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下頭,看著自己工作服的衣角,繼續說道:
“光是忙著廠裡的工作,個人的事情很少去想,今天您正式提出來了,仔細想想,這樣長期下去,牛蹄子兩半子確實也不是個辦法?”
他抬起頭,眼裡有了點光亮,又對曹廠長征求道:
“有機會我去找找體改辦何主任,看看他有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
曹廠長點點頭,從抽屜裡摸出一盒大黑杆雪茄,抽出一根,用打火機“啪”地點燃,猛吸了一口,濃濃的煙霧從他鼻孔裡噴出來,在他臉前繚繞。他看著窗外,語重心長地說:
“企業第一輪承包已經過去了,第二輪承包也快要半年了。我看你就彆想再回行政機關工作了,就和我一心撲實地搞企業吧?”
他說著轉回頭,眼神裡帶著憧憬,充滿了信心繼續說:
“塑料廠會越來越好,企業規模也會越來越大,這裡就是我們兩個人的事業和追求。企業搞好了,名利雙收,你還想要什麼呀?”
山娃的心被這句話狠狠撞擊了一下。回行政機關?他不是沒想過:體改辦那裡的工作輕鬆、體麵,在縣政府工作,說出去好聽。可真要回去,每天端著茶杯看報紙,他受得了嗎?……
這三年在塑料廠,看著一條條新產品開發的生產線建起來,看著自己所學的統計與財務管理專業知識被用上,看著牛津革涼鞋產品一車車運出去,銷售貨款像雪片一樣飛回來……那種成就感,是坐在辦公室裡永遠得不到的。
他也默默摸出一根煙,是最便宜的“大生產”牌香煙。曹廠長伸過來一個打火機,“啪”的一聲打著火,火苗竄了起來。山娃湊過去點著煙,深深吸了一口,尼古丁的辛辣感順著喉嚨往下滑,卻壓不住心裡的翻騰與回想。
煙霧在他眼前彌漫開來,像他此刻的思緒,亂糟糟的,纏繞成一團亂麻。他想起小時候,家裡窮得叮當響,冬天連件像樣的棉衣都沒有,手腳凍得全是凍瘡;上學時,因為交不起學費,被老師堵在教室門口,那時候的窘迫和自卑,像刻在骨子裡的印記;想起了高中時代,因為自卑而不敢去接近自己喜歡的李萍同學;畢業時,對於孟慶芳因為家庭和社會地位的懸殊,情竇初開的愛情被扼殺在心中。
然而,恢複高考以後,費勁巴力的考上了中專,好不容易留校當了老師,可是因為母親身患精神病沒人照顧,妻子劉榮榮又是農業戶口,不能在學校安排工作,自己為了家不得不調回了家鄉來工作;回到縣政府統計局工作,又因為微薄的工資,不得不偷偷地開起了糧油店,差一點沒被處分,開除公職;調入了體改辦,還是那微薄的工資收入,讓自己的家庭生活捉襟見肘,入不敷出;在改革的大潮中,又不得不費勁了心血,與曹廠長承包企業,這才來到了塑料廠,投身到了企業中打拚。
他這一輩子,好像都在跟“窮”字較勁、掙紮和拚搏,不就是為了能挺直腰杆,手裡有錢花嗎。有了錢:母親能夠得病有錢醫治,姊妹們上學能夠有錢照顧。老婆孩子能夠有錢過上好日子。
讓那些曾經瞧不起自己的人,能夠正眼看自己。這所有的根源,不都是靠的是一個“錢”字和一個“權”字嗎?
自從來到了塑料廠,曹廠長給了他機會,讓他能夠放開手腳乾。他的聰明才智有了地方施展,經濟收入提高了,家裡的日子過得寬裕了。走出去,彆人也會喊他一聲“趙廠長”!身板挺直了。
那份被尊重的感覺,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可……人事檔案和工資關係,就像曹廠長說的,像一張《結婚證》似的。沒有這張證,他在塑料廠做得再好,也像個“外人”,心裡總不踏實。這種不踏實,就像腳下踩著的不是實地,而是棉花,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踩空啊?
他狠狠抽了兩口煙,煙蒂燙到了手指才反應過來,趕緊扔在了煙灰缸裡。他抬起頭,臉上帶著明顯的糾結,眉頭擰成了個疙瘩:心事重重地對曹廠長說:
“那今天下午我就去找找何主任,請示一下,看看我的人事檔案和工資關係,怎麼辦才好?”
曹廠長眼裡閃過一絲欣慰,他往前傾了傾身子,語氣裡帶著期待,說道:
“那好吧!宜早不宜遲,你去和他商量一下,我等你的消息和答複。”
陽光透過窗戶,照在他臉上,鬢角的幾根白發看得格外清晰,他像一個老大哥,更像一位知遇之恩的大家長……
山娃站起身,心裡像壓了塊石頭,又像揣了十五隻吊桶,七上八下的。他走出辦公樓,院子裡的楊柳樹枝葉似乎更綠了些,可他沒心思去看春末夏初的一抹綠色。
下午,他朝著縣政府的方向大步走去,每一步都覺得沉甸甸的,但又要堅實無比的走下去……
縣政府的大門莊嚴而肅穆,兩尊石獅子蹲在門兩側,眼神銳利地掃視著來往的人。山娃走到警衛室,登記時手都有些發抖,鋼筆在紙上劃過,留下的字跡都比平時重了幾分。當他再次邁進縣政府大院時,腳踩在院內平整的水泥地上,竟有種踩在棉花上的虛浮感。
院子裡的垂楊柳比三年前更粗壯了,枝椏伸得老高,遮了大半個院子。以前在統計局和體改辦上班時,他每天早晚都要在這樹下走兩趟,那會兒腳步輕快,心裡裝著的是報表和會議紀要,從未覺得這院子有什麼特彆。可現在,青磚灰瓦的辦公室,在陽光下透著一股威嚴,連空氣裡都像是摻了點、讓人不敢隨意呼吸的莊重,讓他沒有理由的生出幾分畏懼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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