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雲苑”巨大的彆墅,在連續數日的陰雨之後,終於迎來一個慘淡的晴日。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斜斜地灑在光潔如鏡的意大利大理石地麵上,卻驅不散屋內那股深入骨髓的、混合著昂貴木質香薰與消毒水氣息的冰冷。司馬茜穿著一條米白色的亞麻長裙,外麵鬆鬆套著一件同色係的羊絨開衫,長發用一根簡單的木簪鬆鬆挽在腦後,露出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脖頸。她赤著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像一縷沒有重量的幽魂,在空曠得能聽見自己心跳回音的客廳裡無聲地踱步。
距離宇文傑被送入康和醫院icu已經過去三天。這三天,對司馬茜而言,如同被囚禁在時間的夾縫裡,每一秒都煎熬無比。她被宇文弘勒令“回去休息,維持體麵”,禁止靠近醫院一步。宇文家動用了最頂級的醫療資源,請來了國內外頂尖的專家會診,據說宇文傑的急性心衰和呼衰在強力乾預下暫時控製住了,但尚未脫離危險期,依舊需要依靠呼吸機和各種生命支持設備,住在與外界隔絕的重症監護室裡。
她隻能通過王管家那刻板、如同播報新聞稿般的每日例行彙報,得知丈夫的隻言片語:“少爺今日生命體征相對平穩,專家會診後調整了用藥方案,仍需密切觀察。”“夫人今日去探望了少爺,情緒穩定。”這些冰冷、官方的信息,如同隔靴搔癢,非但不能緩解她的焦慮,反而像無數隻螞蟻,在她早已千瘡百孔的心上反複啃噬。她像個被剝奪了探視權的囚徒,困在這座金碧輝煌的牢籠裡,隻能對著空氣想象宇文傑蒼白虛弱的樣子,想象他戴著呼吸麵罩艱難呼吸的痛苦。
“寧願坐在寶馬車裡哭……”這句曾經支撐她做出選擇的格言,此刻像一句惡毒的詛咒,在她腦海裡反複盤旋。寶馬車?她現在連靠近那輛載著她丈夫的“救護車”的資格都沒有!哭?她的眼淚早已在icu外那場羞辱性的“交易失敗”和宇文弘冰冷的訓斥中流乾。剩下的,隻有無儘的窒息感,像一隻無形的巨手,死死扼住她的喉嚨。
“滴——”尖銳的內線電話鈴聲驟然響起,刺破了彆墅的死寂。
司馬茜像受驚的兔子般猛地一顫,心臟狂跳。她幾乎是撲到沙發旁那部鑲嵌著金邊的座機旁,抓起聽筒,聲音帶著無法控製的顫抖:“喂?王管家?是不是傑…是不是醫院那邊……”
“少夫人,”王伯那毫無波瀾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像冰冷的機械,“宇文先生和夫人讓我通知您,少爺情況暫時穩定,已從icu轉入特需病房a區vip001號房。夫人說,您可以過去探望了。”
可以探望了?!
司馬茜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狂喜和一種不真實感瞬間淹沒了她!“真的?!我…我馬上過去!”她聲音都變了調,手指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
“不過,”王伯的聲音頓了頓,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強調,“夫人特彆交代,請您務必注意儀容儀表,收拾妥當再去。另外,考慮到少爺需要靜養,探視時間不宜過長,且……”他再次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詞,“夫人擔心您情緒不穩,影響少爺恢複,所以,特意安排了李嬸陪同您一起過去。”
李嬸?
司馬茜狂喜的心瞬間像被澆了一盆冰水!李嬸是宇文夫人從老家帶來的遠房親戚,一個五十多歲、身材微胖、永遠板著一張臉、眼神銳利如鷹隼的女人。名義上是“照顧”她,實則就是宇文夫人安插在她身邊、監視她一舉一動的眼線!
狂喜瞬間被巨大的屈辱和憤怒取代!她去探望自己病重的丈夫,竟然還需要一個“監護人”陪同?還要被監視儀態、控製時間?!這哪裡是探視?分明是去接受審查!去表演一個“得體”的豪門媳婦!
