇公主道:“雷夏有座女貞庵,現有煬帝十六院中的秦、狄、夏、李四位夫人在那裡守誌修行。若姐姐肯去,想必誌同道合。”南陽公主道:“若得公主提攜,臣妾定當朝夕禮佛,為公主祈福。”竇公主道:“我們也要去雷夏,若姐姐願意,快去收拾,一同上路。”南陽公主大喜,立刻回庵草草收拾,謝過老尼,又到店中。竇公主賞老尼十兩銀子,命手下雇了一乘騾轎給南陽公主乘坐,眾人一同起程。
潘美和金鈴去櫃台結賬,隻見櫃內站著一個方麵大耳、滿臉虯髯的漢子,他笑著說:“賬先不急著結,敢問剛才上車的,可是夏王竇建德的女兒?”潘美答道:“正是。”漢子又問:“那位小王爺又是誰?”金鈴接口道:“是幽州羅燕郡王的公子羅成,如今皇上賜婚,娶了竇公主。”漢子再問:“當年夏王的臣子孫安祖,如今可還在?”金鈴說:“他現在跟著我們王爺,在山裡修行呢。”漢子點頭,又問:“不知單員外的家眷如今怎麼樣了?”潘美道:“單將軍的女兒,前日皇上和我家竇公主同日賜婚,許配給秦叔寶的兒子,皇上還賜他們扶靈柩回潞州安葬父親,不日就要動身了。”
漢子聽了,拍手大笑:“痛快!這才是明主啊!”潘美忙要付飯錢,催他算賬,漢子卻道:“夏王和孫安祖都是我昔日好友,你們偶然來吃頓飯,算什麼!”潘美拿出銀子遞過去,漢子堅決不收,推讓道:“彆這麼客氣,收起來!不過你說單員外的靈柩近日要回潞州,這話可當真?”金鈴道:“當然是真的,早晚就要出發了。”漢子道:“好,那就請便吧!”潘美問他姓名,漢子卻不肯說,拱了拱手,反而轉身進店去了。潘美和金鈴隻好收起銀子,上馬向前追趕隊伍。
看官,你道這店裡的大漢是誰?他本是江湖上有名的好漢,姓關,綽號大刀,遼東人氏。早年曾販私鹽、做強盜,無所不為。後來他天性鄙薄官場,不肯依附他人謀求出路。近見李密、單雄信等豪傑都遭慘死,便收心在此開了家大飯店。遇到貪官汙吏,他定要將其錢財搜刮乾淨才肯罷休,但他從不輕易殺人,也不肯做官。他常說:“我祖上是關公,乃正直天神,我豈可妄自殺人?”又說:“關公當年不肯降曹,我如今也不去投唐。”因此,四方豪傑都對他十分敬服。正是:
海內英雄不易識,肺腸自與庸愚彆。
可笑之乎者也人,虛邀聲氣張其說。
且說竇公主想讓父親一同去幽州,先派花又蘭和眾宮人到雷夏,自己與羅公子去隱靈山接父親下山。無奈竇建德正與三藏和尚論道,早已看破塵世,說什麼也不肯下山。公主隻好哭彆父親,返回雷夏。賈潤甫和齊善行都來接見,女貞庵的四位夫人,此時也已被花又蘭接到家中,眾人一一相見。楊義臣的如夫人和馨兒,徐懋功已先派人接走了。
公主到墓前祭奠完畢,將墓田產業托付給兩個老家人看管,又收拾好行裝,派人送南陽公主和四位夫人到女貞庵,隨後便同羅公子、花又蘭往北進發。賈潤甫送羅公子啟程後,聽說單雄信家眷要扶柩回潞州,心想:“雄信當年對我情誼深厚,多少人受他恩惠,我與他曾是生死之交。他臨刑時,秦叔寶、徐懋功等人割股定親,以報他的恩德,我賈潤甫也是個重情重義的人,至今尚未報答他萬分之一。如今聽說他女兒女婿扶柩歸葬,我怎能不迎上去,到靈前一拜?”於是收拾行囊,邀上附近受過單雄信恩惠的豪傑,直奔長安而去。
再說秦懷玉與單愛蓮小姐滿月後,辭彆祖母和父母啟程。秦叔寶派了四名親將,點了四五十名營兵護送。因秦叔寶的功勳,朝廷已擢升秦懷玉為殿前護衛右千牛之職,臨行時眾官員也前來送行,懷玉一一辭彆,簇擁著靈車出發。
行了幾日,出了長安,天色將晚,眾家將催馬尋找客店。忽見七八個大漢,身穿白布短衣,頭纏羅帕,上前問道:“馬上的大哥,請問二賢莊單員外的喪車可曾到這裡?”家將勒住馬答道:“就在後麵來了。”幾個大漢聽了,飛快地奔去。家將見這幾人形跡可疑,擔心是歹人,忙兜轉馬頭,追趕上去。趕了一裡多路,隻見煙塵起處,一隊車馬駛來,前麵有兩麵奉旨賜葬的金字牌開道,中間是一副大紅金字銘旌,上寫“故將軍雄信單公之柩”,威風凜凜地招搖而來。眾好漢看見,齊聲拍手:“好了,來了!”一齊跑到柩前,撲地跪下,捶胸頓足地大哭起來。家將見此情景,知道不是歹人,秦懷玉急忙下馬還禮。
單夫人在轎中聽見哭聲,推開轎門,仔細辨認,見七八個人中隻有一個姓趙、綽號“莽男兒”的,當年殺了人,虧得單雄信藏在家中,花錢解救,其餘的都不認識,想來都是受過單雄信恩惠的人。單夫人不禁傷感,痛哭起來。
眾好漢哭了一陣,磕了幾個響頭,起身問道:“哪位是單員外的姑爺秦小將軍?”秦懷玉答道:“在下便是。”一個大漢上前握住懷玉的手,上下打量道:“好個單二哥的女婿!”另一個也說:“秦大哥好個兒子!”讚了幾句,又問:“令嶽母和尊夫人可一同來了?”懷玉指了指後麵的車子:“就在後車。”那漢便道:“兄弟們,咱們去見見單二嫂。”眾人一齊走到車前,單夫人還未下車,眾好漢七手八腳地在車下叩頭,單夫人急忙下車還禮。眾人起身說道:“二嫂,聽說二哥被害,兄弟們時常掛念,隻是不便前來問候。如今你老人家有了這麼好的女婿,終身有靠了。”單夫人道:“先夫不幸,讓各位費心了。”莽男兒道:“天色晚了,把車推到店裡去吧,賈兄他們已經等很久了!”懷玉問:“哪個賈兄?”眾人道:“就是開鞭杖行的賈潤甫,他得知令嶽的喪車回來,拉了十幾個兄弟在那裡等候呢。”說完,便趕開護兵,七八個好漢用力擁著喪車,風風火火地向客店而去。
原來賈潤甫約齊眾好漢,正好也投宿在關大刀的店裡。此時見喪車將近,便同眾人迎到柩前,又是一番哭拜。單夫人和秦懷玉各自叩謝後,關大刀同眾人將喪車推進一間空屋裡安置妥當。
賈潤甫領著秦懷玉、單夫人和愛蓮小姐來到後邊三四間屋子,說道:“這幾間房,他們說前日竇公主住過,打掃得很乾淨,二嫂和姑娘們正好住,隨從們就在外邊兩旁的屋子住吧。”單夫人問賈潤甫:“賈叔叔,那些豪傑怎麼知道我們要來,還聚在這裡?”賈潤甫回答:“前麵那批人,是關兄弟先打聽清楚,通知他們聚在這兒的;後麵這批人,是我一路迎過來說起,他們欣然同來的。這些人當年都受過單兄的恩惠,所以才這樣。”說完,賈潤甫就和秦懷玉出來了。
