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夙朝剛跨出寢殿門檻,身後突然傳來衣物摩擦的窸窣聲。他猛然轉身,玄色龍袍在夜風中獵獵作響,鎏金繡紋在月光下泛起冷芒。隻見澹台凝霜赤著腳踩在冰涼的青磚上,單薄的寢衣被夜風掀起,勾勒出她搖搖欲墜的身形。孕肚在月光下顯得愈發沉重,像是隨時會將她壓垮,發絲淩亂地垂落,沾著淚花的臉龐在夜色裡蒼白如紙。
“胡鬨!”蕭夙朝三步並作兩步衝過去,寬大的龍袍瞬間將她裹住。他半跪在地,掌心貼著她冰涼的足背,指腹輕輕摩挲著她凍得發紅的腳趾,聲音裡裹著化不開的心疼與慍怒,“地上寒氣重,若傷了身子、動了胎氣如何是好?”
澹台凝霜伸手死死攥住他的衣襟,淚水大顆大顆砸落在他繡著金線的袖口:“隕哥哥我不想你走,青州的事你讓彆人去……我不要你去……”她的聲音帶著哭腔,顫抖得不成調子,全然沒了平日鳳儀萬千的模樣,像個害怕被拋棄的孩子,“琉璃國那些人……我怕你出事……”
蕭夙朝喉結滾動,抬手將她淩亂的發絲彆到耳後,指腹擦過她濕潤的眼角,觸及的皮膚滾燙。他深深凝視著她,眼底翻湧著不舍與無奈,最終化作一聲歎息:“落霜,帶皇後回宮。”
“我不要!”澹台凝霜猛地搖頭,雙手緊緊環住他的脖頸,整個人幾乎掛在他身上,隆起的小腹隔著衣料抵著他,“你每次都說很快回來,可哪次不是傷痕累累……這次琉璃國來勢洶洶,我不要你去冒險……”她的哽咽聲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帶著令人心碎的絕望。
蕭夙朝雙臂僵在半空,想要推開又舍不得,想要擁抱卻又怕傷著她和腹中的孩子。他閉了閉眼,再次開口時聲音冷硬了幾分,卻掩不住其中的顫抖:“落霜,帶皇後回宮。”
落霜見狀,小心翼翼地上前,輕聲勸道:“娘娘,陛下也是為您好……”
澹台凝霜終於泄了氣,鬆開手,低垂的腦袋擋住了眼底的淚光。她輕聲說了句:“哦。”聲音輕得像是被夜風卷走的歎息。她任由落霜攙扶著轉身,每一步都走得緩慢而沉重,背影在月光下顯得孤獨又無助。
夜風吹得簷角銅鈴叮咚作響,蕭夙朝還未起身,江陌殘已在廊下輕聲提醒:"陛下,卯時三刻了。"玄鐵鑄就的兵符在袖中壓得發沉,他最後深深看了眼澹台凝霜消失的方向,喉間溢出一聲極輕的歎息:"走。"
鎏金馬蹄踏碎滿地月光,十萬鐵騎揚起的塵煙吞沒了宮闕飛簷。兩個月轉瞬即逝,八月的禦花園裡,澹台凝霜扶著隆起如小山的腹部,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腰間的狼牙墜子。晨露未散的青石路上,夏梔栩鐵甲鋥亮地攔在身前:"皇後娘娘,陛下臨行前嚴令......"
"本宮去禦花園轉轉,夏梔栩不必跟了。"她打斷道,語氣裡帶著皇後獨有的威嚴。孕肚壓迫得她呼吸微喘,蒼白的臉頰卻泛起倔強的潮紅。夏梔栩抱拳的手紋絲不動,鎖子甲在晨光下泛著冷光:"不可。"
澹台凝霜輕嗤一聲,轉身往芍藥花叢走去,繡著金線的裙裾掃過沾著露水的草葉。落霜小跑著追上來,鬢邊的珍珠步搖隨著步伐輕晃:"娘娘,陛下發的全息投影您還未回複呢。"她摸出袖中的玉簡,淡藍色的光影裡立刻浮現出蕭夙朝的麵容,眉眼間雖帶著疲憊,看向鏡頭時卻噙著溫柔笑意,"陛下說想您了,還問翊王爺有沒有鬨您?"
