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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唐演義 第76到第80回(2 / 2)

於是玄宗定下計策,與岐王李範、薛王李業、兵部尚書郭元振、龍武將軍王毛仲、內侍高力士,以及王琚、崔日用、魏知古等人率領禁軍進入虔化門,在朝堂之上擒獲岑羲、蕭至忠並斬首,竇懷貞自縊而亡,崔湜與宮人元氏皆被處死。太平公主逃入寺院,被搜捕而出後賜死家中,奸僧慧範亦被誅殺,其餘逆黨大多伏法。太上皇聽聞變故驚駭不已,乘輕車出宮登上承天門樓詢問緣由,玄宗急令高力士回奏,稱太平公主結黨謀亂,如今已全部伏誅,局勢已定,請勿憂慮。太上皇聞言歎息著返回宮中。

玄宗誅滅逆黨後,聽聞唯有陸像先不肯從逆,深為嘉許其忠誠,擢升他為蒲州刺史,當麵獎諭道:“歲寒方知鬆柏堅貞。”像先趁機奏道:“《尚書》有言‘殲厥渠魁,脅從罔治’,如今首惡已誅,懇請陛下對其餘黨羽從寬處置,以安人心。”玄宗依言赦免了許多人。又因太平公主之子薛崇簡常勸諫其母,屢次遭鞭打羞辱,特降恩旨免其死罪,賜姓李氏,官爵依舊。其餘功臣也論功行賞。

此後朝政安定,玄宗有意任命姚崇為宰相,張說心生忌妒,指使殿中監薑皎入奏:“陛下欲選河東總管,一直難覓合適人選,臣如今已找到合適之人。”玄宗問是誰,薑皎道:“姚崇文武全才,正是最佳人選。”玄宗笑道:“這定是張說的主意,你怎敢當麵欺瞞?”薑皎惶恐叩首認罪。玄宗當日便降旨,任命姚崇為中書令。張說聞訊大為驚懼,便私下與岐王結交,尋求庇護。姚崇得知後頗為不滿。

一日,姚崇入便殿奏對時,故意步履蹣跚。玄宗問道:“愛卿是患了足疾嗎?”姚崇趁機奏道:“臣患的是腹心之疾,並非足疾。”玄宗追問:“何謂腹心之疾?”姚崇道:“岐王是陛下的愛弟,張說身為朝廷大臣卻私下與他往來,臣擔憂他會因此誤事,故而憂慮。”玄宗怒道:“張說究竟想做什麼?明日便命禦史查辦此事。”

姚崇返回中書省後,並未提及此事,張說全然不知,安然坐在私署中。忽然門役遞進一張名帖,是賈全虛求見,稱有急事相告。張說驚愕道:“自他與寧醒花離去後,久無音訊,今日突然前來,必有緣由。”遂整衣出見。賈全虛拜謁後說道:“我蒙明公昔日厚恩,遁隱山野,近來因貧困重返京城,改名換姓在一位內臣家中抄書。方才與那內臣閒談時,聽聞明公私下與岐王往來,已被姚相上奏,皇上大怒,明日便要查辦,恐怕大禍臨頭。我聽聞此訊,特來報知。”張說大驚失色:“這可如何是好?”全虛道:“如今為明公著想,唯有懇請皇上寵愛的九公主從中說情,方可免禍。”張說道:“此計甚妙,但急切間如何能與九公主搭上線?”全虛道:“我已尋得一條捷徑可通九公主,但需明公一件珍寶作為信物。”張說大喜,列舉所藏珍玩,全虛皆稱無用。張說忽然想起:“雞林郡曾進貢夜明簾一具,可用嗎?”全虛道:“取來看看。”張說命左右取出,全虛看後道:“此物可行,事不宜遲,需在今夜辦妥。”張說當即寫下一封情真意切的手啟,連同夜明簾交予全虛。全虛連夜拜見九公主,詳述來龍去脈,獻上寶簾與手啟。九公主見此寶簾十分歡喜,當即應允幫忙。

次日,九公主入宮覲見時,玄宗已傳旨命禦史中丞同赴中書省查辦張說私交親王之事。九公主奏道:“張說昔日為東宮侍臣,對陛下有輔佐之功,如今不宜輕易責罰。況且若因懷疑他與岐王往來便派人查辦,恐讓親王心生不安,也違背了陛下平日友愛兄弟的心意。”原來玄宗與兄弟情誼極深,曾特製長枕大被與諸王同寢,在宮中相聚時隻行家人之禮。薛王患病時,玄宗親自為其煎藥,吹火時不慎燒了胡須,左右侍從驚呼,玄宗道:“但願王兄飲此藥能早日痊愈,我的胡須何足惜。”正因如此,聽聞九公主之言,玄宗惻然動容,即刻命高力士前往中書省傳諭,免去對張說的查辦,將其貶為相州刺史。張說深感賈全虛救命之恩,欲厚加酬謝,誰知全虛此後再未露麵,也無處尋訪,真是一位奇人。

姚崇擔任宰相數年,後告老退休,特意推薦宋璟接替自己。宋璟在武後時期就正直不阿,等到擔任宰相,更是風采品格端莊穩重,令眾人敬畏。當時,內臣高力士、閒廄使王毛仲都因誅殺叛逆有功,得到玄宗的寵信。王毛仲又因牧馬繁殖眾多,被加封為開府儀同三司,榮寵無人能及,許多朝臣都爭相投奔他的門下,唯獨宋璟對此不以為意。

王毛仲有個女兒要與朝中顯貴聯姻,正在置辦嫁妝準備出嫁。玄宗聽聞此事,問道:“你嫁女兒的事情,都準備齊全了嗎?”王毛仲回奏說:“臣其他事情都已備齊,隻是想延請嘉賓來增光添彩,隻是正難以找到這樣的人。”玄宗笑著說:“其他客人容易找到,你不能請到的隻有一個人,必定是宋璟了,朕來為你請他。”於是下詔書讓宰相和各位大臣,第二天都去王毛仲家中赴宴。

第二天,眾官員都早早到了,隻有宋璟沒有立即前來,王毛仲派人接連去探視。宋璟借口身體不適,不能早來,容許他慢慢前來,眾官員隻得靜靜地坐著等候。直到午後,宋璟才來到,他不與主人和眾賓客行禮,先讓人取來酒,拿起酒杯說:“今日奉詔來此飲酒,應當先謝恩。”於是麵向北方拜謝,然後舉杯飲酒,酒沒喝完一杯,忽然大喊腹痛,不能入席,向眾官員作了個揖,就上車離開了。王毛仲十分慚愧,無奈宋璟向來以剛正著稱,深受朝廷禮遇敬重,他也無可奈何,隻能敢怒不敢言,隻是和眾官員飲宴到晚上才散。

