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倍的前妻遊氏聽說前情,自己到趙進士家投奔田夫人說:“我是遊氏,自嫁入王家,未滿一個月,因為丈夫騙取貴府金銀,我厭惡他不義,就請求離異,已回娘家一年,和王家恩義已絕,他有休書在此可證。如今聽說老相公要追首飾,這東西不是我所得,望夫人察實垂憐。”
趙進士看了休書,追問來曆,果然是先因丈夫騙財而自己請求離異,於是歎息道:“這女子不貪汙財,不居惡門,知禮知義,名家女子也不過如此。”田夫人想念女兒不已,見丈夫稱讚遊氏賢淑,就說:“我一個女兒愛如掌上明珠,不幸亡故,如今願認你為義女,來安慰我心,你意下如何?”
遊氏拜謝道:“若得夫人提攜,您就是我的重生父母。”趙進士說:“你二人既結為義母子,如今遊氏無夫,沈女婿未娶,就該讓他們成親,當親女婿相待如何?”田夫人說:“這事很好,我都沒想到。”遊氏心中也很高興,說:“聽從父親母親的意思。”
當天就派人迎請沈猷來,入贅趙家,與遊氏成親,大家都覺得很圓滿。
真是奇怪,王倍貪圖彆人的錢財,橫財最終還是沒了;汙辱彆人的妻子,自己的妻子反而被彆人所得。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這就是明證啊。
第八十五則壁隙窺光
話說廬州府霍山縣南村,有個名叫章新的人,向來以做衣服為生,年近五十,妻子王氏年輕貌美,生活不檢點且沒有子女。章新收養了兄長的兒子繼祖來為自己養老,繼祖長大後娶了劉氏,劉氏容貌十分豔麗。有桐城縣的兩個人到霍山縣做油漆活兒,一個叫楊雲,一個叫張秀,他們和章新是老相識,於是就寄宿在章新家。日子久了,關係越發親密,二人便拜章新為義父,在章家出入毫無顧忌,就像對待至親一樣。
楊雲先與王氏有了不正當關係,不久張秀也和王氏有了同樣的關係。一天,章新叔侄到鄉下做衣服,楊雲正和王氏在一起,被兒媳劉氏撞見。王氏說:“今天被這婦人撞見,以後做事不方便了,不如讓她也參與進來,以此堵住她的嘴。”章新叔侄到夜裡還沒回來,劉氏獨自睡在房中。楊雲撬開劉氏的房門,劉氏正在睡夢中,楊雲上床想要和她發生不正當關係,劉氏手足無措,大聲叫喊著不肯依從。王氏進入房間,用手捂住劉氏的嘴幫助楊雲,劉氏無法反抗,隻能任由楊雲對自己做了不當之事,與此同時,張秀也和王氏在一起。從此以後,二人輪流在房裡留宿,有時楊雲陪王氏,張秀陪劉氏;有時楊雲陪劉氏,張秀陪王氏。章新叔侄外出的日子多,在家的日子少,像這樣過了一年多,四人關係十分親密。
不料此事被章新察覺,他想要捉奸卻沒有成功。楊雲、張秀二人與王氏商議說:“那老頭子已經知道了,不如我們暗中謀劃把他殺了,以免留下後患。”王氏說:“不行,我們做事隻要再機密一些,不被他抓到,他也不能把我們怎麼樣。”
章新叔侄回來幾天後,章新對繼祖說:“現在已經八月了,家家戶戶都沒有新穀。今天是初一,日子不好不宜出門,明天一早,我們一起到各處去討些穀回來吃。”第二天清早,章新和繼祖一同出發,之後二人分開前往不同的地方。章新去的望江灣路程較近,繼祖去的九公灣稍遠一些。章新收完賬,第二天午後就往回走。走到中途,突然遇到張秀、楊雲二人做油漆活兒回來,他們望見章新走來,便交頭接耳,覺得之前謀劃的事情可以實施了,於是上前問道:“義父回來了,包裹和雨傘我們幫您拿吧。”
走到一處偏僻的山中,天色漸漸晚了,二人哄騙章新進入一個深穀。章新心裡慌亂,大聲呼喊,卻沒有人來。張秀一隻手扭住章新,楊雲從腰間取出一把小斧,朝著章新的頭砍去,章新當即死去,但斧頭被腦骨陷住,取不出來。忽然間風吹動竹子發出聲響,二人懷疑有人來了,急忙將屍首連同斧頭一起丟進蓮塘,又怕屍體浮上來,就搬石頭壓在上麵。二人隨即返回,自以為得計,把事情告訴了王氏。
