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薄棺入土_滄桑之情_线上阅读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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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薄棺入土(1 / 1)

追悼會的地點,最終定在了縣殯儀館一個中等規格的告彆廳。規格“體麵”,如同副縣長要求的那樣。廳內懸掛著黑底白字的橫幅:“沉痛悼念趙建國同誌”。字體方正,墨色均勻。兩側擺滿了大大小小的花圈,層層疊疊,大多是教育局下屬單位、兄弟學校以及一些不得不表示“心意”的個人或機構送的。白菊、黃菊居多,間或有些素雅的百合,在廳內慘白的燈光下,散發著混合著消毒水味的、過於濃鬱的香氣。哀樂低回,是錄音機裡放出的,循環往複,帶著一種機械的、空洞的悲傷。

告彆廳正前方,趙建國的遺像被放大,鑲嵌在黑色的相框裡。照片是幾年前拍的,穿著那件洗得發白的舊夾克,背景是臥牛山中學斑駁的磚牆。他微微笑著,眼神溫和,帶著一絲教師特有的書卷氣和疲憊。此刻,這笑容凝固在冰冷的相框中,與周遭這刻意營造的“體麵”氛圍,形成一種無聲的、令人心碎的諷刺。

告彆廳裡人頭攢動。教育局的領導來了,穿著深色西裝,胸前彆著白花,表情肅穆中帶著一絲程式化的哀傷。縣裡其他相關部門的代表也來了,低聲交談,交換著心照不宣的眼神。臥牛山中學的老師們幾乎都到了,以年級組為單位站著。孫麗等幾個平時與趙建國並無深交、甚至有些嫌隙的老師,此刻也努力擠出悲傷的表情,不時用手帕擦拭著並不存在的眼淚。城市學生們穿著相對整潔的深色衣服,被班主任組織著,排著隊,臉上帶著茫然、好奇,或者一種被迫參與儀式的麻木。

鄭明和王海峰站在家屬區稍前的位置。鄭明依舊穿著那件昂貴的深灰色羊絨大衣,隻是臂上多了一個黑紗。他臉色沉痛,眉頭緊鎖,雙手交疊放在身前,站得筆直,像一尊精心雕刻的、代表官方哀思的塑像。王海峰站在他側後方半步,同樣臂纏黑紗,深色西裝熨帖,頭發一絲不亂。他微微低著頭,鏡片後的眼神藏在陰影裡,看不清情緒,隻是嘴角習慣性地向下抿著,透著一股職業性的沉重。

夏侯北、李小花、栓柱、大壯……那十六個抬棺的學生,也被學校“要求”必須到場。他們站在告彆廳靠後的角落,像一群格格不入的闖入者。他們穿著自己最“體麵”的衣服——洗得發白、帶著補丁的舊棉襖或夾克,在滿廳深色正裝和肅穆花圈的映襯下,顯得異常寒酸和刺眼。他們的臉上沒有悲傷的表情,隻有一種近乎麻木的冰冷和壓抑的憤怒。夏侯北雙手插在破舊夾克的口袋裡,背脊挺得筆直,下頜繃緊,目光越過前麵黑壓壓的人群,死死釘在遺像上趙建國溫和的笑容上,眼神複雜,有悲痛,有愧疚,但更多的是一種被這虛偽儀式深深刺痛後的譏誚和冰冷。李小花站在他旁邊,臉色蒼白,眼睛紅腫未消,嘴唇緊緊抿著,雙手下意識地交握在身前,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她看著那遺像,看著趙老師凝固的笑容,想起倉庫冰冷的鐵鎖,想起縣政府門前冰冷的鐵門,巨大的悲傷和無力感再次洶湧而來,讓她幾乎站立不穩。栓柱、大壯等人也都低著頭,或茫然地看著地麵,或緊握著拳頭,身體微微顫抖。

張二蛋沒有來。他躺在縣醫院冰冷的觀察室裡,身上插著管子,連接著旁邊閃爍著冰冷數字的儀器。他依舊在斷斷續續地咳嗽,每一次都微弱得如同歎息,胸口幾乎看不到起伏。慘白的燈光照在他灰敗的臉上,隻有旁邊心電監護儀上微弱起伏的綠線,證明著這具被病痛和屈辱反複折磨的身體裡,還殘存著一絲微弱的生命跡象。他的母親,一個同樣瘦小、滿臉愁苦的農村婦女,穿著打補丁的舊棉襖,坐在病床邊的小凳子上,粗糙的手緊緊握著兒子那隻沒有插管的手,枯瘦的手背上青筋畢露。她渾濁的眼睛裡沒有眼淚,隻有一種深不見底的絕望和茫然。她不懂什麼“因公殉職”,不懂什麼“特事特辦”,她隻知道,她的兒子為了送老師最後一程,把自己送進了鬼門關。床頭櫃上,放著一小碗早已冰涼的米粥。

