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北方燕州動輒沒膝的積雪比起來,長江南岸的金陵,是另一番濕冷的景象。
沒有漫天飛雪,城裡卻處處裹著“素白”;
一半是太皇太後國葬的規製,金陵百姓雖不必統一換上喪服,卻被嚴令禁止穿戴紅、紫、金繡這類鮮亮服飾,隻能穿青、皂、白等素色衣裳。
連街頭酒肆、商鋪的幌子,都換了素絹裱糊,風一吹,晃著單調的白,透著股化不開的哀悼氣。
大魏太平八年的這個年,也徹底沒了往日的熱鬨。
本該滿街爆竹聲、叫賣聲的街巷,如今靜得能聽見凍雨打在青石板上的“滴答”聲。
偶爾傳來幾聲孩童的笑鬨,也會被大人慌忙捂住嘴壓低聲音——國葬期間,沒人敢尋歡作樂,怕一不小心觸了皇家忌諱,惹禍上身。
可比起國葬的肅穆,另一樁事更讓人心慌:
去歲淮河一戰,數十萬禁軍和江南將士戰死,屍體大多沉在河裡喂了魚蝦;
可他們的遺孀、遺孤等著的撫恤,卻拖了一月又一月,連半文錢都沒見著。
每天天還沒亮,朝陽門、正陽門、太平門這三座城門口,就會擠滿白衣素裹的婦孺。
她們有的懷裡抱著還在繈褓裡的嬰兒,小臉凍得通紅;
有的牽著半大的孩子,孩子的小手緊緊攥著母親的衣角;
還有的是頭發花白的老嫗,拄著拐杖,顫巍巍地跪在地上——金陵的冬天總下凍雨,地麵滑得像抹了油;
一跪下去,褲腿很快就被浸得濕透,寒意順著膝蓋往骨頭縫裡鑽。
“求陛下給我們條活路!”
哭聲此起彼伏,尖銳的、沙啞的、帶著哽咽的,順著風飄進宮牆,連深居內殿的小皇帝曹禎,都能隱約聽見這震得宮闕發顫的哀求。
一開始,身為金陵府尹陳文勝還想硬壓下去,派出金陵衙役拿著水火棍驅趕,想把人驅散了事。
可第二天,禦史台的彈劾奏折就像雪片似的差點把他砸死,字裡行間把他罵得狗血淋頭:
“虐待軍屬,不恤忠魂,其行若禽獸,該斬以慰天下!”
陳文勝嚇得癱在地上——他這才後知後覺,這幫看似柔弱無依的婦孺背後,藏著一股他根本惹不起的力量在推動。
這股力量,在曹禎清算淮河戰敗責任時躲得無影無蹤;
如今風頭終於按捺不住,開始借著這些烈士遺孀的政治絕對正確眼淚發力了。
淮河戰敗後,朝中勳貴集團受了重創。
曾經的五軍都督府左都督、英國公張維,是勳貴裡的絕對“主心骨”;
他人情世故練達,能平衡各方利益,還擅長搞錢,雖說打仗拉稀擺帶,被多爾袞一戰打成了東狄第一個親王的墊腳石;
可在維係勳貴圈子上,卻是頂尖的好手。
張維一死,英國公一係就成了此戰的第一“替罪羊”,背了“葬送數十萬大軍”的罪責,全家被滿門抄斬。
其他勳貴倒是沒被深究,頂多罰了幾個月俸祿,並削去了大量五軍都督府的掛職;
曹禎不是開國皇帝,沒那麼硬的手腕,根本不可能把大部分勳貴都殺光,能拿英國公一係開刀已經是百年來的第一遭了。
文官集團不依不饒連著幾個月在朝堂上追著勳貴罵,把戰敗的責任全推到他們頭上,說他們“屍位素餐”“誤國誤民”。
勳貴們憋了一肚子火,等到風頭過去,終於在鎮國公、魏國公、鄭國公的牽頭下;
開始暗中動作——他們給遺孀們送米送柴,安排人幫著她們寫請願書;
甚至將閒置的彆院拿出來善心大發,每日引導她們去宮門聚集,借著“撫恤”這一事絕對政治正確的事向朝廷施壓。
本質就是切香腸戰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