王氏聽到這話,內心極度震驚,說道:“事情已經做成了,但不能讓媳婦知道,恐怕她說話不謹慎,反而會招來災禍。”王氏又說:“如果繼祖回來尋找他叔父,該怎麼辦呢?”張秀說:“繼祖回來後,你先問他,如果他說沒見到,就立刻送他去官府,誣陷他謀殺了叔父。如果能讓他被判死罪,豈不是兩全其美。”王氏和楊雲都說:“這個計策很好,可以馬上照做。”
初六日,繼祖回到家中,王氏問道:“你叔父怎麼沒回來?”繼祖驚訝地說:“我昨天在望江灣住下,想要等叔父一起回來,那裡的人都說他初三下午就已經回家了。”王氏臉色一變,說道:“這一定是你謀害了他!”於是扭住繼祖,找來鄰裡將他鎖住,自己則去擊鼓告狀。
正趕上朝廷派遣包公巡視江北,縣主何獻外出迎接,王氏就把謀殺的事情向包公詳細稟告。包公接過狀詞,一向知道縣主治理地方清明,刑罰公正,就批轉此狀給縣主勘察審理。縣主當即派汪勝、李標即刻捉拿鄰右蕭華、裡長徐福,一起押送到官府。
縣主問道:“你叔父從小撫養你,你怎麼敢忘恩負義謀殺他,屍體又在哪裡?從實招來!”繼祖說:“當日我和叔父一同外出,半路上分開,我前往九公灣,叔父前往望江灣,昨天我又到望江灣邀請叔父一同回來,那裡的人都說他已經回來三天了,可以拘來當麵作證。我自幼受叔嬸厚恩,被撫養長大還娶了媳婦,他們待我如同親子,我常常想著報答他們的恩情卻未能做到,怎麼忍心反而殺死叔父呢?請老爺仔細審問詳查。”
王氏說:“這孩子不孝順,揮霍家產,怨恨叔父私下責備他,所以才行凶殺人,請求老爺嚴刑拷打,追查屍體安葬,判他為叔父償命。”縣主喚蕭華到平台下問道:“繼祖平時的品行如何?”蕭華說:“繼祖平時品行端莊,毫無浪蕩行為,侍奉叔父如同父親,我不敢偏袒說謊。”縣主讓蕭華下去,又問徐福:“繼祖平時品行是否端正?”徐福的回答和蕭華的話不謀而合。縣主喝止了他們,然後假裝生氣地說:“你們二人受繼祖收買囑托,本該各打二十大板,看你們年紀大了就算了。”
縣主知道不是繼祖所為,沉吟了半晌,心生一計,喝令將繼祖重打二十大板,隨即釘上長枷,說道:“限你三日內找到屍體安葬。”命令牢子將他收監,讓王氏回家。王氏叩頭謝道:“青天老爺明察秋毫,願您萬代公侯。”她喜不自勝。
縣主問門子:“繼祖家在哪裡?”門子說:“前麵的村子就是。”二人一直來到繼祖家門口,各家都已睡靜,隻有王氏家還有燈光。縣主從牆壁的縫隙向裡窺視,看見兩男兩女共坐一席飲酒。楊雲笑著說:“要不是我的妙計,怎麼會有今天?”眾人都笑了起來,隻有劉氏不高興地說:“好啊好啊,你們就這麼快樂,我丈夫無辜遭受刑罰,你們心裡怎麼能安心?”楊雲說:“隻要我們四人能長久享受這種快樂,管他呢。大家飲一大杯,趕早去做些快樂的事。”王氏說:“都說何老爺明白,我看也不見得。”楊雲說:“閒話少說。”於是抱住劉氏,劉氏口中不說什麼,但內心憤怒,轉過頭去不理他。
王氏說:“老爺限三日後追查屍體安葬,你們把屍體放得穩妥嗎?”二人說:“丟在蓮塘深處,用大石壓住,不久就會腐爛。”王氏說:“這樣就好。”縣主大怒,返回縣衙,讓門子擊鼓點兵,眾人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士兵集合完畢,縣主乘轎親自抵達繼祖家,將前後門圍住,衝開前門,楊雲、張秀二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看見官兵圍住,就向後門逃跑,被後麵的官兵捉住,一並將婦男四人捉回縣衙,每人責打三十大板後收監。
