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獻帝建安二年,暮春的襄陽城郊,一場細雨剛過。
青石板鋪就的小徑旁,野菊沾著水珠,映著遠處蒼翠的峴山,像一幅暈染開的水墨畫卷。
山腰處一座竹院,柴門虛掩,院內傳來陣陣古琴聲,琴音清越,混著院角老槐樹的沙沙聲,竟讓人忘了塵世喧囂。
竹院正中的石桌旁,端坐著一位中年男子。
他身著素色長衫,須發半白卻絲毫不顯老態,麵容清臒,眉宇間帶著幾分看透世事的淡然,正是這竹院的主人——黃承彥。
此時他指尖輕撥琴弦,目光卻落在石桌上攤開的《周易》上,書頁間夾著幾片乾枯的銀杏葉,是去年深秋從院中那棵老銀杏上摘下的。
“先生,山下有人求見,說是從南陽來的讀書人,名叫諸葛亮。”院外傳來僮仆阿福的聲音,打斷了琴音。
黃承彥指尖一頓,抬眸望向柴門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淺淡的笑意:“哦?南陽諸葛孔明?讓他進來吧。”
不多時,一個身著青布長衫的年輕男子跟著阿福走進院來。
這男子麵如冠玉,頭戴綸巾,雖身形尚顯單薄,眼神卻亮得驚人,正是年方二十二歲的諸葛亮。
他進門後先是對著黃承彥深深一揖,語氣恭敬:“晚生諸葛亮,久聞黃先生學識淵博,今日特來拜會,望先生不棄。”
黃承彥起身回禮,指了指石凳:“孔明不必多禮,坐吧。阿福,沏一壺雨前茶來。”待諸葛亮落座,他才緩緩開口,“我聽聞你在南陽臥龍崗耕讀,常自比管仲、樂毅,可有此事?”
諸葛亮點頭,神色卻不驕不躁:“不過是晚生自勉之語,算不得什麼。隻是如今亂世,百姓流離,晚生雖有報國之心,卻不知該投往何處,故而想來向先生請教。”
黃承彥端起剛沏好的茶,淺啜一口,目光落在諸葛亮身上,似在審視,又似在考量:“亂世如棋局,落子需謹慎。你看這襄陽,北有曹操虎視,東有孫權盤踞,南邊劉表雖據荊州,卻胸無大誌——你若想投主,首先要辨清‘明主’二字。”
他說著,伸手拿起石桌上的一枚黑子,輕輕放在《周易》的“乾卦”卦象旁,“乾為天,君子以自強不息,可若選錯了‘天’,再強的誌向也難施展。”
諸葛亮順著他的手勢看向書頁,眼神一亮:“先生是說,擇主當看其‘誌’與‘德’?而非一時的勢力大小?”
“正是。”黃承彥頷首,指尖在卦象上輕輕劃過,“你看這卦象,初九‘潛龍勿用’,如今你雖有才華,卻需耐住性子;九二‘見龍在田’,待時機成熟,方能一展所長。若急於求成,反而會適得其反。”
兩人一談便是一下午,從天下局勢聊到兵法謀略,從經史子集聊到農田水利。
諸葛亮越聽越佩服,隻覺黃承彥的學識遠超傳聞,許多自己困惑許久的問題,經他一點撥便豁然開朗。
待夕陽西下,諸葛亮起身告辭時,已是滿心敬佩:“今日得先生教誨,晚生茅塞頓開。他日若有機會,定當再來向先生請教。”
黃承彥送他到柴門口,望著他離去的背影,輕聲道:“孔明,你有經天緯地之才,隻是切記——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莫要讓執念困住自己。”
諸葛亮聞言回頭,深深一揖,才轉身下山。
待阿福收拾石桌時,見黃承彥仍望著山下方向,忍不住問:“先生,這諸葛亮真有傳聞中那麼厲害嗎?”
