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剛燒好兩碗疙瘩湯,便聽到有人敲門。高翠蘭忙去開了門,見是二柱,讓他進來。二柱站在門口道:“隊長叫我來通知你們,吃罷飯去菜園乾活。”高翠蘭問道:“菜園子在哪裡?”二柱指著道:“就在村東頭,出了村就能看到。”高翠蘭道:“好,吃了飯就去。”
二人匆匆忙忙喝了疙瘩湯,鎖了門,就去了菜園。可到了之後,卻不見一個人影。她們隻得坐在地頭等。
不大一會兒,隻見一個老頭牽著毛驢走了過來,高翠蘭看他有六十多歲的年齡,知道這就是民兵營長講的“莊大爺”了。忙走過去,招呼道:“莊大爺,您來了?”莊大爺道:“你們來這麼早?”高翠蘭道:“剛來。”
莊大爺問道:“不說是老嫲嫲嗎,怎麼變成小姑娘了?”高翠蘭道:“莊大爺真會開玩笑,我都五十好幾的人了,還小姑娘呢。”莊大爺道:“噢,顯得年輕。貴姓?”高翠蘭道:“我叫高翠蘭。”莊大爺道:“那我就喊你高師父了。”高翠蘭道:“不敢、不敢,您叫我高翠蘭就行了。”
這時,狄姑也站起來道:“莊大爺,我也是來乾活的,可是個老老嫲嫲嘍。”莊大爺道:“你貴庚?”狄姑道:“才八十一歲。”莊大爺道:“哦,八十一,早該退休了。怎麼還叫你來乾活?”高翠蘭道:“我們是牛鬼蛇神,是來勞動改造的。不乾活怎麼行?”莊大爺道:“什麼牛鬼蛇神,又不是五類分子。你們要真是神呐,還能來這裡乾活?”
他一邊說著話,一邊套起牲口來。又對狄姑道:“你這麼大年紀了,就回去歇著吧,這裡也沒什麼活乾。天太熱,要是熱暈了,累壞了,我還負不起這個責任呢!”
狄姑以為這位莊大爺不願意收留自己,有些著急。便求他道:“莊大爺,既然叫我來了,彆嫌我老。胳膊腿還利落,就讓我在這裡乾吧。”莊大爺道:“哎——我可不是嫌你老,這裡確實沒有活乾。”他拍了拍驢,道:“你看,我馬上把牠套好,這位高師父看著驢拉水車;我呢,去放水澆菜。就這麼簡單。你說說,哪有活還要你乾呢?”
狄姑一聽這話更急,道:“這裡沒活乾,那隊裡不還得給我另外找活嗎?”莊大爺沒明白狄姑的意思,問道:“什麼?”高翠蘭忙攔過來道:“莊大爺,我們是民兵營長、還有那個公社的單組長安排來這裡勞動改造的,說叫你監督俺。你不讓她乾活,怎麼向領導交差?”