第二天早上升堂,縣主先把繼祖從監牢裡帶出來,問道:“你去望江灣的路上,有沒有蓮塘?”繼祖思考了很久說:“隻有山中那一丘蓮塘,在裡麵深源山下。”縣主當即打開繼祖的枷鎖,讓他引路,派二十多名皂快,親自乘轎來到那個地方,果然是人跡罕至之處。繼祖說:“蓮塘就在這裡。”縣主說:“你叔父的屍體就在這個蓮塘裡。”繼祖聽了大哭,跳下塘中,縣主又命令幾名壯丁下去一同尋找,直到塘中間,找到一塊大石,果然有屍首壓在石下。將屍首取起抬上岸,看見頭骨上嵌著一把小斧,取下來洗淨,見斧頭上刻有“楊雲”二字,呈給縣主。
縣主問道:“這是誰的名字?”繼祖說:“是老爺昨夜捉的人的名字。”縣主又問:“這二人和你家是什麼親戚?”繼祖說:“是叔父的義子。”於是驗明傷處,返回縣衙取出婦男四人,喝令將楊雲、張秀各打四十大板,讓他們招供,二人不肯承認。縣主便丟下斧頭說:“這是誰的?”二人心裡慌亂,無言以對。縣主喝令上夾棍,二人麵麵相覷,難以承受酷刑,於是招供道:“我們與王氏有不正當關係,被章新察覺,擔心會有後患,所以殺了他。”
縣主說:“你們既然知道察覺奸情會有災禍,難道不知道殺人的災禍更大嗎!”再重打四十大板,戴上枷鎖關進重獄。縣主對王氏說:“你怎麼忍心謀害親夫,卻厚待他人,這是什麼心腸?”王氏說:“這不關我的事,都是他們二人謀劃的,殺死章新後我才知道。”縣主說:“你既然已經知道,就該先去自首,為什麼又想要誣陷繼祖於死地?你說何老爺不明白,卻被你三言兩語就瞞過了,你這潑婦太可惡了!”重打三十大板。
縣主又問劉氏:“你參與謀劃誣陷丈夫,怎麼忍心?”劉氏說:“我確實沒有參與謀劃。起初是婆婆與他們二人有不正當關係,要挾我讓我也參與進來,我不得不從。後來他們用計謀殺章新,我絲毫不知情,請求老爺體諒實情寬恕我的罪行。”縣主說:“起初是你婆婆要挾你,後來你應該告訴你丈夫,你雖然沒有參與謀劃,也不應該委屈順從。”於是減輕刑罰,判處絞刑;判處楊雲、張秀斬首;王氏判處淩遲之刑;繼祖被送回家裡。縣主將此事申報包公,隨即按照所判執行,真可謂是執法公正,冤情得以昭雪!
第八十六則桷上得穴
話說山西太原府陽曲縣有個生員叫胡居敬,年僅十八歲,父母雙亡,又沒有兄弟,家境貧寒,尚未娶妻。他讀書不太精通,一次考試得了四等,受了責罰回到家中。胡居敬發憤圖強,將家中的田產住宅變賣,得到六十兩銀子,打算前往南京拜師讀書。途中在江中遭遇大風,船隻傾覆,船上眾人都溺水而亡,胡居敬幸好抱住一塊木板,隨水流漂到淺灘處,被一位名叫安慈的漁翁救起。安慈給他換上衣服,又贈送銀兩作為路費。胡居敬拜謝後,問明漁翁的姓名和居住之處便離開了。
胡居敬心想,回家隻會更加貧困無依,況且早就聽聞南京風景優美,不如沿途乞討,等到達南京後再做打算。到了南京,他遍訪富貴人家,卻沒有肯接濟他的人。胡居敬衣衫襤褸,連每日的飯食都難以維持,於是進入報恩寺請求出家為僧,但他連掃地燒香都不會,和尚打算把他趕走。一位老和尚率真問道:“你會做什麼事?”胡居敬說:“我是山西人,勉強算是個生員,本想到南京拜師,不料途中船翻,流落到此,什麼事都不會做。倘若師父憐憫,賜我路費讓我回到家鄉,我將永不忘恩。”
率真和尚說:“你歸途遙遠,我怎能贈你那麼多路費?況且你本意是到京城拜師,如今即便回去,也白白跋涉一趟。不如我供應你膳食,你在寺中讀書。倘若讀得好,京城如今也有人在此寄居求學,參加考試豈不是很方便?”胡居敬心想,在寺中久住恐怕會被僧徒嫌棄,於是與率真結為義父義子,拜寺中眾僧為師兄弟。從此他一心刻苦讀書,晝夜不息。
過了三年,胡居敬外出參加考試,果然高中,率真和尚也為自己成就了他而高興。先前胡居敬雖在寺中三年,卻很少有機會外出遊玩。中舉之後,諸多師兄紛紛宴請他,他這才得以遍遊寺中各房。一天,他信步走到僧人悟空的房外,聽到樓上有下棋的聲音,便在暗處找到樓梯,徑直上樓。隻見兩位婦人在樓上下棋,雙方都感到驚訝。