隻見堂中正南擺了一席,上邊供著一個紙牌,寫著“義友雄信單公之位”。關大刀端起酒杯,領著眾好友朝上叩拜,秦懷玉趕緊回禮。關大刀把杯筷放在雄信的牌位前,然後起身說:“賈大哥,第二位就該秦姑爺了。”賈潤甫連忙說:“這使不得。他嶽父在上,不好對坐。再說他父親也曾和眾兄弟相交,怎麼能僭越呢?不如我和秦姑爺坐在單二哥兩旁,眾兄弟入席,按次序坐,這樣才顯得我們隻重義氣,不重名爵,這才是江湖上的坐法。”眾人齊聲說:“說得對。”
大家入席坐定,關大刀舉杯大聲說:“單二哥,今夜各路兄弟,委屈你家女婿在小店奉陪,二哥一定要開懷暢飲一杯。”滿堂的人,大杯喝酒,互相敬酒,都說起當年和雄信相交的往事。有的說到得意處,便狂歌起舞;有的說到傷心處,離開座位到靈前捶胸跌足地哭起來。隻聽見莽男兒叫道:“秦姑爺,我記得那年九月,你祖母六十歲生日,你嶽父派人傳綠林號箭到我們地方。我們那時不像現在這麼本分,正在外橫行,不便當眾登堂。”他用手指著說:“隻好同那三個弟兄,湊了五六百金,來到齊州,白天不敢去府上,一直守到二更時分,找到你家後門跳進去,把銀子放在蒲包內,丟在你家內房院子裡。這事你父親想必和你說過吧?”秦懷玉說:“家母曾提起過。”
正說得高興,隻聽見外麵急促的叩門聲,關大刀飛快地趕出來,開門一看,說:“原來是單主管,來得正好,你們主人的喪車,還有太太、姑爺、姑娘都在裡麵。”原來單全當時隨雄信在京,見家主遭遇慘變後,就辭彆單夫人想回鄉。秦叔寶、徐懋功知道他是個義仆,想抬舉他,給他謀個小前程,他堅決不從,直接回了二賢莊。幸好單雄信平時為人好,沒人不憐惜他,所以那些房屋田產,都有人照管。單全一到,就都交付給他。單全毫無私心,田產的利息,都登記在冊。如今聽說夫人們扶柩回鄉,就連夜兼程趕來。在路上打聽,知道投宿在關家店裡,所以趕來了。
當時關大刀關上門,領單全到堂中,賈潤甫見了高興地說:“單主管,你也來了。”單全看見上邊供著主人的牌位,先上去叩了四個頭,又要向眾人行禮。眾好漢連忙推住他說:“聽說你也是有義氣的男子,怎麼能這樣呢?”單全隻好隻向秦懷玉叩首,秦懷玉連忙扶起他。眾人說:“主管快來坐下,我們好喝酒了。”單全說:“各位爺請便,我家太太不知住在哪間房,我去見了再來。”說話間,早有婦女領他進去了,不一會兒,他出來坐下。
賈潤甫說:“單主管,我們眾兄弟念你主人生前的德行,齊來扶他靈柩還鄉,到那裡還要停留幾日,不知你莊上情況如何?”單全說:“莊上我都安排好了,隻是還沒選地。隻是如今王世充在定州,糾合了邴元真再次反叛,羅士信被他用計殺害,占了三四個城池。前日聽說他已到潞安,如今快到平陽了,隻怕路上難走,怎麼辦?”賈潤甫說:“當初我家魏公和伯當兄,好好地住在金墉,被他用計害死,單二哥又被他連累身亡,幾個好兄弟都因他弄得七零八落,如今士信兄弟又被他殺害。我要是遇到他,必定親手殺了他,才解我心頭之恨。”
秦懷玉聽說士信被殺,流著淚說:“士信叔叔和父親結為兄弟,小侄和他相聚了幾年,如今一旦慘死,家父得知,必定會請兵剿滅這賊,為羅叔叔報仇。”單全說:“我昨夜在七星崗過夜,三更時分,夢見我家先老爺,叫著我的姓名說:‘我回去了,可恨王世充,殺我好友義弟,他又是我一同起家的知心之交,我知道這賊命數已儘,你去叫姑爺滅了他,完成這場功業。’”關大刀說:“我們眾兄弟一同去除了這賊,替羅家兄弟報仇,怎麼樣?”賈潤甫說:“如果各位兄弟肯齊心,管保這賊必滅。”眾人問:“有什麼計策?”賈潤甫說:“計策自然有,必須到時候見機行事,現在先不說。但一定要關兄去才行,隻是沒人替他看店。”關大刀說:“店中生意,歇兩日又何妨?但要留單主管在此。”單全說:“我要隨太太回去。”賈潤甫說:“太太和姑娘暫且在店中住幾日,仗著單二哥的靈佑,我們去乾成這場功業,再回店扶柩也不遲。”眾好漢都踴躍響應:“好。”
單夫人在屋內聽見,忙叫人請賈潤甫進去,說:“小婿年幼,恐怕沒經曆過大敵,還是等打聽他過去了再走吧。”賈潤甫說:“二嫂放心,做事都是眾兄弟去,我和令坦隻不過在途中接應,一切有我,不會有危險。”說完出來,對眾人說:“既然明早大家要去乾正事,我們早些休息吧!”
過了一夜,五更時分,關大刀在賈潤甫耳邊說了幾句,又叮囑了單全一番,先和眾好漢悄悄出門離開了。賈潤甫同秦懷玉率領家將,也離開了客店。
再說關大刀同莽男兒一班人,走了兩三天,快到解州地方時,恰好遇到王世充的前站。前站看見一二十個穿白衣服的人,問道:“你們是哪裡來的百姓?”眾人說:“我們是迎單將軍的柩回去的。”馬上的將官問:“哪個單將軍?”眾好漢回答:“就是單雄信。”那將官說:“單雄信是我家的勇將,被唐朝殺了,你們都是他什麼人,去扶他靈柩?”眾好漢說:“我們都是他當年管轄的兵卒,感他的恩德,所以不怕路途遙遠趕來。爺們可是守這裡地方的?”那將官說:“不是,鄭王爺就在後麵來了,你們等一會兒就知道了。”
正說著,隻見後麵塵土飛揚,一簇人馬走近前來。眾好漢看了,拍手高興地說:“正是我家的舊王爺。”那將官帶了一乾好漢,到王世充麵前說了情況。王世充問道:“單將軍的靈柩,你們扶他到哪裡?”眾人說:“到二賢莊。”邴元真在旁邊馬上說:“隻怕是奸細。”叫人搜檢每個人的身上,眾人神色不變,於是就不懷疑了。王世充說:“你們都是行伍出身,為什麼不去投唐謀個出身?”眾人說:“唐家既然不肯赦免我們的恩主,我們怎麼肯背義投靠唐朝?”王世充說:“你們既是我家舊兵卒,我這裡正缺人,何不在我帳下效力?當初你們是步兵還是馬兵?”眾好漢說:“當時是馬兵。”王世充問了各人姓名,叫書記登記在冊,發給馬匹、衣甲、器械,派入第二隊。
賈潤甫與秦懷玉帶著兩名家將一行人,不緊不慢地行進了三日,眼看就要抵達解州。賈潤甫讓秦懷玉派一個機靈的小兵,喬裝成乞丐前去打探消息,自己則帶著眾人在一座關王廟裡等候。
兩天後,前去打探的小兵匆匆趕回,氣喘籲籲地報告:“小人一開始去打聽幾位爺的消息,得知他們已被王世充信任並收編,編入了第二隊。昨夜他們攻破了平陽,眼下正準備進攻解州。一路上百姓們紛紛逃避,隻剩下空蕩蕩的房屋。敵軍在貓兒村安營紮寨,也不知發生了何事,四更天的時候,軍中突然喧鬨起來,都喊著有賊,小人不敢耽擱,趕緊回來報信!”
