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淨沙
寒夜誰擲片瓦?晨起萬戶拆椽。
莫道始作俑者,且看滿城新宴。
碎瓷引玉
青州城東的瓷器街,家家戶戶簷下懸著天青釉碗,風過時叮當作響如奏鈞天廣樂。首富趙懷仁的“寶瓷軒”獨占街首三進院,門前的影壁嵌著前朝官窯的碎瓷片,月光下流轉著冰裂紋的幽光。
這夜三更,巡更人老吳眼見黑影翻過寶瓷軒的院牆。次日清晨,趙懷仁赤腳奔出店門,抱著滿地碎瓷哭嚎:“天殺的賊!砸了我家祖傳的秘色瓷!”街坊圍上來時,隻見滿地青瓷碎片中混著幾片官窯黃釉——那是趙懷仁連夜親手砸的。
破窗風起
未到晌午,瓷器街已亂作一鍋粥。張記瓷鋪的夥計“不慎”碰倒博古架,李老板的庫房“突遭”鼠患。最絕的是王寡婦,抱著亡夫的青花梅瓶當街哭訴:“昨夜賊人摸進後院,定是看我孤兒寡母好欺負!”
茶樓裡說書人醒木一拍:“列位可知?青州城出了專偷瓷器的飛賊,專挑值錢的砸!”角落裡,趙懷仁的心腹正給說書人續茶,壺嘴漏出的茶水在桌上彙成個“趙”字。
亂局生金
七日後,瓷器行會貼出告示:凡青州瓷器,須購“保瓷險”方可售賣。趙懷仁被推為保人,每單抽三成保費。更妙的是,他早囤下三百件官窯殘器——那些被“賊”砸碎的瓷片,經巧匠修補後,反成了“曆劫重生”的孤品。
城南劉書生典當祖宅購得一隻補丁碗,趙懷仁在契約上摁印時歎道:“這碗當年隨鄭和下過西洋,裂縫裡浸的都是海風鹽霜。”轉身卻吩咐學徒:“把庫房那筐次品青瓷全砸了,記得摻點鈞窯碎片——物以稀為貴。”
新宴烹血
重陽節那日,瓷器街辦起“殘器雅集”。趙懷仁的“冰裂紋八方瓶”拍出千兩高價,買主是巡撫大人的師爺。席間忽有醉漢摔杯大罵:“這破瓶子還沒我家夜壺光溜!”趙懷仁不惱反笑,拾起碎片題詩:“殘器有魂勝完璧”,次日碎瓷價又漲三成。
唯獨老窯工孫駝子蹲在街角冷笑。他捏著半塊混了高嶺土的黃泥,對學徒嘀咕:“什麼冰裂紋?那是趙老爺拿井水潑熱胚激出來的!《天工開物》裡寫得明明白白,這幫睜眼瞎……”
碎鏡難圓
三年後,青州瓷器成了天下笑柄。商旅傳言:“寧買景德鎮粗碗,不碰青州殘器珍。”趙懷仁的庫房堆滿無人問津的“孤品”,某個雪夜,他醉中揮袖掃落百件殘器,鋒利的瓷片割破錦袍,血珠濺在“殘器有魂”的條幅上。
開春時,寶瓷軒改成棺材鋪。趙懷仁親自操刀打棺,每口棺材必嵌一枚碎瓷,廣告詞寫得誅心:“生住碎瓷屋,死臥破瓦槨——圓滿不如殘缺美。”
趙懷仁的“破窗效應引”,恰似《韓非子》所述“扁鵲見蔡桓公”——不醫腠理之疾,反縱病入膏肓,隻為彰顯回春妙手。這種“自毀求榮”的詭道,在《戰國策》周人賣璞時埋過伏筆,在《金瓶梅》西門慶縱仆鬨市時露過崢嶸,但將其化作瓷器行的生死簿,則更顯市井智慧之險惡。
此計暗藏三重機鋒:
其一,造劫。《鬼穀子》雲:“天地之化,在高與深;聖人之製道,在隱與匿。”趙懷仁深諳人性之愚,以碎瓷為餌,誘眾生共跳火坑。那些效仿者正如《呂氏春秋》中的“逐臭之夫”,聞腥而動卻不知餌中有鉤。
其二,立規。《商君書》曰:“法者,民之命也。”趙懷仁自創“殘器美學”,實則是將破壞奉為圭臬。這種價值顛覆,堪比《莊子》中“盜亦有道”的歪理,卻多了三分商賈的算計——當破碎成為標準,完璧反而成了瑕疵。
其三,吸血。《鹽鐵論》痛陳:“交幣通施,民事不及。”保費抽成看似公道,實則是給瓷器行業套上絞索。那些修補的殘器正如《聊齋》中的畫皮,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終要露出吃人的本相。
然此術終遭三重天誅:
首誅,信任湮滅。《論語》有言:“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當青州瓷淪為笑談時,毀掉的不隻是趙懷仁的庫房,更是千年窯火的信譽。那些嵌在棺材裡的碎瓷,正是整個行業陪葬的明器。
次誅,價值顛倒。《道德經》雲:“大道廢,有仁義。”當殘缺被奉為至美時,真正的工匠精神反而成了枷鎖。老窯工孫駝子手中的黃泥,本可塑成傳世珍品,卻在瘋狂中淪為欺詐的工具。
末誅,作繭自縛。《紅樓夢》歎:“機關算儘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趙懷仁不會明白,他親手砸出的裂縫,終將蔓延成吞噬自己的深淵。棺材鋪裡那些帶血的碎瓷,恰似《史記》中“飲鴆止渴”的隱喻——毒酒穿腸時,才知解藥亦是砒霜。
真正的商道,當如《史記·貨殖列傳》所述:“務完物,無息幣。”以誠信鑄器,以品質立身。靠砸壇摔碗博眼球的“聰明人”,正如中秋夜的瓷片映月——再絢爛的碎光,也拚不出一輪圓滿。
抱薪救火論
“雪夜送炭本佳話,偏將火星暗中藏。
待得烈焰衝天起,方賣甘霖論鬥量。”
——且看錢莊吳掌櫃如何將善舉化作催命符。
喜歡堪破三千世相請大家收藏:()堪破三千世相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