莊大爺道:“噢,我明白了。既然這樣,那你們得聽我的吧?”二人一齊道:“聽您的。”莊大爺道:“那就好。”他指著菜園子北麵的一棵大桐樹對狄姑道:“看到嗎,那裡有棵桐樹,你先到樹下麵歇著,等有事我喊你。”狄姑愣了一下神,莊大爺道:“去呀!”狄姑這才走了過去。
莊大爺套好驢,安好水車,然後拍了一下驢屁股,那頭驢便拉起水車嘩嘩啦啦轉了起來。他告訴高翠蘭:“你看著,彆讓牠偷懶。牠要是停了步,你拍一下牠的屁股就走了。”然後便拿了一把鐵鍁到菜地裡放水去了。
高翠蘭站在水車旁,看著那頭驢,牠不慌不忙、一老本等地走著。
狄姑坐在那棵桐樹下,先是閉目養神。可停了一會兒,便睜開眼往莊大爺那裡瞅。她知道自己耳朵背,恐怕莊大爺喊她聽不見,耽誤乾活。可令她失望的是,莊大爺隻顧自己在那裡放水,並沒有喊她。
高翠蘭一直站在水車旁,眼看快到中午,那頭驢始終神差鬼使般地走著。她心裡不由得著急起來,很想試一試用手拍驢屁股的感覺。可這頭驢竟然不給一點麵子,哪怕停下來一次,拍牠一次,也顯得自己在這裡站半天,不是完全多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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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翠蘭正想著驢能停下來,卻聽見莊大爺喊道:“好了!”高翠蘭抬頭看時,隻見莊大爺揮著手,知道是叫停了。可是高翠蘭沒用過驢子,不知道怎樣才能讓牠停下。她手忙腳亂,居然跑到驢子前麵擋著。那驢子本來是被蒙住眼的,隻顧往前走,哪能攔得住,險些被推倒在地。幸虧莊大爺趕了過來,連連喊“籲”,那驢子才站住了。
莊大爺看著高翠蘭的腳,問道:“踩著了沒有?”高翠蘭道:“沒有。”莊大爺忙著給驢卸套。隨口道:“哎,都怪這驢太聽話。也怪我,不該教的教了,該教的沒教。誰知道你不會用驢呢?”高翠蘭道:“沒事,下次就知道了。”
這時,狄姑也走了過來,對高翠蘭道:“嚇了我一跳,哪有你這樣的,硬頂著。你有驢的力氣大呀?”莊大爺道:“好了,彆埋怨她,今天的活也乾完了。”狄姑道:“乾完了?我還一直等著你喊我乾活呢。”莊大爺道:“對了,你的活還沒乾呐。去摘菜吧,撿你們喜歡吃的,摘些帶走。”
高翠蘭吃驚地看著莊大爺,道:“這可是生產隊的菜,怎麼能摘了帶走呢?”莊大爺道:“又多問了不是?告訴你,菜園子是生產隊的不錯,你們不也是生產隊的人嗎?現在社員都有點自留地,孬好自己種菜吃。你們沒有自留地,就應該分一份。再說了,近水樓台先得月,咱開菜園子的,還不讓吃菜?”
又轉臉問狄姑:“哎——忘了問你,怎麼稱呼?”狄姑道:“我叫狄姑。”莊大爺笑道:“你這名字好,你喊我大爺,我喊你姑,咱們扯平了。”
狄姑見他開玩笑,卻道:“俺是啥人?不敢、不敢。”莊大爺又道:“這兩天正在澆水,的確沒什麼話乾。等地裡有草了,你想乾活,就來幫忙拔草。今天,你就快去摘菜吧。”狄姑隻得去了。
高翠蘭看莊大爺並不像多壞的人,想給他拉呱拉呱,套個近乎。於是道:“莊大爺,聽說這吳莊的人都姓吳,你怎麼姓莊呢?”沒想到莊大爺眼一瞪,道:“胡說,誰姓莊?”
高翠蘭嚇了一跳,還是禁不住問:“那、那怎麼喊你莊大爺呢?”莊大爺臉色這才變了過來。抱歉道:“不好意思,我當你說什麼呢?姓可不能胡扯。”接下來道:“說來讓你見笑,那是我的小名。因為村裡的人都姓吳,你要是喊吳大爺,人家知道你喊誰呢。是吧?那就隻有喊小名了。”高翠蘭道:“明白了。”
莊大爺栓好驢,看狄姑還在地裡摘菜,便在井沿上坐了下來,掏出煙袋,裝上煙,又從袋中拿出火鐮子,火門子,在那裡打火。高翠蘭知道廟裡也早就用“洋火”了,於是問道:“您怎麼還用這個,不用洋火?”莊大爺點著了煙,抽了一口,道:“你說的是火柴,不叫‘洋火’。可惜買不著了,也用不起。原來二分錢一包,現在黑市都賣兩毛了,得十來個雞蛋哪!”
