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演義 第96到第100回_古典白話合集_线上阅读小说网 
线上阅读小说网 > 曆史軍事 > 古典白話合集 > 隋唐演義 第96到第100回

隋唐演義 第96到第100回(2 / 2)

上皇重新得到梅妃侍奉,晚年生活多了些消遣。但他時常念及楊貴妃慘死之事,悲痛不已。此前從蜀中回京,路過馬嵬時,特意命人祭奠,當時就想以禮改葬。禮部侍郎李揆上奏說:“昔日龍武將士因誅殺楊國忠,才連累到妃子,如今若要改葬故妃,恐怕龍武將士會疑懼生變。”上皇聽聞,暫時擱置了此事。

回到京城後,上皇秘密派遣高力士前往改葬,並且密諭:如果有楊貴妃遺留的物件,可以取回來。高力士奉了密旨,來到馬嵬驛西道北邊的土坎下,悄悄起出楊貴妃的屍體,移葬到彆處。此時她的肌膚已經完全銷蝕,衣飾也都化成了灰土,隻有胸前的一枚紫羅香囊,還完好無損。這紫羅是外國進貢的冰絲所織,囊中又放著異香,所以才沒有損壞,高力士將其收藏起來。

又聽說有一隻遺下的錦襪,在馬嵬山前一個姓錢的老媽媽處,於是用十千錢買了下來。原來楊貴妃當日在馬嵬驛中縊死,倉促間被掩埋。車駕出發後,眾驛卒都到驛中打掃館舍,其中有一個姓錢的驛卒,在佛堂牆壁之下,拾得一隻錦襪。他知道這是宮中嬪妃遺留的,便背著眾人偷偷藏了起來,回家拿給母親錢媽媽看。

錢媽媽見這錦襪上用五色錦繡成一對並頭合蒂的蓮花,光彩奪目,餘香猶在,便說道:“這必定是那位亡故的妃子娘娘所穿,這樣的好東西,實在不容易見到啊!”正看著,恰好有個鄰家媽媽過來閒話,於是大家一起把玩了一番。這件事很快就傳開了,就有那些好事的人來借看。這個看了去,那個也要來看。

錢媽媽起初還肯拿出來給人瞧瞧,後來要看的人多了,她便索要起錢鈔來,越索越多,來看的人卻越多。直到索價到百文看一次,錢媽媽獲利將近數萬,好不快活。原來楊貴妃的錦襪,有名叫做“藕履”。你道“藕履”二字如何解釋?因為楊貴妃平日最愛穿繡著蓮花的錦襪,天子曾和她開玩笑說:“你的錦襪上,簡直繡著蓮花,若不是蓮花,為何裡麵有這白藕?”楊貴妃因此給自己的錦襪取名為“藕履”。

不想她身死之後,遺下一隻在驛庭,被眾人爭著觀看,倒讓錢媽媽著實得了利。後來劉禹錫作《馬嵬行》,也提到了遺襪之事:“履綦無複有,文組光來滅。不見岩畔人,空見淩波襪。郵草愛蹤跡,私手解囗結。傳看千萬眼,縷絕香不絕。”又有人說,那遺襪終究會有銷毀的時候,不能長久留存於世,也不值得一看。有詩歎道:“錦襪傳觀隻一時,淩波今日有誰知?不如西子留遺跡,人到靈岩便係思。”

當時高力士聽說遺襪在錢媽媽處,便用錢買下,錢媽媽不敢不給。高力士把這隻錦襪與那枚紫羅香囊,一並獻給上皇複旨。上皇見到這兩件物品,歎息哀悼不止,當即命令宮人藏好,閒暇時念及楊貴妃,常常取出來觀看歎息。

梅妃為了排解上皇的愁緒,讓高力士尋訪舊日梨園子弟來應承。一天晚上,上皇乘著月色登上勤政樓,憑欄眺望,隻見煙雲滿目,追思往日樓中盛事,恍如隔世,不覺悲愴,於是高聲歌唱道:“庭前琪樹已堪攀,塞外征人殊未還。”

歌未唱完,隻聽得遠遠地也有歌唱之聲。上皇靜靜聽了許久,雖然聽不出唱的是什麼,卻覺得聲音清亮,回頭對左右說:“這唱歌的莫非也是梨園舊人嗎?”高力士上奏說:“這或許是民間男女偶然歌唱,未必就是梨園舊人。昨日聽聞黃幡綽已經病故,梨園舊人中能侍奉禦前的,也漸漸稀少了。”

上皇聽聞,越發悲愴道:“朕近日所作《雨淋鈴曲》,黃幡綽唱得最好,如今再也聽不到了!”當時李謨、張野狐二人在側,高力士趁機上奏說這二人的技藝,也不亞於黃幡綽。上皇於是命張野狐奏唱《雨淋鈴曲》,李謨吹笛相和。二人領旨,張野狐頓開喉嚨唱了起來,李謨便用仙翁所贈的短笛相和,聲音清徹,真個如怨如慕,如泣如訴,足以讓近聽者更加悲傷,遠聞者生發感慨。

看官,你知道《雨淋鈴曲》是為何而作嗎?當時上皇從成都起駕回京,路途之中思念楊貴妃,滿腔愁緒。到斜穀口時,連續下了十多天雨,車駕過棧道,雨中聽聞車上鈴聲,隔山相應,聲音甚是淒涼,於是對黃幡綽說:“你聽這鈴聲如何?在朕這憂愁的耳朵聽來,甚是不堪。”

黃幡綽便插科打諢說:“這鈴兒大不敬,應當治罪。”上皇說:“你又來作戲了,鈴聲怎麼就不敬了?”黃幡綽說:“鈴聲如同說話,臣獨自聽懂了,但不敢奏聞。”上皇曉得他是說笑話,便道:“你儘管說來,朕不怪罪你。”黃幡綽說:“臣細聽其聲,明明在說‘三郎郎當,三郎郎當’,難道不是大不敬嗎?”上皇聞言,不覺失笑,於是采其聲作《雨淋鈴曲》,來抒發自己“郎當”的心情。正是:“雨聲鈴響本淒涼,愁耳聽來更斷腸。歎息馬嵬人已杳,三郎空自怨郎當。”

次日,上皇與梅妃閒話,談及歸途中聽聞鈴聲而興感的事,便說道:“朕那時正心緒不佳,忽然得到小蓬瀛的消息,頓時解開了愁緒。”梅妃說:“臣妾聽聞上皇正下誥命訪求,才知道聖心沒有拋棄舊人,臣妾銜恩不儘。”正說間,內侍傳來肅宗的表章,是為了請求赦免兩個投降叛賊的朝官。正是:“欲屈皋陶法,願施堯帝仁。”

