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身覆蓋著防凍油布,炮尾的機械裝置裸露著,凝結霜花。
甲板上有二三十名水手,忙著除冰防凍,鐵鏟刮擦甲板的聲音、口令聲、纜繩拖動聲交織。
空氣中彌漫著煤煙、鐵鏽、海腥和龐大機械特有的金屬冰冷氣息。
陳默的目光掃過那些巨炮,臉上適時浮現出驚訝與敬畏,帶著恰到好處的、鄉巴佬式的震撼,輕聲讚歎:
“這麼大的船,這麼大的炮……長官,這要是真正開起火來,那該是多麼……多麼嚇人的場麵啊!”
他的聲音裡,混合著好奇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被巨大武力震懾的“怯意”。
每一個音節,都精準地扮演著無知者的驚歎,唯有緊貼藥箱背帶的手指,在無人可見處,微微蜷緊了一瞬。
艾弗森就喜歡看到陳默這種“沒見過世麵”的反應,這極大地滿足了他的優越感。
他挺起胸膛,語氣更加得意:“哈!托馬斯,這不過是艘排水量650噸的炮艦‘不屈號’罷了!等你見到排水量一千多噸的護衛艦‘香農號’——喏,就泊在那邊,”
他伸手指向碼頭外側一艘體型更大、線條更修長、炮窗更多、桅杆更高聳的軍艦,
)的大炮,就有足足10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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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這些無畏的勇士和它們忠誠的炮口,讓那些華夏人跪在地上,乞求我們的仁慈!”
艾弗森的話語裡,充滿了帝國軍人的傲慢,和對華夏的極度蔑視。
說到“華夏人”三字時,艾弗森像是忽然想起什麼,話語頓了一下。
他轉過頭,目光落在陳默有著明顯混血特征的臉上,尤其盯著那雙灰綠色的眼睛,帶著一絲試探和玩味,眨了眨眼:
“托馬斯,我這樣說……你不介意吧?畢竟……”
他沒有說下去,但意思昭然——畢竟你身上也流著一半華夏人的血。
“華夏人”——這三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猝不及防地燙在陳默心口上。
一股灼熱的血,猛地衝上頭頂,幾乎要衝破那層精心維持的謙卑麵具。
父親懸在榕樹下掙紮的身影,伴隨著絞索摩擦樹乾的刺耳聲響,瞬間撕裂了眼前冰冷的鋼鐵景象。
他幾乎能感覺到,那繩索勒進自己脖頸的窒息感。
此時堅韌的意誌力,如同繃緊的弓弦,死死勒住那即將噴湧的熱血。
他麵不改色,臉上卻堆滿了更加謙恭,甚至帶點惶恐的笑容。
微微欠身,語速稍快地催促道:
“長官,您說笑了。我可是正兒八經的葡萄牙公民,在仁慈的主見證下受洗。華夏國的事,與我有什麼關係?”
“我們還是快去看看艦長閣下吧,凍瘡拖久了,可不好受。”
他的語氣自然流暢,帶著急於完成差事的學徒的焦急,將那一絲可能的“冒犯”輕巧撇開,並用“葡萄牙公民”的身份,和“主”作為擋箭牌。
唯有肩胛骨下,藥箱皮帶勒緊的地方,傳來一陣細微而持續的痛感,提醒著他此刻的真實。
艾弗森盯著陳默那略帶惶恐,和急於辯解的表情看了兩秒,隨即爆發出一陣爽朗的大笑,剛才那點微不足道的疑慮,瞬間煙消雲散。
“哈哈哈!說得對,托馬斯!走,帶你去見見我們尊貴的、正在被凍瘡折磨的艦長!”
他重重地拍了一下陳默的後背,力道大得讓陳默踉蹌了一下,隨即引著他,穿過冰冷的甲板,走向艦橋下方,那相對溫暖的軍官生活區。
艦體鋼鐵的冰冷,透過靴底直透上來,混合著煤炭、煮咖啡和陳舊皮革的味道,形成一種屬於征服者的渾濁暖意。
陳默低垂著眼瞼,目不斜視,緊跟著艾弗森的步伐,像所有謹小慎微的侍者一樣,避開忙碌的水手和冰冷的器械。
每一步,都踏在仇敵的心臟地帶!
隻有他自己知道,在艾弗森吐出“華夏人”三個字時,那榕樹下懸垂掙紮的身影,母親臨終前的囑咐,在這鋼鐵巨獸冰冷的腹腔陰影裡,驟然變得無比清晰。
他下意識地握緊了藥箱的背帶,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錨點,將他牢牢釘在“托馬斯·陳”的軀殼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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