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回丹霄宮嬪妃交譖玄武門兄弟相殘
人生最困難的事莫過於以家為國。父子群雄崛起於一時,出謀劃策、排兵布陣、傳呼廝殺,不知耗費了多少心機,擔了無數驚惶。命中注定該承受的,任憑四方動蕩、群醜跳梁,最終都會被剿滅。至於宮廷內的事,本以為不會有變故,無需刻意籌謀,卻不知一切皆是天命機緣、氣數使然。不說李建成、李元吉嫉妒李世民功高望重,與張、尹二妃共謀奸計,就算再有幾個有才乾的人,也難以扭轉天意。
暫且不說蕭後在周家客店生病,且說秦王當日將玉帶掛在張、尹二妃宮門,本是想讓她們警醒改過,正道做人。不料唐高祖誤信讒言,反而派李綱去質問秦王。若論父子之情,尚可依情理化解;若論朝廷律法,卻難以剖白分明。幸虧李綱讓秦王以詩句回奏,又幸虧唐高祖寬宏大度,一則念及嬪妃曾有功,二則顧及嫡親血緣,再加上宇文昭儀、劉婕妤平日受過李建成、李元吉的好處,便輕描淡寫地將此事擱置。唐高祖不再追究,秦王見狀也不再提及。此後,李建成、李元吉更是勾結嬪妃互通消息。張、尹二妃得知平陽公主下葬,宗戚大臣都要去護送,便透消息讓李建成、李元吉趁機行動。
李建成、李元吉本就是喪心病狂之人,得了這個機會,送完公主葬後,便在途中的普救禪院等候秦王。他們假意殷勤,邀秦王相聚,急忙擺下宴席。秦王性格豁達,以為他們已有所警醒,毫不防備,不料竟被二人以毒酒相勸。秦王剛飲半杯,隻見梁間乳燕呢喃飛過,糞汙落入杯中,玷汙了袍服。秦王起身更衣,隨即感到心腹疼痛,急忙回府。當晚便泄瀉不止,嘔血數升,幾乎性命不保。西府群臣聽聞,都來探望,力勸秦王儘早除去李建成、李元吉。
此時,秦王在宮中的心腹將此事告知唐高祖,唐高祖大吃一驚。念及江山社稷都是秦王的功勞,他立刻駕臨西宮探視。唐高祖握著秦王的手問道:“你生來從未得過如此重病,為何今日突然發作,莫非其中有緣故?”秦王眼中含淚,將昨日送葬途中遇見李建成、李元吉,一同到寺中飲酒的經過細細述說了一遍,不禁長歎道:“往日六宮歡笑、三井傳呼,風和日麗、花香襲人,彼此間奪棗爭梨,何等友愛,堪比漢代的長枕大被。誰知變故突生,讓我心碎血湧。若說這是天命,上天未免太過殘酷;若說是人為,我又有何辜?隻恐怕其中另有隱情。如今幸虧父皇洪福、聖母庇佑,我才得以無恙,也可稍慰皇恩。”說罷,淚如雨下。
唐高祖見此情景,心中也覺不安,便對秦王說:“當年我首倡大義,削平天下,全是你的功勞。當時我原想立你為太子,你卻堅決推辭。如今建成年長,為嗣已久,我不忍剝奪他的位置。看你們兄弟似乎難以相容,若同處京城,必有爭鬥。我當派你建置行台,居於洛陽,自陝州以東都由你掌管,仍命你使用天子旌旗,如同漢代梁孝王的舊例。”秦王垂淚推辭道:“父子相依,是人間佳話,我豈可遠離父皇膝下,有違晨昏定省之禮?”唐高祖道:“天下一家,東西兩都相距甚近。我若想你,便可前往你處相見,何必悲傷?”說罷,便乘輦回宮。
秦王的眷屬和幕僚聽聞此言,都以為即將脫離險境,無不歡喜踴躍。李建成得知後,以為除去了心腹大患,趕忙去告知李元吉。李元吉聽了,跺腳歎道:“糟了!這道旨意若真下達,我們都活不成了!”李建成大驚問道:“為何?”李元吉道:“秦王功高謀勇,府中文武齊備,一旦有所行動,四方必定響應。如今他在京城,雖多謀略卻無處施展。若讓他居於洛陽,建天子旗號,必定妄自尊大。他本就土地廣袤、糧餉充足,且提拔的將士大半是陝東人。倘若他圖謀不軌,莫說大哥繼位,就連父皇治國,也得拱手相讓。到那時,我們都將成為砧板上的魚肉,還敢與他對抗嗎?”李建成道:“弟弟說得對,如今該如何阻止?”李元吉道:“大哥應速速密令幾人上密封奏疏,稱秦王的部下聽說要去洛陽,無不歡喜雀躍,看他們的誌趣,恐怕不會再回來了。再派皇帝親信以利害關係勸說陛下。我與大哥則火速進宮,讓嬪妃們日夜在皇上麵前詆毀李世民,這樣陛下自然會中止成命,將他留在長安,到時他就如同尋常百姓,再定計治罪,豈不容易?”李建成聽了,笑道:“弟弟此言,妙極!”於是二人便去派人行事。
世間任憑你是英雄好漢,都知道婦人之言不可輕易聽信。卻不知在宴席間、枕畔旁,偏是婦人之言最易入耳。她們說來婉轉動人,看似有理又透著關切。任憑你力能舉鼎、才冠三軍,到此也不知不覺被軟化,隻得默默忍受。若要更改,反而生出許多煩惱,鬨得耳根不淨。唐高祖此時年事已高,喜歡安居尊榮,任由嬪妃們在耳邊進讒言。再加上太子和齊王買通她們百般挑撥,竟將一道絕妙的旨意化為泡影,甚至還要誣陷秦王,讓唐高祖殺害他。幸虧唐高祖仁慈,沒有采納。秦王的僚屬們則都在焦急等候明旨。
時值酷暑,秦王清晨在院子裡賞蘭,隻見杜如晦、長孫無忌推門而入。秦王驚訝問道:“二位愛卿為何冒著酷熱前來?”杜如晦尚未開口,長孫無忌便皺著眉頭說:“殿下可知東宮的圖謀已迫在眉睫,恐怕臣等不能再侍奉殿下了!”秦王問:“何以見得?”杜如晦道:“此前東宮派內史到楚中,招引了二三十個亡命之徒,早已藏入府中。又有河州刺史盧士良,送給東宮二十多個壯漢,這是月初我在驛站親眼所見。昨夜黃昏,又有三四十人自稱是關外人,要投奔東宮。殿下試想,他們既不掌管禁兵,又不習武征遼,更不招募勇士抗敵,在這宮廷之中養這些人做什麼?”
