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威沒有在鄒峰身上費神,他望著漫山遍野的新墳,喉嚨像是被可薩人的弓弦勒住,發不出半點聲音。
那些歪歪扭扭的木牌,有的甚至隻是插著半截燒焦的木棍,無聲訴說著這座城遭遇的浩劫。
他忽然鬆開腰間佩劍,噗通一聲跪在沾滿腐土的泥地上,膝蓋撞在石塊上的鈍痛反而讓他清醒幾分。
杜風正記起三日前在善州接到情報時,還懷疑數字是否誇大,此刻卻覺得文字太過蒼白。"咚"地跪下時,撞擊聲驚飛了墳頭啄食腐肉的烏鴉。
楊威的長槍"當啷"杵地,這個向來鐵骨錚錚的漢子紅了眼眶。他想起出征前連翹倚在城門口的身影,此刻瓜州的百姓,又有多少人再也等不到親人歸來?
眾將校對視一眼,齊刷刷跪倒,粗重的喘息聲混著壓抑的哽咽,在死寂的墳場回蕩。
鄒峰的馬鞭還攥在手裡,他望著譚威挺直的脊背,心裡暗罵這新來的都督儘會做戲。可當周圍齊刷刷跪倒一片,再想起方才譚威刀割般的眼神。。。
"呸!"他暗自啐了口唾沫,不情不願地屈下膝蓋,膝蓋陷進鬆軟的泥土裡,仿佛要將他的傲氣也一並吞沒。
"起來吧。"
譚威的聲音像是從胸腔最深處擠出來的,帶著金屬摩擦般的沙啞,他拾起腳邊一支折斷的雕翎箭。
"可薩人破城那日,兩萬八千條漢子。。。"
話未說完,箭杆已斷成兩截。
"我等身為軍人,不能保境安民,有何顏麵苟活?"
斷箭狠狠插在墳頭,驚得泥土簌簌落下,杜風正咬著牙扯下腰間箭囊,抽出羽箭在手中崩斷:
"不滅可薩,誓不還家!"
楊威拔出佩刀,刀刃寒光一閃,將馬鞭劈成數段,刀背重重砸在胸口:
"不踏平可薩,我楊威絕不卸甲!"
此起彼伏的折箭聲、斷鞭聲中,鄒峰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望著自己完好無損的馬鞭,突然覺得這物件刺眼得很。
當副將曲延超將泥土裡的一柄斷刀生生拗斷時,金屬扭曲的悲鳴讓他後頸發涼。他磨磨蹭蹭解下箭囊,抽出一支箭時還故意冷哼:
"跟著起個誓罷了,當真能。。。"
話沒說完,箭杆在掌心突然斷裂,木屑紮進皮肉的刺痛讓他閉上了嘴。
下山的石板路還沾著血跡,鄒峰強打起精神,恢複了慣有的傲慢:
"都督鞍馬勞頓,城中已備好接風宴。。。"
。。。
"接風?"
譚威轉頭看他,目光冷得泛著殺意。
"看著滿城冤魂,你告訴我,這酒菜如何下喉,這歌舞如何入眼?"
他的披風被山風掀起,露出腰間染血的刀鞘。
"若不能為這些百姓報仇,我譚威便死在這瓜州城頭。"
鄒峰的笑容僵在臉上,他自詡熟讀兵法,此次故意拖延開城門,本想試探這新任都督的深淺,畢竟兒子鄒本淳在聖恩軍得寵,連崇禎都要喚一聲愛卿,他這個副將自然水漲船高。
在他看來,辟州軍這次撿便宜收複瓜州立了頭功,自己才該是西北戰局的關鍵人物。
可此刻望著譚威遠去的背影,聽著身後此起彼伏的折箭誓言,他突然覺得,自己精心設計的這場"下馬威",倒像是給自己撞了個軟釘子,自討沒趣後隻能悻悻離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