後來王毛仲依仗寵信而驕橫,與高力士有了嫌隙。他的妻子剛生下一個兒子,到第三天時,玄宗派高力士賞賜珍奇物品給他,並且授予新生兒五品官。王毛仲雖然謝恩,但心裡很不高興,他抱著小兒出來給高力士看,說:“這個孩子難道不能做三品官嗎?”高力士沉默不答,回宮複命時,將這句話上奏給玄宗,還添了些壞話。玄宗大怒道:“這個賊子受朕深厚恩德,竟敢如此怨恨!”於是降旨削去他的官爵,流放到偏遠州郡。高力士又派人揭發他許多驕橫不法的事情,玄宗下旨賜他死罪,這是後話。

再說姚崇罷相之後,以梁國公的封爵退居私宅。到開元九年時,他年紀已高,偶然感染風寒,得了一場病,延請醫生調治,完全沒有效果。他平生不信佛道二教,不許家人為他祈禱。過了幾天,病情加重,自知不能痊愈,就把兒子叫到床前,口授遺表一道,勸諫朝廷罷免冗員、修訂製度、收斂兵器、禁止異端,官員應該長期任職,法律應該寬鬆,洋洋數百字,都是治國的關鍵要道,兒子隨即謄寫好上奏。姚崇又囑咐了一番家事,留下遺命,身故之後,不能依照世俗慣例延請僧道,為他追修冥福,並將此永遠作為家法。兒子一一領命。

等到臨終時,姚崇又對兒子說:“我做了數年宰相,雖然沒有什麼大的功業,但人們都稱我為‘救時宰相’,所言所行也有很多值得記述的。我死後,這篇墓碑文字,必須得有大手筆來寫,才能傳於後世。當今被推崇為文章宗匠的,隻有張說了。但他與我不和,如果直接去求他寫,他必定推托不肯。你可以依我的計策,等我死後,你把一些珍玩之物陳列在靈座旁邊。他聽聞死訊必定來吊唁,如果看到這些珍玩,頭也不回地離開,說明他記著我以前的怨恨,將會圖謀報複,這很令人擔憂。如果他逐件把玩,有羨慕喜愛的意思,你就說是先人遺留的物品,儘數送給他,隨即求他寫碑文,他必定欣然答應,你就求他快點寫。等他的文字一到,立即刻在石碑上,一麵就進呈給皇帝禦覽,這樣才好。這個人貪財且多智謀,但看事情稍遲。如果不即日鐫刻,他必定後悔,定要改作。既然已經過皇帝禦覽,就不可再改了。而且碑文中既然有很多讚美的話,以後即使想找茬批評,來圖謀報複,也不能了。記住,一定要記住!”說完,姚崇瞑目而逝。

公子捶胸頓足,哀聲痛哭,隨即上表奏報朝廷,訃告同僚下屬,治理喪葬物品。大殮之後,就設靈堂接受吊唁,在朝的各官員都來祭奠。張說當時擔任集賢院學士,也備了祭禮前來吊唁。公子遵照父親的遺命,預先將許多古玩珍奇之物排列在靈座旁邊的桌子上。張說祭奠吊唁完畢,公子叩頭拜謝。張說忽然看見座旁桌子上排列著許多珍玩,就指著問道:“陳設這些是什麼意思?”公子說:“這些都是先父平日愛玩的東西,留有他的手澤,所以陳設在這裡。”張說說:“令先公所喜愛的,必定不是尋常物品。”於是走近桌子,逐件拿起來細看,不停地稱讚。公子說:“這幾件物品不足以供先生清玩,如果不嫌棄,就奉送給先生放在案頭。”張說高興地說:“承蒙厚意,但怎麼能奪令先公之所好呢?”公子說:“先生是先父的摯友,先父今日如果還在,怎麼會吝惜贈送。而且先父曾有遺言,想求先生大手筆為他寫墓道碑文。倘若先生不吝惜筆墨,那麼先父死了也會不朽,我正應當結草銜環來報答,區區玩物,何足掛齒。”說罷,哭拜在地。張說扶起他說:“我的拙筆哪裡值得看重,既然承蒙囑托,怎敢不宣揚令先公的盛德美譽。”公子再次拜謝。

張說離去後,公子把陳設的物品全部撤下,派人送給張說,又托人婉轉請求他快點寫碑文。他預先讓石工磨好一座石碑,隻等碑文來就鐫刻。張說接受了姚公子所贈的物品,心中歡喜,於是寫了一篇極好的碑文,文中極力稱讚姚崇的人品和宰相功業,並且敘述自己平日對姚崇的愛慕欽服之意。文章剛脫稿,恰好姚公子派人來領取,於是就交給了來人。公子得了文字,讓石工連夜刻在碑上。正想進呈禦覽,恰好高力士奉旨來取姚崇生前所作的文字,公子趁機將張說這篇碑文托他轉呈給玄宗。玄宗看了稱讚道:“隻有這篇文章才足以表揚姚崇!”

卻說張說過了一天,忽然想起:“我與姚崇不和,幾乎遭受大禍。如今他身死,我不報複就夠了,怎麼反而寫文章稱讚他?今日既然稱讚了他,以後怎麼好改口貶低他?就是彆人貶低他,我也隻得要回護他了,這太不值得了。”又想:“文字付去不久,還沒有鐫刻,可以立即索回,另作一篇,在褒獎中暗含貶損的文章就好了。”於是派使者到姚家索取原文,隻說還要增改幾筆。姚公子當麵告訴來使說:“昨日承蒙學士賜予大作,一字都不能更改,就立即刻在石碑上了。而且已經上呈皇帝禦覽,不可以再改了。感激之情,還容以後叩謝。”使者將這話回複了張說。張說頓足道:“我知道這都是姚相的遺計啊,我一個活張說,反而被死姚崇算計了,可見我的智識比不上他啊!”

姚崇死後,朝廷賜諡號為“文獻”。後來張說與宋璟、王琚等人相繼去世。又有賢相韓休、張九齡二人,都被天子敬畏,也不上幾年,告老的告老,身故的身故,朝中正直的人漸漸都凋謝了。玄宗在位時間久了,對政事感到倦怠。他即位之初,力求崇尚節儉,曾在殿前焚燒珠玉錦繡,又放出宮女千人。到了後來,卻習慣崇尚奢侈,對女寵日益看重。在各位嬪妃中,隻有武惠妃最受寵愛。皇後王氏遭到她的讒言誣陷,無故被廢。武惠妃又誣陷太子李瑛及鄂王、光王,三人同日都被賜死,一天之內殺了三個兒子,天下人沒有不驚歎的。不想武惠妃也因產後血崩突然去世,玄宗不勝悲悼。從這以後,後宮中沒有稱意的人。高力士勸玄宗廣選美人,以備侍禦。玄宗於是降旨采選民間有才貌的女子入宮。

第79回江采蘋恃愛追歡楊玉環承恩奪寵

人生在世,不過情與理二字。忠臣孝子行事遵循道理,不必多說;大奸大惡之徒做事違背常理,也不必多言。而情感卻是人之常情,正如孟夫子所說“知好色則慕少艾,有妻子則慕妻子”,古往今來皆是如此,沒有能斷絕情欲的人。試看蘇子卿困居北海,齧雪吞氈,將生死置之度外,仍不免娶胡婦生子;胡澹庵被貶海外十年,歸來後每日在湘潭胡氏園飲酒,喜愛侍姬黎倩並作詩相贈。由此可知情欲能改變人,即便是賢者也難以避免,更何況生逢盛世、貴為天子之人呢?

