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妮眼睜睜看著克莉絲華美的禮服在波頓狂暴的動作下化為破碎的布條,露出其下顫抖的肌膚和更深的屈辱。她的心臟仿佛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呼吸為之一窒。她從未認為波頓·斯諾是什麼真正的“紳士”或“賢王”,但過去的兩個月裡,他在她麵前至少始終維持著一種近乎刻板的、貴族式的彬彬有禮與克製。此刻,這個口吐惡毒穢語、行為粗野如同市井暴徒的男人,與她記憶中那個舉止得體的王子簡直判若兩人。
與之相比,即便遭受如此公開的羞辱和惡毒的指控,卻依然咬緊牙關、未曾吐出她名字的克莉絲,此刻在蕾妮眼中,身影顯得異常高大。
一股混雜著愧疚、憤怒和決絕的熱流猛地衝上蕾妮的頭頂。她顫抖地吸了一口氣,仿佛要將所有的猶豫和恐懼都壓入肺底。她不能再躲藏在父兄和沉默的背後了。
“是我,陛下!”蕾妮的聲音清亮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驟然劃破了嘈雜壓抑的大廳。
這聲自白讓石廳所有竊竊私語和審判的目光都轉向了她。能貓下意識地想拉住她的手臂,卻抓了個空——她已經毅然決然地走了出去。
在無數道驚愕、疑惑、審視的目光中,蕾妮徑直走到幾乎癱軟的克莉絲身邊。她毫不猶豫地解下自己肩上的精致披肩,又迅速脫下外層最華美的那件紗裙,動作輕柔卻堅定地披裹在克莉絲幾乎赤裸、冰冷顫抖的身上,試圖為她遮蔽這份突如其來的殘酷與寒意。
然後,她從克莉絲無力垂落的手腕上,輕輕解下了那串仍纏繞著幽藍光絲、被視為罪證的手鏈。她高高舉起它,毫不避諱那令人不安的魔法光芒。周圍的人群如同躲避瘟疫般驚惶地向後退卻,仿佛那藍光本身就能帶來死亡。
“這條手鏈,”蕾妮的聲音清晰地在死寂的大廳中回蕩,“是我送給克莉絲的新婚禮物。陛下,請您仔細看看……”她將手鏈舉得更高,直麵王座上那雙燃燒著金焰的瞳孔,“您應該認得這些藍寶石的,對嗎?它們並非來曆不明之物。”
“蕾妮!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快回來!”艾登驚駭交加,試圖上前將她拉回。
維揚更是目瞪口呆,看著女兒這自投羅網般的舉動。他深知蕾妮此舉有多麼危險,也想出聲製止,卻被一人拉住了手肘。維揚低頭一看,是瑪麗娜。她示意維揚附身,然後附在他的耳旁輕聲說著什麼。
“我當然認得,我親愛的蕾妮公主。”波頓眯起了眼睛,盯著那串手鏈,“這難道不是你央求我陪你一同出宮,去那家著名的珠寶鋪親自取回的寶石嗎?我記得你還曾說,要親手編織,才顯得心意誠摯,送給你的這位……新姐妹。”他刻意放緩了“新姐妹”三個字,帶著濃濃的嘲諷。
“請您不要再那樣稱呼她,陛下!”蕾妮強忍著胃裡翻湧的惡心和恐懼,對著波頓的方向微微欠身,行了一個無可指摘的禮,“這條手鏈,是我於今日淩晨才完工,並親手交給克莉絲的。此後我們便一刻未離,一同準備並來到了這典禮現場。全程皆有我的貼身侍女與宮中女官陪同,她們皆可作證。克莉絲絕無任何時間,也絕無任何機會,在這眾目睽睽之下對手鏈做任何手腳!”
“哦?”波頓的嘴角緩緩向上扯出一個毫無溫度的弧度,那並非笑容,而是捕獵者看到獵物落入陷阱時的表情,“如此說來,唯一有機會、也有可能在這手鏈上動手腳的……豈不是隻剩下您一個人了,我親愛的蕾妮公主?”
“陛下!”就在這時,一直沉默觀察的蔚辰突然上前一步,聲音沉穩地插入這場愈發危險的對話,“請容許臣向蕾妮公主請教一個問題,或可厘清真相。”
波頓瞥了他一眼,眼神中閃過一絲被打斷的不悅,但最終還是揮了揮手,語氣顯得有些敷衍:“問吧,偵探先生。但願你的問題能為我們指出真正的惡徒。”
蔚辰轉向蕾妮,目光平靜卻極具穿透力:“請問公主殿下,在您將此手鏈贈予克莉絲女士之前,這些寶石和半成品手鏈,您是始終貼身攜帶,還是曾置於某處?”
蕾妮努力穩住心神,回答道:“我……我將其置於寢殿的妝奩之內。隻有在房中獨自編織完善時,才會取出。若是出門或會見外人,並不會隨身攜帶。”
“也就是說,”蔚辰立刻得出結論,聲音清晰地傳遍大廳,“在公主殿下離開寢殿之時,若有心懷不軌之人,確實存在潛入殿下寢殿、對手鏈做手腳的機會。並不能斷定動手腳之人,必定是公主本人。”
“嗬嗬……”波頓發出一陣低沉的輕笑,打斷了蔚辰的話,“偵探先生推斷得很有道理。但是,”他話鋒一轉,目光變得銳利起來,“即便如此,那動手腳之人,也必然需要事先知道兩件事:第一,蕾妮公主擁有這些寶石;第二,她編織此物,是要贈予克莉絲。否則,如何能精準地利用此物設局呢?”