秦王正要答話,又見徐義扶著程知節、尉遲敬德進來行禮。程知節搖著扇子說:“天氣炎熱,人情急迫,兄弟相殘的禍端已危及家門,殿下為何還安然不動,不加防備?”秦王道:“剛才如晦也在此議論此事。隻是骨肉相殘,乃古今大罪。我明知禍在旦夕,卻想等他們先動手,然後以正義之名討伐,這樣罪責便不在我。”尉遲敬德道:“殿下此言未必周全。人情莫不畏死,如今眾人以死效忠殿下,這是上天的眷顧。禍機即將爆發,殿下卻仿若不聞。即便殿下看輕自己的性命,又如何麵對宗廟社稷?若殿下不采納臣的建議,臣將逃身草野,無法再留在殿下身邊束手待斃!”長孫無忌道:“若殿下不聽敬德之言,大事必敗。倘若敬德等人不願再追隨殿下,無忌也將隨之離去,不能再服侍殿下了!”秦王道:“我所言也未必完全不可取,容我再考慮考慮。”
程知節道:“今早我家小奴程元在熟麵鋪裡,看見公座邊有七八個人在吃麵,都是高大強壯的漢子。程元擠在廂房裡,聽見其中一人說‘大王爺待我們如何好’,其他人也跟著說大王爺如何厚待他們。又有一人說‘就是二王爺,也十分慷慨’。正說得高興,隻見兩人走進來說:‘到處找你們,原來在這裡吃飯。王爺起身了,快去吧。’眾人忙留他們吃麵,那兩人連麵也不吃,就哄然出門。小廝認得其中一人,是世子府中的買辦王克殺,回家告訴了我。看這情形,災禍就在眼前,豈能再拖延!”徐義扶道:“二王平日找借口陷害殿下,已不止一次。單看他們曾送一車金銀給護軍尉遲敬德,幸虧尉遲敬德拒不接受;又贈金帛給段誌元,段誌元也拒絕了;還誣陷總管程知節,將他外放為康州刺史,幸虧知節誓死不去。這幾人都是殿下的股肱之臣,至死不渝,倘若有不測,後果不堪設想!”說罷,不禁淚如雨下。
秦王道:“既然如此,你同知節火速到徐積處,長孫無忌與杜如晦到李靖那裡,將這些情況詳細告知,看他們二人怎麼說。”眾人聽了,立即起身前往。
暫且不說徐義扶陪同程知節前往徐懋功處,單說長孫無忌與杜如晦二人扮作書生模樣,帶著兩名乾練的家人,星夜兼程來到安州大都督李靖字藥師)府上。李靖見到二人,既感欣喜又覺意外:欣喜的是老友相聚,意外的是二人竟身著便服匆匆而至。他趕忙將二人迎至書房,擺上酒菜,促膝而談。杜如晦隨即將朝中局勢,尤其是李建成、李元吉與秦王之間的紛爭,詳細告知李靖。
李靖聽罷,沉思道:“軍國大事,我們外臣尚可參與謀劃;但宮廷內的家事,秦王功蓋天下,自有權衡處置的能力,何須問計於外臣?煩請二位替我婉言回複秦王。”長孫無忌與杜如晦再三懇請,李靖卻隻是微笑推辭。無奈之下,二人隻得在府中留宿一夜。臨近五更時,他們擔心朝中生變,便留書一封在案頭,與李靖悄然辭彆。
一行人行至四五十裡處,原本晴朗的天氣突然大變——山腳湧起團團烏雲,霎時間狂風驟起。長孫無忌道:“天色變了,找戶人家歇息片刻吧。”杜如晦的家人杜增忙道:“二位老爺加緊走幾步,轉過前麵二三裡,便是徐老爺的住處了。”杜如晦恍然道:“對,我們加快腳步!”無忌好奇詢問:“哪位徐老爺?”杜如晦解釋:“是徐德言,他的妻子是我表姐樂昌公主。”無忌點頭:“哦,原來是‘破鏡重圓’故事裡的那對夫妻。為何徐德言不做官,反倒隱居在此?”杜如晦道:“他不熱衷仕途,甘願歸隱山林。”無忌感慨:“這對夫妻都是重情重義之人,正好順路拜訪。”
眾人策馬揚鞭,趕到村前,但見一灣綠水潺潺流淌,岸邊垂柳隨風搖曳。遠處是一片規模不小的莊院,四五百戶人家在田間辛勤耕作。過了橋,到了徐府門前,眾人下馬,府上仆人迎出問道:“諸位是何處來的?”杜增答道:“我們是長安杜老爺的隨從,途經安州,特來拜望徐老爺。”仆人麵露難色:“我家老爺今早被前村人家請去講學了。”杜如晦道:“你帶我的家人進去稟告公主,說我杜如晦在此,公主自會明白。”又對杜增說:“你進去見到公主,就說我想進府拜見。”仆人應聲,與杜增入內。片刻後,幾重門次第打開,仆人請杜如晦、長孫無忌到中堂就座。
少頃,兩名丫鬟前來,請杜如晦進入內室。隻見樂昌公主:
雅耽鉛槧,酷嗜縹緗。妝容雅致如春日融雪,紗衣輕拂似和風拂麵;容光煥發若初升朝陽,倩影搖曳如流霞映空。眉間黛色似遠山含翠,唇上嫣紅如雙闕塗朱,端的是畫眉樓上墨香四溢,傅粉房中書卷盈室。
杜如晦見狀,欲行大禮,樂昌公主忙道:“天氣炎熱,表弟行常禮即可。”杜如晦揖拜後坐下,問道:“姐姐,姐夫去哪兒了?”公主答道:“村裡每逢初三、初七,許多農耕子弟都會邀請你姐夫去講學,宣揚孝悌忠信的道理,他便帶著咱們的兒子寧兒一同前往了。我已派人去請,想必很快就回。”
二人閒聊了幾句家常,公主忽然問道:“聽說表弟在秦王府任職,為何事這般奔波?莫非朝中又有變故?”杜如晦歎道:“姐姐真是未卜先知!”隨即將秦王與李建成、李元吉的矛盾詳述一遍。公主聽罷,神色凝重:“此事我略有耳聞。如今表弟打算何為?”杜如晦皺眉道:“秦王派我們向李靖詢問對策,不想他竟一言不發,實在可恨!”公主搖頭道:“依愚姊看來,這正是李靖深諳為臣之道,有何可恨?況且李靖的夫人張氏,前日差人來問候時曾說,李靖每日為國事憂心,也提及朝中早晚必有變動。”
杜如晦疑惑:“姐姐見識高明,為何說李靖‘深諳為臣之道’?又怎會‘略有耳聞’此事?”公主解釋:“當年我在隋朝後宮時,張、尹二妃曾慕名與我往來,如今雖已疏遠,但嬪妃中仍有兩位與我情同姊妹——一位是徐王元禮之母郭婕妤,一位是道王元霸之母劉婕妤。劉夫人前日派人送東西給我,我問及朝政,她言說張、尹二妃與李建成、李元吉勾結,用金銀收買有皇子的嬪妃,在皇上麵前讒言陷害秦王。郭、劉兩位妹妹還算正直,那張、尹二妃卻與其他嬪妃沆瀣一氣,尤其忌憚秦王府的智囊之士,如李靖、徐懋功等,都被外放任職;房玄齡和你長孫無忌等人,更是每日遭他們詆毀,試圖逐出朝廷。倘若這些心腹乾將被逐一除去,隻剩秦王孤掌難鳴,他們便可輕而易舉地對付他。何況你每日在秦王府中,食其俸祿,不思儘忠謀劃,反倒東奔西走,難道李靖、徐懋功能像戰國田光那樣替你們決斷麼?”
