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四年的淮水之畔,殘陽如血,將河麵染成流動的赤金。
十四歲的步練師赤足踩在細軟的沙灘上,竹籃裡裝滿新采的菱角,發間插著的野菊花隨著步伐輕輕搖晃。
遠處蘆葦蕩傳來水鳥的鳴叫,驚起一片漣漪,她蹲下身,指尖劃過清涼的河水,看自己的倒影在波光中碎成點點金箔。
\"小妹!\"兄長步騭焦急的呼喊從身後傳來。
少年玄色衣擺沾滿草屑,腰間佩劍在暮色中泛著冷光,\"袁術的亂軍又要來了,快隨我去渡口!\"
話音未落,北方天際騰起滾滾煙塵,夾雜著零星的火光。
步練師攥緊竹籃,菱角在籃中相互碰撞發出清脆聲響。
她突然將籃子塞進兄長懷中:\"哥,你帶著娘先上船,我去通知對岸的阿嬸!\"
\"胡鬨!\"步騭伸手去抓,卻隻扯住她的衣袖。
少女已轉身跑進蘆葦蕩,藕荷色的裙擺被荊棘劃破,在晚風裡飄成破碎的蝶。
當她踩著泥濘跑到對岸漁村時,眼前的景象讓她僵在原地——阿嬸家的茅草屋正在燃燒,火舌貪婪地舔舐著木梁,亂軍的馬蹄無情踐踏著滿地狼藉。
一個孩童的哭喊聲刺痛耳膜,步練師下意識捂住嘴,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血腥味在口中蔓延。
\"姑娘,快逃!\"老漁夫布滿老繭的手突然拽住她的手腕。
步練師回頭望去,映著血色晚霞的淮水波光粼粼,兄長的渡船正揚起白帆漸行漸遠。
她望著船頭母親揮舞的素帕,喉間湧上酸澀,最終咬了咬牙,轉身混入逃難的人群。
月光升起時,她蜷縮在破廟的角落,聽著遠處傳來的廝殺聲,數著瓦片縫隙漏下的星星。
三日後,步練師在一處破廟歇腳。
月光透過坍塌的屋簷灑在她臉上,照亮了臉頰上未愈的傷痕。
突然,廟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她抄起半截木棍警惕起身。
來人卻是位英武青年,月白色衣袍上繡著暗紋,腰間佩劍在月光下泛著冷光,身後跟著幾名護衛。
\"姑娘莫怕,我乃孫策帳下大將周瑜。\"青年溫和開口,目光掃過她淩亂的發髻與破舊的衣衫,\"如今淮南戰亂,姑娘若無處可去,可隨我回江東。\"步練師望著他眼中的真誠,想起兄長臨彆時\"活下去\"的叮囑,最終輕輕點頭。
這一夜,月光如水。步練師躺在馬車裡,聽著車輪碾過碎石的聲響,望著車窗外飛逝的星辰,心中默默祈禱:江東,會是新的開始嗎?
馬車搖搖晃晃穿過竹林,露水打濕了車簾,她在半夢半醒間,仿佛又聽見淮水的浪濤聲。
建安五年的建業城,玉蘭花開滿宮牆。
步練師站在銅鏡前,侍女為她綰起江南流行的靈蛇髻,插上一支珍珠步搖。
自從被周瑜帶回江東,她便在步騭的安排下暫居將軍府,每日跟著先生讀書習字,學著江南女子的禮儀。
今日是孫權繼位後第一次大宴群臣,步騭執意要帶妹妹入宮見見世麵。
太初宮內,絲竹聲悠揚。
步練師捧著青瓷茶盞,躲在兄長身後。
殿內燭火輝煌,群臣觥籌交錯,她悄悄打量著這座宏偉的宮殿——朱漆廊柱上盤著金鱗赤龍,地麵鋪著光潔的青石,連宮燈垂下的流蘇都是用銀絲編織。
忽然,主位傳來一陣清朗的笑聲,她抬眸望去,正撞見孫權的目光。
那是個身著玄色錦袍的青年,劍眉星目,腰間玉佩隨著動作輕晃。
當他的目光掃過人群,在步練師身上停留時,時間仿佛靜止。
少女慌亂低頭,茶盞中的漣漪映出她緋紅的臉頰,青瓷杯沿的茶漬暈開,在盞中畫出小小的漩渦。
\"這是步將軍的妹妹?\"宴會結束後,孫權向步騭問道。
他摩挲著腰間玉佩,想起那雙清澈如秋水的眸子,心頭泛起異樣的悸動。
步騭心中一緊,卻隻能恭敬答道:\"正是舍妹,自幼長在淮南,不通禮數,讓主公見笑了。\"
數日後,一紙詔書送到步府。步練師撫過詔書的綢緞,上麵墨跡未乾。
兄長步騭站在一旁,欲言又止:\"小妹,入了宮...便身不由己了。\"
她抬頭望向窗外的天空,幾隻飛鳥掠過宮牆:\"亂世之中,何處又能真正自由?\"
指尖劃過詔書上\"選入掖庭\"四字,她想起淮水畔那個逃亡的夜晚,或許命運早在那時就埋下了伏筆。
初入宮時,步練師住在西廂房。
深夜,她常獨自坐在回廊上,望著漫天星河。
一日,她正倚欄吹簫,婉轉的曲調在夜色中流淌。
忽然身後傳來腳步聲,她回頭,見孫權負手而立,月光為他鍍上一層銀邊。
\"這曲子,可是淮水小調?\"孫權走近,目光溫柔。
步練師放下簫,輕聲道:\"是家鄉的曲子。\"
說起淮水,她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憂傷。孫權沉默片刻,道:\"日後江東,便是你的家。\"
他拾起地上的簫,放在唇邊輕吹,不成曲調的音符卻讓步練師紅了眼眶。
建安十五年,步練師被冊封為夫人,遷居椒房殿。
紅燭搖曳的洞房內,孫權為她揭開紅蓋頭,眼中滿是柔情:\"練師,這些年委屈你了。\"
步練師望著他鬢角新添的白發,想起這些年江東經曆的風風雨雨——赤壁之戰的烽火中,她曾徹夜為他縫製護腕;荊州的明爭暗鬥裡,她學會了在深夜為他研磨出謀劃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