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一摞摞用舊掛曆紙仔細包好封麵的高中教輔資料和習題集,雖然書頁泛黃卷邊,但裡麵密密麻麻寫滿了她娟秀工整的筆記和解題思路;
幾本她視若珍寶、反複閱讀過的舊文學名著,邊角磨損得厲害;
還有一些她利用課餘時間,一筆一畫抄錄整理的、針對臥牛山中學各科薄弱環節的“學霸筆記”手抄本,字跡清秀工整。
塑料布的四角,用撿來的小石塊壓著,防止被狂風吹走。旁邊,立著那塊被雨水打濕、字跡更加模糊的硬紙板牌子:“籌款修路,積德行善!”那個鐵皮餅乾盒做的捐款箱,放在牌子旁邊,裡麵隻有寥寥幾張皺巴巴的毛票和幾個硬幣。
李小花蹲在濕冷的台階上,雙臂緊緊環抱著膝蓋,試圖汲取一點微薄的暖意。雨水順著屋簷嘩嘩流下,在她麵前形成一道水簾。她沙啞的叫賣聲,在這震耳欲聾的暴雨聲中,顯得如此微弱,如此徒勞:
“舊書…舊筆記…便宜賣了…給山裡修路籌錢…”
“筆記很全…重點難點都有…”
“叔叔阿姨…幫幫忙…”
偶爾有撐著傘的路人匆匆經過,濺起的泥水打在她的塑料布邊緣。有人瞥一眼她濕漉漉的頭發和單薄的衣衫,眼中掠過一絲同情,但腳步並未停留。也有人皺著眉頭,嫌惡地繞開,仿佛怕沾染上她的貧窮和麻煩。一個穿著時髦的年輕女孩,打著精致的蕾絲花邊雨傘,好奇地湊過來看了一眼塑料布上的舊書,撇撇嘴:“都什麼年代了還看這種破書?電子資料多方便!”說完,踩著高跟鞋,噔噔噔地快步離去,濺起的泥點落在李小花的褲腳上。
李小花默默地低下頭,用袖子擦了擦濺到臉上的泥點,繼續用她那幾乎被雨聲淹沒的沙啞聲音叫賣著。雨水順著她的發梢滴落,混著汗水流進脖頸,冰冷刺骨。她看著捐款箱裡那少得可憐的錢,又看看那條被暴雨蹂躪得更加泥濘不堪、幾乎無法行走的街道儘頭——那是通往臥牛山的方向,那條斷掉的路還在等著。一股巨大的無助感,像冰冷的潮水,幾乎要將她淹沒。
就在此時,一輛銀灰色的、線條流暢的豪華跑車,如同離弦之箭,轟鳴著引擎,從街道另一頭疾馳而來。車輪碾過路麵深深的積水坑,發出巨大的嘩啦聲!
渾濁肮臟的泥漿水,如同憤怒的噴泉,猛地向道路兩旁激射而起!其中一股,帶著強大的衝擊力,不偏不倚,狠狠地潑向了蜷縮在屋簷下的李小花!