“我知道了。”司馬茜死死咬著下唇,直到嘗到一絲血腥味,才從牙縫裡擠出這三個字。她重重地摔下聽筒,身體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微微發抖。然而,想見到宇文傑的渴望壓倒了一切。她深吸幾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情緒,衝進臥室梳洗。她必須去!無論如何,她都要親眼看看他!
康和醫院的特需病房區,如同五星級酒店的行政樓層。鋪著厚厚地毯的走廊寂靜無聲,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和淡淡香氛混合的味道。vip001病房門外,站著兩個穿著黑色西裝、神情肅穆的保鏢。王伯已經等在那裡,看到司馬茜和李嬸後者穿著一身深藍色改良旗袍,頭發梳得一絲不苟,麵無表情地跟在司馬茜身後半步的位置,像個移動的監視器)到來,微微躬身,示意她們可以進去。
推開厚重的病房門,一股更濃鬱的消毒水味混合著儀器運轉的低微嗡鳴撲麵而來。病房寬敞得不像話,更像一個設施齊全的豪華套房。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設計的庭院景觀。然而,房間中央那張寬大的、被各種先進醫療器械包圍的病床,瞬間攫住了司馬茜的全部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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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傑躺在那裡。身上蓋著輕柔的羽絨被,露出的手臂上插著留置針,連接著幾根不同顏色的輸液管。他的臉色依舊蒼白得嚇人,像一張被揉皺又勉強撫平的白紙,嘴唇毫無血色。鼻子上戴著透明的氧氣鼻導管,胸口貼著連接心電監護儀的電極片。屏幕上,代表心率和呼吸的線條規律地跳動著,數字穩定,卻透著一種冰冷的、非人化的生命力。他閉著眼睛,似乎睡著了,但眉頭微蹙,仿佛在睡夢中也被某種不適困擾著。
“傑……”司馬茜喉嚨一哽,眼淚瞬間湧了上來。她幾乎是踉蹌著撲到床邊,想伸手去觸碰他冰涼的手,卻又怕驚醒他,怕弄亂他身上那些維係生命的管線。她隻能顫抖著伸出手指,極其輕柔地、隔著空氣,描摹著他消瘦的輪廓。才幾天不見,他仿佛又瘦了一圈,下頜線更加嶙峋。
“少夫人,少爺需要靜養。”李嬸那如同砂紙摩擦般的聲音,冰冷地在身後響起。她像個幽靈般悄無聲息地走到床邊,目光銳利地掃過司馬茜蓄滿淚水的眼睛和微微顫抖的手,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和警告。“夫人說了,您看看就好,彆靠太近,也彆哭哭啼啼的,影響少爺休息。”
司馬茜的身體猛地一僵!一股冰冷的怒火直衝頭頂!她猛地回頭,布滿血絲的眼睛狠狠瞪向李嬸!她想質問!想嘶吼!想把這個礙眼的老女人趕出去!可就在她即將爆發的瞬間,病床上的宇文傑似乎被驚擾了,眉頭蹙得更緊,喉嚨裡發出一聲極其微弱的、帶著痛苦的呻吟。
司馬茜的心瞬間揪緊!所有的憤怒都被強行壓下,隻剩下對宇文傑的心疼和恐懼。她不能吵到他!她不能!她死死咬著下唇,將湧到嘴邊的怒罵和眼淚都強行咽了回去,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留下更深的月牙痕。她隻能強迫自己轉回頭,重新看向宇文傑,目光裡充滿了痛苦和哀求,仿佛在無聲地說:傑,你看看我,看看我啊……
然而,宇文傑依舊緊閉著雙眼,仿佛沉浸在一個無法醒來的噩夢裡。
時間在冰冷的儀器嗡鳴和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李嬸就站在床邊,像個儘職儘責的獄卒,目光時不時落在腕間那塊價值不菲的百達翡麗上。司馬茜如坐針氈,每一秒都像在油鍋裡煎熬。她貪婪地看著宇文傑的臉,想把他此刻的樣子刻進腦海裡,卻又被身後那道冰冷的視線刺得渾身不自在。她想跟他說說話,哪怕他聽不見,可李嬸的存在像一堵無形的牆,隔絕了她所有的傾訴欲望。
就在司馬茜感覺快要窒息時,病房門被輕輕敲響。一名穿著粉色護士服、笑容甜美的年輕護士推著治療車走了進來。
“宇文先生,該吃藥了哦。”護士的聲音輕柔得像羽毛。她熟練地準備著藥片和水杯。
宇文傑的眼皮動了動,似乎被這聲音喚醒,緩緩地睜開了眼睛。他的眼神起初是渙散的、茫然的,如同蒙著一層薄霧。過了好幾秒,視線才慢慢聚焦。
司馬茜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身體微微前傾,眼中充滿了期待和緊張!傑!他醒了!他看到她了!
