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庫門口天天車水馬龍。老李拿著批條清點著樣品鞋，臉膛曬得黝黑，嘴裡卻不停自言自語的念叨：
“昨天工商局要了十雙，今天計生辦又來要八雙彩02女涼鞋……女款38碼的快沒貨了！”
夏日的午後，日頭正毒，塑料廠車間裡的機器轟鳴聲比往常更顯沉悶，熱浪裹著塑膠味在空氣裡翻湧。
山娃蹲在庫房角落的磅秤旁，手裡捏著剛核算完的成本單，指節因為用力泛白——這月的牛津革涼鞋明明比上月多生產了三百多雙，可成本欄那串數字卻又往上升了一截。他抬頭瞥了眼庫房門口，堆著的“樣品鞋”又比上周高了小半尺，鞋盒上歪歪扭扭寫著各單位的名字，有的甚至隻畫了個圈，不敢暴露單位的名稱，隻能用特殊符號標記。保管卻在背地裡暗暗地記著，他知道是給某某單位或個人了……
“山娃哥！曹廠長讓你去辦公室一趟。”出納楊卉菊跑過來，含情脈脈地看著山娃，悄悄地耳語說道。她額頭上掛著汗，手裡還捏著張剛從警衛室拿來的一張紙條，又對山娃解釋說：
“剛……剛工商銀行的信貸科張科長，又讓人捎來了紙條，說承德地區分行來人到他們信貸科稽查，看上咱們廠那款彩02女涼鞋了，要三雙，一雙37碼和兩雙38碼。”
她一邊說著，一邊把紙條遞給了山娃副廠長。山娃接過紙條揉成一團塞進褲兜，喉結滾了滾沒說話。可楊卉菊卻不放心地補充道：
“您給簽字審批一下吧！上級來檢查正好是個送禮的好機會，咱們的流動資金貸款，還得通過上級分行審批呢！千萬耽誤不得，我得……”
山娃聽到這裡，沒等她把話說完，立刻就把那張揉成一團的紙條，從褲兜裡掏了出來，小心翼翼的展開，在紙條的右下角，趕緊簽上了“同意送給”字樣，然後又簽上了自己的名字，交給楊卉菊說：
“快去庫房給張科長拿了鞋，送過去吧！還愣著乾啥？耽誤不得不是嗎？”
楊卉菊深情地盯著山娃，怔了一下，羞澀的嘿嘿笑著，接過了那張簽了字的紙條，直奔庫房去了。山娃望著她那亭亭玉立的身影，心裡也泛起了一陣情感上的漣漪。
辦公室的吊扇慢悠悠轉著，曹廠長正對著攤開的報表歎氣，見山娃進來，把手裡的筆往桌上一扔，厲聲說道：
“你來得正好，看看這報表——財務剛報上來的，光這月送出去的涼鞋，成本就比去年同期多了兩成。上周去縣工業局開生產調度會，陸局長開會前和我念叨，說承德地區工業局主管生產的焦副局長帶著生產科馮科長來參加會，正好到了夏季，怎麼會後也得表示幾雙涼鞋試穿吧？，你說我能不給嗎？”
山娃往桌沿上一靠，從兜裡掏出那張被捏皺的成本單推過去，讓曹廠長過目審閱成本攤銷那一欄的數據。
曹廠長看著成本單的手頓了頓，指腹在“成本攤銷”那欄反複摩挲，半晌才抬起頭，眼裡紅血絲看得真切，無奈地說：
“我能不知道嗎？可咱們哪個單位能惹得起呀？想想誰都惹不起啊！”
他站起身往窗邊挪了挪，窗外的楊樹葉被曬得打卷，遠處的煙囪正冒著白汽，他望著窗外又回想說：
“上次消防隊來檢查，王隊長說咱們車間消防通道堆了半成品，要是真較真，罰個萬八千都算輕的，最後不還是拿了十雙涼鞋‘賠罪’打發走了嗎？工商局那邊更不用說，每到年檢的時候就盯著咱們的商標看，說包裝上的字小了，我趕緊讓倉庫送了五雙最新款式涼鞋過去，第二天就說‘沒問題了’。這廠長真不是人乾的……”
山娃聽了曹廠長一肚子的苦水和怨氣，心裡暗下決心，這種現象必須要遏製住。
曹廠長的批條簽得手都發軟了，後來乾脆把紅筆交給山娃說：
“我不在或工作忙時，你替我簽吧，每天光忙著簽批條了，彆的事還乾不乾了呀？你看著辦就行，拿不準主意的和我說——可千萬彆得罪人啊！”
山娃雖然滿口答應道，可是簽批條的手越來越沉重。他盯著賬本上的利潤欄——數字像坐了滑梯似的往下掉，上個月還盈利十多萬，這個月直接縮減到九萬多。
他夜裡睡不著，輾轉難眠，翻來覆去地想：總不能這麼白白地簽批條，把涼鞋送下去吧？廠裡五百多號工人等著發工資，孩子等著交學費，原材料還在漲價……他終於想出了一個折中的辦法。
那天傍晚，他拿著上月的財務報表去找曹廠長。辦公室的吊扇慢悠悠轉著，曹廠長正對著張“政府辦又要二十雙涼鞋”的批條發呆。
“廠長！我倒是有個辦法，不知當講不當講？”山娃把報表拍在桌上，聲音有點嘶啞地對曹廠長說道。
“嗯哼！什麼辦法？你快說說看。”
“分價審批管理。”山娃斬釘截鐵地說道。
“分！分價管理？怎麼個分價法？”曹廠長滿臉疑惑不解地，抬眼看他反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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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把來要涼鞋的單位或個人分三類。”山娃說著，往前湊了湊，眼裡帶著股被逼出來的狠勁，蹙著雙眸解釋說：
“第一類、交警、工行、工商、稅務等這些單位領導和個人，惹不起的，該送的還得送，算作‘無價錢審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