第99回赦反側君念臣恩了前緣人同花謝

古人曾說:“求忠臣必於孝子之門。”又道:“移孝可以作忠。”侍奉雙親以守身為重,連肌膚都不敢輕易損傷;侍奉君主則以獻身為先,即便犧牲性命也在所不惜。這兩者看似大相徑庭,但其根本道理並無不同。所以不孝之人,自然難以儘忠,而能儘忠者,便是在儘孝。古代尚有父親未能成為忠臣,兒子匡正父親過失以彌補前愆的事例。何況身為名臣之子,世代蒙受國恩,麵臨危難時不思殉節,竟甘心投降叛賊,使家族聲譽與國家法紀一同受損。國家的叛臣,便是家族的賊子,不忠便是不孝,其罪當誅。即便天子念及其父舊情,曲全其性命,他們也終將遺臭萬年,雖生猶死。反倒不如那些失寵的妃子,不負君主恩義,在患難之際擔心遭受汙辱,矢誌捐軀,卻得仙人救援,死而複生,安享後福,最終吉祥命終,足以讓後人傳為佳話。

話說上皇正與梅妃閒談,內侍奏報:“皇帝有表章奏到。”上皇接過一看,竟是關於處置投降叛賊官員的事宜。肅宗剛回西京時,朝中議論便想將這些人正法,同平章事李峴上奏道:“先前叛賊攻陷西京,上皇倉促出巡,朝廷不知聖駕所在,官員各自逃生。來不及逃脫而失身於叛賊的人,與守土之臣甘心降賊的情況不同,如今一概按叛逆之法處死,似乎有違仁恕之道。況且河北尚未平定,陷於賊中的群臣還有很多,若將西京陷賊之人儘數誅殺,便是堅定了他們依附叛賊的決心。”肅宗準奏,下詔對眾降賊者起初從寬處置,後來因法司屢次請求嚴懲叛臣以昭明國法,上皇也說叛臣不可輕饒,肅宗便命將降賊官員分六等論處。法司商議後認為,達奚珣等十八人應處斬,家眷人口沒入官府;陳希烈等七人應勒令自儘;其餘人等或流放或貶謫或杖責,分彆擬定罪名並具表上奏。肅宗全部依議,隻在新犯中想特赦兩人,這兩人便是已故宰相燕國公張說的兒子,原任刑部尚書張均和太常卿駙馬都尉張垍。

你道肅宗為何想赦免這二人?隻因昔日上皇還是太子時,太平公主心懷妒嫉,朝夕伺察東宮過失,即便細微之事也都上報給睿宗,就連宮中左右近侍之人,也都依附太平公主,暗中充當她的耳目。當時肅宗尚未出生,他的母親楊妃本是東宮良媛,偶然被太子寵幸,身懷有孕,心中暗自欣喜,便告知了上皇。那時上皇正處於危疑之際,心想:“這件事若讓太平公主聽聞,又要被她當作話柄,說我內宮多寵,在父皇麵前進讒,不如用藥打掉胎兒。隻可惜這胎兒不知是男是女。”左思右想,沒有可以商議的人。當時張說為侍講官,能夠出入東宮,上皇便將此意秘密與他商議,張說道:“龍種豈可輕易動搖?”上皇道:“我年紀尚輕,不愁子嗣不廣,何苦因宮人中的一個胎兒,滋生忌妒者的謗言。我意已決,即便想尋覓墮胎藥,也不可讓左右知曉,先生請為我謀劃。”張說隻得應諾,回家後自思:“良媛懷胎,若生下兒子,不是皇帝便是王爺,今日輕易墮胎,豈不可惜,日後定然追悔。但如果不這樣做,讒謗也在所難免。太子已決意墮胎,難以強爭,他托我覓藥,我如今聽憑天數,取藥兩劑,一劑安胎,一劑墮胎,送給太子,隻說都是墮胎藥,任他取用哪一副。若吃了那安胎藥,便是天數不該絕,我便用好言勸止。”

到了次日,張說密袖兩劑藥入宮獻上,道:“這都是下胎妙藥,任憑取用一副。”上皇大喜,當夜屏退左右,在寢室放置藥爐,隨手取一劑親自煎煮好,手持給楊氏,告知其中苦情,溫言勸飲。楊氏心中十分不忍,卻不敢違背太子之命,隻得涕泣飲下。上皇見她飲下,隻道胎兒即將墮下,不料她腹中全無動靜,竟沉沉穩穩睡到天明,原來她吃的是那劑安胎藥。上皇心中十分疑惑,那日因侍奉睿宗內宴,未與張說相見。到了夜晚回東宮,仍屏退左右,密置爐火,再親自煎煮另一劑藥,準備給楊氏吃。正煎到九分熟時,忽然神思困倦,坐在椅上打盹。恍惚之間,見屋宇邊紅光閃閃,紅光中現出一尊神道,赤麵美髯,蠶眉鳳眼,身長約一丈,身披錦繡綠羅袍,腰大十圍,束著玲瓏白玉帶,神威凜凜,法貌堂堂,疑似大漢壽亭侯,宛如三界伏魔帝。那神道繞著火爐走了一轉,忽然不見。

上皇驚醒,起身看時,隻見藥鐺已傾翻,爐中炭火儘熄,大為駭異。次日張說入見,上皇告知夜來之事,並且命他再覓藥。張說再拜稱賀,進言道:“這是神靈護佑龍種啊!臣原本就說龍種不宜輕墮,隻是擔心違背殿下心意,所以想由天命決定。先前進獻的兩劑藥,其中一劑實則是安胎藥,就是前一晚所服的。臣意讓二者任取其一,其間自有天命。如今想墮反而安,再想墮則有神靈護佑,天意已然可知!殿下雖憂讒畏譏,但天意如此,又能如何?腹中所懷,必定非同尋常,還須好好調護。”上皇聽從其言,於是打消墮胎之念,並且密諭楊氏善自保重。楊氏心中常想吃酸物,上皇不想從宮外索取,私下與張說提及,張說常在進講時,秘密采來青梅木瓜進獻。所幸胎氣平穩,不久睿宗禪位。到了第二年,太平公主因謀逆被賜死,宮闈平靜,恰好肅宗誕生。他幼時便英異不凡,長大後出見諸大臣,張說稱他容貌類似太宗,因此上皇屬意於他,初封忠王,等到太子瑛被廢,便立他為太子。

