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桃花樹下的私語
汴梁城的三月總被桃花泡得軟軟的,慕容府後花園的桃林開得正盛,粉白花瓣簌簌落在青石板上,像鋪了層碎雪。高懷德踩著花瓣穿過桃林時,靴底沾著的春泥蹭在石板上,留下串串淺痕。
“懷德!”
樹後傳來銀鈴般的呼喚,慕容延釗的女兒慕容雪提著裙擺跑出來,桃花瓣粘在她烏黑的發間,素白的襦裙被風吹得貼在身上,勾勒出纖細的腰身。她手裡捧著個錦囊,遞過來時指尖微微發顫:“這是我繡的平安符,你帶著出征。”
高懷德接過錦囊,入手溫熱,錦囊上繡著的並蒂蓮針腳細密。他攥緊錦囊往懷裡塞,指腹擦過少女微涼的指尖。“等我平定李筠叛亂回來,”他聲音有些發緊,伸手拂去她發間的花瓣,“就去求陛下賜婚。”
慕容雪臉頰緋紅,低下頭盯著自己絞著裙角的手指。遠處傳來仆婦的呼喚聲,她慌忙後退兩步:“我爹在前麵待客,你快走吧。”說完轉身跑進桃林深處,裙擺掃過桃樹,驚起一片花瓣雨。
高懷德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花海中,手按在懷中的錦囊上,轉身快步穿過角門。街角的酒旗被風吹得獵獵作響,他翻身上馬,馬蹄踏過滿地桃花,往軍營方向疾馳而去。
三日後,禁軍大營的校場上旌旗招展。高懷德身披明光鎧,腰間懸著虎頭湛金槍,正指揮士兵檢查糧草。慕容延釗騎著戰馬從營外進來,甲胄上的霜氣還沒散儘,他勒住韁繩道:“陛下親征澤州,命你我為先鋒,明日卯時開拔。”
高懷德抱拳領命,目光掃過慕容延釗鬢角的白發。自從杯酒釋兵權後,這位老將軍便被解除了兵權,此次能隨軍出征,已是陛下格外開恩。
暮色降臨時,高懷德巡營歸來,帳外傳來輕叩聲。他掀簾一看,慕容雪穿著身小廝的衣服,臉上沾著泥灰,手裡提著個食盒:“我偷溜出來的,給你送些乾糧。”
帳內燭火搖曳,慕容雪打開食盒,裡麵是用油紙包著的醬肉和燒餅。高懷德拿起燒餅咬了一口,芝麻香混著肉香在嘴裡散開。“你怎麼穿成這樣?”他伸手擦去她臉上的泥灰,指尖觸到細膩的肌膚。
“府裡看管嚴,”慕容雪低下頭,聲音細若蚊蠅,“我娘說……說陛下好像要給你賜婚。”
高懷德手裡的燒餅“啪嗒”掉在桌上。“賜婚?賜給誰?”
“聽說是樞密使趙普的侄女,”慕容雪眼圈泛紅,手指緊緊攥著衣角,“我爹今日在書房歎氣,說陛下自有安排,讓我死了這條心。”
帳外傳來巡邏士兵的腳步聲,高懷德連忙捂住她的嘴。甲胄碰撞聲漸漸遠去,他才鬆開手,低聲道:“彆聽旁人胡說,等我回來就去求陛下。”他從懷裡掏出那枚平安符,塞進她掌心,“拿著這個,等我消息。”
慕容雪將平安符緊緊攥在手心,淚水終於忍不住滾落,滴在粗布衣衫上洇出深色的痕跡。她猛地撲進高懷德懷裡,手臂緊緊環住他的腰,鎧甲的冰涼透過薄薄的衣衫傳來,卻讓她覺得無比安心。
帳外的風越來越急,吹得燭火劇烈搖晃。高懷德輕輕拍著她的背,鼻尖縈繞著她發間的桃花香。遠處傳來更夫敲梆子的聲音,三短一長,已是三更天。
“我該走了。”慕容雪從他懷裡抬起頭,眼眶通紅,“你要保重。”她轉身掀起帳簾,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隻留下帳門口散落的幾片桃花瓣。
高懷德撿起地上的燒餅,卻再也咽不下。燭火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影,甲胄上的虎頭紋在暗處仿佛活了過來,張開血盆大口。
第二章金殿賜婚的驚雷
澤州戰場的硝煙尚未散儘,汴梁城的牡丹已經開得如火如荼。禦花園的紫宸殿前,數十株姚黃魏紫開得正盛,花瓣上的露珠在陽光下閃著七彩光芒。
趙匡胤穿著常服坐在殿前的廊下,手裡把玩著一枚玉佩,看著宮女們修剪花枝。趙普捧著奏折從殿內走出,靴底踩在金磚上悄無聲息:“陛下,高懷德將軍大敗李筠,已經收複澤州。”
“知道了。”趙匡胤將玉佩扔給趙普,“你侄女年紀不小了吧?”
