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市,石頭村,小雨。
雨後的空氣中散發著泥土的味道,仔細聞,還有煤味和牲畜味。
三種味道,成了這裡永恒的基調。
村尾,朱家,四間破舊的土坯房,像個風燭殘年的老人,在雨中佝僂著腰。
小雨剛爬上窗沿,朱誠就醒了。
今天是周六。
在鎮上上學的少年,昨晚就摸黑回來了。
十二歲的男孩,臉上還掛著稚氣,眼裡卻有不符合這個年紀的沉穩。
自從父親走後,他好像一夜之間就長大了。
當然,是被逼著長大的。
利索的把衣服穿好,朱誠彎腰在屋簷下洗漱。
筆尖在試卷劃動。
三個小時過去了,朱誠揉了揉發酸的手,看向牆上掛著的鐘,
時針停在十上,不早了,再過會奶奶就要吃藥了。
朱誠走到一個矮櫃前,打開抽屜,抽出三根香,轉身走到牆邊。
牆上,掛著一張黑白遺照。
照片上的男人笑得憨厚,眼睛發亮。
看了父親好一會,點燃手中香,朱誠對著照片恭敬的鞠了三個躬。
青煙筆直,想必父親收到了。
朱誠擦了擦眼角的淚,嫻熟的往煤爐裡添了一鍬碎煤渣,爐火旺了些。
然後,他又走到廚房,在角落摸出豁口的藥罐。
藥罐坐上煤爐,黑褐色的藥汁翻滾著,藥味很快彌漫開,又苦又沉。
趁著熬藥的功夫,他鑽進廚房。
米缸已經見底,少年踮腳刮了半天,湊出一小碗米。
又從牆角的櫃子裡摸出兩個雞蛋,一小把蔫了的青菜。
油瓶早就空了。
鐵鍋裡多了瓢水,水開,雞蛋液覆蓋鍋底,水炒蛋就做好了。
青菜直接扔進去焯熟,撒點鹽,就能出鍋。
兩個菜剛端上桌,藥也熬好了。藥汁倒進碗裡還有些燙手。
小手摸了摸耳朵,少年捧了碗藥,又盛了些飯菜,一起端進裡屋。
昏暗的房間,常年不散的藥味和老人味鑽進鼻子。
朱誠就像沒聞到似的,走到床邊:“奶奶,喝藥了,喝完藥吃飯。”
飯菜放在床頭的小凳上,少年扶著瘦得隻剩一把骨頭的老太太,坐起來。
老太太叫陳秀蘭,這輩子,苦的就像眼前的藥。
她半靠在牆上,一雙腿攤著,上麵蓋著黑灰色的被子。
自從五年前在山上摔壞腿,沒錢好好治,陳秀蘭就再沒能站起來。
家裡少了能下地又能操持家裡的陳秀蘭,日子急轉直下。
這個家,算是塌了一半。
第二年,兒媳婦,也就是朱誠的娘也熬不住了。
白天伺候癱在床上的婆婆,晚上對著唉聲歎氣的丈夫,還有個半大的孩子要養。
一個雨夜,看朱孝熟睡,這個女人就消失了,朱誠從此沒了娘。
她不怪她。
久病床前無孝子,何況是兒媳婦?
一個女人,既要操持家裡,又要照顧癱在床上的婆婆,誰能熬得住?
這或許是她能想到,唯一的解脫方式。
家裡不光要開銷,還要給她買藥。
斷腿隻要陰天就疼得鑽心,不吃藥,老太太連覺都睡不熟。
所有的重擔都壓在朱家男人身上。
老頭朱正和兒子朱孝隻能拚命。
可是,麵朝黃土背朝天,就是日夜不停的乾,又能賺幾個錢?
日子隻能拮據的過。
三年前,村子後麵的山溝發現了黑塊塊,礦上招工人,錢給得多,隻是危險。
朱孝為了這個家,為了能讓她能吃上藥,也為了朱誠的學費,一頭紮進不見天日的魔窟。
誰曾想,這一紮,再沒能出來。
一周前,兒子出事的消息傳回來,這個家的天,又塌了一半。
這一次,塌的更徹底,這個家徹底毀了。
前天晚上,那個叫朱總的人,帶了兩個打手來家裡。
她聽到老頭子的歎息,聽到朱總的囂張,還聽到壓抑的痛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