且說閩中興化縣珍珠村,有位秀才姓江名仲遜,字抑之,他風度不凡,家境殷實,年過三十卻尚無子嗣。夫人廖氏隻生了一個女兒,小名阿珍,九歲便能誦讀《詩經》中的《周南》《召南》,還對父親說:“我雖為女子,卻期望以此為誌向。”仲遜對此感到驚奇,於是為她取名采蘋。江采蘋生得花容月貌,縱使月裡嫦娥也得讓她幾分顏色。她不僅文才淵博,諸子百家無一不曉,琴棋書畫也樣樣精通。她生性喜愛梅花,仲遜便派人到江浙山中遍尋各種古老梅樹,栽種在庭院中,還題寫匾額為“梅亭”。采蘋朝夕觀賞,於是自號“梅芬”。她沉迷文藝,作有《蕭蘭賦》《梨園賦》《梅亭賦》《叢桂賦》《鳳笛賦》《玻杯賦》《剪刀賦》《綺窗賦》八篇,被時人傳誦,聲名遠揚。

高力士從湖廣到兩粵各處采選美女,都沒有滿意的。到了興化,聽聞江采蘋的名聲,便將她帶回宮中進獻給玄宗。此時采蘋正值二八年華,美貌無雙,玄宗一見之下龍顏大悅,立即命嬪妃隨侍她入宮,又賜給江仲遜黃金千兩、彩緞百端,讓他回家養老,還命高力士陪他到光祿寺飲宴,仲遜含淚出朝。玄宗入宮後,立刻命左右擺宴,與江妃共飲,飲了一會兒,便一同歇息。

一日,玄宗回到宮中,見江妃正在看《梅亭賦》,因知道江妃喜愛梅花,便命人在宮中各處栽種梅樹,以便朝夕遊玩,還賜她“梅妃”的稱號。玄宗說:“朕幾日來被朝政困擾,如今見梅花盛開,清芬拂麵,仿佛玉宇生涼,胸懷頓時覺得開闊清爽;嬪色花容,令人留戀,縱使世外佳人,也不如你淡妝之下的靈動之美。”梅妃說:“隻恐有朝一日落梅殘月,到時隻剩冷落淒涼。”玄宗說:“朕有此心,花神可以為證。”梅妃說:“但願陛下不負此言,妾即使粉身碎骨,也不足以報答。”玄宗說:“妃子才高,先前所作八賦,翰林諸臣無不歎賞;如今你可為《梅花賦》,待朕頒示給詞臣。”梅妃說:“賤妾出身蓬門閨閣,資質淺陋,怎敵得過藝苑鴻才,既然陛下有旨,定當獻上拙作。”

話未說完,隻見內侍報道:“嶺南刺史韋應物、蘇州刺史劉禹錫,各選奇梅五種,星夜進呈。”玄宗十分高興,吩咐高力士用心看管,以待宴賞,隨後便同梅妃回宮。不久,玄宗在梅園宴請諸王,命梨園子弟演奏,絲竹之聲迭起,果然清音響亮、節奏舒緩。諸王飲到半席間,忽然聽到宮中笛聲嘹亮,便問道:“笛聲清妙,不知是何人所吹,仿佛從天上飛來。”玄宗說:“是朕的江妃所吹,諸兄弟若不嫌棄,宣她一見如何?”諸王說:“臣等願洗耳恭聽。”於是玄宗命高力士宣梅妃前來。

不一時,梅妃來到,與諸王見禮畢,玄宗說:“朕常稱妃子是梅精轉世,吹白玉笛、作驚鴻舞,能讓滿座生輝,今日宴請諸王,妃子便試舞一回。”梅妃領旨,裝束齊整,到筵前慢舞。她舞姿輕盈,如紫燕般靈動,似海棠般嬌美,羅衣長袖緩緩交橫,輾轉飛翔穩重優雅,纖巧的裙擺如飛蛾般可愛,騰躍的身姿似仙蹤般縹緲,衣衫隨風飄動,恍若飛龍舞鳳。舞罷,諸王連聲讚美。

玄宗說:“既觀妙舞,不可不快飲。今有嘉州進獻的美酒,名叫‘瑞露珍’,味道極佳,當共同飲之。”隨即命內侍取酒,斟於金盞,讓梅妃遍酌諸王。當時寧王已醉,見梅妃送酒來,起身接酒時,不覺一腳踢到了梅妃的繡鞋。梅妃大怒,登時回宮。玄宗問:“梅妃為何不辭而去?”左右說:“娘娘珠履脫綴,換了就來。”等了一會兒,再去宣召,梅妃說:“一時胸腹不適,不能起身應召。”玄宗說:“既然如此就算了。”便令撤席。

寧王驚得魂不附體,猛然想起駙馬楊回足智多謀,又是聖上寵愛的,便秘密差人請來商議。楊回到來後,寧王道:“寡人在梅園侍宴,隻因多喝幾杯酒,做了一樁天大的錯事。”楊回道:“可是戲耍梅妃之事?”寧王道:“你如何知道?”楊回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如今哪一個不知道,隻有聖上不知。”寧王道:“請你來商議此事,倘若梅妃在聖上麵前說些是非,叫我如何安穩?”楊回想了想,附在寧王耳邊低語,說隻需如此這般。

次日早朝,寧王依計肉袒膝行,向玄宗請罪道:“蒙皇上賜宴,臣力不勝酒,失錯觸了妃履,臣出於無心,罪該萬死。”玄宗說:“此事若討論起來,天下人都會說我重色輕天倫,你既無心,朕也不予計較。”寧王叩頭謝恩。

楊回又密奏玄宗道:“臣見諸宮嬪妃約有三萬餘人,為何還要令高力士遍訪美人?”玄宗道:“嬪妃雖多,絕色者少,朕願得傾國之色,以博一生之樂。”楊回道:“陛下若必得傾城美貌,莫如壽王妃子楊玉環,她姿容蓋世,實為罕有。”玄宗問:“與梅妃相比如何?”楊回道:“臣未曾親見,但聞壽王作詞讚她,中一聯雲‘三寸橫波回慢水,一雙纖手語香弦’。開元二十一年冬至壽邸時,有人見了讚道‘隻有天在上,更無山與齊’,陛下莫若召來一見。”

玄宗聞言大喜,即差高力士去宣楊妃。楊妃來到壽王宮中,慘然道:“妾事殿下,祈訂白頭,誰知聖上著高力士宣妾入朝,料想此去,必與殿下永訣矣!”壽王執楊妃之手大哭道:“勢已如此,料不可違,倘若此去不中上意,或者相逢有日,望你百凡珍重。”