追悼儀式開始了。教育局一位副局長走到話筒前,清了清嗓子,開始念那份由縣政府辦公室“統一口徑”後精心炮製的悼詞。

“……趙建國同誌,是我縣教育戰線上一位忠誠的園丁,幾十年如一日,紮根基層,默默耕耘……他師德高尚,愛生如子,深受師生愛戴……在臥牛山中學工作期間,他兢兢業業,任勞任怨,長期帶病堅持工作,最終積勞成疾,不幸倒在了他摯愛的講台上,因公殉職……他的離去,是我縣教育事業的重大損失……我們沉痛悼念趙建國同誌,要學習他愛崗敬業、無私奉獻的崇高精神,化悲痛為力量,繼續為我縣教育事業的發展貢獻力量……”

抑揚頓挫的官腔,在哀樂的伴奏下,回蕩在告彆廳裡。每一個字都如同精心打磨過的鵝卵石,圓滑、光鮮,卻冰冷得不帶一絲真實的溫度。它將趙建國一生的掙紮、貧困、不被理解的堅持、以及最終被棄於冰冷倉庫的屈辱,都包裹在一層“鞠躬儘瘁”、“無私奉獻”的華麗糖衣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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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北嘴角那抹冰冷的譏誚越來越深,幾乎要溢出來。他聽著那些空洞的讚美,看著鄭明和王海峰在台下那副沉痛肅穆的表情,胃裡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心。他感覺這整個儀式,就像一場精心排練的、令人作嘔的滑稽戲。他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夾克內袋——那裡空空如也,那本記錄著一切黑暗的賬本,此刻正被李小花用生命守護著。

李小花低著頭,淚水無聲地滑落,滴在她洗得發白的舊棉襖上,迅速洇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她聽著那些冠冕堂皇的詞句,想起趙老師教案本上洇開的血跡,想起他為了幫學生爭取一點公平而四處碰壁的疲憊身影……學習他的精神?學習他如何被榨乾最後一滴血,然後像垃圾一樣被丟棄嗎?巨大的諷刺感像冰冷的刀子,切割著她的心臟。

輪到鄭明致悼詞了。他整了整衣領,步履沉重地走上發言台。他的表情更加沉痛,聲音也帶著恰到好處的沙啞和哽咽。

“……作為趙建國同誌的同事和領導,我此刻的心情無比沉痛……趙老師的一生,是奉獻的一生……他的離去,留給我們無儘的哀思……我代表臥牛山中學全體師生,向趙建國同誌致以最深切的哀悼……我們一定繼承趙老師的遺誌,化悲痛為力量,努力辦好人民滿意的教育……”他講得聲情並茂,眼角甚至似乎有淚光閃動。稿紙在他手中微微顫抖,上麵“鞠躬儘瘁”四個字寫得格外大、格外用力。

夏侯北看著鄭明那張沉痛表演的臉,聽著他虛偽的話語,胸中的怒火再也無法壓製。他猛地抬起頭,喉嚨裡發出一聲極其輕微、卻清晰可聞的冷哼!那聲音不大,卻像一根冰冷的針,瞬間刺破了這虛偽哀思的肥皂泡!

鄭明的悼詞明顯頓了一下,臉上的沉痛表情瞬間凝固,眼底閃過一絲猝不及防的驚怒和狼狽。他下意識地朝夏侯北的方向瞥了一眼,正好對上夏侯北那雙燃燒著冰冷火焰、毫不掩飾鄙夷的眼睛!鄭明的心猛地一沉,一種被當眾扒光的羞恥感讓他握著稿紙的手指關節瞬間捏得發白。他強壓下翻騰的怒火和慌亂,迅速移開目光,提高了音量,試圖用更洪亮、更“沉痛”的聲音蓋過那聲冷哼,將悼詞草草念完。