張說因此在開元年間極受寵遇。肅宗即位時,楊氏已薨,被追尊為元獻皇後。她平日曾把懷胎時的事說與肅宗知道,肅宗對張說感恩戴德。張家二子張均、張垍,肅宗自幼便與他們嬉遊飲食,如同同胞兄弟一般。張說亡故後,二子都做了顯官,張垍又入贅公主為駙馬,恩榮無比。不料他們因從逆得罪當斬,肅宗不忘舊恩,想赦免其罪。但因上皇曾有叛臣不可輕饒的諭旨,如今要特赦這二人,不敢不表奏上皇,隻道上皇也必定念舊,免其一死。不料上皇覽表後,當即批旨道:“張均、張垍世受國恩,卻喪心從賊,此乃朝廷叛臣,即張說逆子,罪不容誅。我已老矣,不想再聞朝政,但誅叛懲逆是國法所重,既然來請命,難以徇情,應照法司所擬執行。”

你道上皇為何不肯赦免這二人?當日車駕向西而行,行至鹹陽地界時,上皇回頭問高力士:“朕此次出行,朝臣大多還不知情,跟從的人很少,你猜猜看,朝臣中誰會先來,誰又不會來?”力士回答:“若不是懷有二心的人,必定沒有不來的道理。依我看,侍郎房琯,外人都認為他可以做宰相,卻一直沒得到朝廷重用,而且他又常被安祿山舉薦,恐怕不會來。尚書張均、駙馬張垍,受恩最深,況且還是國戚,肯定會先來。”上皇搖搖頭,微笑著說:“事情還不一定呢。”

等到車駕到達普安,房琯匆忙趕到駐蹕處拜見上皇。上皇首先問道:“張均、張垍來了嗎?”房琯說:“我想約他們一起來,可他們遲疑不決,暗中觀察他們的意思,好像有什麼想法卻又說不出來。”上皇回頭對高力士說:“我就知道這兩個奴才貪婪無義。”力士感慨道:“偏偏是受恩深的人卻懷有二心,這真是讓人意想不到。”從這以後,上皇常常痛罵這二人,如今怎麼會赦免他們呢?

肅宗接到聖旨,心裡很不安,就親自到興慶宮朝見上皇,當麵奏請:“兒臣不敢徇私枉法,但我如果沒有張說,哪裡會有今天?所以不忍心不寬恕他的兒子,還請父皇法外開恩。”上皇還是不答應,梅妃在一旁進言說:“如果張家二子都被處死,燕國公幾乎要斷了香火,實在令人傷感。況且張垍是駙馬,或許可以受到議親的恩典。”肅宗再三懇請,上皇才說:“我看在你的麵子上,姑且寬恕張垍吧。張均這個奴才,我聽說他引領叛賊搜查宮廷,破壞我們家,絕對不能活。”肅宗不敢再奏,謝恩後退下。

上皇當天就下誥命說:“張均、張垍,本應都斬首,現在聽從皇帝的意見,隻將張均正法,張垍姑且免死,長期流放到嶺南。達奚珣在逆賊安祿山奏請獻馬的時候,曾經有密表勸諫阻止,現在隻斬他本人,他家眷免予沒入官府,其餘的都按照之前的擬定執行。”誥命下達,法司遵照執行,張均就和達奚珣等眾犯,同一天在街市被斬首。

當初張說建造居住的宅第時,有個善於觀察風水的僧人,名叫法泓,來看了這所宅第的規模,說:“這宅第很好,富貴會連綿不絕,但千萬不要在西北角落取土。”張說當時沒把這句話放在心上,也沒吩咐家人。幾天後,法泓又來了,驚訝地說:“宅中的氣數怎麼忽然變得蕭條了,一定有人在西北角落取土!”急忙去看,果然因為工人們在那裡取土,掘成了三四個大坑,都有幾尺深,張說急忙命令工人們用土填上,法泓說:“客土沒有生氣。”於是歎息不已,私下對人說:“張公的富貴隻有他自己這一代罷了,二十年後,他的兒子輩恐怕有不得善終的。”到這時,他的話果然應驗了。

閒話少說。且說上皇自從居住在興慶宮,朝政都不管了,隻有大的征討、大的刑罰、大的封拜,肅宗才會備表奏聞。那時肅宗已經立張良娣為皇後,這個張後很不賢良,以前跟從肅宗在軍中時,私下和肅宗玩博戲打子,聲音傳到外麵,於是她暗中刻木為子,使博戲沒有聲音。她性格狡猾而聰慧,最得上意,等到被立為皇後,很能挾製天子,和權臣李輔國互相勾結,李輔國又引薦了他的同類魚朝思。

當時安、史二賊還沒有被消滅,肅宗命令郭子儀、李光弼等九位節度使各自率領本部兵馬去圍剿,卻讓宦官魚朝思做觀軍容使,統攝各軍,於是人心不服。臨戰的時候,又遇上大風,白天如同黑夜,各軍都潰敗了。郭子儀率領朔方軍切斷河陽橋守衛東京。肅宗聽了魚朝恩的話,召郭子儀回朝,讓李光弼代替他。郭子儀臨出發時,百姓哭泣著攔在路上請求留下他,郭子儀卻騎著輕騎走了。

上皇聽說後,派人傳話說:“李、郭二將,都有大功,而郭子儀尤其出眾,唐朝的再造,全靠他的力量。今天的失敗,是因為他不能專製的緣故,實在不是他的罪過。”肅宗領命,因此後來消滅賊寇大功告成,行賞的時候,李光弼加官太尉中書令,郭子儀被封為汾陽王。

郭子儀善於處理功名富貴,不讓人懷疑,自己雖然在外麵掌握重兵,一旦有一紙詔書征召,當天就上路,所以讒言誹謗不能得逞。他的兒子郭暖娶了代宗皇帝的女兒升平公主,曾經夫婦倆發生口角,郭暖說:“你仗著父親是天子嗎?我父親輕視天子而不去做。”公主把這話奏聞天子,郭子儀就帶著兒子等待治罪。天子知道後,放在一邊不過問,又擔心郭子儀心裡不安,就告訴他說:“不癡不聾,做不得阿家翁。孩子們閨房中的話,不必掛在心上。”他曆朝受到的恩遇就是這樣。

郭子儀晚年退休在家,以音樂女色自娛,以前的屬將佐官,都聽任他們出入臥室,以此顯示自己坦平無私。他有七個兒子八個女婿,都做了顯官,家中珍寶貨物堆積如山,享年八十五歲,直到德宗建中二年才去世。朝廷賜祭賜葬賜諡,真個是福壽雙全,生榮死哀。

這些都是後話,不必再述。且說上皇常常在宮中想起郭子儀的大功,就說:“子儀當初如果沒有遇到李白,性命都保不住,怎麼能建功立業?李白很有識英雄的眼力,不要說他是書生,隻能寫文字。”此時李白正因為永王李璘的事情流放到夜郎,上皇特下聖旨赦免他回來,正想讓朝廷任用他,不久聽說他已經去世,不覺歎息。