高力士領著楊妃覆旨,楊妃含羞忍恥參拜畢,俯伏在地,玄宗賜她平身。此時宮中高燒銀燭,階前月影橫空,玄宗在燈月之下定睛一看,但見她黛綠雙蛾眉,鴉黃半額妝,蝶練裙不長不短,鳳綃衣宜寬宜窄,腰枝似柳,金步搖曳,鬢發如雲,玉簪斜插,麵如白雪,春山含情,幽妍清麗,依稀似越國西施,婉轉輕盈,絕勝那趙家合德,豔冶銷魂,容光奪魄,真個是“回頭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玄宗吩咐高力士,讓楊貴妃自己以個人意願請求成為女道士,賜號“太真”,居住在內太真宮。隨後對楊回說:“兩位暫且回府,明日朕自有重賞。”寧王這才放下心來,與楊回叩謝後出朝。天寶四年,玄宗又為壽王娶了左衛將軍韋昭訓的女兒為妃,同時將太真秘密納入宮中,命百官在鳳凰園冊封太真宮女道士楊氏為貴妃。

楊貴妃的父親楊元琰是弘農華陰人,後來遷居到蒲州的獨頭村,開元初年擔任蜀州司戶。楊貴妃出生在蜀地,早年喪父,由叔父河南府士曹楊元珪撫養長大。冊封貴妃之日,玄宗追贈楊元琰為兵部尚書,封其母李氏為涼國夫人,叔父楊元珪為光祿卿,兄長楊銛為侍禦史,堂兄楊釗被授予侍郎之職。這楊釗原本是張昌宗的兒子,寄養在楊氏家中。玄宗因為“釗”字有“金刀”之象,便賜他名為“國忠”。從此,楊氏一族權傾天下。

楊貴妃進見玄宗的那個夜晚,進獻了《霓裳羽衣曲》,玄宗授予她金釵鈿盒,還親自拿著麗水鎮庫的紫磨金琢成的步搖,到妝閣親手為她插在鬢邊。自從寵愛楊貴妃後,玄宗就疏遠了梅妃。

一日,梅妃問貼身宮女嫣紅:“你可知道皇上這兩天為何不到我宮中?”嫣紅說:“奴婢哪裡知道,除非把高力士叫來,才能知曉詳情。”梅妃說:“你去把他找來,我問問他。”嫣紅領旨出宮尋找,走到苑中,看見高力士坐在廊下打瞌睡。嫣紅心想:“待我耍他一耍。”見旁邊有一棵千葉桃花,嬌紅鮮豔,便折下一小枝,插在他頭上,又取了一根嫩枝,塞進高力士的鼻孔。高力士猛然驚醒,見是嫣紅,問道:“嫣紅妹子,你來做什麼?”嫣紅笑著說:“我家娘娘特來召你。”高力士便同嫣紅來到梅妃宮中,叩頭拜見。

梅妃問高力士:“聖上這幾日為何不進我宮中?”高力士說:“哎呀!聖上在南宮新納了壽王的楊妃,寵幸無比,娘娘難道還不知道嗎?”梅妃說:“我哪裡曉得。且問你,聖上待她如何?”高力士說:“自從楊妃入宮,龍顏大悅,親自賞賜金鈿珠翠,她的家族也都加官進爵,宮中稱她為‘娘子’,禮儀規格堪比皇後。”梅妃聽了,不覺雙淚交流,說:“我初入宮時,就疑心會有此事,不想果然如此。你先出去吧,我自有道理。”高力士出宮後,嫣紅把剛才在苑中看到的情形,包括玄宗如何與楊貴妃相處快活,一一說給梅妃聽。梅妃聽了,心中充滿怨恨。

嫣紅說:“娘娘不要愁煩,依奴婢愚見,娘娘不如梳妝打扮,步行到南宮去,看皇爺怎麼說。”梅妃覺得有理,便走到妝台前整理雲鬢。她對著菱花寶鏡歎息道:“天啊!我江采蘋如此才貌,為何竟憔悴至此,怎能不令人腸斷!”說著淚水又流了下來,提不起精神梳妝。嫣紅和其他宮女再三勸慰,幫她重新施以朱粉,整理花鈿,打扮得齊齊整整,隨後跟著七八個宮奴,向南宮緩步走去。

到了南宮,隻見玄宗獨自站在花陰下。梅妃上前朝見,玄宗說:“今日是什麼好風,把你吹來了?”梅妃微微一笑,說:“時節正值陽和,忽然南風甚勁,所以循步至此,排解寂寥罷了。”玄宗說:“名花在側,正要派人去宣你,一同暢飲。”梅妃說:“聽說陛下納寵楊妃,賤妾一來賀喜,二來求見新人。”玄宗說:“這不過是朕一時偶惹的閒花野草,何足掛齒。”梅妃卻堅持要見,玄宗不得已說:“愛卿既然不嫌棄,就讓她來拜見你吧。但她來時,你可不能著惱。”梅妃說:“妾遵尊命,隻是需要她拜見我。”玄宗說:“這也不難。”

隨即召楊貴妃出來,楊貴妃向梅妃叩頭行禮。玄宗命人擺宴,酒過三巡,玄宗說:“梅妃有謝女之才,能否不惜佳句,為楊妃讚一首?”梅妃說:“隻怕不能表揚萬一,還望恕罪。”楊貴妃說:“妾乃蒲柳之姿,怎當得起娘娘的翰墨褒揚?”玄宗說:“二妃不必過謙。”讓左右取來一幅錦箋,放在梅妃麵前。梅妃隻得提筆寫下一首七絕:

“撇卻巫山下楚雲,南宮一夜玉樓春。

冰肌月貌誰能似?錦繡江天半為君。”

寫完呈給玄宗,玄宗看了連聲讚美,又遞給楊貴妃。楊貴妃接來一看,心中暗想:“此詞雖佳,卻多有譏諷。她說‘撇卻巫山下楚雲’,是笑我從壽邸而來;‘錦繡江天半為君’,是笑我體態豐腴。待我也回她幾句,看她怎麼說。”於是對梅妃說:“娘娘美豔之姿絕世無雙,待奴回讚一首如何?”梅妃說:“俚詞不過描寫萬一,若得美人不吝名言,正是妾的心願。”楊貴妃也取過箋紙寫道:

“美豔何曾減卻春,梅花雪裡亦清真。

總教借得春風早,不與凡花鬥色新。”

玄宗見楊貴妃寫完,讚道:“也來得敏快得體。”拿給梅妃看:“妃子你看如何?”梅妃取來一看,暗想:“她稱‘梅花雪裡亦清真’,是笑我身形瘦弱;‘不與凡花鬥色新’,是笑我已經過時了。”兩人臉色漸漸有些不和。

高力士見狀說:“娘娘們詩詞唱和,奴婢有幾句粗言俗語,為大家解和解和。”玄宗說:“你且說來。”高力士說:“皇爺今日同二位美人,步步嬌走到高陽台,二位娘娘雙勸酒,飲到月上海棠。奴婢打一套三棒鼓,唱一套賀新郎,大家沉醉東風。皇爺卸下皂羅袍,娘娘解下紅袖襖,忽聞一陣錦衣香,同睡在銷金帳,那時節花心動將起來,隻要快活三,哪裡管念奴嬌惜奴嬌。皇爺慢慢做個蝶戀花,魚遊春水,豈不是萬年歡天下樂?”