冰冷的、帶著垃圾腐臭味的泥水,劈頭蓋臉地澆了她一身!頭發瞬間濕透,泥漿順著臉頰、脖頸往下流淌,糊住了眼睛,灌進了衣領。那件洗得發白的舊藍布褂子,頃刻間被染成了肮臟的土黃色,緊緊貼在身上,冰冷刺骨。她麵前塑料布上的舊書、筆記,也被濺上了一片片汙濁的泥點。那個鐵皮捐款箱,更是被泥水衝得歪倒在一邊,裡麵那幾張可憐的毛票濕漉漉地貼在箱底。
跑車絲毫沒有減速,引擎的轟鳴聲在暴雨中迅速遠去,隻留下一道囂張的水痕和刺鼻的尾氣。
李小花僵在原地,像一尊瞬間被泥漿澆鑄的雕塑。泥水順著她的頭發、臉頰、下巴不斷滴落,在腳下積起一小灘渾濁的水窪。她甚至忘了去擦,隻是呆呆地、透過模糊的泥水和淚水,看著那輛跑車消失的方向。
車尾燈一閃而過的瞬間,她看清了車尾一個炫目的、閃電形狀的金屬車標,還有一個張揚的跑車俱樂部貼紙——那是周強的車。
冰冷的泥水浸透了單薄的衣衫,寒意如同毒蛇,瞬間鑽入骨髓,讓她控製不住地劇烈顫抖起來。牙齒咯咯作響。塑料布上,那些她視若珍寶的舊書和凝聚了無數心血的筆記,在泥點的玷汙下,顯得如此狼狽,如此廉價。捐款箱歪倒在地,像一張無聲嘲笑的嘴。硬紙板牌子上,“籌款修路”四個字,被泥水徹底糊住,隻剩下模糊的一團汙跡。
巨大的屈辱、冰冷的絕望、還有那深入骨髓的無助感,如同這傾盆的暴雨,將她徹底澆透、淹沒。她再也支撐不住,身體晃了晃,靠著冰冷的牆壁,慢慢地滑坐下去,蜷縮在濕漉漉、肮臟的台階上。她把臉深深地埋進沾滿泥漿的膝蓋裡,瘦弱的肩膀在暴雨的喧囂中,無聲地、劇烈地聳動著。震耳欲聾的雨聲,淹沒了她壓抑的嗚咽。
同一場暴雨,也瘋狂地抽打著城郊一家規模頗大的砂石廠。
廠區裡機器轟鳴,幾座巨大的砂石料堆如同灰色的山丘,在暴雨中顯得更加冷硬。渾濁的泥水在廠區坑窪的地麵上肆意橫流。空氣中彌漫著粉塵、柴油和濕石頭的混合氣味。
趙建國推著一輛除了鈴鐺不響、其他地方都嘎吱作響的老舊二八自行車,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泥水裡,艱難地走進廠區簡陋的辦公室。他身上那件灰色的舊夾克早已濕透,緊緊貼在身上,雨水順著花白的頭發往下淌,臉上也沾滿了泥點,眼鏡片上全是水霧,狼狽不堪。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辦公室的門敞開著,裡麵煙霧繚繞。一個身材粗壯、穿著沾滿油汙工裝褲、敞著懷露出濃密胸毛的中年男人——砂石廠的劉老板——正蹺著二郎腿,叼著煙,和幾個同樣滿身灰土的工人圍著一張小方桌打牌。桌子上散亂地放著撲克牌、花生殼和幾個空啤酒瓶。
“劉老板!”趙建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提高聲音喊道。
劉老板抬起頭,眯著眼打量了一下門口這個渾身濕透、狼狽不堪的老頭,眉頭皺起,有些不耐煩:“誰啊?啥事?沒看忙著呢嗎?”
“我是臥牛山中學的老師,趙建國。前幾天跟您電話聯係過的,關於我們那邊被洪水衝垮的路…”趙建國喘著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清晰。
“哦!修路那個事啊!”劉老板像是想起來了,但態度依舊散漫,他彈了彈煙灰,吐出一口濃煙,“電話裡不都說清楚了嗎?你們那點量,又急,還要求按成本價?老趙啊,不是我說你,這年頭,廠子也要吃飯,工人也要發餉,哪有這麼做生意的?成本價?我喝西北風去啊?”