賈潤甫聽罷,趕忙起了一卦,隨後麵露喜色,興奮地說:“弟兄們大功告成了!快備馬,我們迎上去!”秦懷玉當即帶著兩名家將,飛身上馬,疾馳而去。沒走多遠,就遠遠望見一二十個身穿白衣的人奔來,最前頭的正是莽男兒,他手中提著兩顆首級,邊跑邊喊:“賈大哥!王世充、邴元真的首級在此!後麵追兵來了,快去幫忙廝殺!”
賈潤甫讓人把首級挑在槍杆上,和莽男兒一同飛速趕去。到了一處山前,隻見眾好漢正與王世充的兵馬激烈廝殺。莽男兒衝上前,扯開嗓子大喊:“大唐的援兵到了!”秦懷玉張弓搭箭,接連射死兩三個敵兵。賈潤甫也高聲喊道:“王世充、邴元真這兩個逆賊的首級都在這兒了,你們何苦來白白送死!”王世充的兵將見狀,頓時陣腳大亂,紛紛敗退。
秦懷玉和眾人乘勝追擊,一直追到貓兒村。賊兵丟盔棄甲,拋下輜重,四散奔逃。賈潤甫命人將賊兵丟棄的財物裝滿幾車,又擔心還有殘敵,繼續追擊了三四十裡才折返。這時,有人前來稟報:“單二爺的喪車,已經被二賢莊的許多莊戶趕到關家店裡,運往潞州去了。”
此時,眾好漢不再徒步趕路,紛紛騎上戰馬,日夜兼程,終於追上喪車,一路護送進了二賢莊。當地的官員得知秦叔寶位高權重,他的兒子秦懷玉現任千牛之職,如今又立下奇功,都想前來吊唁。
賈潤甫在莊前選了一塊風水極佳的寶地,定下墓穴位置。關大刀對賈潤甫感慨道:“賈大哥,我們能立下這等大功,全靠單二哥在天之靈庇佑!前夜我和趙兄弟趁著王世充、邴元真喝得酩酊大醉、熟睡之時,悄悄摸進營帳,取了他們的首級。我們上馬撤離時驚動了敵軍,他們以為是劫營的,紛紛追來。當時天色昏暗,弟兄們不認得路,隻見黑暗中有個人騎馬在前麵領路。大家以為是我,又不敢大聲詢問,隻好跟著他走。走了三四裡地,天快亮的時候,那騎馬領路的人突然不見了,這不是單二哥的陰靈護佑我們又是什麼?如今把這些衣飾銀錢分成兩堆,一堆送給姑爺用作殯葬費用,一堆分給二賢莊的左鄰右舍。他們往日幫忙看守房屋,如今又遠道來迎柩、幫忙營葬,也算是略表謝意。”
賈潤甫和眾好漢紛紛點頭稱是:“關大哥說得在理!”秦懷玉卻推辭道:“這怎麼使得!這些東西是諸位出生入死所得,理應由諸位處置,我實在不敢接受,更不用說分給鄰居了。”
眾人正推讓間,潞州的官員抬著豬羊前來靈前吊唁。秦懷玉和賈潤甫出門迎接,引著官員到靈前拜祭。官員見院中擺著兩堆銀錢衣飾,便詢問緣由。賈潤甫解釋道:“有幾位經商的朋友,早年與單公相識,此次前來迎喪,正巧碰上王世充叛軍。朋友們出於義氣,合力剿滅了敵軍。這些都是賊兵劫掠後丟棄的財物。按理說,這些東西該由朋友們收下,可他們仗義不肯接受,反而想贈予百姓。”
郡守聽了,笑著說:“這也算是一群義士了!隻是百姓無功,怎能收受逆賊贓物?既然他們如此仗義,不如交給官府入庫。我向上奏請,替單公建祠立碑,世代守護,豈不是美事一樁?”隨行的官員心中暗自嘀咕:“我們平日裡想從百姓手中收個一兩五錢的禮金,都要費不少口舌,如今這麼一大筆錢財,這些人竟然不肯要,也不知打的什麼主意。”官員們等了一會兒,見秦懷玉不表態,隻好告辭離去。
眾好漢把圍觀的百姓叫到跟前,說道:“這堆東西是秦姑爺賞賜給你們的,就當是答謝大家的辛苦。你們領回去公平分配,可彆因為這點東西爭搶起來,鬨到官府受罰。從今後,你們對待秦姑爺,要像對待單員外一樣!”眾鄰裡紛紛跪地,歡呼拜謝,領了財物散去。
關大刀對賈潤甫說:“賈大哥,我們的事辦妥了,該走了!”又轉身對秦懷玉道:“弟兄們就不一一向令嶽母告辭了!”眾人拱手作彆,秦懷玉挽留道:“錢財俗物怕玷汙了諸位的品行,不如每人挑一匹好馬帶走?”眾好漢齊聲答道:“我們來時如何,去時也當如何!”說罷,昂首闊步離去,圍觀的百姓無不嘖嘖稱讚,欽佩不已。
秦懷玉指揮手下人建好墳墓,選了吉日,將老丈人入土為安。又見主管單全忠心耿耿,便勸說單夫人收他為養子,繼承單家香火,並把二賢莊的田產都交給他管理,負責春秋祭祀。安排妥當後,秦懷玉帶著單夫人和愛蓮小姐,收拾行裝啟程。家將們帶著王世充、邴元真的首級,一同返回長安,暫且按下不表。
第64回小秦王宮門掛帶宇文妃龍案解詩
暫且按下秦懷玉剿滅王世充、邴元真,回京獻首級受唐帝賞賜之事不表。話說唐高祖武德七年,天下四方的反叛勢力,多虧了李世民四處征戰,即將被儘數平定。此時唐高祖已入晚年,宮中妃嬪眾多,為他生育皇子的就有二十餘人,更有不少沒有誕下子嗣的妃嬪。這些妃嬪們無不絞儘腦汁,渴望得到皇帝寵愛,各自施展手段爭奇鬥豔。而其中最愛惹是生非、行事大膽的,當屬張妃和尹妃。這二人本是隋文帝的寵妃,後來又被唐高祖納入宮中。如今天下一統,她們雖未能成為皇後,但深得皇帝信任,幾乎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偏偏竇皇後福薄命淺,早早離世,這更助長了張、尹二妃的野心。不過,唐高祖後宮年輕貌美的女子層出不窮,對這兩位妃嬪的寵愛,也就漸漸淡了下來。可對女子而言,一旦在某些方麵失去約束,就很難再自我克製,往往隻會隨著形勢肆意而為。
恰逢唐高祖身體抱恙,在丹霄宮靜心休養,並下令眾嬪妃,沒有宣召不得入內。於是,那些平日裡在宮中爭奇鬥豔的妃嬪們,都隻能安分守己地待在各自宮中。唯有張、尹二位夫人,她們年過三旬,卻更添了幾分成熟風情。平日裡,她們就與太子李建成、齊王李元吉暗送秋波,隻是苦於沒有機會能好好相處。這天,尹夫人派侍女小鶯去請楊美人來一起踢球玩耍,正巧碰上李建成和李元吉帶著小太監走來。小鶯見到二人,笑容滿麵地問道:“二位王爺從哪兒來呀?”李建成和李元吉認得小鶯是尹夫人的丫鬟,便說:“我們特意來找你們二位夫人說句話,你這是要去哪兒?”小鶯調皮地搖頭笑道:“要不是二位王爺從丹霄宮出來,這會兒回去肯定自在得很,怎麼突然想起找我們夫人了?要是真有正事想見,怎麼不在前天、昨天來,現在說這話來哄我?”