杜如晦正要分辯,家人稟報:“老爺回來了!”徐德言快步走入,與杜如晦見禮後,問道:“老舅久違了,外麵那位是?”杜如晦答道:“是長孫無忌。”徐德言道:“他從未來過我這鄉野之地,怎能讓他獨自坐在外麵?老弟陪我去廳上相見。”又對公主道:“快備些便飯來。”
眾人到了廳上,徐德言與長孫無忌一見如故,英雄相聚,氣氛格外熱烈。不一會兒,飯菜擺上,眾人入席。無忌將二王構陷秦王的詳情告知徐德言,德言聽罷歎道:“這是皇室家事,不同於國家政務。尋常百姓家遇此紛爭,尚且需權衡變通,何況秦王乃天縱英才,又有諸多賢才輔佐,何愁不能化解?不知令姊對此有何見解?”杜如晦將公主的話轉述一遍,德言點頭:“所言極是。不過我前日見邸報說,突厥鬱射設率數萬騎兵屯駐河北,此事恐怕很快會引發變故,你們務必當心。”
無忌聽了,頓感局勢緊迫,匆忙吃完飯。此時雨過天晴,他急忙催促杜如晦啟程。徐德言感慨:“本應留二位多住幾日,隻是此時非閒聚之時。二兄回長安後,凡事務必抓緊,遲則生變!”杜如晦入內室向公主辭彆,隨後與無忌等人翻身上馬,踏上歸途。
不到一天,長孫無忌和杜如晦回到長安,進宮拜見秦王李世民。無忌先是轉達了李靖不願過多乾涉的態度,又提起途中偶遇杜如晦的姐夫徐德言一事。秦王好奇詢問:“樂昌公主和徐德言都是有見識的人,他們怎麼說?”杜如晦便將公主分析朝中局勢、指責他們應儘忠籌謀的話,以及徐德言提醒突厥隱患的事,一一詳細稟報。
秦王聽罷點頭道:“正是,燕王羅藝因突厥鬱射設驍勇善戰,已上奏請求增兵。李建成、李元吉還打算借此機會,將我西府一半的謀士武將調走。前日徐義扶和程知節從徐懋功處回來,帶回的話與李靖如出一轍。不過徐懋功極力稱讚張公謹占卜如神,我已派尉遲敬德去召他,估計馬上就到。”正說著,張公謹應召前來,見到秦王便問:“殿下召臣所為何事?”秦王將李建成、李元吉穢亂宮闈的傳聞,以及眾臣希望肅清宮廷亂象的想法和盤托出,又指著香案上的靈龜道:“神龜在此,還望先生占卜,助我決斷。”
張公謹卻放聲大笑,一把將龜甲擲在地上:“占卜是為解決疑惑,如今此事已無猶疑餘地,何必再卜?即便卜出不吉,難道就能罷手不成?況且此事早已傳揚在外,若放任不管,成何體統!”李淳風等大臣也紛紛出言相勸。秦王神色一凜:“既然如此,我心意已決,明日早朝,便帶兵問罪!”此時張公謹已擔任都捕,負責守衛玄武門,他向秦王進言:“殿下,臣等雖是心腹,但行事必須謹慎。明日早朝,臣自有安排。”說罷便告辭離去。
另一邊,李如珪奉柴紹之命,奔波月餘抵達長安。他將柴紹的奏章呈遞給唐高祖李淵,李淵宣他入宮。行禮後,李淵詢問了戰事經過、蕭後回南方的情況,李如珪一一如實作答。李淵滿意道:“你助戰有功,就在朝中補個官職吧。”李如珪謝恩退出朝堂。
此時正值己未日,太白金星再次在白天出現。太史令傅奕秘密上奏,稱太白金星出現在秦地分野,預示秦王將得天下。李淵將密奏轉交給李世民。李世民趁機上奏,揭發李建成、李元吉穢亂宮闈,又哭訴自己對父兄忠心耿耿,卻遭二人謀害,若含冤而死,死後都無顏麵對李密、王世充等反賊。李淵看後大為震驚,批複道:“明日當廷審問,你儘早來朝。”