趙普接住玉佩,心裡一動:“回陛下,小女今年十六,剛及笄。”
“高懷德勇猛善戰,又是開國功臣,”趙匡胤望著滿園牡丹,聲音不高不低,“朕看他與你侄女甚是相配,不如就由朕做媒,賜婚如何?”
趙普手裡的玉佩差點掉在地上,他連忙躬身行禮:“臣……臣謝陛下隆恩!”
“不必謝朕,”趙匡胤站起身,龍袍的下擺掃過廊下的青苔,“這事要辦得風光些,讓滿朝文武都看看,跟著朕的功臣,不會受委屈。”
消息像長了翅膀,半天功夫就傳遍了汴梁城。慕容府的書房裡,慕容延釗將茶杯重重墩在桌上,茶水濺得滿桌都是。“陛下這是何意!”他須發皆張,指著窗外怒喝,“懷德與雪兒早有情意,這不是強人所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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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王氏端著參湯進來,聽見這話歎了口氣:“老爺息怒,陛下的旨意誰敢違抗?前日韓令坤被貶,李筠被殺,咱們慕容家能保全性命已是萬幸。”
慕容延釗胸口劇烈起伏,抓起桌上的兵符模型狠狠砸在地上。那是他卸任時陛下所賜,如今摔在青磚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我戎馬一生,竟連女兒的婚事都做不了主!”他捂著胸口劇烈咳嗽起來,咳得腰都彎了下去。
窗外的桃花不知何時落了滿地,像鋪了層血色。慕容雪站在窗下,將父親的話聽得一清二楚,手裡的平安符被攥得變了形,錦緞的邊角磨得手心生疼。
三日後,高懷德班師回朝。大軍進城時,百姓們夾道歡迎,拋灑的花瓣落滿了他的鎧甲。他勒住戰馬,望著慕容府的方向,嘴角忍不住揚起笑意。此次平定叛亂立下大功,陛下定會成全他和雪兒。
金鑾殿上,趙匡胤看著跪在階下的高懷德,龍椅上的雕龍在陽光下泛著冷光。“高將軍平叛有功,朕心甚慰。”他聲音洪亮,傳遍整個大殿,“特封你為駙馬都尉,賜婚樞密使趙普之女,三日後完婚。”
高懷德猛地抬頭,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殿內的文武百官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趙普站在文官隊列裡,臉上帶著謙卑的笑意,眼角的餘光卻緊緊盯著他。
“陛下……”高懷德的聲音乾澀發緊,“臣……臣已有心上人。”
趙匡胤的臉色沉了下來,手指在龍椅扶手上輕輕叩著:“哦?是誰家的姑娘,竟能讓高將軍如此牽掛?”
“是……是慕容延釗將軍之女慕容雪。”高懷德額頭冒汗,膝蓋在金磚上微微發顫,“臣與她情投意合,懇請陛下收回成命。”
殿內死一般的寂靜,連燭火燃燒的聲音都聽得一清二楚。趙匡胤盯著他看了半晌,忽然笑了:“慕容將軍的女兒?好啊,既然是功臣之女,朕更該賜婚。”他提高聲音,“傳朕旨意,慕容延釗之女慕容雪,賜婚於義成軍節度使李繼勳,與高將軍同日完婚!”