李建成一聽,心中暗喜,連忙問:“為什麼該在前兩天來?”小鶯笑道:“算了,要是被人撞見,又要惹出是非,二位請便吧,我還得去辦正經事呢。”說著就要走,可李建成本就是沉迷酒色之人,見這小丫鬟說話俏皮可愛,一把將她拉到旁邊的花欄處,讓小太監在門口守著,雙手握住小鶯道:“小丫頭,你如實跟我們說說,我有好東西賞你。”小鶯笑道:“東西我可不敢要,既然二位王爺問了,那我就說吧。前天初十是張夫人的生日,昨天十三是我家尹夫人的壽辰。這兩天被各位夫人鬨得夠嗆,今天好不容易清閒些,張夫人覺得無聊,就約了我家夫人,讓我去請楊夫人來踢球解悶。所以我才說,二位王爺要是有話想找二位夫人,怎麼不趕在那兩天來,大家熱熱鬨鬨相聚,多好的一場盛會呀!”
李元吉道:“眾夫人都在拜壽,我們去了多不方便,怎麼好和夫人親近?今天正好有空,來補賀壽禮,不正好嗎?”李建成點頭道:“說得有理,我們兄弟倆回去準備好禮物就來,你先跟夫人們通個氣。”小鶯道:“二位王爺要是真來,我就不去請楊夫人了,在宮裡等著你們。可要是你們不來,我這不是白等一場嗎?”李建成、李元吉忙說:“這是什麼話,你還不信我們?我們先給你一樣東西,拿給二位夫人收下,這下總行了吧?”說著,二人各自從身上解下一條八寶十錦合歡絲鳥帶,遞給小鶯,又說:“現在來不及給你禮物,等會兒到了宮裡,肯定不會辜負你的好意。”小鶯道:“那你們快點來,從後宰門進來更近便些。”三人這才分開。
且說小鶯去通知張、尹二位夫人,這邊李建成和李元吉聽了小鶯的話,欣喜若狂。他們急忙趕回王府,挑選了珍珠美玉,裝在兩個金龍盒子裡,讓宮監捧著,一同趕到後宰門。門官見是二位王爺,連忙開門放行。李建成和李元吉下馬,吩咐人在外麵等候,帶著宮監捧著禮物,來到分宮樓。隻見小鶯正咬著手指,站在門口張望,見到二人,高興地說:“王爺們可算來了!”李建成問:“小鶯,你跟二位夫人說好了嗎?”小鶯點點頭,領著二人進去,在中堂坐下,又讓幾個宮奴把禮物收了進去。
不一會兒,張、尹二位夫人帶著三四個宮女,邁著輕盈的步子走了出來。李建成和李元吉連忙讓人鋪好毯子,要行大禮。二位夫人哪裡肯受,急忙上前攔住。張夫人道:“二位王爺這是做什麼,行這麼大禮,可要折煞我們了!”李元吉道:“二位夫人就像我們的母親,祝壽哪有不行禮的道理?”尹夫人道:“二位還是行平常的禮吧,這樣我們心裡才踏實。”二王無奈,隻好依從。張夫人道:“請二位王爺到樓上坐坐,這裡不太方便。”尹夫人也說:“姐姐說得對。”
眾人一同上了樓,李建成和李元吉打量著這三間樓的景致,隻覺奢華綺麗,美不勝收。四人坐下後,享用著精致的點心茶膳,彼此說著貼心話。張夫人道:“一直以來承蒙二位王爺關照,我們姐妹倆日夜感念。沒想到今日又收到厚禮,實在愧不敢當。”李元吉笑道:“張夫人這是說的哪裡話,咱們都是一家人,不能時常來儘孝,這是我們的不是,怎麼還說起客氣話了?”李建成也說:“我們心裡一直想著來探望二位夫人,可一來怕父皇撞見,不好解釋;二來又擔心夫人責怪,所以才等到今天。幸好遇見小鶯,讓她先來通報一聲,我們才敢過來。”
尹夫人道:“我家張姐姐常跟我說,三位殿下都是萬歲爺的兒子,可不知為何,秦王見了我們,除了作個揖,就再沒彆的表示。他仗著父皇寵愛,驕橫跋扈,實在讓人難以忍受。前幾天皇上要他遷居洛陽,多虧二位王爺派人來說情,再加上我們姐妹在皇上麵前再三勸說,這事才作罷。”張夫人接口道:“隻要我們四人齊心協力,還怕他秦王能翻了天不成?”李元吉道:“要是二位夫人能一直這樣關照我們,那可真是我們的福氣!”眾人聽了,都笑了起來。
此時,席上擺滿了珍饈佳肴、奇珍異果。四人猜拳行令,說說笑笑,氣氛愈發熱烈。李建成和李元吉本就沉迷酒色,一開始還能保持幾分禮數,可幾杯酒下肚後,便漸漸放開了。古人說“酒是色之媒”,二王酒量不差,但此刻心思根本不在酒上,便假裝喝醉。李元吉道:“我們酒喝得差不多了,還請二位夫人稍等片刻,等會兒再接著喝。”
過了一會兒,李建成笑著對李元吉說了些隱晦曖昧的話,李元吉也笑著回應,言語間滿是輕佻之意。自此,李建成、李元吉心滿意足,打發宮監和外麵等候的人先行回去,便與二位夫人一同尋歡作樂,暫且按下不表。
再說秦王李世民,因唐高祖在丹霄宮養病,他便一直留在宮中,早晚請安,精心侍奉湯藥,忙碌了六七天。這天傍晚,月亮爬上枝頭,唐高祖身體稍有好轉,便對秦王說:“我今日感覺好多了,你聽朕的話,回府去看看吧。”秦王不敢違抗,領了旨意,告辭出宮。走到分宮樓時,忽然聽見陣陣彈箏歌唱之聲,時而輕柔,時而高亢,曲調婉轉悠揚。秦王駐足一聽,發現聲音是從張、尹二位妃嬪的寢宮傳來,心中疑惑:“父皇生病,她們本該憂心忡忡,怎麼還有心情唱歌?”正準備離開,又聽見裡麵有人喊道:“這一大杯該大哥喝,我先乾為敬!”