梅妃常常聽上皇稱讚李白的才華,就想起以前的事情,私下對高力士說:“我當年曾想以千金買賦,效仿長門故事,你用世間難得才子作為理由推辭;像李白這樣的人,難道就比不上司馬相如嗎?”力士說:“那時李白還沒有入京,老奴無從訪求,而且那時貴妃正受寵愛,也不是語言文字所能改變的,不然的話,娘娘的《樓東賦》,難道不夠好嗎?然而最終還是不能轉移皇上的寵愛。”梅妃點頭說:“你說的也有道理。”

正說間,內侍來稟報說,江南進貢的梅花到了。原來梅妃服侍上皇之後,四方依舊進貢梅花,但梅妃既然得到了那枝仙梅,就把人間的凡花看得很平常了。這仙梅果然四季常開,時間越久香味越濃,花色也越鮮潔,梅妃隨時隨地攜帶把玩。

忽然有一天清晨,梅妃醒來後察覺那仙梅的香氣驟然減弱,花色也變得憔悴黯淡。她伸手去挪動花瓶時,隻見花瓣紛紛揚揚飄落下來。梅妃心中驚駭,喃喃自語:“仙師曾說我的性命當與這花一同凋謝,如今花已凋零,我的命數也可想而知了。”從這以後,她心中時常恍惚不寧,很快便染病在床,再也無法起身。

太醫院的官員前來切脈開方,梅妃卻不肯服藥,她輕聲說道:“命數該終了,豈是藥物能夠挽回的呢?”上皇親自前來探視,坐在床頭,輕輕撫摸著她的身體,握住她的手勸慰道:“妃子不過是偶感風寒,才如此消瘦,還是要服藥才好。”梅妃流下淚來:“臣妾自從退居上陽宮,本以為會被永遠舍棄,後來又遭遇危難,命懸一線,沒想到還能再次侍奉陛下,這已經是天大的幸運了。如今福緣已儘,正如仙師所說,要與這花一同凋謝,恐怕時候到了。臣妾死後,這枝仙梅留在人間難以種植,若是殉葬又怕褻瀆了它,最好取來佛爐的火將它焚化。”

上皇哽咽著說:“妃子怎麼突然說起這些?”梅妃微微一笑:“人誰無死呢?臣妾今日離世,可稱善終,比其他人已經好太多了。況且臣妾死後,靈魂不會消散,應當會進入佳境,想來也不會太苦。隻是陛下的恩情如天一般,我卻無法報答,實在是遺憾啊!”上皇追問:“以妃子的聰慧潔淨,本就是神仙中人,但怎麼知道身後的佳境呢?”

梅妃閉上眼睛,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夢境:“臣妾前幾天夜裡做夢,又見到了韋氏仙姑,她站在雲端,手裡牽著一隻白鸚鵡,對我說:‘這隻鳥也因為宿世的善緣,從皇宮到了佛國,如今又從佛國來到仙境,人怎麼能不如鳥呢?你兩世托生在皇宮,要記得本來麵目,不可久戀人間,蕊珠宮才是你的故居,為何不早點回去?’從這話來看,臣妾或許不會墮入惡道。”

上皇淚流滿麵:“妃子若真的舍朕而去,讓朕這晚年可怎麼過啊?”梅妃在枕上叩首:“願陛下聖壽無疆,千萬不要因為臣妾而傷了龍體。”說完,她忽然坐起身,向空中伸出手:“仙姬來了,我該走了!”說完便瞑目而逝。

上皇沒想到梅妃一病竟突然離世,忍不住放聲大哭,高力士在一旁極力勸慰。上皇悲痛地說:“這妃子與朕,幾乎像是再世姻緣,如今卻又先我而去,怎能不叫人痛心?”於是下令以貴妃之禮安葬梅妃,又命人在她的墓旁種滿梅樹,還親自設祭筵,寫下祭文悼念她。祭文大致是說:“妃子的容貌啊,如鮮花般清新;妃子的品德啊,如美玉般溫潤。我不忘妃子,寄托心意於外物啊,如珍珠般珍惜。妃子不負我,幾乎喪了性命啊,如岩石般堅貞。如今妃子舍我而去啊,身體像梅雨般飄零。我如今舍妃子而孤寂啊,心如同被繩索牽引纏繞。”

上皇牢記梅妃的遺言,命人將那枝仙梅放在佛爐中焚燒。說來也奇怪,梅枝一放入火中,頓時香氣撲鼻,萬千火星騰空而起,如同綻放的煙火,而那些火星都化作梅花的形狀,飛入雲霄後消失不見。

曾經有人將枯梅枝放入爐中焚燒,寫下一篇“下火文”,文字很美,這裡附錄於此:“寒勒鋼瓶凍未開,南枝春斷不歸來。者番莫入梨花夢,卻把芳心作死灰。恭惟爐中處士梅公之靈,生自羅浮,派分庾嶺。形如槁木,棱棱山澤之臒;膚似凝脂,凜凜雪霜之操。春魁占百花頭上,歲寒居三友圖中。玉堂茅屋總無心,調鼎和羹期結果。不料道人見挽,遂離有色之根;夫何冰氏相淩,遽返華胥之國。瘦骨擁爐呼不醒,芳魂剪紙竟難招。紙帳夜長,猶作尋香之夢;筠窗月淡,尚疑弄影之時。雖宋廣平鐵石心腸,忘情未得;使華光老丹青手段,摸索難真。卻愁零落一枝春,好與茶毗三昧火。惜花君子,你道這一點香魂,今在何處?咦!炯然不逐東風去,隻在孤山水月中。”

當日肅宗聽聞梅妃薨逝、上皇悲痛的消息,親自前來慰問,還在梅妃靈前設祭,各宮嬪妃也都按禮製前來吊祭,隻有皇後張氏托病沒來。上皇心中很不高興,對高力士說:“皇後太驕慢了。”力士低聲啟奏:“內監李輔國依附皇後,皇後的驕慢,都是李輔國引導的。”上皇驚訝地說:“朕早就聽說這個奴才專橫得很,等我兒來了,要和他說說。”力士勸道:“皇後侍奉陛下已久,李輔國又手握兵權,這種情況下不得不寬容,所以皇帝也很少和他們計較。太上就算說了,恐怕也沒什麼用,不如先放下彆管。”上皇聽了,隻是沉吟著沒有說話。