一位婦人問道:“誰和你一起來的?”胡居敬說:“我信步走來。你們是什麼婦人,為何會在這裡?”婦人說:“我是漁翁安慈的女兒,名叫美珠,被長老騙到這裡。”胡居敬說:“原來是我恩人的女兒。”美珠問:“官人是誰?我父親與你有什麼恩情?”胡居敬說:“如今寺中的舉人就是我,先前我不得誌時,承蒙你父親搭救,這份厚恩至今未報,如今不料遇見娘子,我定當救你。”
美珠說:“報恩的事暫且慢說,你快下去!今年有位郎官誤走到這裡,已被長老害死,倘若撞見他們,你的性命難保。”胡居敬說:“悟空是我師兄,同為寺中人,撞見也無妨。”他又問:“另一位娘子是誰?”美珠說:“她名叫潘小玉,是城外楊芳的妻子,獨自前往娘家時,被長老在果子裡放了麻藥逼她吃下,因此昏迷,先被留在彆的寺中,夜間又被抬到這裡。”
兩人說話間,悟空登上樓來,見到胡居敬便賠笑道:“賢弟怎麼走到這裡來了?”胡居敬說:“我偶然走來,不料師兄有此樂事。”悟空隨即下樓鎖了來路的房門,又叫來悟靜,將胡居敬邀到一間空屋子。這屋子四麵都是高牆,悟空拿來一條繩子、一把剃刀、一包砒霜交給胡居敬,說:“請賢弟選擇用什麼,免得我們二人動手!”
胡居敬大驚道:“我與你們同是寺中人,為何把我當外人對待?”悟空說:“我們僧家有秘密誓願,隻有削發的才是我輩中人。知曉我輩之事的有發之人,即便親如父子兄弟也不認,何況是義弟?”胡居敬說:“如此我也願意削發。”悟靜說:“休說假話!你曆年辛苦才得以登科,正該享受不儘的富貴,說削發能瞞過誰?今日不害你,你明日必定害我!”
胡居敬指天發誓說:“我若害你,明日必遭江落海,天誅地滅!”悟空說:“即便你不害我,也會傳揚出去損害我們教門。你今日即便有張儀、蘇秦的口才也是枉然,再說一句求饒的話,我便要動手了。”胡居敬哭泣道:“我受率真師父厚恩,希望見他一麵,謝恩之後再死。”悟空說:“你求師救你,就如同求閻王饒命。”
不一會兒,悟靜叫來率真,胡居敬跪拜道:“我是寺中人,見到師兄的私事也沒什麼妨礙,如今師兄要逼我死,望師父救我!”率真還未開口,悟空便說:“自古進入空門就該割斷骨肉之情,哪還顧及私恩?你如今求救,率真肯救你嗎?”率真說:“居敬兒,是你命該如此,不必煩惱,我定會把你埋葬在吉地,做功德超度你,讓你來生再享富貴。倘若先前你在江中溺死,屍首尚且不能入土,哪能享受這幾年的福祿?我隻有一句話,決計救不得你不死。”
胡居敬見他們態度強硬,便哭著說:“容我暫緩一日赴死如何?”三位僧人說:“若是外人,決然不肯暫緩,看在你的份上姑且放寬一步。但從今日午時起,到明日午時必須交命。”三僧出去後,鎖住了牆門。
胡居敬獨自站在空房中,隻見一根繩子懸在梁上,還有一張凳子讓他墊腳自縊,另有一把小刀、一包砒霜,旁邊再無他物。屋子又高,四麵都是牆壁。胡居敬仔細察看四周,心中有了計策。臨近傍晚,他用凳子打開靠近牆壁的孔,取出一根直枋用繩子係住,又用刀削牆壁的磚石作為釘子,腳踩凳子登上釘子,手抱柱子支撐雙腳,將繩子係在腰間,攀援而上到三川枋上,用繩子吊起直枋,將直枋從下往上撞擊,果然打開一塊椽子,見到孔洞便鑽了出去。
胡居敬心想:這場冤仇怎能不報!況且自己是新科舉人,若是默默忍受,倘若被同年的弟兄們知道,豈不是斯文掃地?於是他將此事一一告知同榜的弟兄,聽聞者無不咬牙切齒。有人資助他錢財,有人為他謀劃,議論已定,正打算到包公案下申訴,不料悟空、悟靜、率真三人過了三日,心想胡居敬身為舉人必然已經身死,心中既擔憂又暗自慶幸。
三人一同前來,開門一看,卻不見胡居敬的蹤跡,麵麵相覷,驚愕失色道:“這可如何是好!這房間四壁如同鐵桶,他怎麼能走出去?”三人秘密尋找,果然發現他逃出的孔洞。三人商議:若是普通人倒也罷了,他是新科舉人,況且他的同年都知道他在我們寺中,倘若他去參加會試,眾人不見其人,必定會來寺中尋找,我們如何回答?如果居敬沒死逃了出去,必定會來報仇,他是舉人,我們是僧家,卵石豈能相擊,不如先下手為強。
