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易困乏。
行路之中,被臨近正午的日頭曬的稍微久了,便容易讓人腿腳發軟,心裡發慌。
人怏怏犯困,馬亦乏累,不堪重負的馬兒晃蕩著步子,連帶馬車也跟著一起發出“吱扭吱扭”的怪叫。
“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楊延朗騎在馬背上喃喃囈語罷,又伸了伸懶腰,打著慵懶的哈欠。
一匹雄壯的黑馬朝著陳忘的馬車疾馳而來,展燕一勒韁繩,將馬猛地停住,又將馬鞭朝前一指,道:“前方一裡有處驛站,名曰’桃源驛站’,陳大哥,咱們是不是快到桃源村了?”
桃源村,那是陳忘的故鄉,陳忘師父的隱居之地,亦是其妻子陳巧巧的埋骨之地。
“桃源驛站嗎?”陳忘聽到展燕的話,開口道:“快到了,踅摸著再有二十裡腳程,便是桃源村。”
“二十裡,唉!”楊延朗歎了一口氣,對這一數字感到絕望。
白震山掃了一眼大家的狀態,開口道:“既然路途尚遠,不如就在驛站中歇歇晌,人飲茶水馬服草料,休整一下,再走不遲。”
緊趕慢趕,不如乾脆不趕。
幾人一拍即合,當即決定在驛站養精蓄銳,待日頭弱一些,再趕路不遲。
桃源驛站地處荒僻,除傳遞朝廷公文外,驛卒也會準備些餐茶酒水,供過往客商歇腳,順便為自己創收。
時值正午,不宜趕路。
一進入驛站,便見桃源驛站裡已聚了不少人,多是些駐足歇腳的來往客商。
陳忘等人尋了角落裡的極不起眼的一張桌子落座,歇晌的同時,順便要了一壺茶水解渴。
客人們無聊之餘,誇誇其談,仔細聽來,多是在講聞濤島的戰事。
戚弘毅大破倭寇的事跡在百姓之中口耳相傳,很快便傳遍東南。
消息的傳播速度遠遠超過了陳忘一行人的腳程,桃源驛站裡歇腳飲茶的空當,都能聽到對聞濤島大捷的議論。
過往的客商行人們談到這一共同的話題,都是一副不吐不快的樣子,語氣中帶有一種大仇得報的酣暢和揚眉吐氣的痛快,飽受倭寇欺淩的東南百姓對這支傳奇軍隊的歌頌和推崇也達到了頂峰。
“聽聞戚將軍這一戰,滅儘倭奴,今後咱們上路做生意,再也不用擔心被那倭寇劫掠了。”一客商打扮的中年人端起手中老茶,一飲而儘,痛快淋漓。
一旁的青年聽了,將大拇指高高豎起,讚道:“此戰痛快,滅儘賊倭,待朝廷曉得戰果,定會對將士們大加賞賜。”
此驛的驛卒聽了,卻不以為然。
他開口道:“幾日前,便有戰報經此驛送往朝廷,卻遲遲不見恩賞的回信,隻聽聞朝廷要調南兵北上。賞賜?我看懸嘍!”
“北上?”
陳忘等人聽聞此事,心中一驚。
早聽聞胡人南下圍攻隆城,如今倭寇剛剛平定,朝廷便匆匆調兵,難不成隆城已經淪陷?
幾人麵麵相覷,皆愁眉緊鎖,然而驛站之中的議論卻未曾停歇。
“怎麼可能?”那青年駁道:“遲遲不見動靜,說不得是在醞釀一波大大的恩賞。”
“善戰者,嗝,”一披頭散發的老頭子闖進驛站,話未說滿,先打了一個酒嗝,這才接著開口:“並無赫赫之功。”
說罷,老頭兒也不挑剔,隨意找了一張桌子,大咧咧地坐了下來。
“呦,陳老,又來了。”驛卒並未多問,熟稔地切了一小盤牛肉,又端了一壺老酒,放在這老頭兒的桌上。
老頭子也不客氣,大口的吃著喝著,順便開口道:“興許是戚將軍剿除倭寇的動作太快,反而給了文官們一種聞濤島倭寇不堪一擊的錯誤印象。說來還是這小將軍太過年輕氣盛,豈不知養寇方得自重,兔死豈不狗烹?”
那青年聽這老頭子說話過於臆斷,正欲反駁,卻被驛卒一把拉住,悄聲對他說道:“且住,跟個瘋子較什麼勁?”
“瘋子?”青年看向老頭子的眼神多了幾分疑惑。
驛卒卻堅定地點了點頭,道:“陳老頭兒本是桃源村人,本是十裡八鄉有名的好鐵匠,可十多年前,女婿跑了,女兒帶著孩子去追女婿,丟了孩兒,自己也死在半路。老頭子孤苦無依,被我收容在這驛站之中,清醒一陣,瘋癲一陣,十分可憐。”
“瞎說,”老頭子駁道:“誰瘋了?我可沒瘋。我女婿是武林盟主,我女兒,女兒……”
說著女兒,那老頭子竟突然趴在桌子上,嗚嗚哭了起來。
聽到“武林盟主”四字,白震山、楊延朗、展燕、芍藥四人一起看向陳忘,卻見他舉杯的手正微微顫抖。
似乎對同伴們突如其來的目光有所察覺,陳忘突然又將杯子握緊,一仰頭,將茶水一飲而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