聽到高力士說到“花心動,快活三”,兩位妃子不覺都嘻嘻笑了起來。玄宗說:“力士之言有理。朕今日二美俱在,正當取樂,休得爭論。”於是挽著兩位妃子的手回宮。梅妃性情柔緩,後來終究被楊貴妃讒言陷害,遷居到上陽東宮。

一日,玄宗在梅園漫步,忽然想起了梅妃,便派高力士去探望。高力士領旨來到上陽宮,隻見梅妃正在那裡黯然神傷。他連忙上前叩頭行禮。梅妃說道:“高常侍,我自從與聖上分彆以來,長久沒有音訊,今日是什麼事勞動你前來?”高力士回答:“聖上今日偶然走到梅園,心中十分思念娘娘,特意派奴婢前來探望。”

梅妃聽聞此言,臉上頓時露出歡喜之色,向高力士問道:“聖上派你來探望,終究沒有拋棄我。你可為我叩謝皇恩,就說我沒有一天不渴望見到聖上的容顏,還希望皇恩能始終如一,不要改變。”高力士領命,隨即返回梅園,將梅妃所說的話上奏給玄宗。

玄宗聽後,不禁歎息道:“我怎能就忘了她呢!高力士,你去梨園挑選一匹最快的戲馬,秘密將梅妃召到翠花西閣相聚,不可延誤。”高力士應聲準備離去,玄宗又連忙叫住他:“轉來,你一定要悄悄去,不能讓楊妃知道。”高力士答道:“奴婢明白。”

於是,高力士到梨園選了一匹上等駿馬,徑直來到東樓見梅妃。梅妃疑惑地問:“高常侍,你怎麼又回來了?”高力士說:“奴婢把娘娘的話告訴了皇爺,皇爺長歎道:‘我怎能忘了她。’於是讓奴婢選上等駿馬,秘密召娘娘到翠花西閣敘話。”梅妃追問:“既然是君王寵召,為何要暗地裡來?”高力士解釋:“隻是怕楊娘娘得知,那可不是鬨著玩的。”梅妃忍不住說:“陛下為何要怕那個肥婢?”高力士催促道:“娘娘快上馬吧,皇爺等很久了。”

梅妃隨即上馬,來到閣前。玄宗親自將她從馬上抱下,說道:“愛卿,我哪一天不想著你啊。”梅妃參拜道:“賤妾有罪,以為會被永遠拋棄,沒想到還能再次見到聖上。”玄宗命宮女擺上酒席,兩人對飲數巡後,梅妃斟滿一杯酒,敬給玄宗:“陛下如果終究沒有拋棄賤妾,就請飲下這杯酒。”玄宗飲下後,也斟了一杯回賜給梅妃。

梅妃飲至半醉,玄宗雙手捧著她的麵龐細細端詳:“妃子的花容,似乎略微消瘦了些。”梅妃感慨:“懷著這樣的心情,怎能不消瘦?”玄宗說:“瘦是瘦了些,卻更顯得清雅了。”梅妃笑道:“隻怕還是胖的好吧!”玄宗也笑著回應:“各有各的好處。”

兩人又飲了幾杯,便一同進房休息,不知不覺間天色破曉。楊妃在宮中不見玄宗前來,問念奴:“聖上在哪裡?”念奴回答:“奴婢聽說萬歲讓高力士把梅娘娘召到了翠花西閣。”

楊妃聽聞,立刻步行來到閣前。負責通報的常侍驚慌地跑來報告:“楊娘娘已到閣前,這可如何是好?”玄宗急忙披衣起身,將梅妃藏到夾幕後麵。楊妃走進內室行禮後,問道:“陛下為何起得這麼遲?”玄宗含糊道:“還是妃子來得早。”楊妃緊追不舍:“賤妾聽說梅精在這裡,特意前來探望。”玄宗謊稱:“她在東樓呢。”楊妃不依不饒:“今日把她宣來,一同去溫泉享樂吧。”玄宗隻是看著左右侍從,沒有回答。

楊妃怒道:“桌上菜肴狼藉,禦榻下有婦人的珠鞋,枕邊還有金釵翠鈿,昨夜是何人侍奉陛下就寢,歡睡到日出還不上朝,這成何體統?陛下該出去接見群臣,妾就在此閣中,等陛下回來。”玄宗羞愧難當,拽過被子麵向屏風又躺下:“今日身體不適,不能上朝。”

楊妃怒火中燒,將金釵翠鈿擲在地上,徑直回了自己的居所。這時,一個小黃門見楊妃氣勢洶洶,擔心生出其他事端,便步行將梅妃送回了宮中。

玄宗見楊妃離去,本想與梅妃再續歡顏,卻得知她已被小黃門送走,不禁大怒,下令將小黃門斬首。他親自拾起地上的金釵翠鈿包好,又將夷使進貢的一斛珍珠交給永新,讓她送去給梅妃。

永新領旨來到東樓,梅妃問道:“聖上讓人送我回來,是何等嫌棄我啊?”永新解釋:“萬歲並非嫌棄娘娘,隻是怕楊娘娘性情乖戾,那個送娘娘回來的小黃門已經被斬首了。”梅妃說:“恐怕是憐惜我又惹得那肥婢動怒,這難道不是拋棄我嗎?原來的物品我都已領受,所賜的珍珠不敢接受。這裡有詩一首,煩你進獻給禦前,就說妾並非故意違抗聖旨不接受珍珠,隻是怕楊妃得知後,又讓聖上受氣罷了。”

永新領命返回,將珍珠和詩一同獻上。玄宗拆開詩箋,念道:“柳葉蛾眉久不描,殘妝和淚濕紅綃。長門自是無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玄宗覽詩後,悵然若失,又欣賞詩的精妙,便令樂府用新的曲調演唱,取名為《一斛珠》。楊妃本就心懷前恨,又得知此事,便日日盤算著如何加害梅妃。

第80回安祿山入宮見妃子高力士沿街覓狀元

士子的困頓與顯達,向來與時代命運相關,難以僅憑智謀求取。即便命中注定會顯達,若時機未到,仍可能橫遭壓抑,這是常理。但奇怪的是,女子的貴賤品格,卻不取決於身份地位——有的人身處下賤卻立誌高潔,有的人位居尊貴卻做出無恥之事。像唐朝的武後、韋後、太平公主、安樂公主,這群行為不端的女性攪亂朝綱,早已令人可笑可恨,誰曾想玄宗時期又出了個楊貴妃。她深受天子寵愛,享儘尊榮,何況玄宗又是風流不俗之人,本應知足,卻偏偏看上塞外蠻奴安祿山,與其有不正當往來,攪亂宮闈,最終釀成大禍,這難道不是怪事?