追悼儀式在一種詭異而壓抑的氣氛中結束。人群開始緩緩移動,排隊向遺體告彆。

趙建國靜靜地躺在告彆廳中央的水晶棺裡。他身上穿著一套嶄新的、顯然不合身的深藍色西裝——可能是學校臨時買的,也可能是家屬借來的。領帶打得規整,但襯衣領口顯得有些僵硬。臉上被殯儀館的化妝師精心修飾過,掩蓋了額角的傷口和灰敗的死氣,呈現出一種不自然的紅潤和平靜。他雙手交疊放在胸前,那雙曾經握筆教書、也曾在教案本上寫下“火種待燃”的手,此刻被洗得乾乾淨淨,指甲修剪整齊,卻僵硬冰冷。

告彆的人群排著隊,依次從水晶棺旁緩緩走過。領導們表情肅穆,微微鞠躬。老師們低頭致意,有的悄悄抹淚。城市學生們帶著好奇和一絲恐懼,匆匆瞥一眼便快步離開。

輪到夏侯北他們了。十六個人,默默地排成一列,腳步沉重地走到水晶棺前。

看著棺中老師那被精心修飾過、卻無比陌生的“安詳”麵容,看著那身彆扭的西裝,巨大的悲傷和一種被徹底扭曲的憤怒,如同潮水般淹沒了他們。李小花死死咬著下唇,才沒讓自己哭出聲,淚水在眼眶裡瘋狂打轉。栓柱等人也紅了眼眶。

夏侯北站在棺前,沒有鞠躬,沒有流淚。他挺直脊梁,如同風雪中不肯倒下的青鬆。他微微低下頭,目光如同實質般落在趙建國那平靜的臉上,嘴唇無聲地翕動了幾下,仿佛在訴說著隻有他們兩人能懂的話語。那眼神裡,沒有虛偽的哀思,隻有最深沉的痛惜、刻骨的憤怒,以及一種無聲的承諾。他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老師,仿佛要將這張被世俗塗抹過的麵容刻進靈魂深處,然後,決然地轉身離開,沒有一絲留戀。

追悼會結束,人群散去。教育局和學校安排的車輛,將趙建國的遺體和少數幾個近親屬,送往縣城西郊的公共墓地。沒有浩浩蕩蕩的送葬隊伍,隻有一輛裝載著薄棺的殯儀館麵包車,後麵跟著幾輛小車。

郊外的墓地,寒風比縣城裡更加凜冽刺骨。鉛灰色的天空低垂著,仿佛隨時要壓下來。光禿禿的樹枝在風中發出嗚咽般的哨音。新挖的墓穴旁,泥土呈現出一種冰冷的、濕漉漉的深褐色,散發著泥土特有的腥氣。

一口薄薄的白木棺材被幾個殯儀館的工作人員從車上抬了下來,放在墓穴旁邊。棺材板很薄,漆色粗糙,甚至能看到木材本身的紋路和節疤。在空曠的墓地和呼嘯的寒風中,這口薄棺顯得異常單薄和淒涼。

趙建國的老母親,一個滿頭銀發、腰背佝僂得幾乎直不起身的老婦人,在親屬的攙扶下,顫巍巍地走到墓穴邊。她穿著一件洗得發白、打著補丁的舊棉襖,枯瘦的手緊緊抓著身邊人的胳膊,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那口薄棺,嘴唇劇烈地顫抖著,喉嚨裡發出“嗬嗬”的、不成調的嗚咽聲,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無聲地滾落她溝壑縱橫的臉頰。白發人送黑發人,人間至痛莫過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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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明、王海峰和教育局的幾個代表站在稍遠一點的地方。鄭明臉色依舊沉痛,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裡,目光低垂,看著腳下的凍土。王海峰則微微側著身,似乎在躲避著那老婦人悲痛欲絕的目光和刺骨的寒風。他們完成了“體麵”的追悼儀式,此情此景,已無需他們再表演。

夏侯北、李小花、栓柱、大壯等十幾個學生除了在醫院昏迷的張二蛋),默默地站在墓穴的另一側。他們拒絕了學校安排的車輛,是步行了近一個小時才趕到這裡的。寒風刮在他們單薄的衣衫上,帶走僅存的熱量,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著,但他們的目光卻緊緊追隨著那口薄棺。

下葬的時刻到了。殯儀館的工作人員動作麻利而熟練地將薄棺抬起,緩緩放入冰冷的墓穴中。棺材落底時,發出一聲沉悶的輕響。

“我的兒啊……”老婦人再也支撐不住,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哀嚎,身體向前撲倒,被身邊的親屬死死拉住。那淒厲的哭聲在空曠的墓地上空盤旋,被寒風撕扯得斷斷續續,如同孤魂野鬼的嗚咽。