他緩緩踱步,目光掃過全場,最終回到蕾妮蒼白的臉上,語氣變得愈發陰冷:“如此看來,嫌疑人範圍就小了很多。我相信蕾妮公主的清白,那麼,照此推論,有問題的人,就該縮小到那些既知曉寶石存在,又明確知道這手鏈最終歸宿的人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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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頓了頓,仿佛在思考,然後輕描淡寫地宣判:“嗯……當日跟隨我與公主一同前往珠寶店的所有奴仆、車夫,還有宮中負責教授公主編織技藝的嬤嬤們……看來他們都脫不了乾係了。為了確保沒有遺漏任何歹徒,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那就……”
他的聲音陡然變得冰冷無情:“……全部拖出去,斬首示眾吧。即刻執行。”
“什麼?!”蕾妮震驚地瞪大了眼睛,渾身血液仿佛瞬間凍結!她難以置信地看著波頓,無法想象他竟然如此輕率地就要處死數十條人命!
“哦,對了,”波頓仿佛剛剛想起什麼,嘴角那抹殘酷的笑意再次浮現,他抬起手,手指精準地指向了一直沉默守護在維揚家族附近的能貓,“我還忘記了一個人。這位……外族的騎士,當時似乎也很‘榮幸’地陪同我們一同前往了。既然如此,為了公正起見,他也理應一同受死。來人!”
如狼似虎的宮廷侍衛已然上前,粗暴地反剪了能貓的雙臂。能貓肌肉緊繃,但並未反抗,隻是那雙總是眯著的眼睛裡射出冰冷的光,死死盯著王座上的波頓。他被強行扭送著,推向那象征著死亡與終結的破碎石廳出口。
“陛下!”蔚辰再次踏前一步,聲音因急切而微微提高,“此事尚有諸多疑點未明,倉促處決,恐……”
“我可是嚴格按照你的邏輯推斷來行事的,偵探先生。”波頓打斷了他,聲音平滑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冰冷,“真凶要麼是尊貴的蕾妮公主,要麼就是這些知曉內情的、低賤的下人。我選擇相信蕾妮公主的清白無辜,這有什麼問題嗎?還是說,”他微微傾身,那雙燃燒的金瞳鎖定蔚辰,語氣中充滿了危險的意味,“你這個外族聘請的偵探,竟要質疑本王?”
“……臣,不敢。”蔚辰的心臟猛地一沉。他瞬間明白了,波頓根本不在意真相。這一切都是一個精心布置的陷阱,目標直指蕾妮!他就是要逼她,用無辜者的鮮血和至親的性命,逼她主動跳進來!可是,為什麼?僅僅是為了鏟除莫爾蒙家族?還是有更深層的原因?一個模糊卻可怕的猜測在蔚辰心中成形……
“哦,對了,還有一個人,我差點忘了。”波頓仿佛剛剛想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語氣輕鬆得令人齒冷,“我尊貴的父王早已判處維揚死刑,既然如此,那就一並執行了吧。他密謀越獄,而父王恰好在審判他時身亡……哼,怎麼想,這兩件事都脫不了乾係吧?說不定,正是他的越獄,擾亂了父王心神,才讓歹徒有機可乘呢?”
輕描淡寫間,又一群士兵如潮水般湧上,毫不留情地架起了本就虛弱的維揚。鐐銬嘩啦作響,維揚試圖掙紮,卻隻是徒勞。
“不!不!不要!”蕾妮的尖叫帶著徹底的絕望和崩潰。她隻是想救下克莉絲,為何會變成這樣?十幾條無辜的生命,還有她父親的性命,都要因她的一時衝動而頃刻覆滅?!巨大的負罪感和恐懼幾乎將她擊垮。
“波頓!你欺人太甚!”艾登雙目赤紅,積壓的怒火終於衝破了對王權的敬畏。他猛地向前衝去,似乎想要揪住波頓的衣領,卻被身旁的士兵死死按住,強健的手臂被反扭到身後,動彈不得。
蕾妮淚眼模糊地看著這混亂而絕望的一幕:父親被粗暴地押解,兄長被武力製服,能貓即將被拖出處決,那些無辜的仆役嬤嬤們恐怕早已血濺宮門之外……一切都是因她而起。
怎麼辦?
到底該怎麼辦?!
母親和弟弟不知所蹤,她孤立無援,仿佛被困在暴風雪中的幼獸,冰冷的絕望滲透了每一寸肌膚。
不……
一個清晰而冰冷的念頭,如同黑暗中唯一的磷火,驟然刺破了她混亂的思緒。
她知道該怎麼做了。
一直都知道。
隻要她承認,隻要她將一切罪責攬到自己身上,那些無辜的人……父親……或許就能有一線生機。
可是……那是弑君的重罪!那是萬劫不複的深淵!那是……將她所珍視的一切,她自身的存在,徹底碾碎、徹底抹除!