且說安祿山,本是營州夷人,原姓康,初名阿落山。因其母改嫁安氏,便冒姓安,改名祿山。他為人奸猾,擅長揣摩人心。部落破散後,逃到幽州,投靠節度使張守珪。張守珪喜愛他,收為養子,讓他隨侍左右。

一日,張守珪洗腳,安祿山在旁侍奉,見他左腳底有五個黑痣,便盯著發笑。張守珪問:“我這五顆黑痣,有識之人說是貴相,你笑什麼?”安祿山說:“我乃賤人,沒想到兩腳底板都有七顆黑痣。今日見恩相貴人腳下也有黑痣,所以暗自發笑。”張守珪聞言,讓他脫鞋來看,果然兩腳底板都有七顆痣,形狀如北鬥七星,比自己的更大更黑,十分驚奇,對他愈發親愛,屢次借軍功舉薦,直至薦他做了平盧討擊使。

當時東夷彆部奚和契丹作亂犯邊,張守珪傳令安祿山督兵征討。安祿山自恃勇猛,不按張守珪的謀略行事,率兵輕進,被奚和契丹殺得大敗。張守珪軍令嚴明,諸將有違令敗績的,必按軍法處置。安祿山兵敗,張守珪顧不得養子情分,一麵上疏奏聞,一麵將他押到軍前正法。安祿山臨刑時,對張守珪大叫:“大夫想滅賊,為何輕易殺大將!”張守珪覺得他言語豪壯,便命緩刑,將他解送京師,等候聖旨定奪。

安祿山賄賂內侍,讓他們在玄宗麵前說情。當時朝臣多言安祿山喪師失律,按法當誅,且他相貌有反相,不可留為後患。但玄宗先入為主聽了內侍的話,竟不準朝臣所奏,降旨赦免安祿山死罪,讓他仍赴平盧原任,戴罪立功。安祿山本就乖巧善媚,在平盧時,凡是玄宗左右偶至平盧的,他都厚禮相贈。於是玄宗耳中常常聽到稱譽安祿山的話,越發覺得他賢能,屢次提拔,讓他官至營州都督、平盧節度使。

天寶二年,玄宗召安祿山入朝,留京侍駕。安祿山內藏奸狡,外貌卻假裝愚直,玄宗信以為真,對他寵遇日隆,允許他非時謁見,宮苑嚴密之地也能自由出入。

一日,安祿山覓得一隻最會人言的白鸚鵡,置於金絲籠中,想獻給玄宗。聽聞玄宗駕幸禦苑,便攜籠前往,正遇玄宗同太子在花叢中散步。安祿山望見,將鸚鵡籠掛在樹枝上,趨步向前朝拜,卻故意隻拜玄宗,不拜太子。玄宗問:“卿為何不拜太子?”安祿山假意奏說:“臣愚鈍,不知太子是何等官爵,是否能在至尊麵前謁拜?”玄宗笑道:“太子是儲君,怎能論官爵?朕千秋萬歲後,繼朕為君的就是太子,卿等怎能不拜?”安祿山說:“臣愚鈍,向來隻知有皇上一人,應當儘忠報效,卻不知還有太子,應當一體敬事。”玄宗回頭對太子說:“此人竟如此樸誠。”

正說間,鸚鵡在籠中叫道:“安祿山快拜太子。”安祿山這才望著太子下拜。拜畢,將鸚鵡攜至禦前。玄宗問:“此鳥不但能言,還曉人意,卿從何處得來?”安祿山撒謊道:“臣前征奚、契丹至北平郡,夢見先朝已故名臣李靖向臣索食,臣為他設祭時,此鳥忽從空中飛來。臣以為是祥瑞,便收養了它,如今已馴熟,才敢進獻。”話未說完,鸚鵡又叫:“且莫多言,貴妃娘娘駕到了。”

安祿山舉眼望去,隻見許多宮女簇擁著香車緩緩而來。車到近前,貴妃下車,宮人擁至玄宗前行禮,太子也行禮完畢,各就坐位。安祿山待要退避,玄宗命他留下,他便不避,望著貴妃拜了,拱立階下。玄宗指著鸚鵡對貴妃說:“此鳥最能人言,又知人意,是安祿山所進,可交宮中養著。”貴妃說:“鸚鵡本是能言的鳥,白色的不易得,何況又能曉人意,真是佳禽。”即命宮女念奴收去養著,又問:“這就是安祿山嗎?現居何官?”玄宗說:“此兒本是塞外人,極其雄壯,往年歸附朝廷,官拜平盧節度。朕賞識他忠直,留京隨侍。”又笑道:“他曾是張守珪的養子,今日侍朕,就如朕的養子一般。”貴妃說:“誠如聖諭,此人真所謂可兒。”玄宗笑道:“妃子以為可兒,便可收為義子。”

貴妃聞言,仔細打量安祿山,笑而不答。安祿山聽了這話,即趨至階前,向貴妃下拜道:“臣兒願母妃千歲。”玄宗笑道:“祿山,你的禮數差了,欲拜母先須拜父。”安祿山叩頭奏道:“臣本是胡人,胡俗先母後父。”玄宗對貴妃說:“由此可見他樸誠。”

說話間,左右排上宴席,太子因小病初愈,不耐久坐,先辭回東宮。玄宗即命安祿山侍宴。安祿山奉觴進酒時,偷眼看貴妃的美貌:脂粉濃淡相宜,身材高矮適中,看似豐腴卻甚輕盈,舉止嬌憨又不失溫雅,果然有傾國傾城之貌。他久聞楊妃之美,今日得見,十分欣喜,何況又認作母子,將來正好親近,便心生不良之念。而貴妃本就風流,不愛以貌取人,隻愛少年壯士,見安祿山身材壯實,鼻準豐隆,英銳之氣可掬,也動了不該有的心思。

且說當時正值大比之年,禮部上奏請求開科取士,一麵發文到各州郡,召集舉子來京應試。當時西蜀綿州有位才子,姓李名白,字太白,原是西涼主李暠的九世孫。他的母親因夢見長庚星入懷而受孕,故為他取名李白。李白天資聰慧,性格清奇,嗜酒愛詩,輕視錢財,為人狂放俠義,自號青蓮居士。人們見他有飄然出世的氣質,稱他為“李謫仙”。他不求仕途,一心想遨遊四方,看儘天下名山大川,嘗遍天下美酒。他先登峨眉山,後居雲夢澤,又隱居在徂徠山竹溪,與孔巢父、韓準、裴政、張叔明、陶沔每日酣飲,號稱“竹溪六逸”。後來聽聞湖州烏程酒極佳,便不遠千裡前往,在酒肆中暢飲高歌,旁若無人。恰好州司馬吳筠路過,聽聞這狂放的歌聲,派人詢問,李白隨口吟出四句詩:

“青蓮居士謫仙人,酒肆逃名三十春。

湖州司馬何須問?金粟如來是後身。”

吳筠聽聞詩句驚喜道:“原來李謫仙在此!我聞名已久,今日何其有幸得遇。”當下便請李白到行齋相聚,一同飲酒賦詩,盤桓了幾日。吳筠再三勸說李白進京應試,李白認為近來科舉之路全無公道,本不想去。正猶豫時,恰逢吳筠升任京職,即日啟程赴京,便拉著李白一同前往京城。