李世民立刻派人給西府的幕僚送去密信,安排明日行動。張妃、尹妃得知消息,急忙派人告知李建成、李元吉。李元吉建議:“應集結東宮和齊王府的精銳,稱病不朝,靜觀其變。”李建成卻自信滿滿:“我們軍備森嚴,有何可懼?明日我與賢弟一同入朝,當麵質問他!”
庚申日淩晨四更,李世民身著鎧甲外披長袍,尉遲敬德、長孫無忌、房玄齡、杜如晦等人也都在衣內暗藏甲胄,攜帶兵器,正要出門。李世民突然叫停:“且慢!”他取出一枚信符,命家將燃放三枚特製花炮。這種花炮是征討外邦時繳獲的,炮筒直徑五六寸,聲響震天。三聲炮響過後,四麵八方陸續傳來呼應的炮聲。
一行人走過幾條街,遠遠望見一隊人馬逼近。杜如晦下令再放一枚號炮,對方立刻回應,原來是程知節、尤俊達、連巨真等人率部趕來。緊接著,斜刺裡又有一隊人馬以炮聲呼應,為首的是於誌寧、白顯道、史大奈、陸德明。忽然又有一聲炮響傳來,卻不見接應的隊伍,眾人心中疑惑,靜靜在天策門樓前集結。
這時,西府兩名小卒趕來稟報:“東府有四五百人殺來了!”李世民當機立斷,扯下外袍,手持長劍準備迎敵。尉遲敬德縱馬而出:“殿下不必動手!”他帶著十幾名騎兵率先衝入敵陣,與東宮的敢死之士展開廝殺。這些死士哪是虎將對手,尉遲敬德接連刺翻三四個,敵軍頓時潰散。
眾人追到臨湖殿時,李世民催馬趕上李建成。李建成連射三箭,均未命中。李世民一箭射出,正中李建成後心,李建成翻身落馬。長孫無忌迅速衝上前,一刀結果了他的性命。李元吉見狀驚慌失措,撥馬狂奔,李世民緊追不舍。突然一聲炮響,一名小將橫槍攔住去路:“逆賊休走!”一槍刺向李元吉。李元吉側身躲避,不慎墜馬,李世民趕上,手起劍落將其斬殺。
李世民定睛一看,原來是秦瓊之子秦懷玉。他將李元吉的首級交給懷玉,疑惑問道:“剛才聽見炮聲就在附近,卻不見人來會合,我正納悶。你父親不在家,你怎麼知道今日行動,還在此等候?”秦懷玉答道:“是程知節老伯昨夜告知我的。”李世民轉頭對尉遲敬德、程知節等人下令:“二賊已誅,不可濫殺無辜!”東宮的殘兵見狀,紛紛退去。
此時,翊衛軍騎將軍馮翊、馮立得知李建成死訊,悲歎道:“怎能生受恩惠,卻在主子死後苟且偷生?”他與副護軍薛萬徹、屈(口至),以及直府左車騎萬年、謝方叔,率領東宮和齊王府的一千精兵,直奔玄武門。守將張公謹正與雲麾將軍敬君弘、中郎將呂世衡奮力抵抗。張公謹一槍刺死呂世衡,又一箭射死馮立,隨後關閉城門,憑借地勢阻擋敵軍。
另一邊,李淵正在海池泛舟,忽聞宮外喧鬨,正要召裴寂、蕭(王禹)議事,隻見尉遲敬德身披鎧甲、手持長矛闖入。李淵大驚失色:“今日作亂的是誰?你為何到此?”尉遲敬德朗聲道:“太子李建成、齊王李元吉作亂,秦王已舉兵誅殺。恐驚擾陛下,特派臣前來護衛。”李淵顫抖著問:“建成、元吉現在何處?”尉遲敬德沉聲道:“已被秦王斬殺!”