澹台凝霜指尖拂過虛影裡蕭夙朝的眉眼,玉鐲碰在玉簡上發出清響:"青州的事怎麼樣?他可有受傷?"話音未落,腹中突然傳來一陣胎動,她下意識護住肚子,眼中閃過一絲慌亂。
落霜急忙扶住她,從袖中掏出溫熱的護宮符貼在她後腰:"陛下前日傳訊,說定能趕在您生產時回來。"玉簡裡的影像突然泛起漣漪,蕭夙朝的聲音混著戰場的金戈聲傳來:"等我......"話未說完便被蕭清胄傳來的聲音截斷,畫麵隨之消散。
澹台凝霜望著空蕩蕩的玉簡,良久才輕聲道:"那就好。"她轉頭看向盛開的梅花,花瓣上的露珠折射出七彩光暈,恍惚間竟像是蕭夙朝甲胄上的碎鑽,"你扶本宮到禦花園走走,翊兒許是也想看看這滿園雪景。"
寒風卷著細雪掠過琉璃瓦,簷角冰棱墜地碎裂的脆響驚飛寒鴉。落霜捧著狐裘追上來時,澹台凝霜正倚著漢白玉欄杆,望著滿園素白出神。孕肚將月白色宮裝撐得緊繃,繡著金線的雲紋在雪光裡泛著冷意,她脖頸間的狼牙墜子隨著呼吸輕輕晃動,像是要墜進漫天風雪裡。
"娘娘穿件衣裳,天冷。"落霜將狐裘披在她肩頭,指尖觸到她冰涼的小臂,忍不住輕歎,"年關將近又剛下過雪,太醫說您這胎......"話音未落,就見澹台凝霜突然抬手接住片雪花,冰晶在她掌心轉瞬即逝,洇出淡淡的水痕。
"落霜,本宮想陛下了。"她聲音很輕,卻像是用儘了全身力氣。腹中胎兒突然劇烈胎動,她疼得踉蹌半步,扶著欄杆的指節泛白。落霜慌忙去托她後腰,卻見她望著天邊殘陽,睫毛上凝著細碎的雪沫,"他出征那日也是這樣的天,玄色龍袍在雪地裡翻飛,像極了那年在漠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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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被急匆匆的腳步聲打斷。梔意踩著積雪跑來,甲胄上的銀飾叮當作響:"娘娘!康鏵蔣家來人了!"她喘著粗氣,鬢角還沾著雪粒,"說是要呈遞琉璃國密報!"
澹台凝霜的瞳孔驟然收縮,扶著欄杆的手攥緊又鬆開。腹中的悸動還未平息,她卻已經挺直脊背,鳳目掃過滿園雪景:"上官璃月嫁的蔣家?"得到肯定答複後,她轉身往龍涎宮走去,狐裘下擺掃過積雪,留下蜿蜒的痕跡,"帶到龍涎宮。"
龍涎宮的鎏金獸首香爐吞吐著龍腦香,澹台凝霜斜倚在青玉蟠龍榻上,素白指尖輕輕叩擊著鑲翠扶手。上官璃月身著蔣家特製的織金翟紋霞帔,捧著鎏金茶盞的手懸在半空,嘴角笑意漸漸凝固:"姐姐何必呢?"
簷角冰棱墜落的脆響裡,澹台凝霜慢條斯理地轉動著腕間羊脂玉鐲,忽然將目光投向對方身後。那個裹著玄狐大氅的男子正倚著朱漆廊柱,眼尾點著朱砂痣,墨玉簪子束起的長發間垂落幾縷銀絲,倒像是從畫中走出來的妖物。
"這位是?"她的聲音裹著冰雪般的涼意。
上官璃月攥緊茶盞,鎏金纏枝紋硌得掌心生疼:"本宮的駙馬,蔣翎玨。"她刻意加重"本宮"二字,又轉頭對上蔣翎玨那雙桃花眼,"正三品驍騎將軍,翎玨,這是我姐姐——康鏵的端華帝姬,如今蕭國的皇後。"
蔣翎玨慢條斯理地解下大氅,露出月白箭袖上的暗紋雲雷,上前半步時衣袂帶起一陣冷香。他從夏梔栩手中接過嵌寶果盤,翡翠葡萄在他指尖晃動,恍若凝成了一滴淚:"臣蔣翎玨,請端華帝姬安。"他忽然傾身逼近,吐氣如蘭,"早聽聞帝姬天仙之姿,今日難得相見。若臣早蕭帝遇見您......"指尖擦過她隆起的小腹,"恐怕您腹中的孩子早已姓蔣......"