秦王心中一驚:“平日裡就有人跟我說他們兄弟的閒話,我還半信半疑。沒想到現在這個時候,他們竟然還在這裡尋歡作樂,不僅不關心父皇病情,還做出這等有違宮規之事,實在難以饒恕。我要是敲門進去教訓一番,也是理所應當。可要是讓父皇知道了,病情加重,反而不好。”他思索片刻,心中有了主意:“罷了,我且將腰間玉帶解下,掛在宮門上,等他們出來瞧見,也好讓他們迷途知返。”主意已定,秦王解下玉帶,掛在宮門之上,這才轉身離去。
且說李建成、李元吉五更時分便起身收拾妥當,侍女夭夭、小鶯端上湯點。李建成握著二位妃子的手道:“我兄弟二人承蒙二位夫人如此厚待,時刻感念於心。若在外邊尋得整治秦王的機會,必定第一時間傳信進來;若宮中有機可乘,還望夫人差人告知我們。”張妃、尹妃道:“秦王之事,本就是你我四人共同的心事,不必多言。隻是聚少離多,叫我們如何排遣相思?”李建成仍緊握著二妃的手,神情哽咽。李元吉勸慰道:“夫人不必發愁,我與大哥一有空閒,便來陪伴。”
張、尹二妃含淚將二人送至五宮門首,開門時,守門太監呈上一條玉帶:“這是昨夜不知何人掛在宮門上的。”李建成接過一看,竟是秦王的玉帶,二人頓時臉色大變,驚道:“這是秦王之物,想必昨夜他回府經過此處,知道我們在內,故意留下此物作為憑證,這可如何是好?”張妃低聲道:“不必驚慌。秦王既耍這般心機,我等便咬定他意圖不軌,看他如何辯解!”她附在李建成耳邊如此這般說了幾句,李建成這才放下心來,與李元吉勉強辭彆回宮。
張、尹二妃急忙回宮梳妝打扮,將秦王玉帶邊緣的鑲飾割斷幾處,帶著夭夭、小鶯乘坐玉輦,一同來到丹霄宮朝見唐高祖。唐高祖見狀吃驚,問道:“朕未宣召你們,為何突然前來?”二妃哭道:“一來掛念陛下龍體是否安康,二來有不得已之事要奏明陛下。”唐高祖追問何事,二妃流淚道:“昨夜深夜,秦王突然大醉闖入妾等宮中,說了許多輕薄言語,強行無禮。妾等拚死不從,想抓他來見陛下,無奈力不從心,被他掙脫,隻扯落他的玉帶在此,請陛下明察定罪。”
唐高祖疑惑道:“世民這幾日一直在朕身邊侍奉,昨日朕見他病體稍愈,讓他黃昏回府休息,何曾喝過酒?怎會大醉?”他仔細查看玉帶,確認是秦王之物,又道:“玉帶雖是他的,但其中必有隱情。或許是他走得匆忙遺落彆處,被你們宮奴拾來誣陷,這可使不得!”尹妃撒嬌道:“妾等侍奉陛下多年,何時曾誣陷過人?陛下怎說此等話來?”二人裝出百般委屈之態,滿麵淚痕地挨近唐高祖身旁,啼哭不止。唐高祖無奈,隻得道:“既如此,二位妃子先回宮,朕派人查問清楚。”當即寫下旨意,命禦史李綱會審秦王闖宮之事,查明後上奏。張、尹二妃這才謝恩離去。
秦王李世民昨夜掛玉帶後回到府中,心中氣惱難眠,一早起身料理完家務,正準備進宮問安,忽聞禦史李綱求見。秦王以為是詢問父皇病情,忙出來相見。行禮坐定後,李綱道:“陛下龍體如何?”秦王道:“孤昨夜回府時,父皇身子已見好轉,不知今日怎樣,正要前去探望。”李綱道:“今早有內臣傳旨到下官處,命下官前來詢問殿下,故冒昧打擾。”秦王忙命人擺香案接旨。
聽完旨意,秦王臉色大變,暗想:“我昨夜不過借此警示他們,竟反遭誣陷!”便對李綱道:“孤昨夜從父皇宮中回府,在樓前隱約聽到些聲響,故將玉帶掛於宮門,望其日後警覺。此乃孤家私事,難以向先生明言。但先生可知,孤是何等樣人,豈容他人潑臟水?”李綱道:“殿下功高望重,下官不敢妄言。今日隻需備一份奏書,由下官回覆陛下,便可水落石出。”秦王稱善,當即寫下幾句,封好交給李綱。李綱告辭出府,向唐高祖口頭回旨。
唐高祖命內臣攙扶至便殿坐下,李綱行禮拜見,問候聖體後,呈上秦王的奏書。唐高祖展開一看,見是一首絕句:“家雞野鳥各離巢,醜態何須次第敲。難說當時情與景,言明恐惹聖心焦。”唐高祖看了一遍,疑惑道:“這是首絕句,叫朕如何明白其中之意?”李綱道:“秦王秉性忠正嚴烈,陛下素知,此詩必非輕寫。聞說玉帶掛於宮門,想必另有隱情。陛下龍體初愈,此事暫且放下,慢慢察訪,自然清楚。”唐高祖道:“既如此,愛卿先退下,容朕細思。”李綱不敢多言,辭彆出宮。
正如漢代蕭何定律所言:“捉奸捉雙,捉賊捉贓。”此類事情需親眼所見、證據確鑿方可定案,若聽他人挑撥,終究難以決斷。何況帝王家每日事務繁雜,唐高祖見李綱離去,正欲揣摩詩句之意,忽見宇文昭儀與劉婕妤前來朝見。唐高祖歎道:“奇怪,你們二位妃子怎也來了?莫非也有何事?”二妃笑道:“方才聽說張、尹二位夫人來請安,故妾等也來探望。今日陛下龍體想必已大安,還該尋些樂事消遣才是。”唐高祖聽了,微微歎息,默然不語。
宇文昭儀瞥見龍案上的詩稿,便問:“這詩乃低俗靡曼之音,陛下為何書寫此詩?”唐高祖疑惑道:“妃子如何知其格調低俗?”宇文昭儀解釋:“陛下請看這四句詩的字頭,依次是‘家醜難言’四字,分明是含蓄陳情,怎能不是?”唐高祖本就為人寬厚,便將張、尹二妃告狀之事,以及命李綱查問、秦王以詩回複的經過,詳細說了一遍。
宇文昭儀道:“此等宮闈之事,豈可僅憑一麵之詞定案?須得親自撞見方能決斷。張、尹二夫人在隋朝時,便對朝政多有乾涉,如今秦王縱橫四海,身邊豈無勝過她們的女子?為何偏偏今日突然指控其行為不端?上月陛下命秦王平定洛陽,又派妾等挑選隋宮美人、查收府庫珍寶,其間嬌豔女子數千,秦王卻從未多看一眼,至於資財或許有所取用。陛下可還記得:當時妾與張、尹二夫人等請求各賜數十頃田產給父母為業,陛下已親手寫下敕令,秦王卻與淮安王李神通一同封還詔敕,不肯給田。由此可見,秦王是輕財重義之人,怎能像陛下這般鐘情於嬌柔女子?張、尹二夫人或許還在為田產之事心懷不滿,這才借機生事吧!”