李淵拍案痛哭,轉頭對裴寂等人哀歎:“沒想到今日竟發生這種事!”裴寂、蕭(王禹)連忙勸道:“建成、元吉本就未參與太原起兵的謀劃,又無治國安邦之功,卻嫉妒秦王功高望重,陰謀陷害。如今秦王討逆,陛下不必過於悲傷。秦王功蓋天下,民心所向,若立為太子,托付國事,便可高枕無憂。”李淵長歎:“這原本就是朕的心意。”
尉遲敬德請求李淵下旨,命各路軍隊聽從秦王指揮。李淵當即派裴寂與尉遲敬德前去宣諭。此時秦府士兵與東宮餘黨仍在混戰,二人趕到玄武門,向薛萬徹等人宣讀旨意,對方這才收兵潰散。秦府諸將主張斬草除根,殺光東宮餘黨,尉遲敬德堅決反對:“罪魁禍首已伏法,應當適可而止。若濫殺無辜,難以安定人心。”眾人這才作罷。
最終,李淵下詔大赦天下,宣布罪責隻限於李建成、李元吉二人,其餘黨羽一概不究。同時冊立李世民為皇太子,並下詔:“軍國大小事務,一律先由太子處置,再上奏朝廷。”
第67回女貞庵妃主焚修雷塘墓夫婦殉節
世間萬事皆有定數,一飲一啄莫不前定,何況王朝儲君、萬國君王之位,又豈是勉強可以僥幸獲得的?且說王者自有天命,如漢高祖在鴻門之宴、滎陽之圍中,雖命懸一線卻總能安然脫險,而楚霸王項羽何等英雄蓋世,最終卻落得烏江自刎的下場。倘若李建成、李元吉安於天命,退居藩封,又何至身首異處?
卻說秦王李世民誅殺李建成、李元吉後,張妃、尹妃起初以為這兩個風流少年能讓她們永享歡娛,還以為事情到了極致便能轉機,卻不知此類醜事一旦敗露,必致慘敗。一時間,宮中無論行住坐臥,眾人皆議論她們的短處。唐高祖李淵自知理虧,隻得將張、尹二妃貶入長樂宮,連自己也不再與她們相見,隻與侍女夭夭、小鶯等抹牌踢球,消遣愁悶。
此時秦王已被立為太子,將文武官員一一妥當升遷,即便李建成、李元吉的舊部,也各複其位。唯有魏征,當年在李密麾下時便對秦王有恩,歸唐後李淵因李建成學問平庸,命魏征擔任太子師傅。如今秦王欲挫其鋒芒,便召魏征前來,質問:“你在東宮時,為何離間我兄弟,使我幾遭毒手?”魏征神態自若,毫無懼色,答道:“若先太子早聽我言,何有今日之禍?”秦王大怒:“魏征到此時仍不屈服,還要如此傲慢,拖出去斬了!”左右正要動手,程知節等跪地求情。秦王歎道:“我豈不知他有才,隻是擔心他念及先太子舊情,不肯為我所用啊!”遂麵色轉和,以禮相待,拜魏征為詹事主簿,又召王珪、韋挺為諫議大夫。
李淵見秦王事事施行仁政,舉措合宜,眾臣也各儘其忠,便決定禪位於太子。武德九年八月,秦王在東宮顯德殿即位,尊李淵為太上皇,下詔明年改為貞觀元年。他立妃長孫氏為皇後,追封故太子李建成為息隱王,齊王李元吉為海陵刺王,立長子李承乾為皇太子,自此政令煥然一新。
且說蕭後在臨清鴛鴦鎮周家客店中感染風寒,本以為很快能愈,不料胸膈堵塞,渾身發熱疼痛,竟無法動身,月餘才逐漸康複。她拿出十兩銀子感謝楊翩翩,隨後與王義、羅成等人啟程。途中聽人議論:“朝中兄弟不和,殺了許多人。”蕭後問王義:“宮中哪對兄弟不和?”王義答道:“羅將軍說李建成、李元吉與秦王不和,已被秦王殺死,唐帝也禪位給秦王了。”眾人曉行夜宿,很快抵達潞州。
王義向蕭後提議:“娘娘既想去女貞庵,此處離斷崖村已不遠。臣與羅將軍率兵馬在外駐紮,您隻需帶女眷乘船前往即可。”蕭後道:“女貞庵是要去的,揀近路走吧。”王義又問:“是否要詢問竇公主是否同行?”蕭後便派小喜帶宮奴到竇線娘寓所詢問,回來說:“竇公主與花二娘都想去。”
正說著,許多當地官員前來拜望羅成。羅成便命縣官迅速備好大船,挑選十名女兵,護送竇線娘、花又蘭及兩位小公子。竇線娘派金鈴接蕭後、薛冶兒上船,小喜與宮奴隨行。隻見一泓清水之上,船槳輕搖,轉過幾個河灣,便到了斷崖村。先行舟子上岸報信。