“劉老板!”趙建國上前一步,雨水順著褲管滴落在地麵,洇開一小片深色,“您聽我說!那條路是山裡十幾個村子上千口人唯一的出路!現在路斷了,孩子們上不了學,山貨運不出來,病人出不去,眼看就要開學了,真的等不起啊!我知道您有難處,但懇請您看在孩子們、看在鄉親們實在走投無路的份上,幫一把!就按我們之前電話裡說的,按成本價,先賒一部分料給我們,等上麵撥了款,或者鄉親們湊到錢,一定第一時間還上!我趙建國用這幾十年的教齡和人格擔保!”他的聲音帶著急切的懇求,甚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劉老板叼著煙,斜睨著趙建國,看著他濕透的舊夾克,看著他沾滿泥點的破自行車,看著他臉上深刻的皺紋和花白的頭發,還有那眼鏡片後急切而真誠的眼神。牌桌上另外幾個工人也停下了手裡的牌,好奇地看著這一幕。
辦公室裡陷入短暫的沉默,隻有外麵暴雨的喧囂和機器的轟鳴。
劉老板嘬了最後一口煙,把煙屁股狠狠摁滅在滿是油汙的桌麵上,發出“滋”的一聲輕響。他推開椅子,站起身,走到趙建國麵前。一股濃重的汗味和煙味撲麵而來。
他上下打量著趙建國,目光在他濕透的褲腿和沾滿泥漿的鞋子上停留了片刻,又落在他那張被雨水和歲月刻滿風霜的臉上。半晌,他粗聲粗氣地開口,語氣緩和了一些,卻帶著一種混跡江湖的老練和不易察覺的算計:
“趙老師…嘖,看你這把年紀,這大雨天的,推個破車跑這麼遠…不容易。”他拍了拍趙建國的肩膀趙建國能感覺到他手掌的粗糙和力量),“行吧!我老劉也不是鐵石心腸的人。衝你這份心,衝山裡那些娃娃…這活兒,我接了!”
趙建國渾濁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真的?太感謝您了劉老板!太感謝了!”
“先彆急著謝!”劉老板擺擺手,打斷他,臉上露出一絲生意人的精明,“料,按成本價給你,沒問題!但是——”他加重了語氣,“運費得你們自己想辦法!我廠裡的車,跑一趟你們那山路,損耗大著呢!還有,隻能賒給你們基礎的石料和沙子,水泥這種硬通貨,得現錢!或者…你們有彆的抵押也行?”他目光掃過趙建國那輛破自行車,意思不言而喻。
“運費…水泥…”趙建國的心又沉了一下,但他知道這是對方能做出的最大讓步了。他咬咬牙,“行!運費我們自己想辦法!水泥…水泥我們儘量自己籌錢!石料和沙子能先賒給我們,就是天大的恩情了!劉老板,我…我代表臥牛山的鄉親們,謝謝您了!”他深深地彎下腰,鞠了一躬。雨水順著他花白的頭發滴落在地。
劉老板看著眼前這個渾身濕透、為了山裡人卑躬屈膝的老教師,眼神複雜地閃動了一下。他轉身走到辦公桌旁,從抽屜裡翻出一本油膩膩的筆記本和一支圓珠筆,刷刷寫了幾筆,然後“嗤啦”一聲撕下一頁,遞給趙建國。
“喏,拿著!這是按成本價算的石料和沙子數量,還有我簽的字。你拿著這個去倉庫找老張頭,他會給你安排裝車。運費和水泥錢,你們自己抓緊!”他又補充了一句,“這價,真是看你的麵子!換了彆人,門兒都沒有!記住了啊!”
趙建國用顫抖的、同樣沾著泥水的手,接過那張油膩的紙條,如同捧著稀世珍寶。紙條上潦草地寫著一串數字和劉老板歪歪扭扭的簽名,還有一行小字:“按成本價結算,運費自付,水泥另算。”
“謝謝!謝謝劉老板!”趙建國連聲道謝,小心翼翼地將紙條折好,放進貼身的、唯一還算乾爽的襯衣口袋裡。冰冷的紙條貼著皮膚,卻帶來一絲微弱的暖意。
“趕緊回去吧,這雨忒大!路上小心點!”劉老板揮揮手,轉身又坐回了牌桌旁。
趙建國再次道謝,推著他那輛嘎吱作響的破自行車,重新衝進了瓢潑大雨之中。風雨瞬間將他吞沒,但他的脊背,似乎挺直了一些。那張油膩的紙條,沉甸甸地貼在胸口,那是黑暗中,他用尊嚴和執著,為絕望的山裡人撬開的一道微小的縫隙。風雨如晦,前路泥濘,但至少,有了一線微光。
喜歡滄桑之情請大家收藏:()滄桑之情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