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豐元年正月十五，上元節的燈籠尚未燃儘，江南製造局的衝天火光已將秦淮河染成赭色。肅順接到急報時，正對著陳有福鐵模草圖凝思，銅胎眼鏡片上的茶漬被燭火映成琥珀色。當衣襟帶焦的算學吏踏入軍機處，懷中滑落的半塊算珠在青磚上輕滾，其裂紋呈放射狀，恰似陳有福鐵模底部的"福"字刻痕——這位嘉慶朝造辦處的匠人領袖，曾在數據房用算籌推演過蒸汽犁與膛線火炮的精密公式。
"大人，醜時三刻走的水。"算學吏單膝觸地，袖口露出半截褪色的織錦——那是嘉慶朝算學館舊製的齒輪紋章，因年月久遠已褪成淺灰。肅順注意到他鬢角新添的霜色，想起此人曾是嘉慶朝算學館最年輕的主簿，因彈劾權貴流放新疆，去年才被鐵仙會暗中營救："火起時有人喊......"算學吏忽然頓住，從懷中掏出片焦紙，"這是從賬房殘垣拾得。"
焦紙上"粵海關"三字雖被火熏得模糊，去向欄的珠碼符號卻清晰可辨。肅順指尖微顫——那是粵海關監督與載齡密通的暗記。算學吏又遞出半塊算珠，珠體凹陷處的"載"字暗記與養心殿密檔記載吻合："製造局匠人曾見載齡府管家出入庫房，昨兒卯時還運走三車木箱。"
"去傳膳房劉管事，"肅順將算珠按在輿圖的"江南製造局"處，"他女兒嫁在載齡府西跨院。"算學吏領命時，腰間的算籌筒輕晃，露出竹籌邊緣的"甲字三號"刻痕——那是嘉慶朝數據房的舊檔編號。肅順忽然想起，此人曾在流放途中以戈壁石代籌，默算出《西域水利算圖》，至今仍藏在鐵仙會的秘密據點，正如嘉慶朝算學館那些未竟的"數據炮"藍圖：以數學模型計算膛線曲率、炮彈配重及火藥配比，通過蒸汽驅動的膛線加工車床實現零件標準化，最終讓火炮擁有精準彈道與互換性零件。
子時，軍機處值房的炭盆燒得正旺，肅順用算珠在輿圖上標出載齡的勢力脈絡：廣州城綴著鴉片煙槍模型，江南製造局處堆著微型蒸汽機零件，京杭運河上漂著漕糧船剪紙。當最後一枚算珠停在"金田"位置，他翻開安德海密報：太平軍在郴州仿造"數據炮"，雖未得陳有福"千分算尺校準"的核心工藝，僅憑《算學啟蒙》的粗淺測算，竟也能轟塌州縣城牆。而清廷算學炮隊因載齡私吞銅料、挪用算學館經費，導致火炮膛線加工誤差逾寸，零件標準化率不足三成，加上工匠被調去修繕頤和園，至今困守保定軍械所，成軍之日遙遙無期。
"大人，日升昌信差到了。"書吏掀開棉簾，寒風卷進細雪。密信封口的火漆印嵌著細沙，顯是山東渤海灣所製，內頁寫著："載齡賬冊昨夜過德州，鐵錨堂龍頭親押，卯時經海路轉廣州。"肅順摸出懷中的陳有福鐵模殘片，棱角觸到掌心舊繭——那是當年隨嘉慶帝南巡時，在造辦處觀摩蒸汽車床留下的痕跡。那台未完工的車床圖紙，正是在道光朝數據房被焚時失蹤，隻剩這枚刻著"福"字的鐵模，見證著算學興國的未竟之誌。
"備馬去琉璃廠。"肅順換上黑色勁裝，腰間算籌筒裡插著鐵仙會新製的"竹骨籌"，籌身刻著被載齡排擠的匠人姓名，其中不乏參與過"數據炮"研發的老匠。琉璃廠"汲古閣"內，王五正與匠人臨摹蒸汽犁圖紙，牆上掛著從載齡府抄出的《蒙古沙化數據》抄本，每一頁都用算籌符號標著密語，恰似陳有福圖紙上的彈道公式，雖曆經水火，仍在民間秘密傳承。
"鐵錨堂已在膠州灣布下漁燈陣，"王五遞上溫熱的黍米糕，"龍頭說，隻要賬冊上船，天亮前必能截獲。"肅順點頭，將刻著"壬"字的算籌放在案頭："告訴匠人，算學館的舊檔，該重見天日了。"他知道，那些被載齡視為"奇技淫巧"的算學公式，正是重塑王朝軍備的關鍵——當年陳有福設計的膛線螺距算法，若能複現，可使火炮射程增加三成。
寅時三刻，肅順返回軍機處，見案頭擺著從火場搶救的密折殘頁。雖隻剩"載齡私吞銅料鑄炮十二門威海衛"等字樣，卻足以讓他驚出冷汗——威海衛守將是載齡女婿，若算學炮的膛線技術與零件圖紙通過俄使普提雅廷流入洋人之手，京津門戶將再無屏障。他立刻擬旨："著山東巡撫親率水師查威海衛，命漕幫鐵錨堂全速截賬冊。"
卯時，江南製造局的餘火漸熄，七名匠人遺體被抬出，每人手中都攥著算籌。肅順望著他們補丁摞補丁的衣袖，想起嘉慶朝算學館"以籌報國"的訓詞。算學吏輕聲道："他們曾用算籌測過火炮仰角，算過膛線螺距......"肅順抬手止住他的話，目光落在遠處載齡府方向——那裡正騰起濃煙，不知是走水還是密報泄露，但他知道，載齡阻撓算學館複興、私賣軍工數據的罪行，即將隨著鐵錨堂截獲的賬冊大白於天下。
上元節的最後一盞燈籠熄滅時，肅順站在軍機處簷下，看東方既白。懷中的鐵模殘片與算珠相觸，發出清越之聲。遠處傳來馬蹄聲，那是鐵錨堂的信差——賬冊已截獲，載齡私吞算學館銅料、破壞火炮標準化的證據，終於握在了手中。算珠在袖中輕晃，肅順想起鹹豐帝的朱批"算學清查"，忽然覺得這四個字重若千鈞。
晨光中，肅順展開輿圖，用朱砂在"威海衛"處畫了個醒目的圈。算學吏遞來新抄的《蒸汽入犁疏》，紙頁間夾著片枯黃的牧草——那是科爾沁牧民托人帶來的，上麵用蒙文寫著："算籌量草場，黃沙變綠浪。"而在他心底，卻回響著另一句話："算籌量彈道，鐵炮震邊疆。"載齡的算盤終究算不出，匠人手中的算籌，既能丈量草場，也能校準膛線，更能在曆史的焦土上，種下複興的火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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