率真問:“此事該如何處置?”悟空說:“不如借你的名義寫一張狀紙,先到包爺台前告明:‘胡居敬舉人在我寺中娶了兩位女子,日夜酣歌宴飲,一來玷汙斯文,二來敗壞寺風,於本月某日在寺中野遊至天亮未歸,日後恐連累寺中,隻得向爺台前告明。’”定下主意後,他們便去告狀。包公還未行動,胡居敬舉人也來告狀。包公看了狀詞,隨即到寺中重責三位僧人,搜出兩位婦人。
第二年,胡居敬連登進士,被任命為荊州推官。他到夏口江上時,見悟空、悟靜、率真在鄰船中。胡居敬立在船頭,命令手下捉拿他們。兩位僧人心中有愧,知道無路可走,投水而死。率真跪伏在地請求赦免,胡居敬說:“你三年供我讀書是有恩,我臨危時你不救是無情。倘若當日被你們逼死,今日怎能為官?將你的恩情抵罪,從此我們無怨無德,任你自去,今後不要再見我。”
第八十七則黑痣
話說金華府有個人叫潘貴,娶了妻子鄭月桂,生下一個才八個月大的兒子。因為嶽父鄭泰當天生日,夫婦倆就去祝壽。他們來到清溪渡口,和眾人一同乘船渡河。鄭月桂坐在船上時,孩子餓了,她就拿出乳汁喂孩子,左乳下方有一顆黑痣,被同船的一個光棍洪昂看到了,他便起了壞心思。
下船登岸後,潘貴拉著鄭月桂往東路走,洪昂卻拉著鄭月桂要往西路走。潘貴說:“你這人怎麼這麼無恥,為什麼無緣無故拉扯彆人的妻子?”洪昂說:“你這個光棍才可惡!這是我的妻子,怎麼成了你的?”兩人廝打起來,洪昂把潘貴打得吐血,之後兩人扭打到府裡。
知府邱世爵升堂問案,說道:“你們二人為什麼廝打?”潘貴說:“小人與妻子一同去鄭家為嶽父祝壽,在清溪渡口和這個光棍及眾人一起過河。上岸後,他就爭搶小人的妻子,說妻子是他的,所以二人廝打起來,我被他打得吐血。”洪昂說:“小人與妻子一同去為嶽父祝壽,同船上岸後,他爭搶我的妻子,求老爺公斷,以杜絕這種刁蠻風氣。”
知府於是叫鄭月桂上前問道:“你到底是誰的妻子?”鄭月桂說:“小婦人原本嫁給潘貴。”洪昂說:“我妻子向來不知廉恥,想必是當日和他有不正當關係,今天才設下這個圈套,求老爺詳查。”知府又問:“你妻子身上可有什麼標記?”洪昂說:“小人妻子左乳下方有黑痣可以驗證。”知府立刻讓婦人解開衣服,看到果然有黑痣,就將潘貴重打二十板,把婦人斷給洪昂,然後把這一乾人犯趕了出去。
恰逢包公奉命巡行,偶然路過金華府,就來拜見府尹。到府前時,隻見三人出府,一個婦人與一個男子抱頭大哭,不忍分彆,另一個男子強行拉扯婦人離開。包公問道:“你們二人為什麼啼哭?”潘貴就把之前的事詳細說了一遍。包公說:“把他們帶到一旁,不許放他們走。”
包公入府拜見府尹,行禮完畢後說道:“剛才在府前看到潘貴、洪昂一案,聽說貴府已經斷案,但他們夫婦不舍,抱頭大哭,不忍分彆,恐怕民情狡猾,難以揣測,其中必定有冤枉。”府尹說:“老大人一定能明察此事,我隨即把人犯送到您的行台,再審真偽。”包公應諾後出去,府尹立即命令這起人犯在包公衙門外等候。
包公升堂,先傳鄭月桂審問:“你自己說,哪個是你真正的丈夫?”鄭月桂說:“潘貴是我真正的丈夫。”包公問:“洪昂曾與你相識嗎?”鄭月桂說:“從未見過麵。昨天在船上,偶然因為孩子餓了,我拿出乳汁喂他,被他看見乳下有痣,那個光棍就起了謀奪之心。上岸後,小婦人和丈夫往東路回娘家,被他扯往西路,因而廝打。二人扭送到太爺台前,太爺問可有標記,洪昂就以黑痣為憑。太爺沒有詳察,信以為真,就把小婦斷給了洪昂。求老爺嚴究,斷還丈夫,小婦生死感激。”
包公問:“潘貴既是你丈夫,他和你各多少年紀?”鄭月桂說:“小婦今年二十三歲,丈夫二十五歲,成親三年,生子才八個月。”包公問:“有公婆嗎?”鄭月桂說:“公公去世了,婆婆健在,今年四十九歲。”包公問:“你父母叫什麼名字?多少年紀?有兄弟嗎?”鄭月桂說:“父親叫鄭泰,今年八月十三日五十歲,母親張氏,四十五歲,生了三個子女,兩個哥哥是長子,小婦是最小的。”包公說:“帶她到西廊等候。”
