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半山腰,視野忽然開闊,一片依山而建的建築群正錯落分布在坡地間。
石砌的地基穩穩壓在火山岩上,木質房梁搭起的屋簷層層疊疊,既有供商人歇腳的客房,也有駐軍的營房,
外圍還圈著半人高的石牆,牆角立著兩座哨塔,牢牢護住通往高處的路徑。
最惹眼的是建築群旁的一座風車塔,四翼風帆在海風裡轉得正歡,
齒輪咬合的哢嗒聲伴著水流聲傳來,
原來臥洞池的水正是通過山坡上的多級風車被逐級提升到這裡,再通過管道輸送到商館各處。
李國助駐足打量,見貨倉的階梯直接通向山下滑道,顯然是為了方便貨物直抵碼頭,不由暗讚這布局的巧妙。
視線越過這片商館區,遠遠地,牛頭峰的輪廓在薄霧裡若隱若現,峰頂像是被什麼重物壓著。
細看時,才辨出是座棱堡炮台的輪廓,灰黑色的台基與玄武岩山體連在一處,沉甸甸地鎮在峰尖,連薄霧都似被這股氣勢壓得緩緩流動。
李國助繞過商館區,直接攀登峰頂,畢竟他遲早都要來這裡住,到時再來遊覽也不遲。
牛頭峰頂的炮台上,四尊二十四磅重炮的炮管在陽光下閃著冷光。
這裡是整個島的製高點,四門重炮的火力足以覆蓋全島和海岸。
他記得去年來時,這裡隻有一座孤零零的烽火台。
如今換成一座炮台,想來任何角度來犯的船隻都難逃過炮火覆蓋。
順著緩坡往下走時,他看到島中部的台地上散落著幾群黃牛,牧人披著蓑衣坐在礁石上,手裡甩著鞭子,偶爾吆喝一聲。
去年那些臨時搭建的牧幕還在,隻是旁邊多了幾間石屋,煙囪裡飄著淡淡的煙。
海風掠過櫟樹林,葉子沙沙作響,混著遠處海浪拍擊礁石的聲音,倒比在艦上時多了幾分安寧。
他站在一處崖邊回望,東港的帆影、東埠頭的炮台、臥洞池的水光、牛頭峰的棱堡,還有台地上的牛群,像一幅慢慢鋪展開的畫。
不知不覺,李國助已經走到了牛島西岸,正沿著紫菜礁往高處走,
春陽把玄武岩曬得暖融融的,潮間帶的礁石上,紫菜剛被漁民采過,留下深淺不一的水痕,幾尾小魚在退潮後的水窪裡蹦跳。
岸邊峭壁上的海芙蓉冒出新綠,風過時,葉片上的細絨毛泛著銀光,遠處的牛島水道波光粼粼,濟州島的輪廓在薄霧裡若隱若現。
他正望著崖下翻湧的浪花出神,身後忽然傳來腳步聲。
他轉過頭,見一個漢子從樹影裡走出來,目光在他身上打了個轉,
先是落在他月白長衫的質地上,又掃過腰間那枚成色極佳的玉佩,最後停在他從容打量的神態上。
那漢子咧嘴一笑,拱手道:
“這位公子看著氣度不凡,身上帶著股貴氣,不知是哪家商號的少東家?”
“這牛島雖成了補給港,卻少見公子這般人物。”
李國助見他語氣爽朗,不似惡意,便也拱手回禮:“在下李國助。”
“李國助?”
漢子眼睛猛地一亮,快步上前兩步,上下打量著他,忽然一拍大腿,
“哎呀!原來是小少爺!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
“我是鐘斌啊!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呢!”
“這才多少年沒見,竟長這麼高了,氣度也完全不一樣了,剛才瞧著麵熟,愣是沒敢認!”
李國助望著鐘斌熟稔的神態,兒時模糊的記憶忽然清晰了幾分,
似乎確實有這麼個嗓門洪亮的漢子,每年春天會帶著福建的新茶來平戶,臨走時總塞給自己幾顆蜜餞。
他唇邊漾開笑意,拱手時多了幾分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