宇文傑的目光緩慢地移動著,先是茫然地掃過天花板,然後落在護士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認出了這是每天照顧他的人。接著,他的視線終於,極其緩慢地,移到了司馬茜的臉上。
四目相對!
司馬茜的心臟狂跳起來!她幾乎要控製不住地喊出他的名字!
然而,宇文傑那雙空洞的、帶著病態疲憊的眼睛裡,在看到司馬茜的瞬間,並沒有流露出任何驚喜、依賴或思念。隻有一片……死水般的漠然。甚至,在那漠然之下,似乎還隱藏著一絲極淡的……厭煩?
他極其輕微地皺了皺眉,乾裂的嘴唇翕動了一下,發出極其微弱、沙啞的聲音,卻清晰地傳入了司馬茜的耳中:
“她…怎麼又來了…吵…”
“吵”?
他說她…吵?
如同一個晴天霹靂,在司馬茜的頭頂轟然炸開!她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乾乾淨淨!身體猛地晃了一下,要不是及時扶住了冰冷的金屬床欄,幾乎要癱軟在地!所有的期待、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愛戀,在這一刻,被這輕飄飄的一個字,徹底擊得粉碎!
他嫌她吵?!
在他生死邊緣掙紮時,她日夜憂心如焚,被囚禁、被羞辱、被剝奪探視權!如今好不容易能來看他,他醒來的第一句話,竟然是嫌她吵?!
巨大的委屈、心碎和一種被徹底背叛的冰冷感,如同海嘯般瞬間將她淹沒!她死死地抓著冰冷的床欄,指節因用力而泛白,身體控製不住地劇烈顫抖起來。她看著宇文傑那張依舊英俊卻寫滿漠然和厭煩的蒼白臉龐,看著他再次疲憊地閉上眼,仿佛多看她一眼都是負擔……一股無法抑製的悲鳴幾乎要衝破喉嚨!
“少夫人!”李嬸冰冷而嚴厲的聲音如同鞭子抽下,帶著毫不掩飾的警告,“您看,少爺需要休息了!請您控製情緒!不要影響少爺!”她上前一步,幾乎是用身體隔開了司馬茜和病床,目光銳利如刀,仿佛司馬茜是什麼危險的傳染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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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士也帶著職業化的微笑,輕聲勸道:“宇文太太,宇文先生剛醒,還很虛弱,需要靜養,情緒不宜激動。您看,要不…您先回去休息?”
回去休息?!
司馬茜看著眼前這個隔絕她的李嬸,看著病床上對她視若敝履的丈夫,再聽著護士這看似禮貌實則驅逐的話語……一股前所未有的絕望和悲憤,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間流遍她的四肢百骸!她感覺自己像個小醜!一個自作多情、惹人厭煩的小醜!在這個冰冷豪華的病房裡,她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不受歡迎的闖入者!
她猛地鬆開抓住床欄的手,指甲在冰冷的金屬上刮出刺耳的聲音。她挺直了那早已搖搖欲墜的脊背,用儘全身力氣,將洶湧的淚水和悲鳴死死地壓了回去。她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宇文傑最後一眼,那眼神裡充滿了心碎、絕望和一種被徹底冰封的死寂。
然後,她猛地轉身,沒有再看任何人一眼,像躲避瘟疫一樣,踉蹌著衝出了這間讓她窒息、讓她心碎、讓她尊嚴掃地的豪華病房!高跟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發出沉悶而急促的聲響,如同她心碎的回音。
李嬸麵無表情地跟在她身後,像一個無聲的幽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