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國助接話道:
“這木枕是我盯著鋪的,紅鬆泡過桐油,埋在三尺深的凍土下,凍得跟鐵似的。”
“鐵車走在上麵穩當,一趟能拉三根三丈長的龍骨,比四頭馴鹿能裝多了。”
顏思齊摸著下巴,看著鐵車卸木料:
“在永明鎮見多了廉司南機帶動的鋸木機、織機和鍛錘,倒沒見過它拉車。”
“這鐵輪嵌在鐵軌裡,倒真比人抬著省勁。”
洪升點頭:
“前日拉鐵錠,從碼頭到工坊一個時辰就到了,換了人抬,得耗大半天。”
“就是這鐵軌鋪著費些事,國助親自算的承重,說冰麵扛得住。”
“夫君,這鐵車賬上倒省了些錢。”
韓溪亭捧著銅手爐,往鐵車那邊瞥了眼,
“上月煤錢比用馴鹿時少了三成,玄扈先生的汽缸外冷凝器是真管用。”
顏思齊嗯了聲,目光轉向滑道:“沈將軍,那正往下挪的,就是漕船?”
“是四百料漕船。”
沈有容指著滑道上的龐然大物,
“這十二座地窨子,七座專造這個,趕開春運兵運糧;三座造150噸炮艇,明年攻堅用;”
“另外兩座,一座專造船板、龍骨、肋骨等預製件,一座專打鐵件,”
“船釘、鐵錨都在那兒造,鍛爐用的也是廉司南機帶動的風箱,比人力快三倍。”
袁可立望著滑道上緩緩下移的物件,帆布下隱約顯出船身的弧線,忽然朗聲笑起來:
“好個地窨子船塢!冰天雪地裡藏著這等巧思,倒讓老夫開了眼界。”
風又緊了些,卷著雪沫打在韓溪亭的織金緞披風上,泛出細碎的光。
鐵車的哐當聲混著蒸汽絞盤的轉動聲,在地窨子與江麵之間蕩開。
“這永明鎮的新鮮物件,果然名不虛傳。”
袁可立望著那冒黑煙的鐵皮匣子,眼裡的驚訝漸漸化成了讚歎,
“150噸炮艇在哪座地窨子裡造?快帶老夫去見識一下。”
……
沈有容掀起最南邊那座地窨子的牛皮氈門簾時,
一股混著鬆煙、桐油與炭火的暖潮撲麵而來,將外頭的風雪氣攔在了簾外。
袁可立剛跟著他邁過門檻,便覺腳下踩著軟乎乎的東西,
低頭看是厚厚一層乾苔蘚,踩上去悄無聲息,倒比外頭的凍土暖和許多。
抬頭望,坑壁上立著一根根紅鬆樁,碗口粗細,樁身被煙火熏得發黑,樁間嵌著樺木擋板,板縫裡塞著麻絮,瞧著結實得很。
頂部的桁架是兩根對接著的長鬆,接縫處用鐵箍緊緊勒著,箍上的鐵鏽被熱氣熏得發潮,往下滴著水珠。
桁架上鋪著木板,板上覆著草皮與黏土,偶爾有碎雪從縫隙裡漏下來,落在地上便化了,洇出一小片濕痕。
船塢裡,一艘炮艇的骨架已支棱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