一日,李白在紫極宮閒逛,與少監賀知章相遇,兩人互通姓名後,彼此心生愛慕。賀知章當即邀請李白到酒樓,解下腰間的金魚配飾換酒同飲,儘歡而散。試期將近,朝廷任命賀知章為主考官,又特旨命楊國忠、高力士為內外監督官,負責檢點試卷並錄送主試官批閱。賀知章心想:“我今日奉命主考,若李太白來應試,定當首薦。但他性格高傲,若與他通關節,反而會觸怒他,不肯入試。他的詩文有目共睹,不必通關節自然能中選。隻是所有試卷須由監督官錄送,我隻需囑托楊、高二人留心照看便好。”於是一麵告知楊國忠、高力士,一麵托吳筠力勸李白應試。李白被勸不過,隻得答應,打點入場。

誰知楊、高二人與賀知章並非同類人,他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認為賀知章收了彆人賄賂,有了關節,卻來向他們討人情,便私下商議,專記著李白名字的試卷,偏不錄送。考試當日,李白隨眾入場,這幾篇試作對他而言一揮而就,第一個交卷的就是他。楊國忠見卷麵上有“李白”的名字,不管好歹,一筆抹倒道:“這等潦草的惡卷,怎能錄送?”李白正要爭論,楊國忠謾罵道:“這樣的舉子,隻配給我磨墨!”高力士插口道:“磨墨都不配,隻配給我脫靴!”喝令左右將李白扶出考場。

李白出得場來,怨氣衝天,吳筠再三勸慰。李白立誓:“若他日得誌,定教楊國忠為我磨墨,高力士為我脫靴,方出胸中惡氣!”這邊賀知章在闈中閱卷,暗中選拔了許多真才,本以為李白必在其中,等到放榜,偏偏李白不在榜上,心中十分疑惑。直到出闈,才知是被楊、高二人排擠,此事反因自己的叮囑而起,賀知章的懊恨自不必說。

且說榜上第一名是秦國楨,其兄秦國模中在第五名。二人是秦叔寶的玄孫,少年有才,兄弟同中高科,人人稱羨。殿試之日,二人入朝對策,剛到午時便交卷出朝。家人們接著,行至集慶坊,隻聽得鑼鼓喧天,原來是民間走太平會的隊伍。霎時間,看客蜂擁而至,將秦國楨兄弟擠散。等隊伍過去,秦國楨不見了哥哥,連家人們也沒了蹤影,隻得獨自行走。

正行間,忽然有個童子叫道:“相公,我家老爺有請,在花園中相候。”秦國楨問:“是哪位老爺?”童子道:“相公到了便知。”秦國楨以為是某位朝貴,或許與科名之事有關,不敢推卻。童子引他進入一條小巷,穿過一扇小門,走了幾步,見一堵極高的粉牆。從牆邊側門而入,隻見裡麵綠樹參差,紅花絢爛,一條小徑由白石子砌成。前方有一池塘,兩岸遍植桃花楊柳,池畔彩鴛白鶴成對嬉戲。池上有座小橋,朱欄蜿蜒。走進又一重門,童子隨即將門鎖上。

門內有一帶長廊,庭中千竿修竹,將廊簷映得碧翠。轉進去是一座亭子,匾額上題著“四虛亭”三字,落款是“西州李白題”。亭後又是一帶高牆,有兩扇石門緊緊閉著。童子道:“相公且在此稍坐,主人馬上就來。”說罷飛跑而去。秦國楨心想:“這是誰家,竟有如此精美的園亭?”正遲疑間,石門忽然打開,走出兩個青衣侍女,看了秦國楨一眼,笑吟吟地說:“主人請相公到內樓相見。”

秦國楨問:“你家主人是誰,為何讓女使來相邀?”侍女也不回答,隻是笑著將他引入石門。遠遠望見畫樓高聳,樓前花卉爭奇鬥豔,樓上又走下兩個侍女,將秦國楨簇擁上樓。隻聽樓簷前籠中鸚鵡叫道:“有客來了!”秦國楨舉目看那樓上,陳設極其華美,琉璃屏風、水晶簾幕照耀得滿樓光亮。桌上博山爐中燃著龍涎香,氤氳撲鼻,卻不見主人。

忽然侍女傳呼“夫人來”,隻見左壁廂一簇女侍擁著一位美人徐步而出。這美人眼橫秋水,眉掃春山,楊柳腰輕柔似擺,桃花麵豔色如酣。寶髻玲瓏,恰合綠雲高挽;繡裙穩貼,最宜翠帶輕垂,果然是金屋嬌姿、香閨麗質。秦國楨見了,急忙想退避,侍女們擁住道:“夫人正欲相會。”秦國楨道:“小生是何人,怎敢輕易與夫人見麵?”夫人問:“郎君究竟是何身份,還請通名。”

秦國楨心中驚疑,不敢實說,便將“秦”“楨”二字拆開,謊稱:“姓餘名貞木,未入郡學,恰逢春遊,被童子誤引入府,望夫人恕罪,速放我離去。”說罷深深一揖,夫人連忙還禮,一雙俏眼打量著秦國楨,見他儀容俊雅、禮貌謙恭,心中十分憐愛,便移步向前,伸出如玉的手,拉著他留坐。秦國楨遲疑退避道:“小生冒昧闖入香閣,蒙夫人不嗬斥已是萬幸,怎敢共坐?”夫人道:“我昨夜夢見一青鸞飛集小樓,今日郎君至此,正應其兆。郎君將來定當大貴,何必過謙。”

秦國楨隻得坐下,侍女獻茶後,夫人即命擺酒。秦國楨起身告辭,夫人笑道:“我丈夫遠出,此間並無外人,隻管住下無妨。況且重門深鎖,郎君能往何處去?”秦國楨聞言便放下心來。少頃,侍女排下酒席,夫人拉著他同坐共飲。席間佳肴美味不可勝數,侍女輪流把盞。秦國楨問:“不敢動問夫人何氏,尊夫何官?”夫人笑道:“郎君有緣至此,有美人相伴自足怡情,何必多問。”

兩人一杯接一杯,直飲至日暮,又點上蠟燭,彼此都有了半分酒意。秦國楨道:“酒已喝儘,可否容小生離去?”夫人笑道:“酒興雖儘,春興正濃,怎能言去?今日之會絕非偶然,如此良宵,豈容虛度。”

到了第二天,夫人仍不肯放秦國楨離開,而秦國楨也戀戀不舍,不忍道彆。兩人就這樣流連了四五天。此時殿試放榜,秦國楨考中狀元,其兄秦國模中了二甲第一。金殿傳臚大典上,眾進士齊聚,唯獨不見了新科狀元秦國楨。禮部上奏請求派官員尋找,玄宗得知秦國模是秦國楨的兄長,傳旨道:“不能讓弟弟排在哥哥前麵,既然國楨不到,就改國模為狀元,即日赴瓊林宴。”秦國模啟奏說:“臣弟在延試日出朝,行至集慶坊時,遇上民間集會,人群擁擠,與臣失散,至今未歸。臣已派家僮四處尋找,仍無蹤跡,心中十分惶恐。如今懇請陛下破例施恩,暫緩瓊林宴的日期,等臣弟找到後再補宴,臣不敢冒用他的科名。”玄宗準奏,暫且寬限宴期,命高力士率領役吏在集慶坊一帶挨街挨巷查訪狀元秦國楨,限兩日內找到見駕。