高懷德如遭雷擊,癱跪在地上,眼前陣陣發黑。他看見慕容延釗從武將隊列裡走出,花白的胡須微微顫抖,卻還是躬身領旨:“臣,謝陛下隆恩。”
退朝時,高懷德腳步虛浮地走出大殿,陽光刺得他睜不開眼。趙普從後麵追上來,拍著他的肩膀笑道:“高將軍,恭喜恭喜啊!三日後便是大喜之日,咱們可要好好喝幾杯。”
高懷德甩開他的手,指尖冰涼。遠處的宮牆上,幾隻烏鴉呱呱叫著飛過,留下幾片黑色的羽翎飄落在朱紅的宮牆上。
第三章紅妝錯嫁的前夜
慕容府的紅燈籠掛起來那天,汴梁城下起了淅淅瀝瀝的春雨。丫鬟們在院子裡搭起彩棚,紅色的綢緞被雨水打濕,貼在梁柱上像一道道血痕。
慕容雪坐在梳妝台前,看著銅鏡裡陌生的自己。王氏拿著鳳冠走進來,銀飾碰撞的脆響在寂靜的房間裡格外刺耳。“雪兒,這是陛下禦賜的鳳冠,”她聲音哽咽,將鳳冠往梳妝台上一放,“認命吧。”
銅鏡裡映出鳳冠上的珍珠,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冷光。慕容雪拿起梳子,慢慢梳理著長發,烏黑的發絲落在肩頭,像一捧流淌的墨。“娘,”她聲音平靜得可怕,“高將軍那邊……有消息嗎?”
王氏彆過頭,望著窗外的雨簾:“聽說趙家正在張燈結彩,高將軍被陛下留在宮裡議事,怕是……”
話沒說完,外麵傳來一陣喧嘩。丫鬟跌跌撞撞跑進來:“小姐!高將軍來了!他被家丁攔在門外,正在淋雨呢!”
慕容雪猛地站起來,發髻上的珠釵掉在地上。她推開房門,雨絲立刻打濕了她的衣衫。院門口,高懷德身披蓑衣站在雨裡,蓑衣下的鎧甲還帶著泥水,顯然是剛從軍營趕來。
“雪兒!”高懷德掙脫家丁的拉扯,朝她跑來,泥水濺了滿身,“等我!我這就去闖宮求陛下!”
慕容雪望著他布滿血絲的眼睛,雨水順著他的臉頰滾落,分不清是雨還是淚。她搖了搖頭,聲音被風吹得七零八落:“彆去……我們鬥不過陛下的。”
“可我答應過你!”高懷德抓住她的手,掌心的老繭磨得她生疼,“我這就去殺了趙普那老狐狸,咱們遠走高飛!”
“不可!”慕容雪用力甩開他的手,淚水終於決堤,“你忘了李筠的下場嗎?你若反了,高家滿門都會被抄斬!”她指著院牆上的紅燈籠,聲音帶著絕望,“你看,這是陛下賜的婚,誰也改不了!”
雨越下越大,打在彩棚上劈啪作響。高懷德望著她蒼白的臉,看著她發髻上插著的銀簪——那是他去年生辰送她的禮物。他張了張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喉嚨像被堵住一般難受。
“走吧。”慕容雪轉過身,背影在雨幕中搖搖欲墜,“好好待趙姑娘,忘了我。”
高懷德站在雨裡,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儘頭。雨水順著蓑衣的縫隙往裡灌,冰冷刺骨,卻比不上心口的萬分之一。遠處傳來更夫敲梆子的聲音,一下又一下,敲在他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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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刻,趙府裡卻是另一番景象。丫鬟們正在掛紅綢,仆婦們端著喜餅穿梭忙碌,院子裡的鞭炮聲此起彼伏。趙普坐在書房裡,看著桌上的婚書,嘴角噙著笑意。
“大人,高將軍還沒回府。”管家躬身稟報,“宮裡傳來消息,陛下留他在禦書房對弈。”
趙普撚著胡須笑了:“陛下這是給足了咱們趙家麵子。告訴廚房,喜宴的菜要備得豐盛些,明日要讓全城人都知道,我趙家與高家結親了。”
管家領命退下,書房裡隻剩下燭火燃燒的劈啪聲。趙普拿起婚書,看著上麵鮮紅的玉璽印,忽然想起陛下賜婚時說的話:“把功臣們綁在朕的船上,他們才不會有異心。”