劉婕妤也道:“陛下後宮粉黛數千,佳麗如雲,並無不妥之人,何苦為些許小事吹毛求疵,惹得太穆皇後竇皇後)在九泉之下傷心?”這話觸動了唐高祖的心事,他歎道:“朕未必就會追究此事,二位妃子不必再提了。”
正說著,有內監進來稟報:“平陽公主薨逝。”唐高祖歎息道:“公主當年親執金鼓,興起義兵輔佐朕成就大業,才有今日天下,不想竟不能長壽,先朕而去。”說罷不禁落淚。宇文昭儀和劉婕妤勸慰道:“陛下思念公主,更應厚待三位皇子。況且龍體初愈,凡事皆有定數,陛下還需多加調養。”唐高祖點頭稱是。
二妃正要扶唐高祖回丹霄宮,忽有兵部傳來奏本,稱夷寇吐穀渾勾結突厥可汗,直犯岷州,請求派兵救援。唐高祖略加思索,提筆批道:“著駙馬、兵部總管柴紹,火速料理完平陽公主喪事後,率領精兵一萬前往岷州,會同燕郡刺史羅成,征討兩路敵軍,不得延誤。”隨即命內監傳旨,自己則返回丹霄宮休養,身體漸漸康複。
一日,唐高祖在苑圃中閒玩,李建成、李元吉在那裡騎馬舞劍,秦王也率領西府眾臣前來覲見。交談間,李建成、李元吉與秦王各自稱自己武藝超群。唐高祖對尉遲敬德道:“本領高低在於個人練習,若論膂力剛強,單鞭奪槊的本事,常人難及,沒想到敬德竟能獨擅,真是古今罕有。”
齊王李元吉挺身說道:“敬德所言恐怕都是虛誇,他說滿朝將士儘是無能之輩,才敢如此誇口。既然他認為我們都不會使槊,兒臣願與他一較高下!”唐高祖問:“你與敬德比試,有何用意?”尉遲敬德道:“臣自幼學習十八般武藝,從未虛言。但從君臣之禮來說,殿下是君,臣是臣,怎能比試使槊?”李元吉道:“無妨,此刻不論品級貴賤,隻比槊法,一試又有何妨?”
原來李元吉也喜愛在馬上使槊,一聽尉遲敬德誇口,定要與他比個高低。他請二哥李建成全副武裝,裝作如榆窠兵敗逃亡的樣子,自己假扮單雄信飛馬追擊,喊道:“看你單鞭奪槊,能否奪下我的槊?”尉遲敬德道:“請陛下赦免臣死罪,臣下手較重,恐有損傷。不如用木槊去掉鋒刃,假意相鬥,讓殿下持槊來攻,臣自有避刃之法。”
李元吉大怒,私下與部下將領黃太歲說了幾句,便上馬手持大杆鐵槊大呼:“敢與我比槊嗎?”秦王見狀,挺槍催馬而走。李元吉持槊追趕,追出一裡多,舉槊便要刺向秦王。尉遲敬德拍馬趕上,大聲喝道:“敬德在此,勿傷我主!”李元吉便舍棄秦王,挺槊來戰尉遲敬德。不料被尉遲敬德攔住,一把奪過鐵槊,李元吉墜馬逃走。
此時黃太歲卻越過李元吉,挺槊直刺秦王。秦王奮勇迎戰,眼看就要不敵,尉遲敬德飛馬趕來。黃太歲忙舉槊刺向尉遲敬德,尉遲敬德側身避開,揮起手中鋼鞭橫掃,恰好黃太歲的槊又刺到麵前,尉遲敬德順勢奪過槊,反手一刺,黃太歲墜馬而亡。
尉遲敬德急忙向唐高祖回奏:“黃太歲企圖謀害秦王,所以臣殺了他。”李元吉上前奏道:“秦王故意讓敬德殺死我愛將,有違聖旨,請求斬了敬德,為黃太歲償命!”秦王反駁道:“明明是你指使黃太歲來害我,卻如此詭辯抵賴。若敬德不殺黃太歲,我的命就喪在他手裡了!”
唐高祖道:“黃太歲並非朕指使,為何擅自持槊追逐秦王?敬德有救主之功,朕很看重他。況且是你要與他比槊,應赦免他的罪過,以表彰他的忠義之心。你們兄弟應當相親相愛,患難與共,這樣才能不辜負兄弟之情,讓朕心中歡喜,勝過你們每日前來請安。”說罷,便散朝了。
第65回趙王雄踞龍虎關周喜霸占鴛鴦鎮
俗話說“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是百年身”,莫說男子身處逆境會怨天尤人,即便婦人也常有嗟歎。一日之間,便有無窮心事難以言說。且不說唐宮秦王兄弟比槊之爭,單說隋朝蕭後與沙夫人、薛冶兒、韓俊娥、雅娘等人流落在突厥的境遇。突厥可汗死後,韓俊娥、雅娘因水土不服,不到一年便病逝;義成公主因丈夫去世抑鬱成疾,一年多後也離開人世;王義的妻子薑亭亭又因難產身亡。沙夫人便將薛冶兒許配給王義為繼室,又因羅羅雖比趙王年長五六歲,卻端莊沉靜、知書達禮,便做主將她許配給趙王為妻。突厥可汗死後無子嗣,趙王便承襲了可汗之位,號稱正統,踞守龍虎關。他智勇雙全、政令嚴明,退朝閒暇時,常侍奉沙夫人等在後苑遊玩,極儘孝道。
一日入秋,蕭後獨自閒行,站在回廊綠楊下,見苑外馬廄中有個年輕馬夫正在割草喂馬,便細看他相貌,像是中原人。蕭後喚他近前,問道:“你姓甚名誰,是何處人?”馬夫答道:“小人揚州人,姓尤名永。”蕭後道:“看你就像中原人,你有妻小嗎?為何流落到此?”馬夫道:“小人曾隨王世充出征,流落到聊城,與一個叫周逢春的朋友同住。不料遇到宇文化及宮中三個女子,說是隋朝晨光院周夫人、積珍院樊夫人、明霞院楊夫人。那周夫人竟是周逢春的族妹,於是周逢春讓周夫人嫁與小人,樊夫人和楊夫人則嫁與周逢春。”蕭後驚訝道:“竟有這等事,如今三位夫人何在?”馬夫道:“周氏隨我一年多後因難產而死,樊夫人也因體弱患病去世,隻有楊夫人還跟著周逢春在臨清鴛鴦鎮開招商客店。”蕭後又問:“你既與周逢春同住,為何獨自來到這裡?”馬夫道:“周氏死後,小人孤身漂泊,被同伴拉來這裡投軍,便滯留在此。”蕭後再問:“你今年多大了?”馬夫答:“三十歲。”蕭後思索片刻道:“我便是隋朝蕭後,念你也是中原人,又看在周夫人的份上,想照顧你,且還有話要細問。隻是白天在此不便,待夜間我派人喚你。”尤永叩頭應諾而去。當晚蕭後正欲喚尤永進見,不想被人察覺,報與趙王知道。趙王疑心有私情,勃然大怒,立即將尤永處死,還正言規勸了蕭後一番,並嚴令宮奴監視她的出入。蕭後心中十分羞慚鬱悶,正是“隻因數句閒言語,致令人亡己受慚”。
再說柴紹接到聖旨後,立即發文書令部下遊擊李如珪率一千士兵,通知羅成先領兵到岷州抵禦吐穀渾,自己則率軍圍剿兩路敵軍。不久,李如珪到幽州見羅成,羅成拆開文書看過,便稟明父親燕郡王羅藝。羅藝道:“岷州路途遙遠,突厥可汗那裡較近,況且突厥可汗已死,如今繼位的正統可汗是隋朝沙夫人之子趙王,聽說蕭後也在那裡,王義還在那裡做了大臣,都是我們先朝舊人。你隻需領一支兵去,與他們講明利害,吐穀渾見正統可汗不助兵,自然會退去。”羅成道:“父王所言極是。”回到官署,羅成與竇線娘說起此事,線娘道:“蕭後當初曾到我家,我見她氣度不凡,聽說沙夫人也是有誌女子,我想一同去見見她們。”羅成道:“若夫人同去,更是如虎添翼。”花又蘭道:“我也想帶兩個兒子同去,上上父母的墳。”原來竇線娘已生一子叫阿大,花又蘭也生一子叫阿二,相差半月,都已八歲。於是眾人叫上金鈴、吳良收拾行裝,辭彆燕郡王啟程。