第100回遷西內離間父子情遣鴻都結證隋唐事

百行之中沒有比孝道更優先的,而天子的孝道,又與常人不同。孟子說:“孝的極致,沒有比尊敬父母更大的;尊敬父母的極致,沒有比以天下奉養他們更大的。”唯有做到極致的尊敬,才是孝道的極致。即便像瞽叟那樣愚頑,舜仍能儘到侍奉雙親的道義,所以孔子稱他為“大孝”。到了後世,偏偏是帝王之家,父子之間更容易產生嫌疑與矛盾。這未必都是因為父母不慈、子女不孝,大多是因妻子的阻隔、小人的離間。就像唐肅宗侍奉太上皇,原本並非不孝,太上皇對待肅宗也並非不慈,卻因兒媳驕悍、宦官專橫,導致為父的晚年不得安樂,為子的孝道有所欠缺。

有人說:“太上皇當年聽信讒言,一日之內殺掉三個兒子,還納壽王的妃子楊氏為貴妃,有違倫理,後來受那惡婦逆奴的氣,正是上天的報應,往往如此。”太上皇與楊貴妃,本就因宿世有緣才在今生相會,其他諸人,或受寵幸,或遭誅戮,應當也各有宿世因緣,並非偶然。這是仙翁所言,見於逸史,如今編述在演義末尾,完結隋煬帝、唐明皇兩朝天子的故事,好讓看官們明白這些前因後果。

話說太上皇自梅妃死後,越發覺得孤寂,又因肅宗的皇後張氏驕橫不恭,有失侍奉尊長的禮儀,且聽聞宦官李輔國內外勾結、弄權作威,心裡很是不悅,想與肅宗說明,讓他嚴加管教。高力士再三勸諫阻止,太上皇卻忍耐不住。一日,肅宗前來問安,太上皇賜宴,飲宴時談及朝務,太上皇說:“從來治國平天下,必先整治家族。如今聽說家奴李輔國勾結宮中,仗勢作威,你可知道?”肅宗聞言,惶恐起身回應:“容兒臣即刻查辦懲治。”太上皇道:“此時若不及時防範禁止,恐後患無窮,難以控製。”肅宗恭敬應承後告退。

原來那皇後恃寵而驕,肅宗因寵愛而畏懼,不敢對她有絲毫聲色。李輔國掌握兵權,阿附張後,仗勢弄權,肅宗雖也心懷忌憚,卻一時奈何不得。因此雖承太上皇嚴諭,也隻能隱忍不發。

肅宗這邊隱忍不發,誰知太上皇這幾句話,內侍們私下傳說,很快傳入李輔國耳中。輔國秘密告知皇後,二人各懷怨怒,商議道:“太上皇深居宮禁,早已不乾預朝政,如今為何忽然有這些煩言?必定是高力士妄生議論,讓太上皇知曉了。力士是太上皇的耳目,應當先除去他,更須讓皇上少與太上皇相見,最好將太上皇遷居西內。”自此,肅宗想去朝見太上皇,都被張後尋故阻隔。

太上皇居住的南內興慶宮,與民間街巷相近,其西北隅有座高樓名長慶樓,登樓可眺望街市。太上皇時常登臨此樓,街市過往之人遙望叩拜,他有時會命高力士將禦膳餘物賜給街市中的老者,百姓都歡悅高呼萬歲。李輔國趁機借端密奏肅宗:“太上皇居興慶宮,高力士每日與外人交結,恐對陛下不利。且興慶宮與民居逼近,並非至尊宜居之處。西內深嚴,應奉迎太上皇居住,方可杜絕小人,免除後患。”肅宗道:“太上皇喜愛興慶宮,自蜀中歸來便退居於此,今無故遷徙,違背聖意,斷不可行。”

輔國見肅宗不從,便密請張後以同樣的話上奏,肅宗仍擔心驚動太上皇而不肯聽。張後憤然道:“臣妾這是為陛下著想,今日不聽良言,莫要日後追悔!”說罷拂衣而去。肅宗默默含怒,恰在此時又偶感風寒,身體不適,暫罷朝會,於宮中靜養。

李輔國趁機與張後定計,假傳聖旨,派心腹內侍及羽林軍士整備車馬,到興慶宮奉迎太上皇遷居西內,催請即日出發。太上皇錯愕不知何事,內侍奏稱:“皇上因興慶宮逼近民居,有失至尊威嚴,特奉請駕幸西內,皇上已在西內等候。”太上皇心下驚疑,想不走又恐生變故。高力士奏道:“既然皇上有旨來迎,太上皇姑且前往,到彼處與皇上麵言,或遷或留再作計議,老奴護駕前去。”太上皇無奈,隻得匆匆上輦。

高力士令軍士前導、內侍擁護,鑾輿緩緩前行。將至西內,隻見李輔國身著戎裝、佩劍,率領數百軍士,各執戈矛排列道旁。太上皇在輦上望見,大驚失色。高力士見狀勃然大怒,厲聲喝道:“太上皇爺駕幸西內,李輔國戎裝引眾而來,意欲何為?”輔國被這一喝,頓時氣焰消減,忙俯伏奏道:“奴輩奉旨迎護車駕。”力士喝道:“既來護駕,可即刻脫劍扶輦!”輔國隻得解下佩劍,與力士一同護輦而行。力士傳呼軍士退下,不必隨駕。

入西內至甘露殿,太上皇下輦升殿坐定,問:“皇帝何在?”輔國奏道:“皇上正欲至此迎駕,因觸風寒忽然發病,不能前來,命奴輩轉奏,待今日稍愈便來朝見。”太上皇道:“皇帝既有病,不必急來,待痊愈後再說。”輔國領旨叩辭而去。

太上皇歎息著對高力士說:“今日若非高將軍有膽,朕幾乎遭難。”力士叩頭道:“隻因太上皇過於驚疑,五十年太平天子,誰敢不敬?”太上皇搖頭道:“此一時,彼一時啊。”力士道:“今日遷宮之舉,恐怕是輔國作祟、皇後主張,並非皇帝本意。”太上皇道:“興慶宮是朕所建,在此娛老頗為自適,不想忽然徙居此地,煢煢老身幾乎無安寧之處,真令人長歎!”說罷,淒然欲淚。

李輔國趁肅宗病中矯旨遷太上皇於西內,恐肅宗見責,便托張後先為奏知。肅宗駭然道:“可驚動太上皇了?”張後奏道:“太上皇自安住甘露殿,並無他言。”肅宗正沉吟疑慮間,李輔國卻率領文武將校,素服到禦前俯伏請罪。肅宗暗想:“事已至此,追究無益。”且礙著皇後不便發作,又見輔國挾眾請罪,隻得用好言安慰:“你們此舉原是防微杜漸,為社稷著想。如今太上皇已相安,你們不必疑懼。”輔國與將校都叩頭呼萬歲。