又叫潘貴進來聽審,包公說:“這婦人既是你妻子,叫什麼名字?姓什麼?多少年紀?”潘貴說:“妻子名叫月桂,姓鄭,二十三歲。”之後所說的都和鄭月桂一致。包公又讓他在東廊等候,然後喚洪昂聽審。
包公說:“你說這婦人是你妻子,她說是她妻子,怎麼分辨?”洪昂說:“小人妻子左乳下方有黑痣。”包公說:“那黑痣在乳下,喂奶時彆人都能看見,怎麼能作為憑證?你可報出她的姓名、年紀?”洪昂一時答不上來,過了很久才說:“秋桂是妻子的名字,今年二十二歲,嶽父姓鄭,明天五十歲。”包公問:“成親幾年?幾時生子?”洪昂說:“成親一年,生子半歲。”
包公怒道:“你這大膽的家夥,無故爭占彆人妻子,還如此強硬!”於是重打四十板,判他充軍到邊疆。最終依照府裡的擬判,潘貴夫婦卻被拆開了!
第八十八則青糞
話說同安縣城裡有個叫龔昆的人,他娶了李氏為妻,家裡十分富裕,但性格十分吝嗇。有一天,正逢嶽父李長者生日,龔昆準備了禮物,讓仆人長財去祝壽。臨行前,龔昆叮囑長財:“彆的禮物可以讓他收下一些,這隻鵝絕對不能讓他收下。”長財答應後就出發了。
到了李長者家,長者看到禮物也很高興,又問:“龔官人怎麼不親自來喝酒呢?”長財說:“他偶然因為瑣事繁忙,沒能來祝壽。”長者讓廚師收下禮物,廚師見送來的禮物比較微薄,就挑了其中稍微貴重一點的收了一兩件,於是收下了那隻鵝。
長財很不高興,擔心回家後主人會責備他,喝了幾杯酒,就悶悶不樂地挑著筐往回走。走到離城一裡多的地方,看見田裡有一群白鵝,長財環顧四周,發現沒有人,就下田挑了一隻最大的鵝,把它放到魚池裡,將鵝毛全部洗濕,然後放進籠子裡。
誰知鵝的主人家有個仆人叫招祿,偶然回家,在山旁撞見長財時,看到他的籠子裡沒有鵝。等招祿又來到田裡時,隻見長財捉了鵝放進籠子裡就離開了。招祿一邊叫一邊追趕,長財卻不理他,隻顧往前走。走了一段路,正好遇到招祿的主人從縣裡回來,招祿喊道:“主人,前麵挑籠子的人偷了我家的鵝,快抓住他!”主人聽到後,一把扭住了長財。
長財放下擔子,說:“你們這些人好無禮,為什麼無故拉扯我?”主人說:“你偷了我的鵝,還說拉扯你乾什麼?”二人爭執起來。碰巧有過路的眾人,就來調解說:“如果這鵝是他偷的,我們幫你解決。可以把鵝放回鵝群裡,如果它馬上和鵝群聚在一起,就是你的;如果鵝群追它、趕它,那肯定是他的。”長財說:“眾人說得有道理,可以轉回去試試。”
長財把鵝放出籠子,放進鵝群中。眾鵝見這隻鵝的羽毛都是濕的,和之前的樣子不同,就都追著它、趕著它,並不和它聚在一起。眾人都說:“這隻鵝是長財的,你們主仆二人怎麼這麼黑心?快把鵝還給他。”招祿的主人被眾人指責,覺得很沒麵子,就把招祿大罵了一頓。
招祿說:“我明明在前麵看到他籠子裡沒有鵝,等到了田裡,看見他捉鵝上岸,為什麼這隻鵝不和鵝群聚在一起呢?”他心中不服,一定要弄個明白,於是二人扭打起來。
恰巧包公路過此地,看見二人在打鬨,問他們是什麼事,二人各自把事情的原委說了一遍。包公仔細看了看那隻鵝,心裡琢磨:如果說是招祿的鵝,為什麼它不和鵝群聚在一起呢?如果說是長財的,他怎麼敢平白無故地賴彆人呢?這中間一定有緣故。包公想到一個計策,讓二人各自回家,把鵝帶到縣裡,吩咐他們第二天早上來領鵝。
第二天,公差傳喚二人進衙門領鵝。包公親自查看後,說:“這隻鵝是招祿的。”長財說:“老爺,昨天憑眾人都說這鵝是小人的,今天怎麼判給招祿了呢?”包公說:“你家住在城中,養鵝一定用粟穀喂;他住在城外,把鵝放在田間,鵝吃的都是草菜。鵝吃粟穀,拉的糞便一定是黃色的;如果吃的是草菜,拉的糞便一定是青色的。現在這隻鵝的糞便都是青色的,你怎麼能混爭呢?”
