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過天晴,二柱又來通知高翠蘭到菜園子,叫她跟莊大爺一道去賣菜。高翠蘭安排狄姑在家等著,自己趕緊去了。
來到菜園,見莊大爺正蹲在地頭一把一把地捆韭菜,他旁邊放著一個平板車,車上已經裝了黃瓜、茄子、西紅柿。莊大爺見她來了,叫她扶著車把,自己把捆好的韭菜抱到車子上。裝好了菜,莊大爺道:“走吧,咱去麻湖集。”
高翠蘭之前見也沒有見過這種橡膠軲轆的平板車,可又不能說不會拉。隻得把拉繩套在肩膀上,試了試。開始有些不好掌握平衡,好在車上的東西不重,很快適應了。因為輪胎是有氣的,覺得好像車子在後麵攆自己似的,走得挺快。
麻湖集離吳家莊隻有三、四裡地,高翠蘭在這裡被關過,也遊過街,知道路,很快便來到街上。莊大爺找個地方讓她停放下來。
今天是逢集,街上的人來的不少,可是買菜的不多。眼看已到中午,還剩下不少菜。高翠蘭站在太陽下,一臉的汗水,有些著急,也學著旁邊的人吆喝起來:“買菜了、買菜,剛摘下來的西紅柿,鮮嫩的黃瓜,便宜了!”可是喊了半天,卻沒人來買。街上的人越來越少。莊大爺道:“看來不行了,今天不該下這麼多菜,幾個村賣菜的都來了。”他拿起菜筐,撿了一筐菜,端著走了。
不大一會兒,隻見他拿了個新草帽回來,遞給高翠蘭,道:“他娘的,還不願意換呢。要是在平常,我還不跟他換呢!”他叫高翠蘭戴上草帽,道:“咱走吧。”高翠蘭不禁問他:“這菜拉回去?”,莊大爺道:“你跟著我走。”
說罷,扶著車把,一塊往東走去。來到街頭,高翠蘭看到北麵有個門樓,門口掛著“麻湖人民公社衛生院”的牌子,莊大爺道:“進去。”二人進了院子,就聽莊大爺喊道:“吳家莊的菜來了!”不大一會,果然來了幾個人,圍著車子撿起菜來。
有人問莊大爺:“幾天沒來了吧?”莊大爺道:“對,明天還不來。”那人道:“你想讓我多買點?”莊大爺道:“不是,我說的是實話,明天不逢集呀。”
幾個醫生撿好菜,莊大爺也不稱,隻是看了看,這個五分、那個一毛的的收了錢,便讓他們拿走了。那些來看病的人見醫生都買他的菜,知道菜好又便宜,也跟著過來買,剩的菜很快一掃而光。
這時候,一個年紀大的醫生走了過來,招呼道:“大莊,菜賣完啦?”莊大爺道:“你來晚了,剛被拾掇完。”那醫生道:“其實家裡也買了,可聽著你來了,還不得出來看看,有了也得再買些!”莊大爺道:“謝謝了,後天再給你送來。”
那醫生看著高翠蘭道:“這是你孫女吧,給你搭把手來了?”莊大爺哈哈大笑道:“你仔細看看,人家都四、五十歲的人了,怎麼會是我孫女呢?你還是醫生呢,看走眼了。”那醫生不好意思道:“喲——對不起。真是花眼了,沒看清。”
莊大爺給那位醫生道了彆,二人走出衛生院。莊大爺道:“你也彆介意。你就是顯得年輕,彆說他,我都看你像個小孩子似的。”高翠蘭道:“您彆跟著笑話我了。”便轉話題道:“您跟這裡的人恁麼熟,咱不愁菜賣不掉嘍。”
莊大爺道:“一回生、二回熟嘛,來的多了,他們也就認識我了。其實,你看街上那麼多人,都是沒活乾,趕集湊熱鬨的。鄉裡人哪有拿錢買菜吃的?不像他們醫生、教師,孬好有工資,可還想買便宜的。這生意不就做成了?”高翠蘭道:“看來,賣菜也得有竅門?”莊大爺道:“什麼竅門不竅門,動動腦子,總比拉回去強。拉回去也沒法分,換成錢便是隊裡的收入。”
出了集,高翠蘭道:“莊大爺,這空車還沒重車好拉呢,不如您上去,我拉您走吧?”莊大爺道:“也好,不過,咱們先說好,這次你拉我,下次我拉你。你也四、五十歲的人,咱們誰也不準虧了誰。”高翠蘭道:“怎麼敢叫您拉我呢?”莊大爺道:“那就算了,咱們還是誰走誰的。”高翠蘭隻得答應:“好好好,按您說的,趕緊上去吧。”莊大爺這才上了車。
第二天上午,高翠蘭打水回來,看見大隊部的門開著,門前放著幾輛自行車。剛走到門口,就聽到有人喊:“高翠蘭,等你呢,快過來!”高翠蘭心裡有些緊張,答道:“好,這就來。”把水送到屋裡,便去了大隊部。
這是三明兩暗的五間房。當門三間會議室,西牆上掛著“偉人像”,其餘牆上也都貼滿了標語口號。房子中間一張長桌案,四周擺著連椅。高翠蘭進了門,見屋裡已經坐著五、六個人,中間座位上是那個單組長。旁邊坐著的人拿著筆,麵前放著一個本子。高翠蘭並不懂得,那是安排的記錄人員。
單組長見高翠蘭進了屋,對她道:“坐那邊吧,我要問你話,你必須如實回答!”高翠蘭點了點頭,便在他對麵的連椅上坐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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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組長問道:“這幾天都乾了些什麼?”高翠蘭道:“乾活去了。前幾天在菜園裡澆菜。中間兩天下雨,沒乾。昨天拉架車跟莊大爺一起去買菜,今天不逢集,沒叫去。”
單組長道:“看樣子也像個老實人,可你為什麼那麼狡猾呢?”高翠蘭吃了一驚,道:“我說的都是實話。不信,你問莊大爺去?”單組長一拍桌子:“問誰也不中,你到底多大年齡?”高翠蘭聽他還是追問自己的年齡,心想,自己都沒法弄清的事,怎麼回答?