行不多日,已到突厥地界。正統可汗得知消息,忙與沙夫人商議:“吐穀渾約我國助兵一同騷擾中原,這兩日正在選將,不想唐朝派燕郡王之子羅成來問罪,如今如何是好?”沙夫人道:“羅藝原是先帝重臣,其子羅成勇猛過人,已成為唐朝大臣,何況他妻子竇線娘是竇建德之女,夫妻二人都是能征慣戰之將,不可輕視。”蕭後道:“話不能這麼說,若是他人奪了天下,彆說他來征伐,即便不來我們也要去征討。可這李淵與我家有中表之親,他的妻子太穆竇皇後與我家先太後是同胞姊妹,論起來還是親戚。何況竇線娘我也認得,雖模樣嫋娜,但嘴皮子厲害,沒見她有多大本事。她若來此,我倒要會會她。”
正統可汗聽了,忙出去與王義商議,先讓王義領一支兵迎敵,自己則整頓第二隊隨後出城。李如珪想搶頭功,做了先鋒,卻中了王義的計,戰敗而逃。竇線娘率第二隊衝殺上來,見前方塵土飛揚,像是敗兵之象,忙挺方天畫戟向前趕去,見一員戰將的長槍已逼近李如珪後心,急忙拔箭搭弓,一箭射在戰將槍頭上,那將嚇了一跳。此時王義的妻子薛冶兒舞著雙刀迎上來,竇線娘用方天戟招架,兩人鬥了一二十回合,薛冶兒漸漸氣力不支,縱馬跳出陣外問道:“你可是勇安公主?”竇線娘道:“你既知道我名,何苦來尋死?”薛冶兒道:“你可認得蕭娘娘?”線娘問:“哪個蕭娘娘?”薛冶兒道:“先朝煬帝的正宮娘娘。”線娘道:“我父皇曾與她一同誅討逆賊宇文化及,蕭後曾到我國一次。”薛冶兒笑道:“既然如此,我也不殺你,我家可汗來了!”竇線娘也笑道:“我也不擒你,我家夫君來了!”兩人各自回陣。
不說薛冶兒回營向趙王稟報,竇線娘撥轉馬頭,沒走幾步,隻見羅成飛馬而來,線娘將剛才的戰況告知。羅成道:“既是趙王領兵出來,我自去會他。”隨即趕到陣前,命小兵進陣通報,請正統可汗出來答話。小兵入陣稟報,趙王忙令士兵擺開隊伍出城。羅成見到趙王,舉手問道:“尊駕可是先帝幼子趙王?”趙王道:“正是,你可是燕郡王之子羅成?”羅成道:“正是。昔日我們是君臣,如今各為其主,無奈皇命在身,不得不來問罪。不知為何要助吐穀渾侵犯唐朝?”趙王道:“這不過是吐穀渾借我國名長威風,其實我並未發兵。何況唐朝得天下,是從宇文化及手中奪取,並未得罪父皇,這是氣數使然,我也不怨恨。如今母後蕭娘娘還在此地,你夫人竇公主想必也在,煩請尊夫人進宮一見,便知詳情。”羅成道:“還有一位義士王義,可在此處?”趙王指著後麵一位戴金盔的戰將道:“這便是。”王義在馬上欠身道:“小將軍請了。”羅成道:“請殿下先回,我夫婦二人與王兄進城再敘。”趙王聽了,率兵先行回宮。羅成命李如珪在城外督理軍馬,王義則派夫人薛冶兒來迎接竇線娘,自己與羅成一同列隊進城。
羅成夫婦一進城,隻見人來人往,市井繁華,百姓家中張燈結彩,奇珍異寶陳列門前,駝獅像齒等罕見古玩琳琅滿目。二人騎在馬上,不禁連聲讚歎。
趙王進宮後,向蕭後和沙夫人講述了王義與唐軍對陣、薛冶兒與竇線娘交鋒的經過,又說羅成夫婦願意進宮拜見蕭後。蕭後道:“既然他們要進宮,速命禦膳房備好宴席,務必周到整齊。”趙王應下,命文武官員點兩千士兵把守各處,直至宮門內刀槍明亮,戒備森嚴,又令百姓張燈結彩迎接“天使”。他還派兩名侍從前往城外,告知羅成若竇公主進宮,便由薛夫人送入宮中。
不多時,內監稟報“天使到了”。趙王以對待欽差的禮儀,到二門迎接羅成,羅國母沙夫人)也帶兩名宮女迎接竇線娘,薛冶兒隨行。蕭後、沙夫人與竇線娘行過禮後,羅成來到龍升殿,將唐帝的誥命供在香案上,趙王上前跪拜。羅成問:“殿下可否請蕭娘娘出來接旨?”趙王忙入內告知蕭後。
蕭後聞言歎息:“當年人人拜我,如今我卻要拜人。天下本非李淵所奪,何況又是親戚,如今他既為天子,我參謁也罷,隻是沒有朝服怎麼辦?”趙王想起公主的法服仍在箱中,忙命宮女取出。蕭後換上法服,與尋常服飾截然不同,莊重華貴,出來拜了聖旨。羅成欲行朝拜之禮,蕭後垂淚道:“國滅家亡,今非昔比,不必多禮。”趙王、王義也勸行常禮,羅成這才以尋常禮節相見。
蕭後邀竇線娘入內席就坐,問道:“我當年逃亡時曾到府上,那時公主年方十八,如今已三十出頭,有幾個公子了?”竇線娘道:“妾虛度三十一歲,兩個犬子都是八歲,一個是我所生,一個是花二娘所生。”沙夫人道:“聽說花木蘭的妹妹又蘭也是位有義氣的女子,想是在家照顧兩位小公子吧?”竇線娘道:“兩個孩子頑皮,聽說我出門,怎肯在家?如今跟著二娘,也在營中。”蕭後忙道:“既然如此,何不請進宮來一見?”沙夫人和羅國母立刻派人用寶輦去接花又蘭母子。竇線娘也命金鈴告知羅成,讓他派人護送。
蕭後又問:“天下大亂時,沒想到你們這些男男女女都能自立於世,各得其所。不知女貞庵內四位夫人是否安好?”竇線娘道:“娘娘有所不知,起初隻有楊、徐、秦三家供養她們。如今江驚波賜給程知節,賈林雲賜給魏征,羅佩聲賜給尉遲敬德,這三家都是徐、秦的至交好友,各自出資為她們置地買房,生活十分安逸。”沙夫人問緣由,竇線娘便將花又蘭在女貞庵遇雨、借住殷寡婦家偶遇三位夫人,後被欽差認出帶回京城的經過詳述一遍。沙夫人感慨:“三位夫人該享厚福,若當初和我們一起逃出,如今也在此處,可見她們命中該嫁貴夫,才在不幸中得寵。”羅國母問起四位夫人現狀,竇線娘道:“袁紫煙生了兒子,聽說要聘賈林雲的女兒;江驚波生了女兒,許配給羅佩聲的兒子,各家都相敬如賓。”蕭後歎道:“我常想若有中原人來,能帶我回家看看先帝墳墓就好了。如今好了,我同你們回去,即便死也死在中原。”