卻說女貞庵中,高開道的母親已圓寂三年,如今由秦瓊之妻秦夫人主持庵務。聽聞蕭後等人到來,秦夫人等四位夫人秦夫人、狄夫人、夏夫人、李夫人)大吃一驚,忙問:“蕭後如何而來?同什麼人一道?”舟子答道:“船是在本地雇的,有兩位老爺,一位姓羅,一位姓王,其餘人不認識。”四位夫人換上整潔衣裳,一同出庵迎接。剛到山門,便見一群女子嫋嫋婷婷沿巷道走來。近前一看,果然是蕭後、竇線娘等人,秦夫人眼眶頓時濕潤。
眾人迎至客堂,蕭後感慨垂淚:“深陷欲海迷途,今日方得遊此仙窟。”秦夫人道:“寄身塵世如扁舟漂泊,轉眼皆為空花幻影。請娘娘上座,受我們一拜。”蕭後忙道:“我與各位夫人皆在邯鄲夢中,時光飛逝,不必多禮!”於是眾人以常禮相見。蕭後指著兩個孩童介紹:“這是羅小將軍與竇夫人的公子,這位是花夫人的公子。”又指著薛冶兒問:“你們還認得她嗎?”狄夫人端詳道:“模樣倒像薛冶兒,隻是身子更豐腴了些。”夏夫人道:“可不是嗎?怎麼胖了許多?”蕭後解釋:“薑亭亭已去世,沙夫人將她許配給王義,王義如今在突厥做了大臣,她也成了夫人。”四位夫人忙請薛冶兒上座,薛冶兒推辭道:“冶兒就按尋常禮節拜見吧。”雙方回拜後,相擁痛哭。
桌上早已擺好茶點,眾人坐下交談。竇線娘問:“怎麼不見南陽公主?”李夫人答道:“她在裡麵主持楞嚴壇法事,片刻便來。”蕭後問:“她在此處可好?”秦夫人道:“公主一心向佛,身心康泰。”狄夫人問蕭後:“沙夫人與趙王為何沒來?”蕭後便將突厥可汗夫婦去世無嗣、趙王繼位、羅羅成為國母的事說了一遍。狄夫人歎道:“自古說‘有誌者事竟成’,沙夫人有誌氣,守著趙王,如今獨霸一方,也算苦儘甘來。”秦夫人感慨:“夢回方知知己散,人靜唯聞妙香聞,人生蓋棺方能論定啊。”夏夫人讚道:“娘娘氣色真好,看上去竟與兩位小公子一樣年輕。”蕭後苦笑道:“哪裡的話?我前日在鴛鴦鎮周家店裡生病,險些丟了性命,有什麼快活可言?”李夫人笑道:“娘娘心無掛礙,自然善於排遣。”薛冶兒問:“夏夫人、李夫人容顏依舊,為何秦夫人、狄夫人臉色這般清瘦泛黃?”小喜在背後插言道:“倒是楊夫人的模樣一點沒變。”李夫人忙問:“在哪裡見到楊翩翩了?”蕭後便將楊翩翩、樊夫人隨周逢春開店,周夫人嫁尤永後去世,樊夫人也病逝,如今楊翩翩與周逢春在鴛鴦鎮經營客店的事詳述一遍。李夫人問:“楊翩翩與周逢春感情如何?”蕭後道:“如膠似漆,十分恩愛。”夏夫人歎息:“周、樊二位夫人竟都不在了!”
竇線娘問:“四位夫人如今有多少徒弟?”秦夫人道:“我與狄夫人共有三個,夏夫人、李夫人尚未收徒。”花又蘭問:“今日法事是哪家祈福?”秦夫人答:“今年是秦叔寶之母八十壽誕,我庵受秦家供養,故在此遙祝老夫人福壽千秋。”竇線娘又問:“可知道單雄信家妹子夫妻近況如何?”李夫人笑道:“年輕夫妻能有什麼不好?”狄夫人補充:“單夫人已添了兩個兒子。”
蕭後起身道:“我們一同到壇中看看法事吧。”眾人便相攜往殿內走去,一時間香煙繚繞,鐘磬聲中,眾人皆沉浸在莊嚴肅穆的氛圍裡,感慨世事滄桑,恍如隔世。
眾人手挽著手,正要步入殿內,忽聽得鐘鼓聲戛然而止,一位女尼緩緩走來。竇線娘一眼認出,說道:“公主來了。”蕭後見來人一身尼姑裝扮,麵色略顯蠟黃,走近細看,果然是南陽公主,不禁悲從中來,放聲大哭。南陽公主撲通一聲跪在蕭後膝前,嗚咽抽泣,久久不能平息。蕭後雙手顫抖著將她扶起,哽咽道:“孩子,彆哭了,見著舊相識該高興才是。”
南陽公主起身,向竇線娘行禮道:“我這孤弱之身,承蒙公主昔日鼎力相助,今日得見,恍若夢中。”竇線娘急忙回拜:“我這塵世俗人,再次目睹公主仙姿,心中的喧囂煩惱瞬間消散。”隨後,南陽公主又與花又蘭、薛冶兒一一相見。蕭後握著南陽公主的手,感慨道:“孩子,你從前如那架上嬌豔的芙蓉,為何如今卻似籬邊樸素的野菊?”南陽公主平靜答道:“母後,修身重在心安,何必在意外表?”
