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旋急轉石榴裙,腰鈴亂顫惑心神。鄭公杖裂青石地:‘妖嬈舞步毀人倫!’”
長安西市的舞影迷瘴
唐天寶年間,長安西市的波斯邸前總聚著烏泱泱的看客。胡商支起丈高的金絲毯,龜茲舞娘阿依努爾赤足踏鼓,腰間九枚銀鈴隨著扭胯叮當作響。那舞姿似蛇妖附體:頸如天鵝曲,腰似柳條折,回眸一笑間,滿街販夫走卒丟了魂。更奇的是她編了支《胡旋十八式》,說是“習此舞者,可得西域月神賜福”,引得長安貴婦暗遣婢女偷師。
對街綢緞莊的鄭老太爺每見此景,必要頓杖怒斥:“成何體統!我華夏女子行不擺裙,笑不露齒,這胡婦竟當街……”話未說完,自家孫兒鄭小官人已溜去舞毯邊,癡望著阿依努爾足踝上的金鏈出神。
腰鈴搖碎的禮教磚
阿依努爾的手段不止於此。她將《胡旋十八式》拆解成“三步扭腰法”,專教市井女子。不過旬月,西市景象丕變:賣花女提籃時故意擺胯,酒肆老板娘斟酒要旋身半周,連鄭家新過門的兒媳敬茶,都帶著胡舞的嫋娜姿態。某日鄭老太爺撞見孫媳對鏡練舞,那腰肢軟得似無骨,氣得摔了祖傳的青瓷茶盞:“鄭家百年詩禮,要敗在這狐步上了!”
更讓老儒生們心驚的是,國子監生徒竟在曲江宴上跳起胡旋舞。領舞的裴秀才邊扭邊吟:“漢家禮儀多拘束,不及胡舞真性情!”昔日吟誦《禮記》的薄唇,此刻正叼著波斯葡萄,汁水染得前襟猩紅。
舞步下的倫理塌方
變故發生在寒食節。阿依努爾在胡商資助下,於樂遊原辦“萬人胡旋會”。千名舞娘齊扭時,腰鈴震天響,竟蓋過青龍寺的暮鼓。更荒唐的是,觀舞人群裡突發數起私奔案——趙侍郎之女隨胡商西去,留書“寧做龜茲舞姬,不當深閨傀儡”。
鄭老太爺連夜叩開京兆尹府門,白發散亂如瘋:“此舞亂男女之防,毀尊卑之序!昨日小兒輩學扭腰,明日怕要學易妻而婚了!”話音未落,衙役來報:裴秀才與友妻共舞胡旋,當眾行了胡人的“貼麵禮”。
體態中的千年綱常
這日暴雨如注,鄭老太爺獨坐祠堂。忽聽簷下鐵馬亂響,竟是雲遊的弘忍禪師到訪。老僧以禪杖點地,摹了段胡旋舞步:“檀越看這蹬踏之勢——”青磚應聲裂紋,“足跟離地,氣浮神躁;扭胯擺腰,腎氣外泄。”又展袖擺出《女誡》中的“立容”:“雙足抓地如生根,氣沉丹田,這才是養德之相。”
鄭老太爺如遭棒喝。想起這些年的亂象:新婦入門不學奉羹,先練舞步;孩童蒙學不習揖讓,倒比扭腰弧度;連祭祖叩拜都有人嫌“跪姿僵硬”。舞姿成了刺向禮教的軟刀,而滿城看客竟做了遞刀手!
禪杖破舞的天地道
三日後,鄭老太爺邀阿依努爾鬥舞。樂遊原上人山人海,胡商設下千金賭注。阿依努爾腰鈴剛響,鄭老太爺突擊築而歌:“足履方兮肩山穩,手托日月步乾坤——”竟將《周禮》中的“九容”化作舞步。老邁身軀忽如鬆柏臨風,拱手時帶出朝堂儀範,轉身恰似聖人巡禮。
觀者初時訕笑,漸次肅然。當鄭老太爺舞至“祭天式”,空中突現雁陣排成“人”字。阿依努爾麵色慘白,腰間銀鈴竟齊齊斷裂!弘忍禪師合十歎道:“胡舞媚骨,鄭舞正氣——這才是軒轅黃帝的《雲門》餘韻!”
身法裡的華夏魂
這場舞林之爭,揭穿文化木馬的陰毒心機。胡商的算計藏於三處:
其一“感官僭越”——以肢體挑逗替代端方舉止,如同縱野火焚書林;
其二“解構威儀”——將禮儀符號碎解成娛樂元素,好比給冕旒綴鈴鐺;
其三“代際顛覆”——讓少年以離經叛道為榮,恰似斷文化血脈。
但華夏禮樂早有後招。《禮記》載“足容重,手容恭,目容端”,鄭老太爺終悟得:對付文化木馬,當學演武術——可納胡旋為餘興,但“站如鬆,坐如鐘”的骨相不能改;正如西域葡萄釀可佐餐,可那“克己複禮”的四字真言,才是立身根基!
三年後阿依努爾皈依佛門,於青龍寺編《正形舞》。鄭小官人接手家業,將“九容”融入綢緞紋樣。某日胡商來詢“何種布料最襯舞姿”,青年抖開一匹素絹:“這料子垂如瀑、挺如鋒,跳《雲門》不飄,舞《胡旋》不蕩——就像我們中國人,任你東西南北風,我自巋然天地中。”
西市暮色裡,鄭老太爺的杖聲混著新譜的《正音鼓》,有人聽見童謠應和:“胡旋妖,周禮正,扭腰擺臀終是病;足踏地,手捧心,老祖宗的規矩抵萬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