黃承彥收回目光,笑了笑:“他呀,是塊璞玉,隻是還需打磨。將來若能遇到明主,必能成就一番大業。”
說罷,他拿起古琴,指尖再次撥動琴弦。
這一次的琴音,少了幾分淡然,多了幾分對世事的期許。
日子一天天過去,黃承彥依舊過著隱居的生活。
平日裡要麼在家研讀經史,要麼帶著阿福去山中采藥,偶爾也會去襄陽城內的好友司馬徽家中小聚。
司馬徽與他同為隱士,兩人常坐在庭院中煮酒論道,聊天下英才。
“承彥,你可知最近南陽的諸葛亮,被劉備三顧茅廬請出山了?”一日,司馬徽端著酒杯,笑著對黃承彥說。
黃承彥手中的酒杯頓了頓,隨即笑道:“哦?看來他的‘見龍在田’,終於等到了時機。劉備此人,雖勢力薄弱,卻有仁德之心,又能禮賢下士,倒也算個明主。”
“隻是曹操勢力強大,孫權根基穩固,劉備想在這亂世中立足,可不容易啊。”司馬徽歎了口氣,“孔明雖有才華,怕是也難扭轉乾坤。”
黃承彥搖搖頭:“不然。孔明的才華,不止在於謀略,更在於能‘借勢’。他若能為劉備定下長遠之計,再聯合東吳,未必不能與曹操抗衡。隻是……”他話鋒一轉,眼神中多了幾分擔憂,“他性子太過執著,凡事都想做到完美,將來怕是會因此受累。”
司馬徽聞言,沉默片刻,才緩緩道:“你我皆是隱士,本不該過問世事。隻是孔明是你我都看好的後輩,若能助他一把,也算是為天下百姓積點功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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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承彥點點頭,沒有再說話,隻是端起酒杯,一飲而儘。
他知道,諸葛亮出山,意味著天下的棋局,即將迎來新的變數——而他這個隱士,或許也終將被卷入這場風波之中。
襄陽的秋天來得早,剛入九月,院中的老銀杏就開始落葉。
黃承彥坐在窗前,看著一片片金黃的葉子飄落在院中,手中拿著一封剛收到的信——是諸葛亮從新野寄來的。
信中說他已為劉備定下“隆中對”,如今正輔佐劉備招兵買馬,擴充勢力,還說將來若有機會,定要請黃承彥去新野一聚。
“先生,夫人讓您去前廳,說有要事跟您商量。”阿福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黃承彥放下信,起身走向前廳。
前廳內,他的妻子黃氏正坐在桌邊,神色有些複雜。
見黃承彥進來,她連忙起身:“夫君,你可算來了。方才我娘家的妹妹派人來,說想為咱們的女兒阿醜說門親事,男方是襄陽城內的一個富家子弟,家境殷實,人也老實……”
黃承彥打斷她的話,眉頭微蹙:“阿醜的婚事,怎能如此草率?她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若不是她自己喜歡的人,就算家境再好,她也不會願意。”
提到女兒黃月英,黃承彥的語氣軟了下來。
黃月英雖小名“阿醜”,實則並非貌醜,隻是小時候一場大病後,臉上留下了幾處淡淡的疤痕,加上她不喜梳妝打扮,又整日跟著黃承彥研讀兵法、擺弄機關,故而被外人誤傳為“醜女”。
可在黃承彥眼中,女兒聰慧過人,不僅精通經史,還擅長機關之術,尋常男子根本配不上她。
黃氏歎了口氣:“我也知道阿醜心高氣傲,可她今年都十九了,再不出嫁,怕是要被人說閒話了。咱們雖不在乎旁人的眼光,可也不能讓女兒一輩子待在咱們身邊啊。”
黃承彥沉默了。
他何嘗不明白妻子的心思,隻是他不想委屈女兒。
就在這時,院外傳來一陣腳步聲,緊接著,黃月英的聲音響起:“爹,娘,我回來了!”
隻見黃月英一身男裝打扮,肩上扛著一個木製的小推車,臉上沾著些許灰塵,卻難掩眼中的光彩。
她進門看到父母神色凝重,疑惑地問:“爹,娘,你們怎麼了?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黃氏拉過女兒的手,把說親的事跟她說了一遍。
黃月英聽完,眉頭一皺:“娘,我都說過了,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那些隻看重家境的富家子弟,我才不嫁呢!”
“那你想嫁什麼樣的人?”黃承彥看著女兒,輕聲問。
黃月英眼神一亮,放下手中的小推車,語氣堅定:“我想嫁一個有才華、有誌向,能為天下百姓做事的人。就像……就像南陽的諸葛亮那樣的人!”
黃承彥和黃氏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訝。
黃承彥隨即笑道:“哦?你也知道諸葛亮?你見過他?”
“去年爹你跟司馬徽先生聊天時,我在屏風後聽過你們說他的事。後來我又偷偷去南陽看過他,見他在田間耕作時還不忘研讀兵法,跟那些隻知享樂的富家子弟完全不一樣。”黃月英說起諸葛亮,臉上泛起紅暈,“而且我聽說他出山輔佐劉備後,為劉備出了不少好主意,這樣的人,才配得上我!”
黃承彥看著女兒羞澀又堅定的模樣,心裡有了一個主意。
他沉吟片刻,對黃月英說:“既然你喜歡諸葛亮,那爹就為你去試試。隻是孔明如今在新野輔佐劉備,事務繁忙,能不能成,還要看你們的緣分。”
黃月英聞言,又驚又喜:“爹,您真的願意為我去說親?”
“傻孩子,你的終身大事,爹怎能不上心?”黃承彥摸了摸女兒的頭,眼中滿是慈愛。
幾天後,黃承彥收拾好行裝,獨自一人前往新野。
此時的新野,正因諸葛亮的到來而煥發生機——街道上行人往來,士兵們操練有序,處處都透著一股蓬勃的氣息。
黃承彥找到劉備的府邸,遞上名帖,很快就被請了進去。
劉備聽說黃承彥來訪,親自出門迎接,態度十分恭敬。
諸葛亮見到黃承彥,更是欣喜不已,連忙拉著他的手,噓寒問暖。
待寒暄過後,黃承彥跟著諸葛亮來到他的書房,才緩緩說起為女兒說親的事。
“孔明,我知你如今忙於輔佐玄德公,可終身大事也不能耽誤。我家女兒阿醜,雖算不上貌美,卻聰慧過人,精通經史、擅長機關之術,與你倒也相配。不知你意下如何?”