秦夫人引領眾人來到法事壇中,但見燈火通明,幢幡飄動,布置得十分莊嚴齊整。眾人恭敬地參拜了觀音大士,又與五位尼姑一一見禮。竇線娘指著三位年輕尼姑問道:“這幾位想必是二位夫人的高徒吧?”秦夫人點頭:“正是,真定、真靜兩位師太,還是高開道母親當年剃度的。高老師太的靈塔就在後院,用過齋飯,大家可去看看。”眾人紛紛應和:“那我們這就去瞧瞧。”
秦夫人在前引路,穿過兩三排屋子,來到一片空地上。隻見背後高牆聳立,一座白石砌成的高台格外醒目,石龕內雕梁畫棟,四周樹木蔥鬱。中間的饗堂、拜堂修繕得頗為齊整。竇線娘好奇問道:“這是四位夫人操辦的,還是高老師太留下的遺產?”秦夫人解釋道:“我們哪有這等財力,高老師太也沒留下什麼。全靠秦瓊秦爺幫忙操持。”蕭後疑惑:“這是為何?”秦夫人便說起秦瓊早年在潞州落魄時,曾受高開道母親一飯之恩,所以秦瓊一直感念於心,出資報恩。眾人聽後,無不讚歎。
竇線娘又道:“秦夫人,帶我們去各位房裡看看吧。”蕭後等人跟在後麵,先來到秦夫人的臥室。屋子小巧,隻有三間,庭院中開著幾株或深或淺的菊花。狄夫人與南陽公主合住的房間,就在秦夫人屋後,雖隻有兩間,卻也寬敞。狄夫人笑道:“我們這兒簡陋得很,夏夫人和李夫人那裡,彆有一番景致。”蕭後忙問:“在哪兒?”狄夫人指了指右邊。花又蘭道:“快去看完,好回船了!”秦夫人挽留道:“先用過齋飯,在這兒住一晚,明早再走。要是今晚就回去,羅將軍還以為我們出了家就薄情了呢。”
說話間,眾人來到一扇門前,秦夫人道:“這是李夫人的房間。”蕭後推門而入,隻見夕陽餘暉透過窗戶灑在屋內,花影搖曳映在床榻上。穿過一個圓圓的月洞門,一株梧桐樹枝葉繁茂,遮蔽了半邊窗戶。窗邊坐著一位小尼姑,正伏案寫字。蕭後詢問是誰,李夫人介紹:“這是我妹妹,快來見過各位。”小尼姑起身,恭恭敬敬地向眾人行禮。屋內是一間鋪著木地板的房間,擺放著兩張金漆大床,被褥衣物色彩鮮豔,十分華麗。
蕭後出來後,在寫字桌邊坐下,拿起案上的疏箋看了看,讚歎道:“文章寫得好,字也漂亮。你今年幾歲了,法號是什麼?”小尼姑低頭輕聲答道:“小字懷清,今年十七歲。”蕭後又問:“多久沒見你姐姐了,在這兒出家幾年了?”李夫人代為回答:“妹妹在鄉下出家,想我了,就過來住些日子。”薛冶兒在一旁道:“娘娘,去夏夫人房裡看看吧。”蕭後伸手挽住懷清,笑道:“二師父也一同去走走。”
夏夫人的房間同樣是兩間,收拾得精巧雅致,陳設布置與李夫人房中相仿。夏夫人向蕭後詢問在突厥的經曆,李夫人則打聽花又蘭分彆後的情況。正說著,兩個小尼姑進來,請眾人前去用齋。蕭後、竇線娘等人來到山堂,依次落座。
這些女子都曾曆經世事風雲,不同於尋常庸俗婦人,她們談天說地,撫今追昔,用各種比喻互相打趣,歡聲笑語不斷。蕭後看向秦夫人,感歎道:“想當年秦夫人酒量驚人,何等瀟灑,如今這般清心寡欲,怎不叫人感慨!”秦夫人笑著回應:“娘娘和各位夫人儘興吃喝,就是我們的福氣。”狄夫人調侃道:“我們幾個不飲酒,李夫人和夏夫人,怎麼不勸娘娘和夫人們多喝幾杯?”原來秦夫人、狄夫人和南陽公主都不飲酒。李夫人和夏夫人聽了,連忙斟酒,眾人猜拳行令,不一會兒便都有了幾分醉意。
蕭後擺擺手道:“酒就到此為止吧,再喝怕是回不了船,該去歇息了。”秦夫人問:“娘娘想在哪兒安歇?”蕭後道:“去李夫人房裡歇一晚吧。”秦夫人當即安排:“那娘娘和薛夫人住李夫人房,竇公主和花夫人就睡夏夫人屋裡。”狄夫人端起酒杯道:“大家再乾最後一杯!”眾人紛紛斟滿,蕭後飲下一杯,將剩下的遞給懷清。
夏夫人領著竇線娘、花又蘭和兩個孩子離去。蕭後、薛冶兒跟著李夫人進房,見薛冶兒的床鋪已在外間鋪好,丫鬟的床鋪則擺在一旁。小喜問:“娘娘睡哪張床?”蕭後一邊解衣,一邊說道:“今晚我陪二師父睡。”懷清低頭不語,隻是擺弄著衣帶。李夫人忙勸:“娘娘,孩子家睡覺不安穩,還愛說夢話,彆擾了您休息。”蕭後笑道:“那我和你擠一擠,正好敘敘舊。”小喜便將自己的鋪蓋,鋪在了懷清床邊。
