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園寺公旺卻麵色平靜,仿佛剛才那卑躬屈膝的一幕從未發生過。
他們尋了一處臨街的茶樓,登上二樓,特意挑了一個靠窗的雅間坐下。
從這個角度望出去,恰好可以清晰地俯瞰大半個繁忙的碼頭區,隻是森嚴的軍港方向隻能看到木牆。
西園寺公旺端起粗瓷茶盞,輕輕吹開浮沫,眼神卻銳利如刀,始終停留在港口方向,尤其是那些巡邏的燕山軍士兵身上。
他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凝重:“三條君,剛才若非我阻攔及時,伊賀桑此刻恐怕已身首異處了。”
三條實美一怔,疑惑地看向他。
西園寺公旺繼續道:“你看那些巡邏士兵。
他們手中的長槍,槍尖絕非普通鐵料,乃是百煉精鋼。
他們身上的棉甲,皆鑲嵌鐵葉,編織得厚實而整齊。
最重要的是,你看他們的神態和氣色。
長期穿著三十斤的甲胄執銳巡邏,步伐依舊沉穩,眼神銳利專注,毫無疲敝懈怠之態。
這絕非大魏尋常軍戶子弟所能擁有,必然經過嚴格篩選和長期操練;
其體魄恐怕已不輸於我國內的精銳足輕甚至部分下級武士了。”
自己判斷戰鬥力有很大的主觀色彩,比如矮子還考慮北進和南進,結果證明都是死路
經他這麼一提醒,三條實美才猛然驚覺,仔細回想對比起來。
他們此行並非直接從扶桑渡海登陸天津衛。
而是先搭乘商船,借助季風和洋流,輾轉抵達了江浙閩包郵區)一帶的繁華海岸;
在那裡停留觀察數日後,才另雇船隻,沿著海岸線一路北上至此。
在古代航海技術的限製下,直接從扶桑穿越開闊而風浪莫測的黃海直抵天津衛,航線陌生,風險極高,並非常用的貿易或走私航道。
他們選擇的這條迂回路線,雖然距離更長,卻更為安全穩妥,也讓他們有機會沿途觀察大魏東南沿海的防務情況。
而正是這一路的見聞,一度讓三條實美乃至整個使團中的不少人都產生了極大的誤判。
他們在寧波等地沿岸所見到的衛所官兵,往往衣甲不整,器械破舊,軍紀渙散,麵有菜色;
與記載中百年前天朝上國的雄師相去甚遠,甚至比扶桑國內的某些地方武裝還要不堪,說他們比乞丐強不了多少,並非完全誇張的貶低。
這種觀感,悄然滋長了他們內心深處某種危險的念頭。
或許,百年前那些戰國前輩們未儘的“宏偉事業”,在這個看似龐大卻已顯露頹勢的帝國身上,有機會再次嘗試?
當然,此刻即便最狂妄的扶桑人,此刻也不敢生出鯨吞整個大魏的妄想。
但是,趁其內亂不休,北方邊患緊急之時,是否有可能聯合東狄、西羌等勢力,南北夾擊,趁機肢解這個巨人,從中奪取一塊豐腴的土地作為大陸上的立足點?
比如台州、閩州的部分沿海區域?
這個想法,在他們看到東南沿海衛所的廢弛後,變得愈發強烈了。
西園寺公旺與三條實美,在扶桑內部屬於較為激進的“南進派”。
他們主張不應親近看似龐大卻可能外強中乾的大魏,而應積極聯合北方那些強大的遊牧漁獵民族勢力,共同瓜分大魏;
從中為扶桑謀取實實在在的利益——大陸南方的部分領土。
而與他們政見相左的,是以近衛文墨和九條悟等人為代表的“北進派”。
北進派則傾向於認為,大魏畢竟是中原正統,底蘊深厚,地大物博,絕非輕易能夠撼動。
北方蠻夷或許能憑借武力取得一時優勢,但想要徹底滅亡大魏,難如登天。
與其冒險與蠻夷合作、與一個潛力巨大的中央帝國為敵,不如設法親近、利用大魏,通過合作與貿易換取支持;
從而為實現扶桑真正的戰略目標——奪取高麗乃至遼東——創造機會和大魏默許。
有趣的是,無論南進派還是北進派,他們的終極目標驚人地一致:離開那座狹小、資源匱乏、地震海嘯頻發的島嶼,將民族的未來開拓到廣闊的大陸之上。
大陸,是幾乎所有扶桑貴族階層深埋於心的執念與共識。
此刻,親眼見到燕山軍迥異於東南魏軍的嚴整軍容與強大威懾力;
三條實美先前因東南見聞而產生的樂觀情緒受到了劇烈衝擊,不由得猶豫起來,低聲道:“如此看來……這位定北侯,其所圖非小,治軍之能遠超我等想象。
他麾下兵力恐怕亦非東南糜爛之軍可比。我們的計劃……”
西園寺公旺的目光依舊沒有離開窗外那些挺拔的士兵身影,他的眼中非但沒有憂慮,反而閃爍起一種遇到值得重視的對手般的興奮光芒。
他輕輕呷了一口微涼的茶水,口中低聲吟誦起一段充滿世事無常與壯烈情懷的《敦盛》詞句:
“人間五十年,與下天相比,宛如一場夢幻。一度得生者,豈有永不滅?”
人間五十年、下天のうちを比ぶれば、夢幻の如くなり。一度生を享け、滅せぬもののあるべきか)
吟罷,他嘴角勾起一絲難以捉摸的笑意,喃喃自語:“盛者必衰,諸行無常。
這位定北侯,真是一位比情報中描述的更有趣的人物。
我倒是越來越期待與他的會麵了……或許,他會給我們帶來一些意想不到的‘驚喜’。”
茶樓窗外,小雪依舊紛飛,碼頭的喧囂聲浪陣陣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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