那時肅宗病體尚未痊愈,未能前往西內朝見;等病情稍有好轉,便想前去,卻又被張後攔住。一日,肅宗忽然召見山人李唐,到西殿相見。肅宗正逗弄著一個小公主,便對李唐說:“朕喜愛這個女兒,你不要見怪。”李唐答道:“臣想太上皇喜愛陛下,應當就像陛下喜愛公主一樣。”肅宗猛然醒悟,立刻起駕前往西內朝見上皇。問安完畢,上皇賜宴,席間沒說太多話,隻是不斷歎息。肅宗心中十分不安,猶豫片刻後告退。回到宮中,張後接見時又說了些冷言冷語。肅宗受了氣,舊病複發。

上皇聽聞肅宗身體不適,派高力士到寢宮問候。肅宗聽說上皇有使臣到來,便命宣見。誰知張後與李輔國正怨恨高力士,想處置他,就秘密命令守宮門的人將高力士攔住,不讓他入宮,還派小內侍假傳口諭,讓他回去。等力士轉身離開後,才傳旨宣召。力士連忙再到宮門時,李輔國早已上奏彈劾:“高力士奉差問疾,不候旨見駕,就擅自轉回,實屬大不敬,應當治罪貶斥。”張後立刻逼著肅宗降旨,將高力士流放到巫州,不準再進入西內。一麵另派宦官奏聞上皇,一麵命令相關部門當日就押解高力士前往巫州安置。可憐高力士一直深受寵信,出入宮禁,官高爵顯,榮耀了一生,不想今日被張後和李輔國驅逐。他到了巫州,獨居寂寞,還擔心有不測之禍,整日惶恐不安。後來上皇駕崩時,他聽到凶信,追念君恩,日夜痛哭,最終嘔血而死。

上皇被李輔國逼遷到西內,本就心情不暢,又忽然聽聞高力士被定罪流放,不能回來侍奉,更加淒慘。從此身邊使喚的人都不是舊人,隻有舊女伶謝阿蠻,以及舊樂工張野狐、賀懷智、李謨等三四人還時常侍奉。一日,謝阿蠻進獻一支紅栗玉臂支,說:“這是昔日楊貴妃娘娘所賜。”上皇看了淒然道:“從前我祖太宗攻破高麗,獲得兩件寶物:一條紫金帶,一支紅玉支。朕把紫金帶賜給了岐王,把紅玉支賜給了妃子,就是這個東西。後來高麗上書說本國失去這兩件寶物後,風雨不調,民物枯萎,請求歸還,作為鎮國之寶。朕就歸還了紫金帶,隻有這個沒有還。自從遭遇戰亂,以為人和物都已不在,沒想到卻在你這裡。朕如今再看,更加心生悲念。”說完不禁流下眼淚。

又一日,賀懷智進言說:“臣記得當年盛夏,上皇爺與岐王在水殿下棋,讓臣獨自在座位前彈琵琶,那琵琶以石為槽,以(昆鳥)雞筋為弦,用鐵撥彈奏。貴妃娘娘手抱著康國進獻的雪(犭咼)貓兒,站在上皇爺身後,一邊聽琵琶,一邊看棋局。上皇爺數著棋子眼看要輸,貴妃就放手中的雪(犭咼)貓跳到棋局上,把棋子都踏亂了,上皇爺十分高興。當時臣一曲未彈完,忽然有涼風刮起貴妃的領帶,纏在臣的頭巾上,很久才落下。當晚回家,覺得滿身香氣,就把頭巾卸下來貯存在錦囊中,至今香氣不散,十分奇異。如今敢把所貯的頭巾獻上禦前。”上皇道:“這叫瑞龍腦香,是外國所貢。朕曾把少許貯存在暖池內的玉蓮朵中,等到再次臨幸時,香氣仍然濃鬱清新,何況頭巾是絲縷潤膩之物呢?”於是歎息道:“餘香還在,人卻已不在了!”從此心中愁緒難消,時常自言自語吟誦:“刻木牽絲作老翁,雞皮鶴發與真同。須臾舞罷寂無事,還似人生一世中。”

當時有一位方士姓楊,名通幽,自稱鴻都道士,很有道法,從蜀中雲遊到西內。聽說上皇追念已故妃子,就自稱有李少君的法術,能讓亡靈前來相會。李謨、張野狐都向來知道這個人,於是向上皇舉薦,把他召入西內,要他作法,招引楊妃與梅妃的魂魄來相見。通幽於是在宮中設壇,焚符發檄,步罡誦咒,用儘法術去招致,卻毫無動靜。上皇不高興,歎息道:“之前張山人訪求梅妃的魂魄而不得,是因為那時梅妃其實還沒死。如今兩位妃子已經薨逝,卻還是不能招致芳魂,難道真的是緣分已儘嗎!”通幽上奏道:“兩位妃子必定不是凡人,應當是仙子降生。仙靈遙遠,既然難以招求,就一定要去尋訪,臣請求遊神馭氣,窮幽極渺,一定要尋取仙蹤回報。”

於是通幽俯伏在壇中,運出元神,乘雲駕風,在霄漢間遊行。隻見雲端裡有一隻白鸚鵡,振翅飛翔,口作人言道:“尋人的到這裡來。”通幽心想:“這鳥能知人意,必定是仙禽。”於是跟隨它飛翔的方向前行,遠遠望見縹緲之中現出一所宮殿,那鸚鵡飛入宮殿中去了。看那宮殿,瑤台如畫,瓊閣淩空,棟際雲生,恍似香煙靄靄;簾前霞映,渾疑寶氣騰騰。果然上出重霄,真乃下臨無地,景象絕非蜃樓海市,規模無異蓬島瀛洲。

通幽來到宮門,見有金字玉匾,上麵大書“蕊珠宮”三字。通幽不敢擅自進入,正徘徊時,忽見兩位仙女從內而出,一位穿繡衣,手執如意,一位穿素衣,手執拂子。那穿繡衣的女子,用手中的如意指著通幽道:“下界生魂,為何來到這裡?”通幽稽首道:“下界道士,奉唐王命訪求故妃魂魄,恰逢靈禽引路,來到此處。有幸見到二位仙娥,莫非二位就是楊太真、江采蘋?”繡衣仙女笑道:“不是,我本是郭子儀的小女兒,河伯夫人。”通幽問:“河伯夫人,怎麼會是郭公的女兒?又怎麼會在這裡?”繡衣仙女道:“昔日我父出鎮河中時,河流為患,我父默默向河伯祈禱,答應在河患治理之後,把小女奉嫁。等河患平定,我就無疾而終,父親把我葬在河神廟後,我就成了河伯夫人,這件事世人所不知。”她指著那穿素衣的仙女道:“這位是內苑淩波池中的龍女,昔日上皇曾在夢中見到她,為她鼓胡琴,作《淩波曲》,醒來後還能記憶,於是在淩波池上建立龍女廟,就是她。龍女與河伯有親戚關係,我常能與她相會。後來龍女被選入蕊珠宮,我因此也能常常到這裡。那梅妃江采蘋,宿世原本是蕊珠宮仙女,兩次謫落人間,如今才回歸本處,她塵緣已儘,如今雖在這裡,你卻不能見到。那楊阿環宿孽未償,有幸生在人世以了塵緣,卻又驕奢淫佚,多作惡孽,如今孽報正未有儘頭,怎麼會在這裡?你想訪求她,可往彆處去。”通幽道:“梅妃既然不可見,就必須訪得楊妃蹤跡,才好回複上皇之命,望仙女指示。”素衣仙女道:“你隻顧向東行去,自會有人指示你。”說罷,拉著繡衣仙女,轉身入宮去了。