正在猶豫。坐在單組長旁邊的民兵營長見問的太沒意思,道:“上次不是問過了嗎,怎麼還問她年齡?”單組長道:“你不知道,這裡麵有大問題。”他離了坐,來到高翠蘭麵前,背著手道:“上次是問過了,問的是你;但是,我這次又問了,問的是你們的住持,還有其他的女道士。明白了吧?快如實交代,到底多大年齡,怎麼去的元妙觀?”
高翠蘭犯了難,知道反正是說不清楚,隻得道:“我怎麼好說呢,說了你也不信。你既然問了住持她們,她們說我多大,我就多大。”單組長道:“住持說你解放那年去的元妙觀,不會錯吧?”高翠蘭點點頭。單組長又道:“跟你一起的那個老東西說你十八歲進的廟,也不錯吧?”高翠蘭仔細一聽,忙搖著頭道:“不對。”單組長道:“不對?那就叫那個老東西過來問問,看誰說的不對?”他轉臉叫民兵營長去喊狄姑。
民兵營長出了門便喊:“狄姑、狄姑。”見沒人應,便罵了一句“真是個聾子!”便走了過去。其實狄姑已經聽見,正在下床穿鞋。民兵營長來到她跟前,小聲道:“單組長見過你們住持了,又在問高翠蘭的年齡。”狄姑看著他,點點頭。民兵營長故意咋呼一聲“你給我快點”,先走了出去。
狄姑隨後跟著進了大隊部,她四處看了看,便挨著高翠蘭坐了下來。單組長走到她麵前,道:“叫你來,隻問你一句話。那天在牛棚,說過的話還應該記得吧?”狄姑看著他,問道:“我說的話?也許能記得。”單組長道:“你說高翠蘭多大進的元妙觀,到現在多少年了?”
狄姑隨即答道:“噢,這個我記得。她三十歲進得元妙觀,已經整整十八年了。”單組長道:“什麼,你再好好想想?”狄姑想了一會,道:“對呀,不會錯的。因為她到廟裡的時候,聽香客們說,全國要解放了。那是四九年,到今年整整十八年了,我覺著算得對呀?”
單組長罵道:“老東西,你上次可不是這樣說的。民兵營長也在場,你說她十八歲進得元妙觀,整整三十年了。”狄姑問道:“我這樣說了嗎?”民兵營長道:“你上次是這樣說的。”狄姑道:“那就是上回說錯了。本來腦子就不清楚,說顛倒了。”單組長嗬斥道:“你是一貫裝糊塗,滾出去!”
狄姑站起來嘟噥道:“人老了都糊塗,不是裝的。我就不明白,老問她的年齡作啥,還看她年輕?”
單組長氣急,恨不得上去跺她一腳。指著罵道:“真是個老不死的,滿嘴胡扯,不看你年紀大,非收拾你不行。滾!”狄姑這才倚老賣老、哼哼歪歪地走了出去。
單組長坐回原位,一本正經道:“高翠蘭,之所以要核實你的年齡,是因為你想隱瞞曆史。雖然這個‘老東西’不說實話,但是也可以確定你高翠蘭是快解放的時候去的元妙觀。現在我問你:“你是怎樣去的元妙觀?”高翠蘭不明白他的意思,道:“我一個人問著路,走著去的。”單組長道:“帶了什麼東西?”高翠蘭道:“什麼也沒帶。”單組長道:“沒帶發報機?”
高翠蘭沒聽懂他的話,問道:“什麼雞?”單組長又一次拍了桌子,道:“你就彆裝了,老實交代,你是不是國民黨潛伏下來的特務?”
這句話,屋裡的人都驚呆了,目光一齊投向高翠蘭。高翠蘭也懵了,道:“什麼特五特六的,我們在觀裡隻知道修行,你說的話我聽不懂。”單組長道:“你不要狡辯,我調查的清清楚楚,你去元妙觀,還穿著一身軍裝呢,你說是不是?”
高翠蘭忽然想起了那身軍裝,當時穿著它走到哪裡,人們都會刮目相看。怎麼現在卻惹了麻煩呢?她坦誠地道:“我是穿著軍裝去的,怎麼了?”單組長道:“隻要承認就好。”他對旁邊的幾個人道:“你們沒想到吧?正當解放前夕,國民黨垮台之際,什麼人能穿著軍裝到元妙觀去當道士。這還要問嗎,她不是潛伏的特務是什麼?”
沒有一個人吭聲。
高翠蘭看大家都用異樣的眼光盯住自己,知道事情不妙。便問一句:“我是穿著軍裝去的元妙觀,怎麼就犯法了?”單組長道:“你也不用解釋,越圖越黑。”他對身旁的人道:“這就是文化大革命的偉大之處,讓我們抓到了隱藏很深的階級敵人。這個案子不是一般的案子,要把她帶到群專指揮部去,我還要直接向縣裡彙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