長財又說:“既然說是他的,昨天為什麼把它放進鵝群中,鵝群追它、趕它,不和它聚在一起呢?”包公說:“你這個奴才還敢強辯!你用水把它的羽毛洗濕了,眾鵝見它的羽毛和自己的不一樣,怎麼會不追逐它呢?”於是把鵝還給招祿,喝令左右把長財重打二十板,趕了出去。
縣裡的人聽說了這件事,都傳頌不已,稱讚包公斷案如神。
第八十九則和尚皺眉
話說包公擔任縣尹時,有一天夜裡夢見城隍送來四個和尚,其中三個開門笑著,一個獨自皺著眉。他醒來後覺得十分奇異。第二天是十五,包公就前往城隍廟燒香,看見廟中左廊下有四個和尚,於是記起夜間所做的夢,便叫來四個和尚問道:“你們這些和尚為何不迎接我?”
一個和尚回答說:“本廟長久居住的和尚應當迎接,我們都是遠方雲遊的行腳僧,昨晚寄宿在此,今日又要前往彆的寺廟,如同孤雲野鶴般漂泊,所以沒有趨奉貴人。”包公見有三個和尚身形粗大,一個和尚容貌細嫩,看起來不像男子的樣子,心中便生了疑,於是問道:“和尚們叫什麼名字?”
一個和尚回答說:“小僧名叫真守,那三個都是我的徒弟,名叫如貞、如海、如可。”包公問道:“和尚會念經嗎?”真守說:“各種經卷略微知曉一二。”包公哄騙他們說:“今日是中秋佳節,往年我在家時常請僧人念經,如今有幸遇到你們四人,可在我衙中誦經一日,以保佑我在官期間清廉吉祥。”
隨即帶四個和尚進入衙中。包公命人在後台擺列香花蠟燭,又拿四盆水給和尚們在廊邊洗澡,然後再誦經。那三個和尚已經洗了,唯獨如可不肯洗,推辭說:“我受師父戒律,從來不洗澡。”包公拿一套新衣服給他換,說:“佛法以清淨為根本,哪有戒律禁止洗澡的道理。縱然有這樣的戒律,今日也為你改了。”命令左右侍從剝去如可的僧衣,隻見她兩乳下垂,原來是個婦人。
包公下令鎖住三個和尚,向如可問道:“我本就懷疑你是婦人,所以用洗澡來試探,哪裡是真的要念經才請你們這些行腳僧!你這淫亂的婦人,跟隨這三個和尚逃走,好好從頭招出緣由!”