蕭後洗漱完,離睡覺還有些時間,瞥見桌上有副牙牌,便拿起來擺弄。她對李夫人道:“我隻會打紊牌,不會打牌,你快教教我。”二人坐下,開始打牌,你出一張“天天九”,我回一張“地地八”,這邊“人七七”,那邊“和五五”。兩人一邊出牌,一邊閒聊,不知不覺坐到二更天,這才熄燈就寢。
五更時分,金雞三次報曉。李夫人披衣起身,點上燈燭,穿戴整齊後走到懷清床邊輕喚:“妹妹,我去做功課了,你再睡會兒,等娘娘醒來好好陪著。”懷清應了一聲,又眯了一會兒。此時蕭後醒來,喚道:“小喜,李夫人呢?”小喜答道:“去佛殿做功課了。”蕭後又問:“二師父呢?”懷清忙起身到床前掀開帳幔:“娘娘醒了?昨夜睡得安穩嗎?”蕭後笑道:“昨晚被你們灌了幾杯酒,又和李妹子說了會兒話,一覺竟睡到這會兒。”
正說著,小喜通報:“秦夫人來了,起得真早。”秦夫人在外房對薛冶兒說:“你們家做官的在外邊要見你呢。”蕭後疑惑:“我家誰來了?”秦夫人道:“是王老爺,帶了四五個人,一大早就來求見薛夫人,現在東齋堂等著呢。”說罷出了房間。夏夫人、狄夫人、李夫人也進來挽留,薛冶兒出去見過王義,回來催促起程。蕭後道:“這是正事,該起身了。等我祭掃完先帝陵墓,見過陛下,再來也不遲。”眾夫人幫蕭後收拾穿戴完畢,竇線娘、花又蘭也進來說:“娘娘,我們謝過秦夫人她們就走吧。”
蕭後封了六兩銀子,竇線娘封了十兩,都送給秦夫人作庵中用度,薛冶兒也送了四兩。秦夫人起初推辭,蕭後又單獨贈給李夫人二兩,李夫人推讓再三才收下。蕭後還送了南陽公主一些土產,叮囑幾句,眾人抱頭痛哭一場,隨後到客堂用了素餐。蕭後堅持讓秦夫人收下禮物,便與竇線娘等人告辭出門。南陽公主和四位夫人含淚目送她們上船,方才回庵。小喜突然跑回來,狄夫人問:“你怎麼還在這兒?”小喜道:“娘娘的小妝盒忘在李夫人房裡,我取來了。夫人們,多謝款待。”說完趕下船去。
船隊一帆風順到了濮州,羅成已備好驢轎馬匹,派五十名軍丁護送蕭後前往雷塘先帝陵墓,約定在清江浦會合進京,眾人就此分路。
且說羅成與竇線娘、花又蘭帶著兩個孩子去雷夏祭奠嶽母,這邊蕭後與王義夫婦一行人走了幾日,抵達揚州。當地官府前來迎接,蕭後吩咐王義:“如今不比從前,彆讓官府勞頓,叫他們回去吧。”眾人散去,唯有一人神態清奇,手持名帖來拜會王義。王義看帖大吃一驚:“賈潤甫!我當年隨先帝到揚州時見過一麵,後來他做了魏司馬,聲名遠揚,如今不願在唐朝為官,也算有誌氣,見見無妨。”忙下馬迎接,兩人寒暄敘禮。賈潤甫道:“小弟前年從雷夏遷到此處,離隋陵不到二裡地。不如請娘娘的車輦先在寒舍歇息,等那邊收拾妥當再去。”
王義正要答應,忽見兩個老太監奔來,大叫:“王先兒,你可來了!娘娘在哪兒?”王義指指後麵大車:“娘娘在裡麵。”二太監搶步上前,跪在車旁叩首:“娘娘,奴婢給您請安了!”蕭後掀開轎簾認出是宮中老奴李雲、毛德,問道:“你們怎麼在這兒?”二太監答道:“當今皇上派我們看守隋先帝的陵墓。”蕭後歎道:“想當初他們在宮裡何等威風,如今卻流落到此看守孤墳。”二太監稟道:“旗帳鼓樂、禮生祭禮都已備齊,隻等娘娘來祭奠。”蕭後皺眉:“我用不著這些排場,哪兒來的?”太監答:“三日前接到羅將軍的憲牌,命我們準備的。”
蕭後對隨身內丁說:“去告訴王老爺,先帝陵前隻用三牲酒醴和紙錢,其餘的都賞些銀錢,叫他們回去,我這就來祭奠。”內丁趕忙告知王義,王義便與賈潤甫到賈家封好賞銀,到陵前打發眾人離去,自己悄悄叩了四個頭,又與賈潤甫安排好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