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不行!”陸勝的聲音陡然提高了幾分,他往前邁了一步,幾乎把門口堵得嚴嚴實實,沉聲說道:
“我不能收你們的東西,趕緊拿回去!我們家不缺大米和雞蛋,超市裡啥沒有啊?”他看著山娃凍得發紅的鼻尖,心裡有點不是滋味,但臉上的表情卻硬得像塊冰。
張東星肩背著麻袋,臉早就憋成了豬肝色,額頭上的汗珠子混著寒氣往下滾,在下巴底下結成了小冰碴。他聽陸勝這麼說,腿肚子都打了顫,曹響在後麵悄悄地、托了把麻袋底,兩人一使勁,想往屋裡挪動腳步。可陸勝跟釘在那兒似的,肩膀一頂,愣是沒讓他們往前走動半步。
“哎呦!哎呦!”張東星實在撐不住了,胳膊一軟,身子猛地往後仰去。麻袋“咚”一聲砸在地上,帶著股悶響,他整個人跟著倒下去,仰麵朝天,結結實實地壓在了麻袋上,疼得他齜牙咧嘴,雙手趕緊去揉肩膀,指縫裡漏出的呻吟在樓道裡打著轉。
曹響見狀,臉“唰”地沉了下來。他沒再跟陸勝囉嗦,扒開人縫就闖進了屋裡,黑呢子的大衣下擺掃過門框,帶起一陣風。
山娃愣了愣,趕緊拎著雞蛋箱跟進去,紙箱碰撞著門框,發出“咚咚”的輕響。陸勝僵在原地,看著地上哼哼的張東星,又看看屋裡的兩人,嘴角抽了抽,尷尬地跟著進了屋,順手虛掩上了房門。
張東星在門外喘著粗氣,索性往麻袋上一坐,掏出揣在懷裡的大生產牌香煙,手抖著想去點火,可手抖得太厲害,劃了三根火柴才點著,他深深地吸了幾口煙,煙霧在冷空氣中一下子就散了。
屋裡暖氣足,曹響一屁股坐在紅木椅子上,把大衣脫下來往旁邊一甩,露出裡麵深色的毛衣。他眉頭擰成個川字,眼睛裡像是憋著股火,直勾勾地盯著陸勝,悠悠地說道:
“陸專員!咱們都是老家半壁山出來的,您幫助和支持我們塑料廠上項目、批外彙、搞新產品開發,我們記著這份情。再說您是山娃的表舅,論起來是實在親戚,這快過年了,送點家鄉特產,沒拿您當領導看,就是老鄉串門子,您咋能把人往門外轟啊?”
陸勝搓了搓手,臉上擠出點笑,嘿嘿兩聲說:
“嘿嘿!支持你們搞生產、上項目和批外彙,那是我份內的事,應該的。你們來看我,我高興,老鄉親戚,理當走動。可這禮物真沒必要,我家冰箱裡雞蛋還不少,大米也有,你們的心意我領了,東西還是拿回去吧。”
他說著,往曹響麵前湊了湊,語氣軟了點,可眼神裡的堅決沒減。
這時候,保姆端著個托盤進來了,青花瓷杯裡飄著茶葉的清香,一杯放在曹響旁邊的客桌上,一杯擱在茶幾上,笑著對山娃說:
“小夥子,坐沙發上歇會兒吧。”
陸勝拉過一把折疊椅,“啪”地打開,坐在曹響對麵,兩人中間隔著那張方形客桌,氣氛有點僵。
山娃坐在沙發邊上,隻沾了個邊兒,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茶水的熱氣熏得他眼睛有點發潮。喊了聲:
“表舅!”他放下杯子,聲音帶著點懇求,閃著雙眸,一臉真誠的說:
“我們大老遠從老家拉來的,開車走了五個鐘頭,隔山邁嶺的不容易。這都是家鄉的土產,不是啥貴重東西,您就收下吧。過年了,圖個吉利,您不收,我們心裡過意不去呀。”
陸勝歎了口氣,看著山娃凍得發紫的嘴唇,心裡像被什麼東西揪了一下,可嘴上還是硬道:
“山娃呀,你咋就不明白呢?你們拿回去,就當表舅收下了。正因為是親戚,才更不能搞這一套,上級有明文規定。”
曹響臉上帶著為難,他掏出根大黑杆雪茄,火柴“擦”地一聲點亮了,火光映著他眼角的皺紋,雪茄煙慢慢被點著了。他慢悠悠地抽著,煙圈在屋裡打著旋。
沉默了半晌,他忽然笑了,語氣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風趣幽默的說:
“這要過春節了,送點東西您還推三阻四。是時代變了哦!想當年我在承德地革委當副主任的時候,要是不變天,說不定您現在這位置,該是我的。”
他頓了頓,看著陸勝的眼睛,尷尬地嗬嗬笑著又說:
“嗬嗬!那時候就該你給我送東西了,我一定會要!不說這,看在我姑父王廣峰的麵子上,他跟您是老交情了,這大米雞蛋您也得收下。彆為難我們了,大過年的,圖個順順當當、吉吉利利。”
話音剛落,他沒等陸勝開口,就“噌”地站起來,拉開房門就喊道:
“東星!把麻袋拽進來!”
張東星在外麵應了聲,咬著牙把麻袋往屋裡拖,麻袋在地板上磨出“沙沙”的聲響。曹響又衝山娃使了個眼色,山娃趕緊把雞蛋箱往牆角一撂。
“走了!”曹響衝陸勝揮揮手,轉身就往外走。山娃跟著往外跑,到門口又回頭喊:“表舅,我們回去了!祝您過年好,萬事如意!”
陸勝愣在那兒,看著兩人的背影,嘴裡“哎”了一聲,想再說點啥,可喉嚨像被堵住了。等他反應過來追出去,隻看見樓下的雙排座汽車“嘀嘀”按了兩聲喇叭,張東星一腳油門,車屁股冒著白煙,“噌”地竄了出去,很快就拐過街角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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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道裡的風卷著點塵土,陸勝站在樓梯口,手裡還攥著剛才曹響丟下的大衣,上麵帶著股煙草和寒氣混合的味道。他望著車消失的方向,嘴角慢慢翹起來,自言自語道:“這倆傻孩子,辦起事來還是這麼死心眼。家鄉那點純樸的情分,農民那股實誠勁兒,一點沒變啊……”
遠處的天邊,夕陽把雲彩染成了橘紅色,寒風裡好像都帶上了點過年的暖意。陸勝低頭看了看牆角的麻袋和紙箱,輕輕歎了口氣,轉身往屋裡走,腳步比剛才輕快了點。
1991年的二月,北方的寒意還沒褪儘,風裡裹著碎冰碴子,刮在臉上帶著點疼。但這冷意擋不住年根兒底下家家戶戶蒸騰的熱氣,胡同裡飄著炸丸子的油香,偶爾有孩子舉著剛買的小鞭炮跑過,“啪”地一聲脆響,驚起簷角幾隻縮著脖子的麻雀,也把年的味道炸得愈發濃鬱了。
2月14日,日曆上明晃晃印著“除夕”兩個字。山娃站在自家小院門口,望著天邊最後一抹淡紫色的晚霞,長長舒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