婦人跪地哭泣道:“小妾是宜春縣孤村褚壽的妻子,家中有七十多歲的婆婆。因為去年七月十四晚,這三個和尚前來借宿,我丈夫褚壽推辭說,我們是孤村貧家,又沒有床被,不可以歇宿。這些和尚說,天色已晚無處可去,他們出家人不要床被,隻借屋下坐過一夜,明天一早便離開,於是在地上打坐誦經。我丈夫見他們不肯離去,又憐憫他們是出家人,便準備齋飯相待,還打開床鋪讓他們歇宿。
誰料這些禿子心腸歹毒,取出戒刀將我丈夫殺死。我與婆婆正要逃走,被他們捉住,他們又將婆婆殺死,強行把我削發為尼。第二天,放火燒屋,逼著我穿上僧衣、僧鞋一同離去。他們用藥麻住我的口,路上無法喊叫。我稍微走不動,就會被他們毆打。我想到丈夫、婆婆都被他們殺死,幾次想要殺他們報仇,無奈我婦人心膽小,不敢動手。
昨晚正是十四夜,是去年丈夫、婆婆被殺之日的周年,這三個和尚買酒暢飲,我暗地裡悲傷,默默祈禱城隍幫助我報冤。今日老爺叫他們入衙,我以為是真的請他們念經,所以不敢說出這些情況。早知道老爺神明,懷疑我是婦人,用洗澡來試驗,我早就說出來了。今日是城隍有靈,讓我得見青天,報冤雪恨。即便立刻死去,到地下見丈夫、婆婆,也沒有遺憾了。”
包公道:“你跟隨這三個和尚共處一年,若不說出昨夜禱祝城隍一事,我今日必定認為你是淫賊,難免要將你官賣。你如今說默默祈禱城隍,求報婆婆、丈夫的冤屈,這乃是實事,我昨夜正好夢見城隍告訴我此事,如今與夢相合,才相信城隍有靈,這三個禿子理應判處斬首之刑。”
於是包公在堂上擬寫文書,將婦人送還母家,讓她另行改嫁。
第九十則西瓜開花
話說包公完成糶穀賑災之事後回京,途中偶然經過溫州府。一天夜裡,他夢見四個西瓜,其中一個開了花。醒來時正是半夜,他思索著這個夢,卻不明白其中的緣故。第二天,包公去拜訪府官王給事,途中遇到三個和尚在街邊宣講因果。等他回衙時,那三個和尚還沒離開。包公見他們剛剃的頭泛著青色,像西瓜一樣,便想起了夜裡做的夢,於是將三個和尚帶回衙門,問道:“你們三人叫什麼名字?”
一個年長的和尚回答說:“小僧名叫雲外,另外兩個是師兄弟,名叫雲表、雲際。”包公又問:“你們住在哪個寺廟?”雲外說:“我們都是遠方的行腳僧,隨地遊曆,沒有固定的居所。昨天到本府後,暫住在東門侯思正的店裡,也不會在此久留。”包公接著問:“你們四個和尚怎麼隻出來三個?”雲外說:“隻有我們三人,沒有其他同夥。”
包公命手下傳侯思正來,問道:“昨天有幾個和尚在你店裡?”侯思正說:“三個。”包公說:“這和尚說有四個,你為何瞞下一個?”思正說:“還有一個雲中和尚,他心性喜好清靜,隻在樓上坐禪,不喜歡與人交往,這三個和尚讓我不要對人說,以免有人來拜見,擾亂他的禪心。”
包公問出實情後,立刻命令手下捉拿雲中。等雲中帶到,包公見他眉目秀美,像婦人一樣。雲中跪在案桌前哭泣道:“妾身假名雲中,真名四美。父親賁文,帶著妾身、母親和仆人招寶,正要赴任典史。走到一處高嶺,不知是什麼地名,前後無人,被這三個和尚殺死了父母和招寶,轎夫們各自逃走,隻留下妾身一人。他們強行逼我剃發,假扮成和尚,如今已流離失所半年。妾身苟且偷生,正想向官府稟明此事,為父母報仇,幸好老爺察出真情,請為妾身父母伸冤。”
包公聽後判道:“審理得知,和尚雲外、雲表、雲際等人,同惡相濟,合謀作惡。他們假扮成雲遊的僧人,朝南暮北,實為人間的敗類。行事狠毒,毫無敬畏神明之心,也不顧及佛門戒律。賁文被授職典史,跋涉赴任,四美跟隨雙親,在崎嶇峻嶺中前行,卻遭這三個和尚行凶殺掠,一家性命瞬間殞滅。死去的人骸骨拋在山林,被風雨暴露;活著的人穿上僧衣,飄零四方。他們全然喪失了慈悲之心,所做的汙穢之事更無法通過修行消除。即便見到清淨的如來,也定會受到嚴厲的懲罰。倘若真有阿鼻地獄,他們也該永墜其中,轉世為牛馬。佛法的報應或許遲緩,會在來世顯現,但王法森嚴,即刻就要治他們今生的罪。隻有嚴懲這群凶徒,才能平息眾人的憤怒。”
於是,包公發文投送兩院,交給相關部門,將三個和尚立即處死,斬首示眾。又為賁四美擬寫文書,讓她解回原籍,得以見到伯叔兄弟。有個大商人賀三德喪妻,見四美容貌端莊,便納她為繼室。後來,四美生下兒子賀怡然,賀怡然連續考中科舉。初次選官赴任時,他路過一座峻嶺,看見三堆骸骨如同生前模樣,心中憐憫,便下令收葬。母親賁氏出來觀看嶺上的風景,哭泣著說:“這就是當年賊僧殺死我父母的地方。”於是她咬指出血,滴在骸骨上,血都滲入了骸骨中,確認這就是父母的遺骸,便將骸骨帶回安葬。而仆招寶的那堆骸骨,也被安葬在亭邊,並立石碑作為標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