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徽站在南方大學行政樓的走廊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檔案袋邊緣。袋子裡裝著他的高中畢業證書、醫院出具的康複證明，以及三幅他連夜寫就的書法作品。透過磨砂玻璃門，能隱約看見裡麵正在開會的評審委員會。
"下一位，葉徽。"女秘書推門而出，眼鏡鏈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搖晃。
會議室裡彌漫著咖啡和打印紙的氣味。長桌後坐著五個人，最中間的白發老者胸牌上寫著"文學院副院長周明遠"。葉徽注意到最右側的中年女性正在翻看他的資料，眉頭越皺越緊。
"葉同學，你的情況比較特殊。"周教授推了推老花鏡，"高中畢業後兩年空白期，現在直接申請本科插班..."
"我在養病。"葉徽聲音平靜，"附有省立醫院的證明。"
"但更令人疑惑的是這個。"中年女性突然抬頭，手指敲在紙麵上，"古典文獻專業特招申請？憑這幾張字？"她抽出檔案袋裡的宣紙，嘩啦一聲抖開。
墨香在會議室裡漫開。葉徽寫的是一首蘇軾的《定風波》，趙孟頫體的"莫聽穿林打葉聲"七個字如鬆根盤石，轉折處卻帶著文徵明的秀逸。
最年輕的男教師突然站起身："這字..."
"請允許我解釋。"葉徽向前一步，"第三行"料峭春風吹酒醒"的"醒"字，我故意用了倪瓚的枯筆寫法。元四家的筆意轉換，在這裡表現詞人酒醒時的恍惚感。"
滿室寂靜。葉徽看見白發教授的手指在摹仿他字裡的提按動作。
"有意思。"坐在角落一直沒說話的老者突然開口，"我是古文獻研究所的秦裕。你說你高中畢業，這手字跟誰學的？"
葉徽早有準備："外祖父是私塾先生，從小臨帖。"其實這是前世他二十歲那年，花三個月專門鑽研趙孟頫《膽巴碑》的成果。
"就算字寫得好..."中年女性——胸牌顯示她是教務處李主任——冷笑一聲，"大學不是書法培訓班。古典文獻需要紮實的小學功底，你能分清楚《說文解字》的版本係統嗎？"
葉徽嘴角微微上揚。這個問題就像問魚是否認識水。他清了清嗓子："目前通行的大徐本有三十卷，但真正珍貴的是唐寫本殘卷。日本杏雨書屋藏有木部殘篇，其中"柘"字釋義與今本迥異..."
他說到"柘"字時，順手拿起會議桌上的白板筆，在玻璃板上寫出篆書。筆鋒轉折間，會議室仿佛變成了前清翰林院的考棚。
"夠了。"周教授突然拍板，"特招名額給你。但有個條件——"他指向牆上電子屏顯示的日期，"下個月校慶，你要為嘉賓現場書寫屏條。"
葉徽鞠躬時，聽見李主任不滿的嘀咕："現在的孩子，字都寫不利索就敢..."
"李老師。"秦教授慢悠悠地打斷她，"他剛才寫的"柘"字篆法，比你我都要規範。"
走出行政樓時，初夏的陽光像融化的琥珀般黏在皮膚上。葉徽在噴水池邊坐下，拆開剛收到的錄取通知書。紙張摩擦聲讓他想起前世接到的赴日留學許可——那時他肺病已深，終究沒能成行。
"同學？"清脆的女聲從身後傳來。葉徽轉頭，看見一個戴誌願者袖標的女生，"請問周副院長辦公室怎麼走？"
葉徽指了指行政樓，女生卻盯著他手裡的通知書："哇！你就是那個書法特招生？我是文學院學生會文藝部的林小雨！"她突然湊近，"你寫字的時候，真的能用毛筆尖戳破宣紙嗎？"
葉徽啞然。這大概又是校園論壇的什麼離奇傳說。他正要解釋，手機突然震動。陌生號碼發來的彩信：一張他在醫院病床上的裸背照片，配文"恭喜入學，記得按時"複查""。
手指瞬間收緊，通知書邊緣被捏出褶皺。葉徽認出了這個拍攝角度——是蘇芳的手機。
"同學？你臉色好差..."林小雨擔憂地問。
葉徽迅速鎖屏，起身時已經恢複平靜："沒事。謝謝指路。"他走向校門的方向，背後傳來女生的喊聲："開學典禮記得表演書法啊！"
在校門口的公交站台，葉徽把通知書小心地放進內袋。他摸到口袋裡今早抓的藥方，藥材清單上"鹿茸"二字被劃掉，改成更便宜的"肉蓯蓉"。公交車進站時，他最後望了一眼陽光下閃閃發光的校名石牌。
這一世，他終於有了重新開始的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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