禦書房裡,趙匡胤落下最後一枚棋子,將高懷德的白棋圍得水泄不通。“高將軍,這棋你輸了。”他笑著收起棋子,棋盤上的黑白子像極了戰場上的兵馬。
高懷德望著棋盤,臉色蒼白如紙。“陛下,”他聲音沙啞,“臣……臣想通了,願遵旨成婚。”
趙匡胤滿意地點點頭,端起茶杯:“這就對了。你與趙普聯姻,與慕容家結親,都是大宋的棟梁,當同心同德輔佐朕。”他放下茶杯,目光銳利如刀,“明日大婚,朕會親自去觀禮。”
高懷德躬身領旨,退出禦書房時,雨已經停了。月光從雲縫裡鑽出來,照在宮牆上,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他抬頭望向天空,幾顆疏星在雲層中閃爍,像慕容雪含淚的眼睛。
第四章喜堂之上的暗流
大婚當天,汴梁城的陽光格外刺眼。高府和趙府同時張燈結彩,紅色的綢緞從門口一直鋪到街角,鼓樂聲、鞭炮聲此起彼伏,傳遍了半個京城。
高懷德穿著大紅喜服,胸前戴著紅花,由家丁簇擁著去趙府迎親。他騎在白馬上,看著街上歡呼的百姓,聽著耳邊的鼓樂聲,隻覺得一陣恍惚。喜服的料子極好,繡著的龍鳳呈祥栩栩如生,卻像枷鎖般沉重。
迎親隊伍經過慕容府門前時,高懷德下意識地抬頭望去。朱紅的大門緊閉著,門楣上的紅燈籠在風中搖晃,卻聽不到半點聲響。他知道,此刻慕容雪也該出嫁了,隻是她的花轎,要抬往義成軍節度使李繼勳的府邸。
李繼勳比慕容雪大二十歲,去年剛喪妻,性情暴戾在軍中是出了名的。高懷德的心像被針紮一般疼,握著韁繩的手青筋暴起。
“將軍,吉時到了。”家丁在一旁提醒,聲音小心翼翼。
高懷德猛地回過神,策馬前行,馬蹄踏過地上的鞭炮碎屑,發出清脆的響聲。他不敢再回頭,怕一回頭,所有的堅持都會土崩瓦解。
趙府的大門敞開著,趙普穿著官服站在門口相迎。看見高懷德下馬,他連忙上前拉住他的手:“賢婿來了,快請進!”
喜堂裡擠滿了賓客,文武百官幾乎都到齊了。高懷德被簇擁著站上喜堂,看著紅蓋頭下的新娘,心裡一片空白。司儀高聲唱喏:“一拜天地!”
他彎腰下拜,額頭觸到冰涼的地麵,仿佛看到慕容雪在桃花樹下對他笑的樣子。
“二拜高堂!”
他望著主位上的趙普夫婦,忽然想起慕容延釗在金殿上蒼白的臉。
“夫妻對拜!”
他與新娘相對鞠躬,紅蓋頭下的身影纖細,卻不是他熟悉的模樣。
與此同時,慕容府的喜堂裡一片寂靜。慕容雪穿著大紅嫁衣,坐在床沿上,聽著外麵隱約傳來的鼓樂聲。李繼勳喝得酩酊大醉,被家丁扶著進了房,滿嘴酒氣地揭開她的蓋頭。
“美人兒,以後你就是我的夫人了。”李繼勳伸手去摸她的臉,粗糙的手指帶著酒氣。
慕容雪猛地偏頭躲開,目光落在他腰間的玉佩上——那是陛下賜給他的,與高懷德的那枚一模一樣。
李繼勳的臉色沉了下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怎麼?不願意?彆忘了,這是陛下賜的婚!”
手腕被攥得生疼,慕容雪卻沒哭,隻是靜靜地看著他。窗外的陽光透過窗欞照進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像極了那年桃花樹下的光斑。
禦花園的涼亭裡,趙匡胤看著宮女呈上的喜酒,臉上帶著笑意。趙普站在一旁,躬身道:“陛下這招聯姻之策,真是高明。高懷德與慕容家、趙家都成了親戚,再也不會有異心了。”
趙匡胤抿了口酒,酒液辛辣,在喉嚨裡灼燒。“你以為朕隻是為了籠絡功臣?”他望著遠處的宮牆,聲音低沉,“李筠叛亂讓朕明白,武將結黨最是危險。把他們的兒女婚事握在手裡,他們才會安分守己。”
趙普恍然大悟,連忙躬身行禮:“陛下聖明。”
夕陽西下時,高懷德送走最後一批賓客,腳步虛浮地走進新房。紅燭高燃,新娘正坐在床沿上,手裡絞著衣角。他走過去,輕輕揭開紅蓋頭。
趙姑娘的臉很白淨,眼睛很大,怯生生地望著他。“將軍。”她聲音細弱,像隻受驚的小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