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像浸透硝煙的紗布,裹著江麵的碎火。
孫浩勇蹲在半截磚牆後,竹筒哨子抵著唇邊卻不敢吹響——三百米外的日軍陣地,鋼盔在晨靄裡泛著幽藍,像潛伏的毒蛇。朱赤的繃帶滲出新血,正用刺刀挑開發黴的地圖,碎瓷片在圖上羅店標記處硌出裂痕。
“二六二旅?”彭善把草鞋甩在彈坑邊,草繩裡掉出半塊硫磺,“前天還見他們在瀏河渡口...”他的話被虎娃的咳聲截斷,阿春嫂背著孩子踉蹌而入,肩頭的藥籃晃出幾株焦黑的艾草。昨夜桐油船的火光照亮過她的白發,此刻卻像蒙了層灰。
孫浩勇突然抓住朱赤的手腕:“團座,二六二旅的無線電頻率變了!”他摸出塊燒黑的電台零件,金屬邊緣還沾著蘆葦灰,“有人故意...”話未說完,遠處傳來鐵軌震動聲,日軍裝甲車的轟鳴聲碾碎了鳥鳴。
朱赤猛地將地圖按在牆上,菱角殼在磚縫裡劃出火星:“薛嶽要的是羅店,不是我們的命。”他指著地圖上突然消失的友軍標記,繃帶下的傷口滲血洇濕了“限期奪回”的字樣,“二六二旅若真叛變...”
“不可能!”彭善的拳頭砸在牆上,震落半塊彈片。他從懷裡掏出半截藍布條,那是川軍特有的纏槍布,“川軍兄弟傳來消息,說二六二旅在蘆葦蕩東側遇襲。”他的聲音突然壓低,“但帶隊的不是旅長,是個戴金絲眼鏡的參謀。”
阿春嫂的銅鈴此刻換成了蘆葦哨)突然輕響。她掀開竹簾,虎娃滾燙的小手攥著片焦黑的蘆葦葉:“長官,老筏工李阿水...”她的喉結動了動,“他的渡船在暗灣沉了,船上有...”
爆炸聲驟然響起,氣浪掀翻帳篷。孫浩勇本能地撲倒朱赤,彈片擦著鋼盔飛過,削斷了彭善新綁的草鞋繩。煙塵中,朱赤摸到塊滾燙的彈殼,上麵的櫻花圖案被燒得扭曲,像極了三年前南京城外的彈雨。
“聽!”彭善突然抓住孫浩勇的胳膊。蘆葦蕩深處傳來若有若無的川劇高腔,是《穆桂英大破天門陣》的調子。年輕軍官瞳孔驟縮——那是川軍聯絡暗號,可本該三天後才到的援軍,為何...
阿春嫂突然掀開衣襟,懷裡露出用油布裹著的竹筒:“虎娃他爹臨走前...”竹筒裡滾出張皺紙,字跡被血水暈染,“二六二旅被日軍毒氣偷襲,殘部退到...”她的聲音被日軍偵察機的轟鳴撕碎。
朱赤的指節捏得發白,菱角殼刺破掌心。他望著地圖上暗灣的標記,那裡畫著李阿水生前標注的水雷區。彭善蹲下身,用刺刀在地上劃出八卦圖:“川軍的‘陰陽陣’,蘆葦為陽,水雷為陰...”他抓起把硫磺粉撒在圖中,“但需要有人引蛇出洞。”
孫浩勇突然扯下脖頸的繃帶,彈痕在晨光裡泛著猙獰的紅:“我帶偵察排!”他摸出李阿水留下的陶彈,硫磺味混著艾草香,“蘆葦蕩西側的爛泥塘,日軍裝甲車過不去。”
帳篷外傳來孩童的哭嚎。三個少年跌跌撞撞跑來,手裡舉著染血的藍布條——正是川軍的標誌。“長官!”為首的虎娃表哥喘著粗氣,“川軍爺爺們...在蘆葦迷宮裡和鬼子...”
朱赤抓起鋼盔,繃帶下的血順著脖頸流進衣領。彭善往草鞋裡塞了把乾辣椒,渾濁的眼睛望向東方:“寅時三刻,等探照燈換崗。”他把最後半壇袍哥酒潑在地上,酒香混著硝煙,“川軍兄弟用命換來的時間,咱們得...”
孫浩勇握緊竹筒哨子,想起昨夜《出川曲》的調子。露水打濕偽裝網,草葉間藏著的糯米團沾著艾草,那是阿春嫂連夜做的。遠處傳來李阿水新編的號子,被江風撕成碎片,又在蘆葦蕩裡拚出悲壯的旋律。
當第一聲竹哨劃破晨霧時,孫浩勇看見朱赤脖頸的陶片傷口在發光。彭善的草鞋踩碎彈殼,帶領戰士們隱入蘆葦叢。阿春嫂背著虎娃站在斷牆邊,蘆葦哨吹出的音符混著江濤,像母親哼唱的搖籃曲,又像戰士最後的戰歌。
暗灣深處,川軍的藍布條在硝煙中忽隱忽現。孫浩勇摸出懷中的菱角殼,殘存的棱角紮著手心——那是羅店百姓送的,此刻卻成了刺破黑暗的利刃。日軍裝甲車的探照燈掃過蘆葦迷宮,照見他脖頸的彈痕,像道永不褪色的北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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