通幽果然乘著雲氣向東而行,來到一座巍峨的高山前。但見那山上古鬆蒼翠、柏枝遒勁,山間雲霧繚繞、泉聲叮咚,說不儘的清幽景致。遠遠望見蒼鬆翠柏之下,坐著三位仙翁:兩位正在對弈,一位在旁靜靜旁觀。通幽連忙整衣上前,恭敬地鞠躬參謁。兩位對弈的仙翁停下手中棋子,含笑回望。

通幽叩問三位仙翁的姓氏,上首的仙翁捋須笑道:“我乃張果,這兩位分彆是葉法善、羅公遠。我等與上皇本有宿世因緣,故曾在他左右周旋,無奈他俗緣深重,心誌被塵世紛擾蠱惑,早已忘卻本來仙根,我等便舍棄塵緣離去。如今他已垂垂老矣,昔日寵愛的佳人都已亡故,也該有所覺悟了,卻又派你尋訪魂魄,為何還如此執迷不悟?”

通幽恭敬道:“方才已聽聞梅妃在蕊珠宮,隻是不知楊妃魂魄在何處,還望仙師指點,以便弟子回複上皇之命。”張果反問:“你可知上皇與貴妃的前因後果?”通幽謙稱:“弟子愚昧,還望仙師詳言。”

張果緩緩道:“上皇宿世本是元始孔升真人,與我等本是同道。隻因在太極宮聽講時,與蕊珠宮女相視而笑,觸犯天規戒律,被貶謫凡塵,罰作女身成為帝王嬪妃,便是隋宮中的朱貴兒。而朱貴兒轉世,便是如今的大唐開元天子。”通幽疑惑:“朱貴兒為何能轉生為天子?”

張果解釋:“朱貴兒忠於君主,罵賊殉節而死。天庭最重忠義,自當得福報,況且謫仙本應複原位。隻因她與隋煬帝有宿世緣分,又曾私下誓願來生再續情緣,故轉生為天子,了卻這段誓約。”通幽再問:“朱貴兒與隋煬帝有何宿緣?”

張果道:“隋煬帝前生是終南山的怪鼠,因偷吃九華宮皇甫真君的丹藥,被縛在石室中一千三百年。它在石室潛心靜修,立誌要得人身享富貴。孔升真人路過九華宮,知怪鼠被縛多年,憐其潛修,力勸皇甫真君暫放它往生人世,了卻夙願,也可鼓勵它來生悔過修行。正因這一勸,結下宿緣。當時隋運將終,獨孤後妒悍令上帝不悅,皇甫真君便奏請將怪鼠托生為煬帝應劫。恰逢孔升真人獲罪降謫為朱貴兒,遂以宿緣相聚,不想又與煬帝結下來世姻緣,故轉生為唐天子,至今未能複歸仙班。”

通幽追問:“朱貴兒轉生為唐天子,那煬帝後身是誰?”張果笑道:“你道煬帝後身是誰?正是楊妃!煬帝身為帝王,怪性複發,驕淫暴虐,又有殺逆之罪,上帝震怒,隻判他十三年皇位,酬其一千三百年靜修之功,且不許善終,敕令以白練係頸而死,罰為女身仍姓楊,與朱貴兒後身了結孽緣,最終仍以白練賜死,之後便要去陰司了結殺逆淫暴的罪案。她為妃時又恃寵造孽,罪上加罪,如今魂魄不得自在,你去哪裡尋她?”

通幽歎道:“原來有這許多因果,若非仙師指點,弟子怎會知曉。但弟子奉皇命而來,該如何回複?”張果沉吟未語,葉法善道:“上皇也不久於人世,他身後自會明白前因,你如今不妨暫且用虛言回複。”通幽擔憂:“虛言無據,恐難取信。”羅公遠笑道:“你若要憑據,還去問方才所見的二仙女,不必在此擾我等棋興。”

正說間,遙見一簇彩雲自空中飛來。葉法善指道:“看,二仙女來了!”話音未落,雲頭落下,二仙女上前與三位仙翁行禮,回頭笑對通幽:“你這凡間道士,還在此聽因果麼?”張果道:“我已將楊妃兩世因果告知,隻是他定要親見以便複命,煩請二位引他去見吧。”

二仙女領命,複引通幽駕雲向北而行,片刻來到一處所在。但見愁雲密布遮蔽日光,慘霧沉沉風聲淒厲,山穀幽暗如永夜,樹木朽枯似荒漠,恍若陰司冥界,令人魄駭魂驚。前方有一所宅院,門上橫匾書“北陰彆宅”,兩扇鐵門緊閉,有兩個鬼卒持刀把守。二仙女令鬼卒開門,引通幽入內。

隻見院內景象蕭瑟,寒氣刺骨。走進兩重門,遙見一婦人粗服蓬頭,滿麵愁容,正憑幾而坐。仙女指道:“此即楊妃,你可上前相見,我等不便與她相會。”通幽趨步上前拜見,楊妃起身相迎,聽聞上皇之念,頓時悲泣不止。

通幽問:“娘娘芳魂為何滯留此處?”楊妃垂淚道:“我有宿世罪孽,又添今生過錯,當受惡報。隻等冤屈罪證到齊,便要定罪。如今本應囚於地獄候審,幸得我生前曾手書《般若心經》念誦,又有雪衣女白鸚鵡感我舊恩,常為我誦經懺悔,才得暫時軟禁於此。多蒙上皇垂念,你回去切勿說我在此,恐增他悲思,隻說我在好地方便是。”

通幽道:“回奏需有實據,才免猜疑。”楊妃取出鐵盒道:“我殉葬的金釵二股、鈿合一具,是我心愛之物,此前托雪衣女銜取至此,今分一股金釵、半個鈿盒為信物。”通幽沉吟:“此乃人間常物,不足為據,需一件他人不知之事才能取信。”