殿內空氣瞬間凝固。上官璃月死死盯著蔣翎玨撫過澹台凝霜衣料的手指,眼底翻湧著毒蛇般的怨毒。她記得分明,昨夜在蔣府,這個男人也是用這樣含情脈脈的眼神說"月兒才是我心尖上的人"。
澹台凝霜突然輕笑出聲,鳳目掠過蔣翎玨手腕上與上官璃月同款的並蒂蓮銀鐲,猛地攥住對方手腕。孕肚壓迫得她呼吸急促,卻依然將蔣翎玨的手按在蟠龍榻的螭紋扶手上:"蔣將軍記性不好?"她指甲掐進對方皮肉,"本宮腹中孩子,隻能姓蕭——就像上官悅公主,永遠隻能是本宮的影子。"
夏梔栩的長刀出鞘聲與上官璃月打翻茶盞的脆響同時響起,滾燙的茶水在青磚上蜿蜒成血的形狀。
蔣翎玨被攥住的手腕傳來刺骨寒意,卻依然懶洋洋勾起唇角,眼尾朱砂痣隨著笑意輕顫:"何必這麼絕情呢?帝姬當年在青雲宗救下蔣某時,可不是這副冷心腸。"他故意拖長尾音,目光掃過澹台凝霜因懷孕而略顯浮腫的臉頰,"如今成了皇後,倒學會拿身份壓人了?"
蟠龍榻下的鎏金香爐突然爆出火星,澹台凝霜鬆開手,慢條斯理擦拭指尖,語氣涼薄如刀:"此番前來,蔣大人是想請青雲宗撤銷對蔣家的打壓?"她垂眸看著隆起的小腹,腹中胎兒似感應到母親情緒,不安分地扭動起來。
蔣翎玨整了整被弄皺的衣袖,桃花眼閃過算計:"是。蔣家如今在康鏵舉步維艱,還望帝姬看在......"
"好說好說。"澹台凝霜突然打斷他,轉頭望向臉色發白的上官璃月,鎏金護甲劃過案幾發出刺耳聲響,"璃月,上陽宮被打壓的如何了?"
上官璃月攥緊被茶水浸濕的裙擺,強撐著笑道:"姐姐說的哪裡話,妹妹我是上陽宮女帝,姐姐您貴為青雲宗女帝。"她咬著重音,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青雲宗打壓上陽宮,上陽宮彆無怨言。"
殿外寒風呼嘯,將簷角銅鈴搖得叮當作響。澹台凝霜突然輕笑出聲,笑聲裡帶著化不開的恨意。她撫過狼牙墜子,想起二十一年前秦族被滅那日的血雨腥風,聲音冷得能凍結空氣:"看來是找過洛紜了。"她猛地抬眼,鳳目迸發出噬人的光芒,"想讓本宮撤了對蔣家的打壓也可以——"
上官璃月臉色瞬間煞白,踉蹌後退半步。隻聽澹台凝霜一字一頓道:"璃月,讓你母親滾到秦族墳地認錯。六界,上到禁忌蠻荒,下到冥界忘川河,都要知道——二十一年前,你母親是如何勾結靳肆寒,滅本宮母族的事!"
殿內死寂如墳。蔣翎玨臉上的笑意徹底消失,上官璃月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唯有夏梔栩握刀的手更加緊繃,隨時準備應對突發狀況。
上官璃月手中的碎瓷片突然應聲而落,在蟠龍榻前迸濺出尖銳的脆響。她踉蹌著向前半步,華貴的翟紋霞帔滑落肩頭,露出脖頸間猙獰的掐痕:"澹台凝霜!你不過一個孤魂野鬼!"尖銳的嗓音撞在鎏金藻井上,驚得梁間棲著的白鴿撲棱棱亂飛。
澹台凝霜緩緩支起身子,月白色宮裝下的孕肚高高隆起,卻襯得她眉目愈發淩厲。她伸手撫過榻邊青玉雕刻的螭龍,鎏金護甲刮過龍鱗紋路,發出細碎的聲響:"孤魂野鬼也能壓得蔣家、上陽宮毫無還手之力。"她忽然冷笑,鳳目掃過上官璃月瞬間慘白的臉,"上官璃月,本宮從未認下你這個妹妹——一個侍衛的女兒,也敢稱本宮為姐姐?可笑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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