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之際,英國公所憂心之事終究還是發生了。
當他登上了望台時,晨霧之中,已然能夠望見東狄大軍的旌旗如林般立於五裡之外——多耳袞並未北渡黃河,而是率軍折返殺了回來。
“賀指揮!”
張維聲音顫抖地喚來昨夜被派去巡防的賀連城,問道:“外圍防務狀況如何?”
賀連城甲胄之上尚沾著夜露,抱拳答道:“北麵寨牆已加固,壕溝昨夜匆忙趕工僅挖了半圈。但至少——尚可使用。”
賀連城連夜督建的外圍防禦工事總算未出現重大紕漏——至少麵向北麵的寨牆和壕溝勉強竣工,拒馬也已補上了。
臨時趕工總好過毫無準備。
多耳袞正騎馬緩緩行進在陣前。他打量著遠處倉促加固的寨牆,仿若在觀賞困獸的最後掙紮。
“貝勒爺,”
譚泰忍不住請戰:“此刻衝陣必能——”
“急什麼?”
多耳袞輕撫馬鬃,說道:“你可曾見過狼群急於撲咬尚未流儘鮮血的麋鹿?”
此刻的他,已然從那賭命的先鋒變回了沉穩的老獵手。
多年的征戰經驗使他明白,眼前的獵物無需拚儘全力,隻需耐心周旋即可,不出幾日就會……
他所求的不止是勝利,而是在己方損失輕微的情況下獲得的全勝。
不控製傷亡一味剛終究二流統帥)
他轉頭下令:“讓阿喇納和鄂齊爾率領騎兵去截斷敵人糧道,其餘人伐木製造盾車、巢車。”
五千鑲白旗騎兵留下護衛大營,其餘草原騎兵由阿喇納和鄂齊爾率領,前去襲擾魏軍糧道。多耳袞要徹底切斷魏軍的補給線。
他斷定,對方追擊如此急切,必定來不及修築後方的甬道,後勤必然薄弱。
“待熬拜得手,敵人糧食斷絕,不攻自破。”
多耳袞望著遠處的魏軍營寨,神色從容。
若非萬不得已,哪個主帥願意充當衝鋒陷陣的先鋒?
運籌帷幄,慢慢耗儘敵人的實力,才是他所鐘愛的方式。
喜歡帶頭衝鋒的主帥確實寥寥無幾,風險過高,對個人戰鬥力和八字要求亦極高。
實力尚且為次要條件,八字硬才是關鍵。
東狄大軍的回馬槍如同一把鋒利的尖刀,狠狠刺入了勳貴軍官們脆弱的內心。
他們的狂妄與信心早已隨著昨日先鋒營的覆滅,如沙地上的城堡般碎落一地。
寨牆上,幾個江南兵握著長槍的手不住顫抖,槍尖在晨光下晃動不止——他們昨夜聽聞了先鋒營的慘狀,今日又目睹對麵軍陣中那麵用江鐵山人皮製成的戰旗在風中獵獵作響。
“繼續挖掘!至少要挖到五尺深!”
賀連城厲聲嗬斥著工事旁的士卒,衣上沾滿泥土。
親兵匆忙跑來低語幾句,賀連城臉色陡然一變:“什麼?昨夜有軍報被延誤了?”
當他趕到營門外時,那個夜不收正蜷縮在草堆裡,肋骨斷了三根,臉上凝固的血跡與泥灰混雜在一起,手裡還緊緊攥著被踩爛的軍報殘片。
“看到的人說是英國公府的管家讓人打的……”
親兵低聲說道,“沒給門包……”
賀連城一腳踢翻旁邊的水桶,水花濺在“肅靜回避”的牌匾上:“入娘的!這群蛀蟲!”
他翻身上馬直奔中軍大帳,沿途看見幾個勳貴子弟正偷偷收拾財物。
長樂侯王玄之如失魂落魄般來回踱步:“為何會南下……他們理應北逃才對……”
“多耳袞為何不北渡黃河……”
魏國公二子徐世忠更是狼狽不堪,捧著個鎏金痰盂嘔吐不止——聽聞多耳袞殺回馬槍時,他正在偷喝壓驚的參湯。
“國公爺!”
賀連城掀帳而入,說道:“昨夜兗州府急報被王安私自阻攔!還毆打了送急報的士兵,東狄騎兵已迂回至我軍後方可能要攻擊糧道!”
他有意提高聲調,鄭重宣告:“依照大魏軍法,貽誤軍機者——斬!”
營帳之內,刹那間一片死寂。
武威伯慕容鋒下意識地摸了摸脖頸。
“帶上來。”英國公厲聲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