高翠蘭覺得奇怪,又問道:“火柴不是有賣的嗎,怎麼會沒有了呢?”莊大爺道:“不是亂了嗎,工人也去造反了,工廠還能生產嗎?彆說火柴,連煤油也買不到了,燈也點不成了。”高翠蘭這才想到飼養員給的一包火柴,還真得愛惜著用呢。
莊大爺道:“你們整天呆在廟裡,不知道外邊的事兒。”高翠蘭道:“是呀,我們什麼也不懂。
這時,隻見狄姑拿了一把莧菜、兩個西紅柿走了過來。莊大爺問她:“怎麼不摘個茄子炒了吃?”狄姑道:“炒茄子,哪有油哪?這就不錯了。”莊大爺“嗨”了一聲,道:“是呀,光顧得抓革命了,弄得老百姓少油無鹽的。”
莊大爺叫高翠蘭牽著驢,自己扛著鍁,三人一起回了村裡。
晚上,門外依然在搞民兵訓練。
雖然隻是門裡門外,但卻是兩個世界。高翠蘭覺得,這裡和廟裡差不多,都是與世隔絕的。在大蓬山,隻有到菜地裡乾活,才能心情舒暢;在這裡,也隻有去了菜園子,才能呼吸到新鮮空氣,才能跟那個管自己的莊大爺說幾句話,也才能看到外麵的世界。
早上和晚上的情景,是高翠蘭難以想象的。可田野裡的風光,跟記憶沒有什麼兩樣:有人揮舞鋤頭,在田間除草;有人趕著老牛,依然用那種傳統方式犁地耙地。唯獨沒有見過的,是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十幾個人,一人一根繩,拉一輛本來可以用牛拉的“太平車”,往地裡運肥。聽莊大爺講,這是由於生產隊裡的牲口太少,好多活隻能用人乾了。
過了幾天,下起雨來。菜園子裡沒活,大隊部門前也沒有了人聲喧鬨。狄姑始終坐在床上閉目養神,高翠蘭打開了門,隻有風聲、雨聲以及遠處不時響起的的悶雷聲。她心情和天氣一樣憂鬱,不知道這種提心吊膽的日子還要過多久。
正在惆悵,隻見一個年輕女人打著傘走了過來。沒想到她會徑直來到門前,高翠蘭看她手裡提著東西,連忙幫她收了傘,讓到屋裡。那女子二十多歲的年齡,身材壯實。進了屋,就把提著的一個紅瓦罐放到案板上,道:“聽莊大爺說,你們沒有油吃,這是去年分的棉花,用棉籽換的油,提清了的,能炒菜吃。”高翠蘭不知說什麼好,隻是道:“這、這怎麼得了?”
那女子又從胳肢下拿出一個包袱來,放在床上,解開包袱道:“現在不讓你們當道士了,穿那身衣裳怪招眼的。”她拿出一套衣服對高翠蘭道:“這是我婆婆的衣服,叫我拿給你的,你試試?”
高翠蘭接過來看了看,這是一條淺藍色帶大襟的平布褂子,一條黑色嗶嘰呢褲子。那女子又拿出另外一套老藍頭粗布衣服,對狄姑道:“這是婆婆自己織的布,專門給您做的,您穿上看看,要是不行,我再拿回去調理。”
高翠蘭和狄姑分彆試著穿了起來,那女子看了看,道:“還行,我婆婆的眼光還可以,你們將就著穿吧。”說罷要走。高翠蘭攔住道:“還不知道這位施主——不,小姐姐姓啥名啥,也沒讓我們說聲感謝話,怎麼要走?”那女子道:“謝什麼,又沒幫什麼忙。什麼都不要問。你們出家人不是講一個‘緣’字嗎?那咱們就是有緣分。”說著話,拿起那把油布雨傘走了。高翠蘭送到門口,那女子轉身招招手,示意不讓她出門,自己趟著泥水走了。
高翠蘭站在那裡看著,一直等那位女子的身影消失。她心中又添了一層疑雲:這個時候,怎麼還會有這樣的好人?
正是:
戰戰兢兢度日難處處小心被人管
自知已是冰世界竟然有人送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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