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訓數月後,他接到了軍情局參謀長趙無忌的直接指令:
返回滬城,利用其語言優勢和相對清白的背景,設法進入帶嚶人經營的潤馨藥房。
帶嚶租界內的軍官、商人、官員及其家眷是藥房的主要客戶,精通英語、葡語甚至拉丁醫學術語的陳默,正是他們所需。
憑借紮實的語言功底和沉穩舉止,他順利通過考核,成為藥房學徒。
在藥房,陳默是勤勉、寡言、可靠的“托馬斯·陳”。
他每日按部就班地整理藥材、研磨藥粉、登記賬目、跟隨坐堂大夫學習,或遵照經理吩咐,為租界內的洋人客戶上門送藥、處理簡單跌打損傷等。
他謹記趙無忌的囑咐,絕不參與軍情局在租界內的任何活動,隻與趙無忌保持極其隱秘的單線聯係。
知道他“深海”身份的,整個滬城,僅趙無忌一人。
這段時間,帶嚶和弗朗西的巡捕房,明顯加強了對租界內軍情局活動的打擊。
軍情局人員開始大量的撤離,或轉入更深的潛伏。
緊張的氣氛彌漫在租界上空,但對藥房學徒“托馬斯”而言,似乎並無太大乾係。
他隻是更謹慎,更沉默了。
那雙灰綠色的眼睛,隻有獨自一人,在記錄藥方或整理器械時,偶爾會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銳利,轉瞬又歸於學徒的恭順。
這幾日驟寒,停泊黃浦江上的帶嚶艦隊官兵凍傷者激增。藥房的凍瘡膏、樟腦油等藥品需求量大漲。
陳默便被經理指派,背上裝滿的藥箱,前往外灘碼頭,給艦隊官兵送藥。
黃浦江的寒風,更加肆無忌憚,裹挾著冰碴和水沫直往衣領裡鑽。
碼頭上,一二十艘鋼鐵軍艦如同巨大的怪獸,靜靜停泊在浮冰之間。
帶嚶的米字旗、弗朗西的三色旗,在艦尾或桅杆上凍得筆直。
巨大的艦體凝結著厚厚白霜,炮管錨鏈掛滿冰淩。
明輪驅動的炮艦,其巨大的木質輪葉邊緣也結著冰殼。
軍艦周圍,一隊隊裹著厚呢大衣、頭纏紅巾的錫克水手,持著上了刺刀的步槍,在冰冷的碼頭警戒線內來回巡邏。
他們呼出的白氣,瞬間被風吹散。
陳默背著藥箱,剛走近警戒線,一名錫克水手立刻橫槍上前,用口音濃重的英語,厲聲喝道:“t!stayback!”
陳默停下腳步,臉上習慣性地堆起藥房學徒應有的、略帶謙卑的笑容,用清晰的英語解釋:
“長官,我是潤馨藥房的托馬斯·陳,來給艦隊送凍傷藥。是艾弗森中尉吩咐的。”
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從旁邊一艘軍艦的舷梯口傳來:“托馬斯!上帝保佑,你終於來了!”
隻見帶嚶海軍中尉艾弗森快步走來。
他身材中等,穿著厚實的海軍呢大衣,鼻頭和耳朵凍得通紅,邊走邊搓著手。
看到陳默,他如釋重負:“快,快跟我來!艦長閣下的腳,快被這該死的凍瘡折磨瘋了,脾氣比這鬼天氣還壞!”
陳默臉上的笑容加深,帶著職業性的殷勤:
“艾弗森先生,藥一到,經理就立刻吩咐我送來,不敢耽擱。”
他拍了拍身上沉重的藥箱。
艾弗森哈哈一笑,帶著上位者的熟稔,用力拍了拍陳默略顯單薄的肩膀:“好夥計!跟我來。”
他轉身引路,帶著陳默,走向那艘軍艦懸下的冰冷鐵質舷梯。
陳默踏上舷梯,小心地登上甲板。
這是一艘帶嚶炮艦,艦身長約四十餘米,寬約八米多。
艦體兩側各有一個巨大的、包裹鐵皮的木質明輪,此刻輪葉邊緣也掛著冰溜。
側舷甲板上,前後及兩側,安裝著六門粗壯的32磅前裝滑膛炮,黝黑的炮口指向江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