工作人員拿起鐵鍬,開始填土。冰冷的、濕重的黃土,一鍬,又一鍬,砸落在薄薄的白木棺材蓋上,發出“噗噗”的悶響。那聲音,像鈍刀子割在每個人的心上。

黃土漸漸覆蓋了棺木的輪廓,也覆蓋了趙建國老師留在這世上的最後一點痕跡。

親屬的哭聲漸漸變成了壓抑的抽泣。鄭明等人象征性地往墓穴裡撒了一把土,便轉身走向停車的方向,似乎急於離開這令人不適的悲傷之地。

工作人員的動作很快,墓穴很快被填平,堆起一個小小的、新鮮的土包。一塊簡陋的、隻刻著姓名和生卒年月的青石墓碑被豎立在墳前,在寒風中顯得孤零零的。

人群漸漸散去。寒風吹過新墳,卷起一層薄薄的浮土。

夏侯北沒有走。他獨自一人,留在新墳前。寒風卷起他破舊夾克的衣角,吹亂他額前的碎發。他默默地看著那個小小的土包,看著那塊冰冷的墓碑,眼神複雜,如同深不見底的寒潭。

良久,他緩緩地伸出手,從破舊夾克的內袋裡,掏出一個皺巴巴的煙盒。裡麵隻剩最後一根劣質香煙。他拿出煙,叼在嘴裡。又摸索出一個廉價的塑料打火機。

“嚓…嚓嚓…”打火石摩擦的聲音在寂靜的墓地響起,火苗躥起,在寒風中搖曳不定。

他用手攏著火苗,點燃了香煙。劣質煙草辛辣嗆人的煙霧瞬間湧入他的喉嚨,引發一陣劇烈的嗆咳。他咳得彎下腰,眼角嗆出了生理性的淚水。

咳嗽平息,他直起身。深吸一口,再緩緩吐出。青白色的煙霧在冰冷的空氣中嫋嫋上升,扭曲、盤旋,如同一條倔強不肯散去的魂。

他蹲下身,將那根隻吸了一兩口的香煙,小心翼翼地、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姿勢,豎直地插在了新墳那濕冷的黃土之上。煙頭的火星在寒風中明明滅滅,頑強地燃燒著,釋放著微弱的熱量和一縷倔強的青煙,融入鉛灰色的天空。

“老師,”他對著墳頭,聲音低沉沙啞,被寒風吹散,“路還長。您看著。”

說完,他不再停留。猛地轉過身,將軍帽簷不知何時戴上的)用力向下壓了壓,遮住了大半張臉。他大步流星地走向墓地外那條通往更廣闊世界的土路。他的背影在鉛灰色的天幕下,在荒涼的墳塚間,顯得孤獨而決絕,像一把剛剛祭奠完亡魂、即將踏上未知征途的利刃。寒風卷起他身後的塵土,也卷動著墳頭那縷倔強的青煙,久久不散。

與此同時,縣醫院冰冷的觀察室裡。

張二蛋在昏迷中似乎感受到了什麼。他那隻沒有被母親握住的手,那隻指腹傷口紅腫潰爛的手,無意識地、痙攣般地抓緊了身下潔白的床單。他的掌心,緊緊攥著一塊小小的、邊緣粗糙的木屑。那是那天夜裡,在倉庫門口,他情急之下從被夏侯北他們撕裂的鐵門邊緣掰下來的。木屑不大,隻有指甲蓋大小,顏色深褐,上麵沾染著暗紅色的、早已乾涸發黑的血跡——有他自己的,也有夏侯北在撬門時被鐵皮割破手指留下的。

這塊帶著血腥味和鐵鏽味的木屑,被他一直攥在手裡,即使在拘留所昏迷時也沒有鬆開。此刻,在無意識的抓握中,木屑尖銳的邊緣深深刺進了他指腹那個本就潰爛的傷口裡,帶來一陣鑽心的刺痛。

這刺痛似乎刺激了他。他的眼皮劇烈地顫動了幾下,喉嚨裡發出一聲極其微弱、如同歎息般的呻吟。緊握著木屑的手,因為用力而指節泛白。那染血的木屑,如同一個來自地獄的烙印,深深嵌進了他的皮肉,也嵌進了他破碎的靈魂深處,成為臥牛山留給他骨血裡,一道永不愈合的印記,一個無聲的、浸透血淚的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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