諸葛亮聞言,愣了一下。
他雖未見過黃月英,卻早從司馬徽口中聽過她的才華,知道她並非傳言中的“醜女”,反而是個難得的奇女子。
他沉吟片刻,想起自己如今雖有誌向,卻暫無家室拖累,若能娶到黃月英這樣的妻子,不僅能在生活上得到照料,在事業上或許也能得到幫助。
“先生厚愛,晚生感激不儘。隻是晚生如今身無長物,怕委屈了令愛。”諸葛亮語氣誠懇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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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承彥笑道:“我家阿醜看重的是你的才華和誌向,並非錢財權勢。你若真心待她,她自然不會委屈。”
就這樣,諸葛亮答應了這門親事。
黃承彥回到襄陽後,把消息告訴了黃月英和黃氏,母女倆都十分高興。
黃月英更是忙著準備嫁妝,還親手做了一個木製的“指南車”模型,說要送給諸葛亮,助他將來行軍打仗。
建安三年冬,諸葛亮親自來到襄陽,迎娶黃月英。
婚禮雖不奢華,卻十分熱鬨。
司馬徽、龐德公等襄陽名士都前來道賀。
黃承彥看著奢華穿著嫁衣,挽著諸葛亮的手,臉上露出幸福的笑容,心裡也放下了一塊大石。
婚禮過後,諸葛亮帶著黃月英返回新野。
臨走前,黃承彥拉著諸葛亮的手,鄭重地說:“孔明,阿醜就交給你了。你將來若能成就大業,定要記得初心,善待百姓,莫要辜負了天下人的期望。”
諸葛亮深深一揖:“先生放心,晚生定當銘記您的教誨,不負阿醜,不負天下。”
看著諸葛亮和黃月英離去的馬車,黃氏輕聲道:“夫君,咱們的女兒終於嫁出去了,真好。”
黃承彥點點頭,眼中卻帶著幾分複雜的情緒:“是啊,嫁出去了。隻是孔明這一路,怕是不會太平。將來他們夫妻二人,還要經曆不少風雨啊。”
話音剛落,遠處傳來一陣雁鳴。
黃承彥抬頭望去,隻見一群大雁正排著隊,向南方飛去。
他知道,這亂世的冬天,才剛剛開始——而他的女兒和女婿,已經踏上了一條充滿未知的道路。
建安十三年,秋。
襄陽城內人心惶惶。
曹操率領數十萬大軍南下,攻克荊州重鎮新野,劉表之子劉琮不戰而降,荊州大半落入曹操手中。
許多百姓拖家帶口,向南逃難,昔日繁華的襄陽城,如今滿是淒涼。
黃承彥的竹院卻依舊平靜。
他坐在窗前,手中拿著一封從江夏寄來的信,是黃月英寫的。
信中說,諸葛亮已說服劉備與孫權結盟,如今正與周瑜在柴桑商議抗曹大計,隻是周瑜心胸狹隘,對諸葛亮多有猜忌,處處設難,她很是擔心。
“先生,外麵傳言曹操要派人來請您出山,輔佐他治理荊州,您打算怎麼辦?”阿福端著一碗熱茶進來,神色擔憂地問。
黃承彥放下信,接過熱茶,語氣淡然:“曹操雖有雄才大略,卻多疑嗜殺,非我所願輔佐之人。他若真派人來,我自會想辦法推脫。”
正說著,院外傳來一陣馬蹄聲,緊接著,一個身著鎧甲的士兵來到柴門前,高聲道:“奉丞相之命,請黃承彥先生前往荊州府衙議事,望先生即刻動身!”
黃承彥起身,走到柴門處,對著士兵拱了拱手:“這位軍爺,老夫年邁體弱,且早已不問世事,怕是難當丞相之請。還請軍爺回去稟報丞相,老夫多謝他的厚愛。”
那士兵臉色一沉:“先生這話是何意?丞相有請,豈容你推脫?若你執意不去,休怪我們無禮!”
說著,身後的幾個士兵也圍了上來,神色不善。
黃承彥依舊神色平靜:“軍爺息怒。老夫並非有意抗命,隻是真的體弱多病,若強行前往,怕是會中途病逝,反而耽誤了丞相的大事。不如這樣,你們先回去,容老夫準備幾日,再前往府衙拜見丞相如何?”
士兵猶豫了片刻,覺得黃承彥說得也有道理,況且黃承彥在襄陽頗有聲望,若強行綁走,怕是會引起百姓不滿。
他冷哼一聲:“好,我就給你三日時間。三日後若你還不前往府衙,休怪我們不客氣!”
說罷,帶著士兵轉身離去。
待士兵走遠,阿福才鬆了口氣:“先生,他們三日後還會來,您怎麼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