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東坡夜救雪堂鶴
元豐六年冬夜,黃州的雪下得正緊。蘇軾披著蓑衣剛從赤壁歸來,就見雪地裡臥著團白影。他提著燈籠走近,發現是隻丹頂鶴,左腿被鐵夾子死死咬住,血珠滲進積雪,凍成了暗紅的冰晶。
“作孽喲。”蘇軾解下腰間酒葫蘆,往鶴喙裡倒了點暖酒。丹頂鶴撲騰著翅膀,金紅色的眼睛裡滿是驚恐,卻沒敢啄人。他蹲下身,用凍得發僵的手掰鐵夾,指縫被夾齒劃破也沒察覺,直到把鶴腿解救出來,才發現掌心全是血。
隨從舉著燈籠照亮:“先生,這是太守府養的鶴,前兩天飛丟了,聽說賞錢給得不少。”
蘇軾沒接話,小心翼翼抱起丹頂鶴往雪堂走。這處廢棄的驛站是他被貶黃州後棲身的地方,堂前種著幾株梅樹,此刻枝頭全壓著雪,倒像堆了滿樹梨花。他把鶴放進暖爐邊的竹筐,找了布條和草藥,一點點給傷口包紮。
丹頂鶴倒也乖巧,縮在筐裡任他擺弄,隻是偶爾發出幾聲輕唳。蘇軾一邊包紮一邊念叨:“你呀,也是個苦命的。這世道,不光人遭罪,連禽鳥都不得安生。”
接下來的日子,蘇軾每天都給鶴換藥、喂食。丹頂鶴的傷漸漸好轉,開始在雪堂裡踱步,見蘇軾寫文章就湊到案前,用喙尖啄啄硯台裡的墨錠。蘇軾寫累了,就教它銜紙卷,一來二去竟練得熟練,成了雪堂一景。
這天,黃州太守徐君猷帶著隨從找上門。看到丹頂鶴在堂內踱步,徐君猷眼睛一亮:“子瞻,這鶴竟是你救了!我正派人四處找呢。”
蘇軾放下筆:“太守要是喜歡,就帶回去吧,隻是彆再用鐵夾子了,怪傷性命的。”
徐君猷笑著擺手:“不不不,這鶴通人性,跟你投緣。我聽說你近來連米都快斷了,這鶴就留給你作伴,我讓人每月送些穀子來。”他看著案上墨跡未乾的詩稿,上麵寫著“揀儘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突然歎了口氣,“子瞻,委屈你了。”
蘇軾哈哈大笑,指著丹頂鶴:“有它作伴,何來委屈?你看它這神態,倒比官場那些人真性情多了。”
丹頂鶴像是聽懂了,突然展開翅膀,繞著案幾飛了一圈,落下時銜起一張詩稿,輕輕放在徐君猷麵前。兩人都看呆了,隨即同時大笑起來,笑聲震落了梅枝上的積雪,簌簌落在窗紙上。
第二章山穀遇虎記
元佑二年的秋天,黃庭堅奉命赴泰和任職。船行至贛江峽穀,突然狂風大作,浪頭把船掀得像片葉子。船夫慌忙拋錨,說這一帶常有老虎出沒,得等風停了再走。
黃庭堅披著蓑衣站在船頭,看著兩岸峭壁。暮色裡,崖壁上的勁鬆像倒懸的蒼龍,風聲穿過石縫,嗚嗚咽咽的,倒真像虎嘯。他正看得入神,忽聽岸上傳來“救命”聲,夾雜著野獸的咆哮。
“快去看看!”黃庭堅讓船夫劃小艇靠岸。循聲鑽進密林,隻見月光下,一隻斑斕猛虎正圍著棵鬆樹打轉,樹上趴著個樵夫,嚇得渾身發抖。老虎前爪扒著樹乾,尾巴掃得落葉紛飛,腥臭氣順風飄過來,嗆得人睜不開眼。
“這可咋整?”船夫握著柴刀直哆嗦。
黃庭堅摸出腰間的銅鑼——這是他防山賊用的。他深吸一口氣,猛地敲響銅鑼,“哐哐”聲在山穀裡回蕩。老虎被驚得一愣,轉過頭死死盯著他,銅鈴大的眼睛在夜裡閃著綠光。
“往這邊來!”黃庭堅一邊敲鑼一邊往開闊地退。老虎猶豫了一下,竟真的丟下樵夫,低吼著追了過來。他心裡發毛,腳下卻不敢停,直到退到江邊的沙灘上,才發現沒了退路。
老虎越逼越近,涎水順著獠牙往下滴。黃庭堅把銅鑼舉過頭頂,正想拚一把,突然看到老虎後腿上纏著道麻繩,繩子那頭還拖著半截漁網。他恍然大悟,這虎怕是被漁民的網纏住,疼得性情暴躁。
就在老虎撲過來的瞬間,黃庭堅猛地矮身,躲過虎爪的同時,抽出船夫遞來的砍刀,順勢砍斷了麻繩。老虎愣了愣,低頭舔了舔後腿,突然轉身跑進了樹林,連吼都沒吼一聲。
樵夫從樹上爬下來,撲通跪在地上:“多謝大人救命!這虎先前傷了好幾個人,沒想到您竟能降住它!”
黃庭堅擺擺手,隻覺得後背全是冷汗。回到船上,船夫還在哆嗦:“大人您真是膽子大,那可是吊睛白額虎啊!”
他沒說話,借著月光寫下《虎圖讚》,開頭就說“老虎雖猛,亦有其傷;人心雖怯,存仁則剛”。寫完重讀,忽然想起剛才老虎離去時的眼神,竟沒有凶戾,反倒有點像解脫。
到了泰和任上,黃庭堅處理的第一件案子就是“獵戶殺虎案”。獵戶說老虎傷了人,他才設陷阱殺了虎,可卷宗裡寫著那虎是隻母虎,腹中有崽。黃庭堅看著卷宗,突然想起贛江峽穀的那隻老虎,當即決定重審。
他帶著衙役找到獵戶家,在後院發現了張虎皮,後腿處果然有刀砍的痕跡。獵戶見瞞不住,隻好招認:“那虎沒傷人,是我見它懷崽,想著虎皮能賣好價錢,才下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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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按律判了獵戶杖刑,又讓人把虎皮好好安葬。百姓們都說他心善,連禽獸都護著。他聽了隻是笑笑,想起那晚沙灘上的老虎,或許禽獸比人更懂得恩怨分明。
第三章放翁與犬守書燈
淳熙七年的冬天,陸遊罷官回到山陰老家。院子裡的老狗“墨影”搖著尾巴迎上來,身上沾著雪,黑毛都變成了花白。這狗是他年輕時從戰場上撿的,跟著他南征北戰,如今已是條老狗,走幾步就喘。
“餓壞了吧。”陸遊解開包袱,拿出在市集買的肉乾。墨影叼著肉乾趴在火爐邊,眼睛卻一直盯著他,像是怕他再走。他看著狗,突然想起當年在南鄭,自己帶軍偷襲敵營,是墨影狂吠著提醒他躲過冷箭,腿上至今還留著疤痕。
家裡的藏書被蟲蛀了不少,陸遊決定趁著冬閒整理。他把書搬到堂屋,分門彆類擺放,墨影就趴在書堆旁,誰靠近就低低吼兩聲,連家人都不讓碰。有天夜裡,油燈倒了,火星濺到書頁上,是墨影用爪子把火撲滅,自己燎了一撮毛。
“你這老東西,還挺護書。”陸遊給它包紮爪子,墨影舔著他的手,喉嚨裡發出嗚嗚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