楊妃低頭思索片刻,眼中閃過一絲微光:“有了!記得天寶十載,我隨上皇避暑驪山宮,七月乞巧之夜,二人並坐長生殿庭中納涼。時至夜半,宮婢儘皆睡去,我與上皇私下立誓,願世世為夫婦,此事再無一人知曉,你以此回奏,定能取信。”

通幽還想再問,隻見兩個鬼卒匆忙跑來催促:“快走吧!快走吧!”通幽不敢停留,快步出門,卻發現兩位仙女已不見蹤影。一陣狂風襲來,將通幽吹到一個地方。他定晴一看,原來就是剛才那座山,三位仙翁依然在那裡下棋,剛剛才收局。

張果招呼通幽走近,說道:“你既然見到楊妃並拿到憑據,就回去吧!”通幽說:“還請仙師一並說明梅妃江采蘋的前因,好讓我一並回奏。”張果道:“梅妃本是蕊珠宮仙女,也因與孔升真人相視一笑,動了凡心,被貶降人間兩世,都進入皇宮:在隋朝時為侯夫人,空負才色卻未遇明主,以致自儘;再轉生為梅妃,才與孔升真人了結一笑的緣分,卻又遭人嫉妒排擠,這都是上天示罰的意思。後來因為臨難堅守氣節,忠義可嘉,所以得到仙靈救援,重返舊宮,又侍奉舊主,享儘天年而終,仍然回去做仙女了。”

通幽又問:“朱貴兒與隋煬帝有私下誓言,於是得以再次結合。如今楊妃與上皇也有私下誓言,來生也能再次結合嗎?”張果道:“朱貴兒以忠義相互感召,所以能如願以償。楊妃沒有貞節,而且有過錯惡行,她的私下誓言不過是癡情欲念,哪裡作數呢?就像武後、韋後、太平公主、安樂公主,以及韓國夫人、秦國夫人、虢國夫人等人,都狂放無度,當她們與行為不端的人儘情玩樂時,難道沒有山盟海誓嗎?但這都隻算胡言亂語罷了。”

通幽問:“如今武後、韋後等人,以及反賊安祿山等人的魂魄,都歸向何處?”張果道:“武後是李皇後的後身,所以殺戮唐家子孫,來報前世的仇怨,這還是劫數使然。隻是可恨她荒淫殘暴,作孽太多,如今已與韋後、太平公主、安樂公主等人,以及當時那些奸佞之臣、殘酷之吏,都墮入阿鼻地獄,永遠無法超生。至於反賊安祿山等人,與那些助紂為虐的叛臣,導致禍亂的奸相,以及本朝和前代那些進讒嫉妒、不仁不義的後妃宦官,都是一班凶妖惡怪,順應劫運而生。他們生前造下大孽,死後進入地獄,千百萬年都在畜生道中輪回。這類事情不可儘數,你如今回奏,隻說楊妃所說的話,就說她也是仙女,不必說她受苦。更要勸上皇洗心革麵、懺悔過往,不要迷失前世因果,如果能夠覺悟,到臨終時,我們還會去接引他。”說完,張果衣袖一揮,通幽便在方台上驚醒。

他凝神定想了一會兒,摸了摸衣袖裡麵,果然有金釵和鈿盒兩件物品。於是通幽趕到上皇麵前啟奏,把張果所說的前因都隱瞞不提,隻說梅妃和楊妃都是蕊珠宮仙女,梅妃未能見到,楊妃卻見到了,楊妃說:“上皇是仙真降世,與我有緣,所以得以相聚。如今雖然分彆,但以後還有相見的機會,不必悲傷思念,奉勸上皇及早明心見性、修養身心,千秋萬歲之後,定當恢複仙真之位。”接著把鐵盒獻上作為信物。

上皇看了,雖然極為歎息,但還是半信半疑。通幽又把七夕之夜的誓言上奏,說:“臣也擔心釵盒不足以取信,需要另外一件事,貴妃就說到了這件事,這是私下話語,並沒有人知道,以此上奏,必定不會被懷疑是像新垣平那樣欺詐。”上皇聽了,嗚咽流淚,於是厚厚賞賜了通幽,讓他離去。後來白居易隻根據通幽的假話,作了《長恨歌》,竟說楊妃是仙女居住在仙境,世人輾轉相傳成為美談,那知道事實並非如此。

上皇從此摒棄繁華,辟穀服氣,日夜念誦經典。到肅宗寶應元年孟夏月明之後,偶然拿起一支紫玉笛,略微吹奏了幾聲,忽然看見兩隻仙鶴飛來,在庭院中徘徊翔舞,然後離去。當時有侍婢宮媛在旁邊,上皇就對她們說:“我昨夜夢見張果、葉法善、羅公遠三位仙師來說,我宿世是元始孔升真人,貶謫在人間,已經兩世,如今命數已儘,特來接我到修真觀去修行,懺悔六十年,然後恢複原來的仙位。如今雙鶴降臨,就是時候了!”於是命人準備香湯沐浴,安然就寢,告訴左右不要驚動自己。

到了第二天早上,宮媛和眾嬪妃都聽到上皇睡中有嬉笑之聲,驚訝地去看,發現上皇已經駕崩了。上皇駕崩時,肅宗正在病中,聽聞噩耗,又驚又悲,病情更加嚴重,沒過多久,也駕崩了。張後想要廢黜太子,另立親王,李輔國殺死張後,擁立太子為代宗,於是李輔國更加驕橫。後來李輔國被人殺死,這個刺客實際上是代宗派去的。

那安祿山、史思明的餘賊,到代宗廣德年間才被消滅。代宗之後,還有十三位皇帝,其間美事惡事很多,應當另外編寫。看官如果不嫌絮煩,容我後續刊印呈上請教。如今這本書,不過是說明隋煬帝與唐明皇兩朝天子的前因後果,其餘事情還沒有記載。有一首詞作為總結:

“閒閱舊史細思量,似傀儡排場。古今帳簿分明載,還看取野史鋪張。或演春秋,或編漢魏,我隻記隋唐。隋唐往事話來長,且莫遽求詳。而今略說興衰際,輪回轉,男女猖狂。怪跡仙蹤,前因後果,煬帝與明皇。”


最新小说: 祖師爺下山闖都市 渣男滅我滿門,我就重生當他皇嬸 開局四個孽徒,師尊後院日日起火 蝙蝠俠穿越蜘蛛俠 青春的燼火 康城警事錄 捍衛地球家園 屯田就送仨老婆,為了養家我竟成皇帝? 陛下你的白月光救贖來了 重生88變老虎,東北這嘎達當霸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