正說著,侍從稟報:“花二夫人到了!”沙夫人和羅國母忙迎上去。竇線娘招呼:“阿大、阿二,快和母親拜見蕭娘娘。”花又蘭忙請蕭後上座行禮,蕭後推辭道:“行常禮即可,我們好好說話。”花又蘭謙稱“草茅賤質”,蕭後笑道:“同處亂世,何必見外?”花又蘭與沙夫人、羅國母、薛冶兒一一見禮。蕭後見兩個孩子恭恭敬敬作揖,忙抱到膝上,愛憐道:“何等靈秀的孩子,竟生得這般可愛!”竇線娘道:“娘娘快放他們到殿上拜見殿下吧。”羅國母道:“我帶兩位公子去,看看如何行禮。”蕭後道:“我們一起去。”
眾人來到外殿,宴席已擺好。趙王見了花又蘭母子,十分歡喜,忙叫人搬來椅子請她們坐下,眾夫人也入席飲酒。蕭後看竇線娘,不僅容貌端莊,更顯倜儻風流;再看花又蘭,身段與線娘相近,肌膚雪白,隻是腰肢略顯清瘦。蕭後命宮女取來日曆查看,道:“後日是宜出行的日子,我便同公主、夫人回中原一趟。”竇線娘笑道:“娘娘若到了中原,恐怕中原人不肯放您回去呢。”蕭後苦歎:“除非先帝從九泉之下複生,或許能做這個主。”
酒過三巡,趙王帶著羅家兩個孩子進來。蕭後提起回南掃墓之事,沙夫人再三勸阻。等蕭後陪竇線娘說話時,趙王對沙夫人道:“母後真不湊趣,有您在此足矣,她留在這裡也無甚用處,既然想回去,隨她去吧。”說罷,立刻告知王義。王義道:“娘娘想去為先帝掃墓,甚是有誌,臣也想同去哭拜先帝。”
趙王趕來時,竇線娘等人正準備告辭啟程。趙王挽留道:“家母後後日便要回南方,公主不如在此住上一兩天,與我們同行如何?”蕭後和沙夫人也在一旁再三勸說。竇線娘便暫住在蕭後的宮中。蕭後好奇地問她:“當初我見公主治軍嚴謹,舉止端莊,凜然不可侵犯,為何如今這般溫柔親和,教人既愛又敬?”竇線娘笑著解釋:“以前跟著母後時,母後治家嚴格,不苟言笑。可自從嫁給羅郎,被他幾句話點醒,便懂得了溫柔相待,心裡時刻記掛著他,就連日常相處中的嬉笑怒罵,也彆有一番情趣。”蕭後聽了,感慨道:“這麼說,你們夫妻感情很深厚。”說著,不禁落下淚來,“當年先帝與我也是如此恩愛,如今他撇下我在此,讓我如槁木死灰,晚年日子實在難熬。”竇線娘安慰道:“我聽說當今唐天子統一天下後,生活也很快活,沒多久又選了幾位美人入宮。”蕭後輕輕點頭,吩咐宮女收拾行裝。
轉眼間過了兩天,羅成提前派潘美寫信告知柴紹行程安排。自己與竇線娘等人組成前隊,李如珪和王義夫婦則率領後隊,一切安排妥當後,眾人便向趙王等人辭彆出發。蕭後與沙夫人、羅國母分彆時,相擁痛哭,隨後登上車輦。羅成為掩人耳目,在路上換上趙王的旗號,裝作是接應吐穀渾的模樣。
再說柴紹接到旨意後,匆忙料理完喪葬事宜,即刻點兵出征。抵達岷州後,他仔細查看地圖,並向當地人詢問地形,確認無誤後便準備進軍。吐穀渾得知消息,在一座名為五姑山的高山上設下防線。這座山層巒疊嶂,青鬆翠柏鬱鬱蔥蔥,遠遠望去氣勢不凡。
柴紹率軍在距離五姑山一箭多地外紮下營寨。他坐在胡床上,靜靜觀察山勢,神情自若。吐穀渾的蠻兵見他這般鎮定,擔心他突然發起進攻,紛紛萬箭齊發。柴紹的將士們卻毫不慌亂,穩穩站在陣中,箭射來時,有的用嘴叼住,有的隨手撥掉,竟無一人受傷。
這時,柴紹命兩個十七八歲的女子登場。她們身姿曼妙,懷抱琵琶,一邊輕撥琴弦,一邊婉轉歌唱,翩翩起舞。吐穀渾的士兵們從未見過這般場景,紛紛放下武器,看得入神。一曲舞罷,又換了一對女子上場,她們的表演更加新奇巧妙,比民間的雜耍藝人還要精彩。就這樣,歌舞持續了兩三個時辰。突然,五姑山後傳來一聲炮響,四周喊殺聲震天。柴紹知道是羅成率領援軍趕到,立刻親率精銳騎兵向山上衝殺。兩軍前後夾擊,吐穀渾軍隊頓時大亂,四散潰逃。柴紹和羅成率軍追擊了三四十裡,大獲全勝後才收兵回營。
王義見到柴紹,說明此行是護送蕭後回南方。柴紹也與蕭後見了麵,眾人便一同前行。柴紹擔心朝廷猜忌,便在捷報中提及蕭後要回南方掃墓一事,提前派李如珪快馬加鞭回朝稟報。因為要去山東會見在那裡做官的齊國遠,柴紹便與羅成同行。竇線娘也想順路到雷夏祭拜先人,眾人便結伴而行。
一天傍晚,隊伍行至臨清。蕭後問王義:“這裡路過鴛鴦鎮嗎?”隨從回答:“這是必經之路。”蕭後說:“聽說鴛鴦鎮有個周家飯店,我們就在那裡歇腳吧。”眾人加快腳步,遠遠望見一塊招牌,上麵寫著“周逢春招商客店”。柴紹和羅成擔心店裡住不下這麼多人,便各自另尋住處。
蕭後坐在轎中,看見店外站著一個三十多歲的大漢,櫃台裡坐著一位女子,模樣十分眼熟。仔細一看,竟是昔日隋宮明霞院的楊翩翩。隻聽楊翩翩對那大漢說:“當家的,去問問這是誰家的家眷,快請進來。”這時,薛冶兒率先下馬,盯著楊翩翩看了許久,突然驚呼:“這不是楊夫人嗎?你怎麼在這裡?”楊翩翩聽到聲音,趕忙出來查看,認出是薛冶兒,驚喜地問:“你這些年在哪裡?和誰一起來的?前麵轎子裡是誰?”薛冶兒答道:“是蕭後娘娘。”楊翩翩立刻向店外喊道:“夥計,把蕭娘娘的行李搬到西邊那間屋子!”
蕭後下了轎,楊翩翩上前迎接。她想行大禮叩見蕭後,蕭後連忙攔住,以平輩之禮相見。蕭後緊緊握住楊翩翩的手,感慨道:“我還以為隻能在夢裡與你相見,沒想到竟在這裡重逢。”兩人相互問候一番後,蕭後問道:“我進店時,外麵站著的那位,是你的丈夫嗎?”楊翩翩點頭:“是的,他以前是武官,我嫁給他已經六七年了。”蕭後又問:“你是獨自出來的,還有其他人嗎?”楊翩翩說:“還有周夫人和樊夫人。”蕭後追問:“她們如今在哪裡?”楊翩翩神色黯然:“樊夫人和我住在一起,因病去世了;周夫人嫁給了尤永,沒過一兩年也走了。”蕭後又問她住在哪間房,楊翩翩指了指:“就是那間。”這時,外麵傳來丈夫的呼喚,她便匆匆出去了。
蕭後躺在床上,回想起往昔種種,心中滿是傷感,淚水止不住地流,一夜未眠。沒想到第二天,她突然發起了高燒,整個人昏昏沉沉。女眷們圍在身邊焦急地問候,柴紹和羅成急忙派人請來醫生診治。就這樣過了兩天,蕭後病情不見好轉,胸口憋悶得厲害,連起身都困難。柴紹收到消息,得知宮中局勢有些動蕩,便與羅成告彆,先行一步回朝複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