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都金陵·內閣值房
八月的熱浪裹挾著蟬鳴湧入值房,
四角擺放的冰鑒表麵凝結著細密水珠,卻壓不住滿室燥熱。
"啪!"
戶部尚書司馬藩將那份來自北疆的回函重重拍在黃花梨案幾上。
"好個亂臣賊子!平日裝得忠肝義膽,如今倒現了原形!"
他的聲音在值房內回蕩,手指因憤怒而微微顫抖,
"我請即刻革除張克官職,押赴京城明正典刑!"
吏部尚書張白圭慢悠悠撥弄著蓋碗,青瓷碰撞聲清脆悅耳。
"小司馬大人倒是忠心可嘉。"他特意在"小"字上咬了重音,眼底戲謔,
"隻是不知若逼反了張克,該調哪路兵馬平叛?這軍餉......"
指尖在案上輕輕一叩,"莫非司馬家也要為國分憂?"
司馬藩那張保養得宜的白皙麵皮瞬間漲得通紅。
司馬藩麵色驟變。他家累世積攢的田產商鋪,哪能填這無底洞?
官袍廣袖猛地掃翻茶盞,褐黃茶湯在案幾上漫開:"張白圭!你——"
"好了!"
左相諸葛明輕叩桌麵,聲音不大卻讓爭吵戛然而止。
"朝廷危難之際,同僚相爭成何體統。"
兵部左侍郎曾仲涵趁機上前。
他額前汗珠泛著油光,楚地口音因急切更顯濃重:
"左相明鑒!流寇已聚眾十萬,若任其攻破縣城......"
喉結滾動間,聲音已帶顫意,
"下官懇請朝廷速做決斷!"
司馬藩冷笑一聲:"曾大人這般著急,莫不是收了燕山衛的銀子?"
"你!"
曾仲涵臉色鐵青,"下官祖墳祠堂皆在楚州!
若流賊肆虐,楚州百姓生靈塗炭!
他能拿出什麼來收買本官?"
他轉向諸葛明,聲音幾乎帶著哭腔,"求左相給楚州百姓一條活路!"
值房內一時寂靜,隻聽得見窗外知了刺耳的鳴叫。
諸葛明緩緩捋須,目光掃過在場眾人。
司馬藩背後站著江南士族,家資巨萬卻錙銖必較;
曾仲涵雖頂著兵部侍郎頭銜,實則隻為保全楚州祖產;
張白圭與司馬藩素有嫌隙,此刻不過借機發難,不是你司馬藩舉薦的嗎?搬起石頭打自己的腳了吧。
至於那位遠在燕山的張克——諸葛明眼中閃過一絲銳利——此子倒是會挑時機。
"張克所求,無非十個衛的編製和世襲職位。"
諸葛明聲音沙啞,"眼下朝廷能調動的兵餉幾何?"
曾仲涵急忙答道:"餘尚書已帶走京營精銳及半數夏稅,楚州衛所兵丁多老弱。
若要另調邊軍,開拔銀少說五十萬兩,秋稅入庫前絕無可能。可若楚州有失..."
他喉結滾動,"秋稅怕是..."
"荒謬!"司馬藩拍案而起,
"五萬人的編製,世襲官職更是動搖國本!
此例一開,邊將紛紛效仿,朝廷顏麵何存?"
張白圭輕撫茶盞:"小司馬大人舍不得虛名,不如出五十萬兩現銀?
也好讓朝廷另擇良將。"
司馬藩像被踩了尾巴的貓,聲音陡然提高:"我司馬家世代勤儉持家,豈容你汙蔑!"
"夠了。"
諸葛明轉向一直沉默的右相司馬嵩,"司馬公以為如何?"
司馬嵩沉吟片刻:"不妨折中。給六個衛的編製,世襲止於千戶。
若張克真有忠心,當體諒朝廷難處。"
諸葛明望向窗外。
新都金陵的碧空如洗,與二十年前燕京的天空一般無二。
隻是當年朝廷威儀赫赫,哪容邊將討價還價?
南渡之後,一切都變了。
"擬票吧。"
諸葛明最終拍板,"六個衛的編製,世襲千戶和百戶任命給他。
告訴張克,朝廷望他速速南下楚州平叛,莫負聖恩。"
司馬藩還想爭辯,被父親司馬嵩一個眼神製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