這件奇事轟動了京城,很快傳到了夫人耳中。她隻當是件新聞,說給秦國楨聽:“你可知道外邊新科狀元不見了,朝廷派高太監沿路尋訪,好不好笑?”秦國楨問:“新科狀元是誰?”夫人說:“就是會榜第一的秦國楨,本貫齊州,附籍長安,是秦叔寶的後人。”秦國楨聞言,又驚又喜,急忙問:“如今狀元不見,瓊林宴怎麼辦?”夫人說:“聽說朝廷要把二甲第一的秦國模改為狀元,可他推辭了,奏請暫寬宴期,等找到狀元再開宴。”

秦國楨聽罷,慌忙向夫人跪下求救:“好夫人,救救我吧!”夫人一把將他扶起:“這是為何?”秦國楨說:“實不相瞞,前日初相見時,不敢說出真名,我其實就是秦國楨。”夫人聞言,呆立半晌,對他說:“你如今是狀元公了,朝廷正緊著追尋,我不便再留你,隻能與你道彆了,好不讓人苦楚。”說著便掉下淚來。秦國楨道:“你我如此恩愛,日後定有相見之日,不必愁煩。但如今聖上派高太監尋我,這事鬨大了,倘若追究起來,如何是好?”

夫人想了想:“不妨,我有一計。”她叫侍女取出一軸畫圖展開,隻見畫上五色絢爛,繪著許多樓台亭閣,還有一位美人憑欄看花。夫人指著畫圖說:“你到禦前,就說遇到一位老婦,稱奉仙女之命召你,引至這般所在,見到這般美人,被她留住。所吃的東西、所用的器皿,都是外邊絕少的。她留你數日,不肯自報姓名,也不問你姓名,今日放你出來時,用帕蒙住你的頭,讓人扶著行走,竟不知往來的門路。你如此奏聞,包管無事。”

秦國楨問:“這是什麼畫圖?畫上美人是誰?為何說遇了她便可無事?”夫人說:“不必多問,你仔細看了,牢牢記著,依我所言啟奏。我再托人賄賂內侍,從中周旋。本該設席為你送行,但欽限兩日尋到,今日已是第二日,不可遲誤,隻奉三杯吧。”她將金杯斟滿酒遞過來,淚珠兒不覺落在杯中,秦國楨也淒然落淚,兩人共飲了這杯酒。

秦國楨道:“我已告知真名,你的姓氏也須說與我知道,好讓我時時念誦。”夫人說:“我夫君也是朝貴,不便明言。你若不忘恩愛,且圖後會吧。”說罷,兩人依依難舍。夫人親自送秦國楨出門,卻不是來時的路,從一條曲徑打開小門讓他出去。

原來這位夫人複姓達奚,小字盈盈,是朝中一位貴官的小夫人。這貴官年老無子,又出差在外,盈盈獨居於此,便有了這般打算,想為自己尋個依靠。

秦國楨出門時已是傍晚,踉踉蹌蹌走上街坊,隻聽人們三三兩兩地傳說著新聞:“怎麼新科狀元不見了,尋了兩日還沒找到?”“朝廷現在派高公公在城內外寺觀、茶坊酒肆、妓女人家各處挨查,像搜捕強盜一樣。”秦國楨聽了,暗自好笑。

又走過一條街,忽見一對紅棍、二三十個軍牢擁著一個騎馬的太監匆匆行來。秦國楨心忙,不慎衝了前導,軍牢們嗬喝著舉棍欲打,他急忙叫道:“嗬呀!不要打!”隻聽側首小巷裡也有人喊:“嗬呀,不要打!”原來騎馬的太監正是奉旨尋狀元的高力士,他一麵親身追訪,一麵差人同秦家的家僮分頭尋覓,此時剛從小巷出來。那家僮望見主人,正待呼喊,見軍牢扭住國楨要打,忙跟著嚷不要打,與國楨的喊聲相應。家僮喊道:“我家狀元爺在此!”眾人聞言一齊擁住,高力士忙下馬相見:“不知是殿元公,多有觸犯。高某各處都尋遍了,殿元這兩日在哪裡?”

秦國楨道:“說也奇怪,不知是遇怪逢神,被阻滯了這些時日,今日才得出來,有勞公公尋覓,實在有罪。如今想入朝見駕,還求公公方便。”高力士道:“此時聖駕在花萼樓,可即刻去朝參。”

於是兩人乘馬同行至樓前,高力士先入內啟奏,玄宗宣秦國楨上樓。朝參畢,玄宗問:“卿連日在哪裡?”秦國楨依著達奚盈盈的話,婉轉奏上。玄宗聽了,微微含笑:“如此說來,卿真遇仙了,不必深究。”

原來當時楊貴妃有三位姊妹都有姿色,玄宗因貴妃之故,推恩她們,都賜了封號,稱她們為姨:大姨封韓國夫人,三姨封虢國夫人,八姨封秦國夫人。諸姨常因貴妃宣召入宮,與玄宗諧謔調笑,無所不至,其中虢國夫人更風流倜儻,玄宗常與她親近,宮中的服食器用她時常蒙賜,玄宗還另賜她一所宅第在集慶坊。這夫人頗多情,常勾引少年子弟到宅中取樂,玄宗也有所耳聞,卻不去管她。

達奚盈盈的母親曾在虢國府中做針線養娘,熟知此事,這軸圖畫也是府中之物,其母偶然帶來給女兒觀玩,畫上美人便是虢國夫人的小像。所以秦國楨照著畫圖說法,玄宗竟疑心是虢國夫人所為,不便追究,卻不知是盈盈的巧計脫卸。

玄宗傳旨,狀元秦國楨既已找到,即刻赴瓊林宴。秦國楨奏道:“昨日已蒙陛下改臣兄國模為狀元,他推辭不就,今懇請陛下賜改,使臣不致以弟先兄。”玄宗道:“卿兄弟相讓,足見友愛。”遂命兄弟二人都賜狀元及第,秦國楨謝恩赴宴。內侍捧著兩副官袍、兩對金花到瓊林宴上宣賜,秦家兄弟榮耀無比。

此時已日暮,宴上四麵張燈,諸公方才就席,從來都是杏苑看花,今科卻是賞燈。玉殿傳金榜,竟出了兩個狀元,真是奇聞異事。次日,兩位狀元率新科進士赴闕謝恩,奉旨秦國模、秦國楨都任翰林承旨,其餘諸人照例授職。

一日,宮中賞花開宴,貴妃宣召虢國夫人同宴。明皇見了虢國夫人,想起秦國楨所奏之語,乘貴妃起身更衣時,私向夫人笑道:“三姨為何私藏少年在家?”誰知虢國夫人近日正勾引一個千牛衛官的兒子藏在家中,聽聞此言,以為玄宗說的是這事,便斂衽低眉,含笑說道:“兒女之情,不能自禁,乞陛下免究。”玄宗笑著用手指點她:“姑且饒你這遭。”說罷,兩人相視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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