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忘隻身處於黑暗之中,與他為伴的,僅有一具慘死在狼牙棒下的冰冷骸骨。
鐐銬束縛了他的手腳,陰寒侵襲著他的皮膚,牢籠禁錮了他的身體。
他的靈魂,同樣被他的這具軀體束縛著,漸漸冷下去。
十年前,他也是這浩瀚江湖中最耀眼的新星,是這繁華塵世最明媚的少年。
他有青梅竹馬的妻子,也有一幫意氣相投的兄弟。
他逍遙自在,仗義行俠,以一己之力打破四大派分領江湖的格局。
他滿腹理想,願江湖一統,止戈休兵,共習武功,再無仇殺紛爭,再無不必要的內耗,人人行俠仗義,鋤強扶弱。
可是,這個局麵尚未開始,就被他親手毀掉了。
同時毀掉的,還有他自己。
十年來,那個風光無限的武林傳奇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落魄無能的瞎子。
因緣巧合使他離開了富饒的中原,離開了他的傷心地,靠接濟度日,靠酒來麻醉自己。
一夜之間,他失去所有,就這樣虛耗著光陰……
十年來,他從未涉足中原,否則以他的惡名,恐怕走到大街上都會被人們剁成肉泥吧!
直到白震山找到他。
他終於回來了,以另一個名字回來了,隻為了一死。
忘,心已亡,要這具軀殼何用?
陳忘的眼睛瞎了,可聽覺卻變得靈敏。
深夜裡,他經常能聽到悉悉索索的聲音,好似鐵鍬在挖掘泥土一般,而且,一天比一天近。
他大概猜到一些什麼,可是又不敢確定。
這幾日,離開了酒杯,他的腦子倒是清醒了不少,常常想起一些往事,一些舊人。
他有時也會想到前些天的種種,不禁對白虎堂生出許多懷疑來。
十年前的武林大會,白震山因故未到,雲歌代父出戰,最終因自己而死;而後,白震山又為子尋仇,不問堂中事。
這一切巧合促成了白天河繼任白虎堂堂主之位,也正因巧合太多,仿佛白天河的繼位是上天安排一般,一切都太巧太巧。
過多的巧合本身,就是一種不合理。
一陣腳步打斷了陳忘的思緒,有人來了,取他性命的白震山?看望他的芍藥丫頭?救他的楊延朗或者展燕?
算了,不猜了,隨他吧!
腳步的主人是混山虎胡子李。
這個曾經作威作福的山大王早在刑場就認出了這個瞎子,隻是他無論如何都不相信,他竟然會變成這副模樣。
這幾天,胡子李久久不能平靜,他一直告訴自己,那個刑場的瞎子絕不可能是當年那個叱吒風雲的項雲。
可是,他臉上的傷疤卻在隱隱作痛,提醒著他,不要忘記那個人。
當年,胡子李占山為王,不服皇帝管,不問江湖事,打家劫舍,強搶民女,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大秤分金銀,單是壓寨夫人,他就有整整四十八個。
地盤雖小,好在山高水遠,儼然一方諸侯,好不逍遙快活。
直到有一天,一個叫項雲的少年帶人走進了他的山寨。
他平了自己的山寨。
那一天,山頭烈火熊熊,弟兄們死的死,傷的傷,逃的逃;那一天,項雲就站在自己麵前,舉起了手中的寶劍。
寒光一閃。
汩汩的鮮血自麵頰流淌下來,一條斜長的疤痕從此成為他永遠的印記。
那一天,他苦苦哀求,項雲的劍仍然刺中了他的身體。
他假死過去,才勉強換來一條性命。
十數年,項雲就像一個籠罩在自己頭頂的巨大陰影,仇恨的怒火從未在他心中消散。
他從輝煌到落魄,從一個王到隻能靠投靠黑衣才能苟活的狗腿子,都是拜項雲所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