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蕭雲驤又去查看被清軍燒殺劫掠的幾個村寨。
這些村寨損失雖不及吳家店慘重,但蕭雲驤心情反而愈發沉重。
因為這幾個村寨存在同一個問題:西軍製度未能深入基層。
這幾個村的民兵組建,是西王府派人下來,召集百姓開個會,當場便完成。
張三當裡長,李四任民兵連長,王二麻子做軍法官。
然而,裡長、連長、軍法官平時該履行什麼職責,戰時該做些什麼,並無統一標準,全憑自行揣摩。
此外,部分西王府人員急於完成任務。
有的工作人員一天能完成三個村的民兵組織組建。
從表麵數據看,很多基層單位都已建立,但深究起來,這些所謂民兵、自衛隊的首領,往往仍是從前的地主鄉紳。
因為他們有威望,有號召力。
西軍來了,他們表麵願意配合,至於內心想法,外人無從知曉。
普通百姓如同以往應付官府差事,官府讓組建民兵就組建,給分地就接受。
但為何要這樣做,目的是什麼,沒幾個人清楚,也沒多少人在意。
就像西軍分地,百姓心裡感激西軍,可骨子裡仍把西王府當作仁慈的新老爺。
這便是恩賜式分地、自上而下推行帶來的弊端。
受通訊、交通手段限製,加上普通民眾認知有限、反應渠道匱乏以及千年傳統等因素影響,中國曆代隻能依靠地主鄉紳、族長鄉老這類中間階層,間接統治最基層百姓。
這是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的。
中國曆代造反者中,明白此理的,如朱元璋,依靠地主鄉紳維持基層統治;
不明白的,如黃巢、李自成,直接打擊地主鄉紳階層,卻始終無法建立穩固的基層政權,最終為他人做了嫁衣。
隻要有地主鄉紳這個中間食利階層存在,所謂平均地權、土地公有,便是笑話。
這個問題,曆代中國統治者、造反者都無法解決。
到了近現代,百年爛黨不想解決。
隻有紅朝,才真正將土地公有製落到實處。
即便如此,紅黨也是經過長時間摸索,才找到適合中國農村基層治理的道路。
這一日,蕭雲驤未出門,獨自在營地帳篷裡寫東西。
下午,左宗棠拿著蕭雲驤寫的《西王府土地法大綱》草稿找上門來。
“蕭君,左某來還書了。”
他見蕭雲驤正伏在小桌上用炭筆書寫,桌上還有七八頁寫好的草稿。
蕭雲驤見左宗棠進來,停下筆,把草稿整理到一起。
接過左宗棠遞來的書,壓在草稿之上。
又從帳篷裡拿出兩把凳子,走到營帳外。
“左先生,我寫了半天,正好休息下眼睛,咱們到帳外聊聊。”
此時正值農曆九月下旬,天氣晴好,氣候宜人。
兩人在帳篷邊落座,蕭雲驤笑著問道:
“左先生,我寫的這個大綱如何?”
左宗棠挑了挑眉,瞥了蕭雲驤一眼,本想嘲諷。
但轉念想到,這個賊頭雖舉止輕佻,初衷卻是為減輕百姓負擔,給底層百姓活路。
到嘴邊的嘲諷之語,頓時索然無味。
左宗棠是晚清官僚中少見的係統性關注農民生計並付諸實踐的官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